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晴,微風輕掠過穿廊,輕輕的將檐角殘留的雨珠吹斜,倏然打在芭蕉葉上,發出啪答、啪答的逗趣聲響。
必勁棠杵在床榻邊,打量著她蒼白而虛弱的模樣,側過頭問︰「墨大夫還沒回來嗎?」
穆夕華的額上覆了條冷帕子,無一絲血色的臉龐幾乎就與那帕子一樣,白得嚇人。
在大夫未趕來之前,雁飛影不斷替穆夕華更換額間的冷帕子,期望能讓熱度先退燒。
「二師兄說墨大夫上山采藥去了,最快也要明早才能回到城里來。」
穆夕華待在「步武堂」的這些年來,不管大病小病,全是由城里「藥集廬」的墨問春大夫所負責。
經年累月下來,因為穆夕華的關系,墨問春便成了「步武堂」的專屬大夫。
心思一轉,關勁棠眉峰緊攏,沉聲間道︰「不成,再這麼下去不是辦法,我到城里去請別的大夫。」
在他欲轉身出門的那一刻,雁飛影揚聲制止。「四師兄不急、不急,二師兄說他與墨姑娘一同開了幾味藥,現下正在煎藥,藥一熬好便可讓師姐服下。」
必勁棠停下步伐,倏地回身。「什麼?小擺妖?」
他知曉墨芯悅是墨問春的獨生女,自小研讀醫學,只是這些年來,她與喜愛鑽研藥理、自研藥膏的兄長一向不合。
兩人打從認識第一天起就斗得天翻地覆,他不認為墨芯悅會突然善心大發的與兄長一同配藥。
他越想越覺得古怪,他怎麼舍得拿寶貝師妹的性命開玩笑。
「不成,這兩個人我信不過,我還是到城里走一趟。」
「依墨姑娘的醫術看來,配一碗退熱的藥應該不成問題吧?」不明白四師兄為何憂心,雁飛影不解地開口。
「我怕的是二師兄把你師姐當小兔兒,若真吃出問題來,誰負責?」
「嗯,也是。上回小十喝完二師兄的藥,病懊是好了,但全身起了紅疹,雖不礙事,但還是挺嚇人的。」
極具研藥精神的關勁飛調配過不少特殊功效的藥膏,但相對的,也有不少人在他手下「壯烈犧牲」。
兩人達成共識後,決定不讓穆夕華喝下那碗藥汁。
只是他們萬萬沒料到,當煎好的藥一送到他們師娘一諸葛夫人手上,那碗由關勁飛調配的藥,早己讓穆夕華喝下。
當關勁棠帶著大夫由城內快馬趕回時,他險些沒氣得昏倒。
知曉關勁棠將穆夕華疼人心坎,諸葛夫人出聲安慰道︰「別擔心,阿飛配的這藥方功效不錯,才不過半個時辰,發了汗,燒也退了。」
她的夫婿總抱怨,入「步武堂」的弟子總是一個比一個還怪。
有不是道士卻沉迷捉妖法術、也有非大夫卻喜愛鑽研藥理的習武之人。
這些弟子怪雖怪,卻總是讓堂里熱鬧非凡。
現下瞧來,弟子們在武藝增進之際,能發展各自喜好,似乎也沒啥不好的。
瞧!在這節骨眼上,精通醫理的關勁飛可就派上用場了。
必勁棠挑了挑眉,緩步踱近榻邊,覷著榻上人兒不再慘白的臉色,沉郁的面容登時和緩下來。
目光瞥向關勁棠,諸葛夫人圓融地笑道︰「不過,既然請了大夫,就讓大夫把把脈,也好讓咱們安心些。」
在大夫診察的這段時間,房里呈現短暫的寂靜。
直到大夫為姑娘把過脈,不疾不徐的宣稱一切無礙後,屋里、屋外候著消息的師兄弟們,終是松了一口氣。
「老二,真有你的!」封漠揚大感佩服地贊道。
必勁飛聞言,撓了撓下顎黑粗的短髭,毫不謙虛地朗聲道︰「好說,好說。」
這時杵在一旁的圖定光發出抗議的語調。「二師兄不公平,為啥上一回我喝了你的藥,連出了兩天紅疹;這次給師姐的藥就那麼有效,隨即藥到病除?"
