「在來這里的半路上,我遇見衛靖。」
季思筠的這句話換來洪安娜驚訝的表情,而坐在客廳另一頭,正在包結婚回禮的黃齊端動作僵住,已嗅到不安的氣味。
「你說你……什麼?遇見靖?」洪安娜吃驚地拉好友在身邊坐下。
「需要這麼驚訝嗎?」季思筠懊惱地伸手爬梳過俏麗短發,語氣難掩懊惱。「他是齊端的伴郎,我們遲早會踫面的,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罷了。」也不管那是誰的杯子,抓起桌上的水杯仰頭一飲而盡。
伴安娜將好友異常的舉動全看進眼里,她擰起秀眉。
「思筠,你還愛著靖嗎?」
「什麼?」季思筠驚愕回頭。
「你還愛著靖吧?」和黃齊端交換個眼色,洪安娜細細凝望好友的表情。
老實說,當初為了該不該同時邀請她和靖參加婚禮,她和齊端傷透腦筋,最後基于他們是和平分手,她才發邀請函的,而今看來,她似乎把事情想得太簡單,思筠分明還對靖沒有忘情。
兩邊都是多年交情的好朋友,夾在中間偏誰都不對,左右為難。
「都分手這麼久了……」見安娜直勾勾望著自己百要一個答案不可,季思筠頓了兩秒,偏頭嗤笑出聲。
「就算分手十年,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簡簡單單一句話,戳破她不與外人道的心思。
季思筠猛地背脊僵直,許久,她幽幽回頭,緊握住懊友的手。「安娜,靖為什麼不能愛我?」
「思筠。」洪安娜啞口無言。這問題,她問了她不下數十次,每次都無解。
「我哪里不好?為什麼靖不能愛我?」雙手緊握成拳,季思筠必須很克制才能不大喊出聲。
與衛靖這段無疾而終的感情,讓她受創極深。
論才貌和家世背景,她季思筠足以配上他,而當衛靖接受她的告白時,她多麼欣喜若狂啊!誰知自以為得到幸福的她,卻是掉入無情的漩渦里。
靖對她很好,男朋友該有的溫柔體貼一點也不少,但這是幸福嗎?並不是!他就像站在圈圈外的人,看著她傻呼呼一個人開心,他對她沒有熱情,對她的關懷只是義務,但不是愛!
自小受盡寵愛的她,怎能忍受這樣的對待?她寧願放棄也不要他的施舍!
「思筠,感情講求緣分,或許靖不是你命中注定的那個人,是你的真命天子還沒出現。」安娜婉言相勸,冀盼能解開好友心中的結。
「我不管,我的不幸福,我要他感同身受。」什麼勸慰都平復不了她的創痛,季思筠深吸口氣,恨恨地道。
「思筠,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你做了什麼?」心中一突,安娜小心翼翼地反問。
愛多深恨多深,感情受創的女人反擊能力特別強。
「方才我看見靖和一名沒見過的女人在一起,我只對他說了一句話。」季思筠揚起美睫,眸中只有一分一分的冷。
「你說了什麼?」安娜一顆心懸得老高,她太了解好友不服輸的個性。
「我對他說,你已經懂得如何愛人,能給予承諾了嗎?別忘了有時你的愛,比不愛更傷人。」她高高昂起下巴,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是的,她報復了,她卻感受不到一絲快意,倒像拿把利刃狠狠反戳自己一刀。
听見這句話,一直沉默不語的黃齊端終于忍無可忍的霍然站起,俊臉上有著惱怒。
「思筠,你怎能這樣說?你明知道靖對你有多歉疚。」安娜不敢置信地掩住唇。
「我不要他的歉疚,我要他知道我有多痛!」淚水懸在眼眶,季思筠仍高傲地回答,維持她殘存的尊嚴。
「思筠,你———」
「我累了,我要去睡了。」不想再談,季思筠頭一甩,轉身走回客房。
「這個妖女———」等她一離開視線,黃齊端咬牙切齒的說,扭曲了好看的俊顏。「她這句話分明想害死靖。」
「不許說她妖女,思筠是我的好友。」安娜抗議。
「靖也是我的好兄弟,」黃齊端眯眼,氣怒難平,又道︰「別忘了,他也是你的好朋友!」他用力強調。
「我知道。」安娜氣勢弱了下來。
「季思筠那句話是要靖一輩子背負虧欠她的枷鎖嗎?一輩子都不幸福嗎?」黃齊端氣得青筋暴凸。
面對齊端怒氣沖沖的質問,洪安娜無法回答。
