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夕霧。
一個人如其名的靈慧女孩,卷翹羽睫像春天戲潮的蝶兒鼓動雙翼,一眨一眨地流露山林兒女的靈氣,水漾漾的活像會說話似的讓人心動。
她的臉很小,小得不足男人一個巴掌大,皮膚細細柔柔的像初生嬰孩般嬌女敕,彷佛輕輕掐就會滴出水來,細致得不像真人。
她的骨架也很小,輕盈似花瓣好象沒什麼重量,雖然吃得多卻不見長肉,給人一種似乎隨時會淡化的感覺,化成一縷輕霧隨風而去的感覺。
她的身體不好,非常不好,她有相當嚴重的氣喘病,每次一發作都驚逃詔地的像要到鬼門關報到,讓人無法安心。
山上唯一的一間醫療所是專門為她成立,年輕的男醫生不眷戀城里到手的名望和聲譽,名利皆-的只為照顧比玉還脆弱的小人兒。
在生生死死間來回徘徊了好幾次,她有一顆堅強的心髒和打不倒的毅力,意志力驚人地看淡氣喘所帶來的威脅性,堅持要栽出令人感動的花卉。
她說花像人一樣擁有生命,不管是喜歡或憎惡都無私的綻放美麗,讓每一個人都能開心的露出笑容。
幾乎認識她的人都會不由自主的喜歡她,受她吸引想多靠近她一點,從中汲取那份寧靜祥和,以及她眼中跳動的靈黠。
不過這「幾乎」是有但書的,不是山上的人都能敞開胸懷接納一個混血的私生女,至少嫉妒比自己美麗的顧其憂就十分討厭她,希望她從不曾出現在這純樸的小鎮上。
是的,風夕霧的出生是鎮里的污點,她多情又嬌媚的母親愛上一個來自法國的有婦之夫,甘願無名份的跟著他,一生受人唾棄也無怨尤。
雖然最後她父親離棄深愛他的元配而娶了她母親,但是重視門戶之見的長輩仍不能見容于她們母女,想盡辦法要逼她們離開,只承認原先的媳婦而不願多看母女倆一眼。
她的眼楮看起來有點綠意,天氣晴朗時瞳眸深得像花瓣上的綠萼,沾了水氣更顯動人,平常眼珠的顏色偏黑。
她沒冠上父姓跟著外婆姓氏,因為當初只有外婆肯接受非婚生子的她,張開防護的羽翼為她擋下一切流長蜚短,並堅毅不拔的說服外公容許她的存在。
即使疼愛她的外婆已經不在了,但隨著時代的變遷和民風的改變,喜歡她的人越來越多,遭人嫌棄的毛毛蟲如今已蛻變成人見人愛的翩翩蝴蝶。
「霧姊姊、霧姊姊,我捉到十只蚜蟲,-看我厲不厲害?!」
「哇,小桃好棒喔!才一下子工夫就捉了十只害蟲,霧姊姊有獎勵哦!」
怎麼曬也曬不黑的細白小手撩開滑落的發絲,微泛桃色的肌膚如同成熟的水蜜桃鮮女敕欲滴,讓接過她糖果的小朋友看得眼都直了。
小桃是附近育幼院的孩子,平時沒什麼事的時候,她會讓院里的小朋友來幫忙捉捉蟲,以最不傷人的方式用糖果餅干當報償。
沒有父母的孩子容易自卑,而且自尊心比一般人強,剛好她不喜歡化學藥品污染她細心培育的花卉,因此有好理由藉以訓練他們獨立的能力,甚至用雙手賺平時得來不易的零用錢。
她會以各種名目雇用育幼院的孩子采收花卉,有付出才有收獲,工資多寡依他們努力的程度發放,不會偏袒或多給,避免造成他們對金錢扭曲的錯誤觀念。
「霧姊姊,我們捉的蟲要不要掐死,-們要從罐子里爬出來了。」一個留小平頭的國中男孩咱地將蟲拍回罐子里。
「你敢掐死-們嗎?」她打算裝滿一罐再淹死,蟲尸含有高蛋白質可以當肥料。
「敢。」他邊說邊掐死一雙肥胖的花蟲,然後隨手在髒污的褲頭一擦。
風夕霧好笑的拍拍他的頭,發現他比一年前又長高了幾公分。「好,我任命你為除蟲大隊的大隊長,負責消滅所有的害蟲。」
「是,遵命。」他頑皮的立正站好,行了個標準的童子軍禮。
伸了伸懶腰,不耐久蹲的雙腿有點麻意,有氣喘病的風夕霧偏好蒔花弄草,她揉了揉麻到發痛的小腿走了兩步,盡量活動四肢讓血液活絡。
身處在一片白色的花海中,她的心有說不上來的滿足,當初為了砍掉外公萬分重視的檳榔樹時,她差點被他用竹竿頭打斷雙腳,滿屋子跑給他追的硬是跟他磨出一塊地試種海芋。
