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聖的大廳里,半丈高的雕花檀木架上置著兩顆發出煢煢瑩光的珍珠,遠不及當年皓光四射的熾人光芒,由兩顆靈珠發出的燦光,卻更加突顯廳中黯然失色的沉闃。
「老天終有眼呀……」等了幾年,再見靈珠重回靈珠島,水謙和已分不清蕩漾在胸口的是喜或是悲。
「爹!」水蘊星偎在父親的懷里,感動莫名地任淚水無聲地悄然滑落。
「乖女兒,爹代靈珠島的島民謝謝你,辛苦了!」攬著小女兒的肩,水謙和感動地啞了嗓,一雙經歷歲月風霜的手,安撫地落在她的縴背上。
「女兒不辛苦。」抹掉臉上的淚水,水蘊星漾開笑。
「都瘦了一圈還說不辛苦?」他捏了捏小女兒削尖的下巴,眉頭因為心疼而愈擰愈緊。
「真的不辛苦。」她吐了吐舌,嬌嗔著。「日後女兒會留在島上,讓爹養-不就成了。」
「說什麼傻話!」水謙和睨了她一眼,臉上的笑容帶著寵溺與關心。「怎麼不回泉州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事、沒事!只是想留在靈珠島,想念島上的一切罷了。」
原本她是打算同朱胤然留在島上的……但事與願違吶!
水蘊星一思及此,心還是抑不住地泛著酸楚。
案代母職許多年,即使女兒們都長大了,一舉一動還是逃不過他的眼。「真是這樣?」
「難不成爹不喜歡星兒留下來陪你?」水蘊星努起唇,投入父親的懷里,摟著他的腰撒嬌。
自從靈珠島失珠後,四個女兒和孫子一一離開島,他有好一陣子無法適應身邊冷冷清清的日子。
女兒留下他固然開心,但她的幸福卻遠超過一切。
「傻丫頭,你留下來爹怎麼會不開心。」他撫著女兒的頰,語重心長地問︰「倒是你,心里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
「哪有什麼不開心的。」她低垂著眉眼咕噥著,不願父親為她擔心。
水謙和捻胡笑了笑,哪里不知道女兒不願讓他憂心的想法。「稍早前你三姊捎了只信鴿,信里說了不少事……」
「三姊……她信里說了什麼嗎?」她屏住棒吸,深怕三姊會向父親透露什麼不該說的事情。
細察著女兒的反應,水謙和一臉平靜地繼續開口。「沒說什麼,不過是些瑣碎的小事。」
水蘊星暗暗松了口氣,深怕心事就這麼坦露在父親面前。
「不過比較讓爹擔心的是,月兒說,有個痴情的男子,為了咱們家星兒飄洋過海來了。」
水蘊星瞠眼,扯著父親的袖口愕然問︰「什麼?」
瞅著女兒,水謙和感慨萬分地嘆了口氣。「原來咱們家星兒也有不想讓爹知道的女兒家心事。」
「爹呀!」她輕跺蓮足,無法再隱藏地坦露了心情。
水謙和不疾不徐地將信里的內容重復了一遍。
水蘊星眼眶微熱,眼淚幾乎就要落下。「他怎麼可以獨自一人來靈珠島呢?他不知道這附近的海域有多危險嗎?」
這個混蛋!當初是他違背誓言重回舊情人的懷抱,現下又何必冒險來靈珠島尋她呢?
她不懂!不懂這可惡的男人心里打著什麼鬼主意。
「孩子不用擔心,吉人自有天相!」他安撫著女兒慌亂的情緒。
「誰擔心他了?我才不管他的死活呢!」她言不由衷地嚷著,咬著唇,淚水卻不爭氣地一滴滴落下。
心疼地握住女兒的手,水謙和卻露出笑容,心想說不準靈珠島又要辦喜事了!
不過希望這回可得歡歡喜喜落幕才成,別又像上一回替三女兒辦喜事一樣,惹了禍端,一擱就擱了好幾年。
水謙和搖了搖頭直嘆,天下父母心呀!
丙真天有不測風雲,在小柱子的「金口」之下,不到半盞茶的時間,海風在片刻間急遽增強,勁風掀起濤天巨浪,幾乎就要將船淹沒。
雖然有小柱子領航,但他畢竟經驗還淺,在船即將靠近靈珠島之際,一場突然而至的風暴降臨了。
「然大哥,記住我所說的!」
風雨太大,小柱子的呼喝夾著疾風狂浪,瞬間沒入茫茫大海當中。
連喊了數回,他沒得到朱胤然的回應,只得下潛至安全的區域,直接泅泳回靈珠島。
另一邊,朱胤然在小柱子躍下海後沒多久也跟著跳下海,當三桅船悲慘地翻覆在茫茫深海當中,成了一堆廢木後,他唇邊亦拓出一抹淡笑。
唉!莫怪海寧港附近的船家沒人敢做靈珠島的生意,能躲過這詭譎天候之人或許寥寥無幾吧!