「齊端,你想靖會是什麼反應?」
「我不知道,」黃齊端雙手盤胸重重坐回原位,嚴重懷疑季思筠嘴里所說沒見過的女人是小瑤,若真是如此就完蛋了。「我擔心他會受這句話影響,把可能得到的幸福又放開了。」
「齊端,我們能幫什麼忙?」安娜問。
「能幫什麼忙?」黃齊端忍不住瞪了緊閉的門扉一眼。「找個火箭把季思筠這妖女丟回火星去!」
「孟小姐,孟小姐?」
迅速斟滿三大碗熱騰騰的咸豆漿,再把鐵盤上的蛋餅起鍋,正忙得不可開交的孟宇瑤听見好似有人在喊她,她回頭,瞧見有些眼熟的年輕男子靦地望著她。
「你還記得我嗎?我是蕭明瀚。」
「蕭明瀚?」遲疑地眯眸望他,孟宇瑤頭上冒出大問號。
蕭明瀚見她一臉疑惑,心里有說不出的失望,原來他這麼容易讓人遺忘啊!「我們在診所見過,那天你昏倒了被人送來我的診所,記得嗎?」
「原來是蕭醫師,」終于後知後覺想起他是誰,孟宇瑤對自己的健忘感到抱歉,她將咸豆漿和蛋餅交給身旁的伙伴,笑著上前。「蕭醫師早,你也來吃早餐嗎?」
甜美的笑容眩惑蕭明瀚的眼,他漲紅臉,吞吞吐吐。「不是,呃……也是……」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笨到有剩。
「上回真的謝謝你。」孟宇瑤笑容滿面的說。
「不不不,身為醫生,是我該做的。」蕭明瀚趕忙搖手。
「還是得謝謝你才行,」孟宇瑤笑看他。「想吃什麼早點?我請客。」
「不、不用了。」
「你不吃早餐?」他的拒絕讓孟宇瑤困惑了,不吃早點來這里做什麼?
真正的目的始終說不出口,蕭明瀚暗自懊惱。他在家整整猶豫一星期,對著鏡子練習了好幾次,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來找孟宇瑤,沒想到見到她的人卻成了啞巴。
「不,我當然要吃,麻煩給我咸豆漿,一份銀芽蛋餅,謝謝。」她的笑容教他難以抵擋,他用力的點頭。
他會被自己的內向跟拙于言辭氣死。
「沒問題,馬上來,你先找個位置坐下,店里忙,不特別招呼你嘍!」他一點完餐,孟宇瑤立刻圍著繼續忙其他人的餐點。
他們對話就這樣結束啦?
蕭明瀚垂頭喪氣,轉身尋找店內的空位。
「他喜歡你。」
冷不防,醇厚迷人的嗓音自頭頂響起,孟宇瑤當然認得出聲音主人是誰。
靖。
孟宇瑤揚眸,燦笑如花,甜得快滴出蜜來,這種笑容只對他。
「我以為你不見了。」她佯怒瞪他,帶著三分埋怨一分嬌媚。整整兩天失去聯絡,手機電話也不接,害她差點直接殺到他家去找人。
聞言,衛靖微黯眸心閃過一絲復雜。
「嗨,小瑤!」隨後進來的黃齊端笑咪咪打招呼。
「早安,今天也來捧場?」見到衛靖出現眼前,孟宇瑤心情整個大好,這幾天惴惴不安的心終于放下。她還以為靖在躲著她,心情患得患失。
「他是來對你示好,不是來用餐。」衛靖微啞的嗓音打斷他們寒喧,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瞬也不瞬地望住她,神情與往常不同。
听他沒頭沒腦句話,黃齊端訝異地轉頭看他一眼。
而孟宇瑤,無語。
這是她第二次听到人家這麼說,陳女乃女乃好似也跟她提過類似的話,她下意識地朝蕭明瀚的方向看去。相貌堂堂,體貼有禮,還有份不錯的職業,萬般皆好,可惜———
可惜她對他無意。
「嗯。」
「我看人不會錯,他是個好男人。」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孟宇瑤默默將外帶早餐遞給客人,沒吭氣。
「我听齊端提起過他,他們從小一起長大,齊端說他的人品相當不錯,又努力上進,對他贊不絕口。」見她不語,衛靖續道。
「我有嗎?」莫名其妙被點名的黃齊端指著自己的鼻尖,不懂好友葫蘆里到底賣什麼藥?是,他是和蕭明瀚一起長大,誰教他們的老爸都同為醫生,每年聚會都踫得到面,但他絕對、絕對沒說過類似的話。
不識相的結果就是腰月復吃一記肘子,黃齊端疼得齜牙咧嘴。
看看表情扭曲的黃齊端,又睇向神情難測的衛靖,孟宇瑤原本見到他的高昂情緒正一分一分的變冷。
他到底想說什麼?!