「唉呀,你這小十怎麼小鼻子、小眼楮的?你八師姐的病若好了,難道你不開心嗎?沒大沒小的,淨說些渾話。」雁飛影揚指點了點他的額啐道。
圖定光被戳得痛了,抱著頭哀怨地咕噥著。「跟二師兄抱怨一下麻!我可不想每次都當二師兄的小兔兒,屢次遭殃。」
他這飽含淒慘的語句一落下,眾人管不住的哄聲笑開。
不過笑聲方起,一抹示意眾人安靜的噓聲便適時響起,眾人無須回頭,便知那警示出自于誰。
封漠揚率先開口。「我們先讓師妹好好休息,等她醒了再過來同她聊天。」
「那我和三師姐到廚房熬白粥,等八師姐醒了就可以吃。」
「唔……那我再去煎一碗藥好了。」
未多時,聚集在小院的人做鳥獸散,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連諸葛夫人也識趣地走出寢房,讓關勁棠胸口滔滔不絕的寵愛,得以傾注在佳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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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師兄弟的嘩然散去,穆夕華的小院恢復原有的寧靜。
必勁棠坐在榻邊,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躺在榻上的嬌小人兒,惶然的心思終于稍稍平緩。
打從發現穆夕華在他的保護下還染了風寒,他心里的自責便沒停止過。
他以為在他的羽翼護衛下,可以把她保護得很好,可以讓她不受一丁點傷害,卻沒想到,狀況依舊月兌離他的掌握。
在關勁棠暗自懊惱之際,一抹模糊不清的嚶嚀拉回他恍然的思緒。
「熱……好熱呀……」下意識拉開領口,穆夕華難受地輕吟出聲。
骯濕的單衣緊緊黏貼在她雪白細致的肌膚上,清楚勾勒出她小巧渾圓的胸形,在她不安的扭動下,讓微敞的衣襟,更加遮掩不住誘人的春光,撩人心弦地吸引著關勁棠的視線。
「轟」的一聲,關勁棠氣息一窒,驀地感到下月復竄過一股熱流,身為一個正常的男人,他如何能止住眼前誘人的魅惑?
「好熱……」
當穆夕華痛苦難忍的輕吟再次逸出,關勁棠濃眉微擰,氣惱自己的思緒。
他已不是血氣方剛的毛頭小子,不懂自己怎麼會對他最愛的師妹,產生如此邪佞的遐想?
抑下狂野的心跳,他試圖保持冷靜地徐聲說道︰「好、好,四哥先幫你把汗擦乾。」
必勁棠起身取來帕子,輕輕拭去她粉白額間不斷沁出的汗珠,安撫道︰「忍著些,發過汗後,身體很快就會好了,四哥幫你倒杯水,好不好?」
映入眼底的影像有些模糊,穆夕華的長睫揚了揚,神智仍然混沌。「四哥,我們回到堂里了?」
「嗯!你還受了風寒,發著高燒。」黑眸避開她因為熱意而泛著紅暈的小臉,關勁棠走向雕花圓桌前,藉著倒水掩飾內心的悸動。
穆夕華頷了頷首,原本混沌的意識因為身體產生怪異的感覺而逐漸清醒。
她感到此時體內有一股莫名的氣流在四肢百骸流竄,仿若剛被注入真氣般,充沛的力量在體內竄動著。
她全身躁熱,情況越來越詭異……體內的氣流太猛、太剛,只覺得自個兒漲得似乎要爆裂開來。
難道這一切只是因為發燒引起的癥狀?
趁倒水之際,關勁棠連灌了三杯水,心頭的情熾火焰才一點點消退,讓他恢復原有的冷靜自持。
「現在覺得怎麼樣?」
必勁棠扶起她,拿起一顆繡枕墊在她的後腰,讓她舒服的倚靠後才將水杯遞給她。
她捧著水杯,輕蹙眉,搖了搖頭,不知該怎麼形容此刻的感覺。
必勁棠不疑有它,只將她恍然的神情視為大病初愈的虛弱。
看著她乖乖的將水飲盡,關勁棠又道︰「餓不餓?四哥到廚房幫你端粥,讓你暖暖胃。」
「我吃不下。」體內的躁熱並沒有因為一杯水而舒緩,她開口再要了一杯水。
既然一杯水抑制不了體內的躁熱,或許多喝幾杯就沒事了吧!穆夕華天真的想著。
必勁棠接過水杯,蹙起兩道濃眉憂心地問︰「怎麼會吃不下?身體還是不舒服嗎?」
她疑惑地微側過臉,若有所思地喃著。「好熱,感覺身體怪怪的。」
「不會又發燒了吧!」端詳起她的氣色,關勁棠伸出手探了探她秀白的額際,深怕熱度再度升高。
看著他的濃眉因此蹙攏起來,穆夕華有些欣喜 ,原來她的事能牽動他的心呢!