處在海流激蕩當中,朱胤然瞥了一眼近在眼前的靈珠島,奮力潛入深海處,遵循小柱子的提點,往西游去。
一夜狂風暴雨,豆大的雨點撲打在房外的芭蕉、芋葉上,似亂了譜的曲調,教人憂懼的心情更添了煩亂。
她本來已經打定主意不再想他、不再愛他,卻因為三姊的家書亂了心緒。
水蘊星杵在窗前緊繃著臉,又是懊惱、又是擔心地被矛盾的心情折磨著。
懊不容易雨歇天晴,躲在烏雲後的晨陽悄悄露臉,綻放暖了一地的金燦日陽。那湛藍的天空宛若剔透的水色琉璃,讓人瞧不出昨夜的風雨肆虐。
曙光才露,水蘊星就急忙踏出閨房,一出房門,父親慈藹的面容便落入眼底。
「這麼早上哪去?」
「我……到海邊走走。」水蘊星支吾著,清雅的面容透著一夜未眠的疲憊。
相較女兒的憔悴,水謙和反而顯得神采奕奕。「正巧,咱們父女倆一起去。」
她目光一沉,小心探問。「爹去海邊做什麼?又或者有什麼消息?」
「自失去鎮島靈珠後,這莫名的暴風雨總會不期然地發生,按島例是要四處巡視的。」他清了清嗓,思忖片刻又道︰「對了,倒是小柱子回來了。」
水蘊星眨了眨眼,一臉困惑地問︰「小柱子?他……他怎麼會回來?」
「他說他與朱公子坐同一艘船一起回來的。」
直直瞅著父親,水蘊星震了震。「那……意思是?」
「禍福難論,過不過得了這場災厄,端看他個人的造化。」水謙和搖了搖頭,若有所思地溫聲道。
她呆愣了好一會兒,表情淒然地顫聲道︰「爹……星兒不想他死呀!」
水謙和見狀安慰道︰「放心!你留下來安心歇著,若真有他的消息,爹會派人通知你的。」
她搖搖頭,淚水無意識的溢出眼眶,堅決道︰「不!我不要休息,就算他真的慘遭不幸,我也要尋回他!」
她轉身飛快地奪門而出,腦中飛轉的念頭是——
朱胤然你這混蛋,你若真就這麼走了,我會恨死你、恨得讓你上不了西天、下不了地獄!
佇在小碼頭,水蘊星再一次嘗到等不到人的心酸苦楚。
她一早繞著島外圍走了一圈,海邊除了被狂風掃落的殘枝、落葉,還有幾片被浪擊打上岸的船板、桅木外,其余什麼都沒有。
轉眼間半天又這麼過去了,水蘊星把玩著听說是朱胤然由王海那邊搶過來的手鏈,忍不住傻傻地又哭又笑。
她還真看不出來,像朱胤然這麼溫文爾雅的人也會做出這種事,就像當日為了救她月兌離險境,迫使他不得不使出暗器般,好像所有的壞事都是為了她一樣。
她嘆了口氣,既是如此,他怎麼可以投入別的姑娘懷里呢?
她一氣之下,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湖,又讓那嬌橫的身影打得更亂,倏地揚臂把他送的手鏈往前拋擲,一邊吼道︰「朱胤然,你混蛋、混蛋!」
「姑娘精神似乎挺好的。」
一抹虛浮的笑聲落入耳底,水蘊星猛然旋身,心底的哀愁一發不可收拾地怒泄而出。「關你什麼事,這是——」
當水蘊星眼底映入一抹高大的人影時,她的呼吸驟然停住,眸光直直落在眼前的男子身上。
男子面色蒼白、腳步虛浮,想必是費盡一番折騰才順利上岸。
他那一頭未束理的亂發披在身後、破爛的上衣掩不住結實體魄,露出了大片胸膛……
一看見他,水蘊星渾身血液沸騰似地,幾乎無法思考。
即便落魄如此,他還是英挺迫人!