一開始她的栽種並不順利,花苞小不好銷售,她以半送半賣才稍微打平開支,讓那年檳榔大賣的外公氣得不準她再種花。
可是她不死心的仗著他的寵愛一再任性妄為,在歷經風災、雨災、地震、台風和土石流的侵襲,她終于在一班園藝系學生協助不斷改良下,培育出獨一無二的秋水海芋。
秋水是外婆的名字,不怕雨水、長得特別碩美的海芋就像她堅毅溫婉的性格,不畏艱辛也要在高冷的山坡地綻出屬于自己的生命力。
「哼!教-別像野孩子一樣挖土弄得一身髒,-偏是不听話自找苦吃,我趟老銅賣一輩子檳榔還怕養不起-嗎?」等他兩腿一伸下全是她的,干麼辛苦的日曬雨淋把自己折騰得不成樣。
接過冰涼的梅子茶,風夕霧像長不大的孩子朝健壯如牛的老人家眨眨眼。
「外公,人家可不是當檳榔西施的料,你要我裙子穿得短短的,露胸又露地給人家看呀!」她裝正經地撒著嬌,笑得很天真無邪,惹人憐愛。
「胡鬧,誰讓-去當什麼傷風敗俗的檳榔西施,-乖乖的在家里幫我管管帳不成嗎?瞧-又弄得滿手泥巴,渾身不長肉地讓人看了心煩。」
兒子不長進的到城里發展不肯接掌他的事業,孫子孫女嫌山上髒沒有百貨公司逛,一個個大半年不願回來一趟,他對他們已經徹底死心了。
唯一貼心的是他當年差點逼女兒打掉的外孫女,在她外婆病重的那兩年專程由法國趕回來照顧,甚至休了學改念普通高中留在台灣陪他們兩老,不管她超優異的品香執照是否能順利發照。
如果當時她留在法國,現在可是一流香水制造師,享有高薪和世人的尊敬,坐擁名車華屋享譽海內外,而不是一名小小的種花女。
每次一想到此事他就愧疚在心,偏偏口拙地說不出一句關心話語,看她汗如雨下感到心疼不已,不想她太勞累地磨粗原本細女敕的雙手。
表情別扭的趙老銅板起臉一副十分威嚴的樣子,口氣凶惡地像「內有惡犬」中的那頭凶猛巨獸,如雷的吼聲嚇得附近的小阿子大氣不敢吭一聲。
不過他只是紙扎的老虎虛有其表,看來不近人情十分難相處,可心比豆腐還軟女敕,老是言不由衷地讓人以為他是孤僻老頭,不合群又愛處處找人麻煩。
「外公,你真疼我-!想讓我當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整天吃飽睡、睡飽吃的光數鈔票。」風夕霧故意在他肩頭蹭了蹭,一副不解世事的小女孩模樣。
在老人家眼里,孩子永遠是孩子,沒有長大的一天,即使她剛過完二十四歲生日。
「誰疼-來著,我是看不慣-把泥土往身上抹,白白糟蹋我一片好山好水。」臉微赧,他頭一偏的望向生氣盎然的花田。
趙老銅不算富甲一方的大地主,他是年輕時撿到便宜買了一座山準備退休養老用,誰知過沒幾年遇到財團收購土地蓋游樂場,硬是讓他發了一筆橫財。
賣了幾甲地日子也算逍遙,即使不工作也不怕坐吃山空,光是租地給人家種菜還是頗豐的收入。
可是生性勞碌命的他就是閑不下來,跟著大伙起哄種起檳榔樹,一轉眼十數年過去也不用除什麼草,只在收成時雇幾個工人來幫忙而已。
除了兒女不肖外,他的運勢一向很好,不管做什麼就賺什麼,晚年富裕不愁吃穿,一眼望去的土地都是他的。
「那不把泥土往我身上抹,就幫外公敷臉吧!」風夕霧笑著把手上的細土往外公粗糙臉皮抹去,笑聲如風中鈴鐺輕輕漾開。
「-……-這孩子到底干什麼……不要亂涂亂抹……」東躲西閃的不讓她的手踫上,趙老銅的一張老臉漲紅得像沾了檳榔汁。
他自己不吃檳榔卻種檳榔賣檳榔,儼如檳榔大王。
「泥土里有豐富的鐵質、礦物質,可以促進新陳代謝,防老防皺妙用無盡,比市售的火山泥面膜還管用,包準你紅光滿面不生皺紋,面皮滑細不輸年輕小憋子喔!」
「亂……亂來,我踩了一輩子泥巴還不是一年比一年老,-這丫頭別盡學別人胡說,泥土哪能防老化……」