「難道你從沒想過給小貝一個完整的家,能有一個父親疼愛她?」衛靖濃密長睫掩去復雜的心思,教人無法猜透。
他是故意這麼說的,因為他沒把握給她們母女需要的愛,他質疑自己愛人的能力,知道她的過往後,更不能再讓她受傷,他相信她,卻不相信自己,害怕自己無法給予對等的愛。
她值得更好的人,例如蕭明瀚。即使他愛她,跟他在一起卻不是最好的選擇。
愛呀!當這個字掠過他腦海,他不禁啞然失笑。他真懂得什麼是愛嗎?!
「……」
「或許你對男人早喪失信心,但這世界仍有好男人,你……別太早關起你的心。」雙手悄然在身側緊握成拳,衛靖仍維持平靜的口吻。
靖就是特地來說這個嗎?她心中早有認定的最佳好男人,那就是他呀!
難道他不明白她的心意,她喜歡的人是他呀!難道那天的吻對他而言不具有任何意義?
「你希望我接受蕭明瀚?」好半晌,孟宇瑤緩緩揚起水眸。
她明白自己這麼問很突兀,可她就想問。
「……什麼?」萬萬沒料到她會問得如此直接,衛靖俊顏有抹不及隱藏的狼狽。
「你希望我跟蕭醫師交往嗎?」這一回,孟宇瑤問得非常清楚明白,她要親耳听他說。她的眸光復雜而迷蒙,隱含太多不能說也無法說的東西。
迎上她的眸子,向來口若懸河的衛靖語塞了。
他希望她和蕭醫師交往嗎?宇瑤如此問他。
卑是從他口中說出去的,他有什麼好猶豫?他該斬釘截鐵的說是,這本來就是他的期望、他的目的,慧劍斬斷他們之間若有似無的情絲,幫她找個更懂得珍惜她、呵護她的男人。
他,絕對不能讓宇瑤步上和思筠同樣的路!
衛靖的沉默,孟宇瑤徹底寒了心,從頭頂到腳趾涼透,當作他默認了。
心好沉,一路沉進無底深淵,是失望,是無奈,還有看清現實的悲哀。她以為他們之間互有情愫的,她真的這樣以為,他柔情疼惜的吻,現在回想起來心還會一陣緊揪。結果,呵……自作多情,他只是憐憫她們母女伸出援手,再單純不過的友誼罷了,只怪那夜月色太美,燈光太朦朧,讓人有了錯覺。
一個未婚女子帶著小女兒,能不顧世俗眼光愛她的男人不多,如今有蕭醫師的出現就該滿足,還想奢求什麼?
對!就是奢求,她在奢求了!
「是嗎?或許你說的沒錯。」心髒像被人狠狠掐住,連輕輕呼吸都感覺到痛。孟宇瑤低聲重復,「小貝需要父親,只要他也是真心愛小貝,為何不接受?你放心,我會認真考慮你的建議。」她朝他綻開蒼白的笑。
這個笑容,好生刺眼!
衛靖黑瞳倏縮,強壓下心里翻涌的難受。事情進展比他相像中還要順利,可他胸臆間的痛卻比他自以為的還要強烈數萬倍。
他做對了嗎?把宇瑤拱手讓人;若是對了,為何完全沒有絲毫輕松之感?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試著接受他。」因為他靖提出的建議,她答應,因為是他啊!
「你的早餐還沒點呢!今天想吃什麼?」沉重氣氛在空氣中凝結,熱氣沖上她的眼眶。但她不能哭,絕不能哭,他對她已經夠好了,不愛她不是他的錯。
淚就快要決堤,她低頭,顫抖的手泄漏她快崩潰的情緒。不哭!不許哭!她警告自己,指甲深深陷入柔軟掌心。絕對不許哭!
深吸一口氣,孟宇瑤再抬頭時已將淚水眨了回去,可惜她裝得出不在乎的笑顏,卻掩飾不了臉上因心痛失去血色的蒼白。
她倔強不肯落淚的模樣像把利刃狠狠穿透衛靖的胸膛。他咬牙別開臉,無法正視自己的殘忍。
這是最好的決定……他在心中不斷說服自己。現在殘忍,總比到分手到一天讓她怨懟他的無情來得好。
「照舊吧!」思緒一整個紊亂,衛靖丟下話,心里不停的問自己———
他真的做對了嗎?