「想來我是通過靈珠島的考驗,又或者這一切……只是幻覺?」朱胤然在看見水蘊星清雅的面容後,失神地扯了扯唇瓣,喃喃自語著。
他運氣不好,雖然順利躲過暴風雨,卻在上岸前一刻被珊瑚礁給劃傷了腳,流了多少血他不清楚,只知道他在恍惚中仍堅持著——要見水蘊星!
「不、不是幻覺……」她移動著步履,內心驚喜欲狂。
朱胤然揚了揚眉,縱使思緒渾沌,還是擠出腦中一直盤旋的話。「星兒,對不起!」
他的話似一劑靈藥,瞬即掃去她心中所有的難過與憂心。
看著他俊朗的眉目、深邃的黑眸與熟悉的俊顏,她竟有些不知所措地怔愣著。
「星兒、星兒……」他輕喚,想開口說些什麼,卻驀地倒地不起。
水蘊星飛也似地張臂抱著他,淚如雨下。「我原諒你了!」
安心地合上眼,朱胤然的氣息短促地落在她的頸邊,成了無語的嘆息。
「不礙事,這公子身強體壯,好好休養個三五天就成了,比較嚴重的是大腿上的傷,口子不小,得好生照料著。」
島上的大夫姓言,是前年才來的,年輕英俊又醫術高明,是島上許多姑娘傾心的對象。
「有勞大夫。」水蘊星將藥箱遞給他,隱約察覺到他眸中不尋常的愛戀,倏地飛快地別開眼,下意識坐回床畔,緊緊握著心愛男子的手。
大夫瞧著她緊張的神情,抑不住搖搖頭笑了笑。「這藥方我留下,晚些你再差人過來藥堂取藥。」
「好。」她微微頷首,扣著床上男子的手不自覺加了幾分力道。
「那不叨擾了。」他識趣退出,早看出姑娘心有所屬。
待大夫的身影漸遠,水蘊星才暗暗松了口氣。
「四姑娘,我的手要被你擰斷了。」
調侃的話語傳來,水蘊星回過眸才發現朱胤然早已睜眼,不知凝睇了她多久。
水蘊星眨了眨眼,連忙放開手驚呼。「你醒了?」
「還瞧見別的男人覬覦我家娘子的神情。」他俊眸微眯,刻意加重了「覬覦」兩字。
水蘊星怔怔地覷著他,萬般柔情在瞬間被心頭一把火迅速燃盡。「你腦子定是讓海水給浸壞了,誰、誰是你娘子?」
看著她氣呼呼的模樣,朱胤然不以為意地抬起手,輕輕撫著她如凝脂般的雪膚嘆道︰「星兒,你還在生我的氣,對吧?」
「沒有!」水蘊星別過臉,知道他精神好了些後,新仇舊恨跟著漫上心頭。
他低眸斂眉,若不是親眼看見她為他憂心的神情,他或許會以為這一切只是出于他的想像。
「我知道你生氣,也知道你絕對有資格恨我,但不要氣太久,好嗎?」
他放低姿態柔聲哄道,溫柔的嗓音似絲般縫-纏入她的心口,讓她內心強烈的掙扎,對他恨也不是、不恨也不是。
「星兒!」
「我氣!怎能不氣,我恨死你、討厭你!永遠永遠都不理你!」她嚷著,理智盡失地掄起拳頭,以所有的氣力槌打著他結實的胸膛。
朱胤然瞧著她生氣的模樣,在她眼底探見她眸中深不可測的情意,一顆懸蕩不安的心終于落了地。
「沒關系,只要你心里還有我便成了。」他輕扯唇,縱容她恣意地發泄情緒。
許是喊累、哭累也打累了,她趴在他的身上,眼淚如珍珠般、一顆一顆落在他的胸口上。
「你怎麼可以騙我、怎麼可以吻她、抱她、怎麼可以讓我等你、怎麼可以讓我這麼傷心難過!」淚水夾著委屈、怒意,讓她的話語無倫次、亂七八糟地揉成了一團,卻更加深朱胤然心里的愧疚。
張臂抱著水蘊星柔軟的嬌軀,朱胤然沉聲開口。「我道歉,因為千襲的任性讓你受了傷。」
他捧著她的臉,讓她清清楚楚看見了他眸底濃烈的深情。「我不管你信不信,當時千襲為了讓我回到王府,她下藥迷昏了我……」
「你說……她下藥?」抬起淚眼,水蘊星不可置信地瞅著他。
「我醒來後立刻就跑到港口,偏偏事與願違,我錯過了你!綁來三姊很生氣,告訴我關于靈珠島的傳說。」
「傳說?上
他扯開笑容,黝黑的眸子里有著莫可奈何的笑。「她說靈珠島具靈性,會挑選住進島的人,假如我和你有緣,我便會順利進入靈珠島。」
她屏住棒吸,怔怔地望著他。「所以……所以你會才同小柱子一起駕船回靈珠島?」
他深深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並不打算把小柱子傳授與他的絕招說出、現下的狀況,得使點伎倆才能抱得美人歸!