「依我看,得讓二師兄再幫你煎一碗藥。」雖然她額際的溫度如常,關勁棠還是不放心地開口。
「我沒事,只是有些倦了,四哥別為我折騰了。」怕他擔心,穆夕華故作輕松地勾起嘴角,努力綻開一抹笑意。
她的笑又柔又甜,惹得他粗獷的俊臉漫過一絲不自在的赧然。「你說什麼傻話呢!」
「為了我,四哥臉上的胡髭已經長得亂糟糟了。」揚手模了模他下顎冒出的青髭,穆夕華看著他透著股落拓氣息的模樣,若有所思。
這一個無心的舉動,毫不留情地摧毀關勁棠好不容易才平息的欲火。
他情難自禁地握住泵娘的柔荑,氣息粗重地啞聲道︰「我會被你給害死!」
「什麼?」
穆夕華還沒細思他那一句話的涵意,男子溫熱的唇便已由手心游移聖她熱燙的臉蛋上。
「四哥……」她羞紅了臉,被他臉上粗刺的胡髭給蹭得又又癢,她躲著他的唇,咯咯地頻笑出聲。「別……這樣好癢……」
不讓她逃避,關勁棠含住她微啟的櫻唇,由輕柔細啄逐漸加深,擷取屬于她的甜蜜。
懊不容易結束了纏綿的吻,關勁棠氣息紊亂地抵住她的額際。「夕華,你願意讓四哥照顧你一輩子嗎?」
堅定的問句在她的耳畔回蕩,穆夕華被吻得昏昏沉沉,根本無法思考。
「什、什麼?」
「我說——」
「四師哥,粥熬好了,你要喚師姐起來吃嗎?"
圖定光由屋外傳來的聲音打斷關勁棠欲表明心跡的話語。
穆夕華回過神,猛地推開關勁棠快貼近她胸口的身軀。「小十要進來了!」
當穆夕華的軟女敕小掌落在關勁棠結實胸前的那一瞬間,一股強大的氣倏地朝他直擊而去。
必勁棠還來不及運用內功相抗衡時,那突如其來的剛猛掌力,已將他震退足有百步遠。
這一掌力道強勁,讓關勁棠的身子直撞上前來送粥的圖定光身上,登時兩人的身勢猶如弦上箭,在撞毀門扇後,同時震倒在小院外的月洞前。
穆夕華攤開雙掌,仍透著余勁的掌心微微顫抖著。
那可怕的力量竟出自她體內?為什麼會這樣……穆夕華的腦袋瓜一片空白地傻傻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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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聲巨響,月洞前堆著兩團人球。
「哇嗚嗚——我要被壓死了啦!」被高大健碩的關勁棠壓在身下,圖定光發出淒慘的悶聲哀號。
必勁棠一愕,連忙挪開身子,拉起他問︰「沒事吧?」
所謂「飛來橫禍」指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圖定光被撞得頭眼昏花,不僅分不清東南西北,兩條腿更是軟綿綿的站不住,只能杵在原地暈晃著。
「小十,你沒事吧?」關勁棠雙手扶住他的肩頭、穩住他的身軀,蹙著濃眉急聲問道。
「唔……」因為重擊而找不到焦距的豆眼兒,好一會才落在關勁棠臉上,他傻傻的揚唇一笑。「四師兄!」
必勁棠拍了拍他的臉問︰「回神了嗎?」
「發生什麼事了?」圖定光沾了一地灰的臉,思緒依舊茫然。
雙掌迅速落在他的四肢檢查他受傷的程度,關勁棠輕斂濃眉。「自己甩一甩、動一動,若沒事就先到一旁坐著休息。」
「喔!」也不知是不是被嚇傻了,圖定光的思緒仍神游太虛,他飄飄然地在穆夕華常坐的位置上坐下,仍未回過神來。
確定他無大礙後,關勁棠撫著心口悶哼了一聲,霍地嘔出一口血。
他深吸一口氣,只覺胸口凝滯一股郁結之氣,若不是他的內力深厚,方才穆夕華那一掌,絕對足以讓他筋骨斷裂,立即斃命。
見關勁棠的衣襟處被鮮血染成一片,原本佇立在門邊的穆夕華又驚又懼地朝他奔去。
「四哥!」
必勁棠身上的血色似一把熾火,烙進眸底、燒至心房,狠狠刺痛著她。
她竟然傷了她最愛的四哥……
必勁棠抬起臉,迎向穆夕華瞬間死白的臉色,眸底盡是迷惘。
太不尋常了,就算是艷無敵也不見得會有如此深厚的內力,為什麼柔弱的穆夕華身上會有如此勁力?