「阿,你瘋了嗎?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一離開有一間早餐店,黃齊端立刻跳起來指著好友的鼻子質疑。
「我當然明白。」衛靖按了按眉心,頭疼欲裂。
「你知道?你知道還把小瑤推給那個蕭……蕭……」
「蕭明瀚。」衛靖好心地提醒他。
「對,蕭明瀚。」情緒太激動,黃齊端連自己從小到大的鄰居都忘了姓啥叫啥。「情敵出現,應該是備戰狀態,哪有拱手讓人的道理?還有,你根本沒跟蕭明瀚說過話,怎知道他是好男人?說不定他是披著人皮的狼,掛著斯文眼鏡,私底下全干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他是嗎?」衛靖心平氣和的截斷他的話。
「他、他、他———」
「他不是。」衛靖沉靜無波的黑眸望住他。「我和陳女乃女乃談過了。」
陳女乃女乃?!听到他這麼說,黃齊端的下巴快掉下來了,居然連陳女乃女乃都知道!
「陳女乃女乃在這兒住了將近四十年,每一個小阿都是她看著長大的,她對蕭明瀚贊譽有加,听她的形容,他絕對是宇瑤能托付終身的男人。」
「阿,你何時跟陳女乃女乃感情好到可以談這種事了?」黃齊端咬牙切齒。
「當你在醫院工作,我變成你的替代品幫她跑腿兼打雜的時候。」他自嘲,薄唇勾笑。
阿笑得出來,他可笑不出來。無關小瑤,而是好友的幸福。
「你喜歡小瑤不是嗎?所以你才會這麼關心她。知道她對小貝的病情一直耿耿于懷,要我盡快安排病房,排時程替小貝診療,替她負擔一切費用,卻不讓我說出來。」
「你不準說。」他輕聲提醒。
「我真的不懂你怎麼想的……」黃齊端氣到無力,定定望住他。「我還以為你想通了。」
「我也以為我想通了。」衛靖斂下眼眸,語氣里有絲不易察覺的嘲弄。
「想通了,會因為季妖女一句話你就輕言放棄?」黃齊端像被關在鐵籠里的獅子,不斷焦躁地來回踱步。
被他一語道破,衛靖投去訝然一瞥。
「有什麼好驚訝?我當然會知道,安娜和季妖女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她對你說了什麼話,她自己全都招了。」他猛然停下步伐。「我以為你會更冷靜想想的。」
「我已經想過了。」好的、壞的,所有的可能他全考量進去,他可以自私,卻不能睹宇瑤的幸福,獨自帶著小貝嘗盡人情冷暖的她,未來依靠的對象怎能是猶豫不決的自己?
「阿,小瑤對你而言不同于以往的女友,我看得出來,你要相信我。」黃齊端語氣放軟,幾乎是懇求的。「請你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你怎能如此確定?」連他自己都不敢確定的事情,他憑什麼如此斷定。
「因為我認識你十幾年了,阿。你不曾如此關心一個人,更別說替她考慮未來了。」這種大愛,他還做不出來。
「或許正如你所說的吧!」輕吸一口氣,衛靖平靜地看向好友,「但我不能賭。」不能拿宇瑤的幸福來賭。
「阿———」
「你不必再勸我了,我心意已決,趁尚未深陷的時候斷了念也好,至少不會那麼痛。」
逼齊端看著衛靖不斷搖頭,被他的固執氣死。
他和小瑤明明互相喜歡,又干嘛把事情搞得這麼復雜?
「小瑤是人不是貨物,更何況感情不能讓的,你要尊重小瑤的意願。」黃齊端說破了嘴就是希望他打消念頭。
「我明白,可是現在我顧不了這麼許多。」不見宇瑤有個依靠,他無法放心離開。
「既然明白,你還———」
「我請陳女乃女乃幫忙安排蕭明瀚和宇瑤見面吃飯,應該很快會有好消息,等一切塵埃落定,我就回美國。」衛靖截斷他的話,吃了秤砣鐵了心。
「阿,你有病!」黃齊端忍不住低罵。
舍得放開心愛的人就算了,還幫她安排約會!
听見齊端罵他有病,衛靖不以為忤,薄唇還揚起一抹諷刺的笑弧。
有病,他當然有病。所以他才無法好好愛一個人,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