壓下心頭不顧一切想將她擁入懷里的沖動,朱胤然扯開蒼白的唇苦笑。「這一趟,走得還挺辛苦的……」
水蘊星聞言,被他的努力和愛意深深撼動,笑意逐漸染上了她的面龐,點亮了她水燦的眸子。
他雙手輕柔地摩挲著她清雅美麗的臉龐,小心翼翼地蹙眉問︰「那……你會原諒我嗎?」
「一點點。」她甜甜地笑了。
「一點點?什麼一點點。」他蹙眉深思,雙眸隱含著不解。
她擰著他挺直的鼻梁,不疾不徐地抿著唇淺笑。「就先原諒你一點點嘍!」
「那得等多久才會氣消?」朱胤然瞬時呆愣住。
「就看你的表現。」
水蘊星話才落,朱胤然眼中閃爍著狡黠,一個使勁,水蘊星便被他帶入懷里,霸氣地奪去她甜美的吐息。
「你!」她瞠著眼,未料及他的突襲。
「是你說要看表現的。」他竊笑著,深深吻上她的唇,深深陷入澎湃的激情當中。
「唔、唔……不是……」水蘊星詫異的低呼,胸口隱隱被撩起的悸動,隨著窗外飄零的秋葉,緩緩下墜……
兩個月後
靈珠島不同于朱胤然在中原所見的名山大川,島上綠意蓊郁、清泉潺-、水源充沛,景色幽麗地讓人驚艷不斷。
此刻時節正進入初秋,綠意中間雜著幾抹黃,相信深秋後必會染上一片丹紅。
水蘊星爬上了樹,穩穩地坐在粗枝椏上,兩只腳在空中輕輕晃蕩著,邊嚷道︰「哇!我終于回來了!」
即便山光水色綺麗迷人,卻遠不及水蘊星帶給他的震撼,回到靈珠島的她素淨如昔,清新柔美得好似個無邪的少女。
朱胤然常常恍然不覺地,便這麼被她吸引、迷惑著。
「胤然大哥,快上來呀!這里視野開闊,可以看遍靈珠島的山光水色哦!」她大方地挪了個位置,揚手喚著。
「你爬樹的功夫挺不錯的。」朱胤然仰首望著她俐落的身影,嘆為觀止地直想拍手叫好。
「這當然,這里是我家、我的島,我自然比誰都熟悉。」她朱唇漾著笑,銀鈴笑聲穿過蔥綠林木,化成了股風,包圍在他的身旁。
朱胤然看著她,心里感慨萬分。
他如願得到了他所渴望的自由,與心愛的姑娘來到靈珠島後沒多久,他便收到水蘊月由泉州捎來的消息。
因為他棄位、三弟出府尋珠後失了蹤,所以大哥順利繼承了王位。
一場必于王府的權勢斗爭因此蒼涼落幕……後續發展如何他已無心探知,最重要的是,他的心已全然自在地回歸純樸。
「我話都說完了,你還愣在那邊做什麼?」發現他愣在樹下,水蘊星出聲拉回了他神游的思緒。
朱胤然回神,倏地提氣翻身躍上枝頭,穩穩地坐在她身旁。
水蘊星見狀,氣呼呼地鼓起腮幫子嚷著。「你作弊,不可以用輕功!」
「你又沒說!」朱胤然挑眉,沒好氣地反問︰「樹下也沒立不能用輕功上樹的規矩啊?」
她愣了愣。「是這樣沒錯,但……」
她話都還沒說完,朱胤然便攔腰將她抱起,讓她坐在他的腿上,緊緊地擁住她柔軟的嬌軀。
「又要抱抱?」她瞅著他,眼中透出嬌羞的神情。
「不行嗎?」唯有抱著她,他才能感覺到生命的圓滿。
水蘊星驀地笑了,將臉貼在他心口,細聲說著︰「這樣的日子挺快樂的,不是嗎?」
在島上自給自足,過著似閑雲野鶴般的平淡日子,這是屬于他們的人生呀!
他扯了扯唇,貼著她的額,感覺彼此的氣息深刻而長久地縫絡,如同他們的心已緊纏住彼此,再也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