一時間,他恍然大悟。
「夕華,你到底怎麼了?"
穆夕華瞅著他,心里的不安就像浪潮般,無情地朝她涌來。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醒來後就覺得身體好熱、好熱……剛剛我只是輕輕推了你一下,沒想到、沒想到……」
體內那強大的力量擊得她方寸大亂,她惶然地不知該如何是好,無助的淚水再也不能控制地滑落臉龐。
必勁棠聞言,神色愀然一變,打了個寒顫。「難道……是藥出了問題?」
「我不知道,我沒想過要讓你受傷……四哥,對不起、對不起……」她咽聲喃著,自責、恐懼與無助的情緒瞬間表露無遺。
看著她楚楚可憐的模樣,關勁棠哪里舍得怪她。
頓時,心揪結緊縮,他心疼地將她輕擁人懷,以低啞溫柔的聲調安慰著她。「別怕,有四哥在,沒事的!」
「四哥……」穆夕華埋首在他的胸前放聲哭泣,因為聞到鼻息間縈繞的血腥味及關勁棠對她的體貼、憐惜,淚水再次決堤。
「傻姑娘,會有辦法的,沒事的!」
必勁棠捧起那張被淚水縱橫得一塌糊涂的臉蛋,呵護地吻去懸在墨睫上的晶瑩淚珠,冀望屬于他的安定氣息,能藉由親吻,渡入她的口中,滲入她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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懊不容易將哭得梨花帶雨的人兒哄上床休息,關勁棠杵在床榻邊,凝望著那嬌弱的熟睡容顏,許久之後,才直接奔往練武場上找兄長關勁飛。
此時幾個師兄弟正在練武場上比畫、較量。
必勁飛一見著弟弟,停下手中的動作,豪邁地拭去臉上的汗,揚聲問道︰「阿棠,師妹怎麼樣了……你衣衫上沾了什麼,怪嚇人的。」
直接略過他的問題,關勁棠剛毅的臉龐帶著駭人的神情。「你給師妹喝的藥里放了什麼?」
聞言,心頭一顫,他那比關勁棠粗獷幾分的濃眉略往上挑。「怎麼了?」
「藥有問題!」他緊握著拳,用力擠出這一句話。
「你說什麼?」關勁飛不敢置信地再問一次。
十指扣住兄長的壯臂,低聲的咆哮在他喉間滾動。「師妹吃了你的藥後,身體出現很大、很大的問題。」
「不可能出差池的!那碗退燒藥的成分全是普通的藥材,小擺妖說師妹的身體不好,所以多加了幾味強身健體的藥草……」
驀地,腦子里轟然作響,額際滑下一道冷汗,他踉蹌一步,噤了聲。
難道……小擺妖為了報復他,給了假藥?
不可能、不可能的!這小擺妖雖沒半點品德可言,但至少尚有行醫者的良心,再說,師妹與她無怨無仇,她更不可能故意配錯藥加害于師妹。
面色凝重地覷著兄長陰情不定的表情,關勁棠雙眸里燃燒著憤怒的火焰。「關勁飛,你信不信我會殺了你!」
靶覺到弟弟強烈的冷戾情緒,關勁飛迭聲說道︰「冷靜、冷靜!」深怕對八師妹有著莫名情感的雙生子弟弟,會因為過度激動而掐死他。
必勁棠目光炯峻地撇著唇角反問︰「怎麼冷靜?我胸口這一灘血,是被師妹打傷的。」
「怎麼可能?!」關勁飛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愕然開口。
穆夕華自小體弱多病,這是自她入堂來,人人便知道的事實。
在幾年的調養生息下,她的身子骨雖有較以往健康一些,但也鮮少參與堂里的練試活動。
若要把天生氣力非凡,自小對運氣、調息、控勁頗有心得的雙生子弟弟打到吐血,那需要多強的神勁?
必勁飛斬釘截鐵地開口。「不!這是不可能的。」橫豎想來都是無稽之談。
「小十可以作證,或者你可以到師妹的小院,讓她輕輕的推你一下試試?」他冷眼睨著兄長,冷酷的眸光恨不得能瞪穿他似的。
弟弟的表情太過認真而冷峻,逼得他不得不正視其中的真實性。
「該死!我去把墨芯悅那只可惡的小擺妖找來!」語落,關勁飛怒不可抑地奪門而出。
看著他莽撞而去的身影,關勁棠掐了掐眉心,心情頓時沉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