口中叨念著,一听能變年輕不生老人斑,他由原先的不悅轉為微露懷疑口吻,眼中的掙扎有點作態的意味,不再閃躲地讓她抹個正著。
「哇!外公變帥了,好有成熟男人魅力喔!」風夕霧吹捧地故作審美大師姿態,拇指和食指撐開放在下巴處頻頻滿意的點頭。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替人戴高帽是風夕霧另一項專長,因為她有一半法國血統。
「真的嗎?」他的表情很嚴肅,嚴肅到令人發噱。
「當然咯!外孫女漂亮得像一朵花,外公會差到哪里去,活月兌月兌是一代美男子再世,看得采花的大姊阿嬸心花朵朵開,心口小鹿亂撞地昏迷過去。」
種什麼籽結什麼果,總不能種瓠仔生菜瓜吧!下一代長得稱頭是上一代基因好,帥不帥是一回事,起碼老古錐也逗人發笑。
瞧那群六歲到十五歲的大小朋友偷偷掩唇一笑,懼怕的表情消失無蹤,只剩下開心的眉彎眼笑,擠眉弄眼地也開始替同伴上色。
一開始他們還不敢太明目張膽的嬉鬧,你踫我一下、我模你一下地小步追逐,渾然忘卻捉蟲的重責大任。
到最後他們根本是玩瘋了,再加上沒有大人在一旁制止,幾個大的帶著小的玩跳花田的游戲,一窪一窪的由東跳到西,再由西跳到東,踩出大大小小幾百個足印子。
前後不到三十分鐘已出現一個個泥人兒,有幾株賣相不錯的海芋差點被踩扁,花睫微彎略帶曲折,搖搖欲墜地向人低頭。
「女孩子家早晚要嫁人,種什麼花嘛!-瞧這群孩子都被-寵壞了。」眼楮一瞪,一個跑過他眼前的小女孩頓時安靜地捏著花裙子走開。
天生惡人臉,不怒而威。
「開心就好嘛!瞧你的嘴色也往上勾,心疼他們跟我一樣是沒媽疼的孩子。」沒有他的縱容她哪敢放肆的順心而為,他才是那雙在背後推動搖籃的手。
一听到她提到女兒的早逝,趙老銅的心頭有點酸。「-喔!就跟-媽一樣讓人操心。」
「不會呀!外公,我比較乖,而且沒惹你生氣。」風夕霧淘氣的眨眨眼,一本正經地帶過他心中的傷痛。
當年母親為愛不顧一切的行徑著實傷了二老的心,在地方上算是一件頗為轟動的大事,大家議論紛紛地當是十年來最大的丑聞,背地里指指點點是在所難免。
但外公氣憤的不是母親愛上一個黃毛綠眸的外國人,而是不願她沒名沒份地跟著人家走,遠渡重洋到陌生的土地受人白眼,即使有了委屈也沒有娘家可以倚靠。
當時的風氣沒什麼「情婦」、「地下情人」之類的蔑稱,他們都稱為小老婆或妾室,二、三十年前,二女、三女共侍一夫是尋常的事,不算驚世駭俗。
可是國情的不同就有不一樣的反應,尤其是打小捧在手掌心疼寵的女兒,有哪個父親忍心讓她受苦而不拉一把,嫁雞嫁狗也不為人做小,何況對方的妻室明擺著不讓她入門,處處打壓令她受盡屈辱。
以一個父親的立場來說,他的阻止是出自他對女兒的那份憐惜和疼愛,不希望她受到任何傷害,愛情不是人生的全部,她應該有更好的選擇。
只是愛情會令人盲目,母親就義無反顧的投入,不論四方壓力有多麼沉重難負,仍然挺直背脊勇敢的走下去。
雖然她終于獲得所謂的幸福,但是在家族權力的相互斗爭下,最弱的一環往往最早被犧牲,短暫如曇花的幸福仍敵不過現實的殘酷,三十歲不到便死于非命。
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何人所為,然而凶手的名字永遠是空白,沒人會打破利害關系指證罪嫌,包括傷心欲絕的法國父親。
「-哪里听話了,教-別玩泥巴了-還玩,搞出一堆不能吃的花花草草有什麼用,自己的身體又不是很好……」說到此,他的聲音有些哽咽。
人一生最傷心的事莫過于白發人送黑發人,而他已送走生命中最親近的兩個女人,再剛強的雙肩也有承受不了的痛。
風夕霧鼻頭一頂地逗他開心。「外公,你瞧我像不像風的女兒?!」
「風的女兒?」看那單薄的身子幾乎比風還輕,他真的害怕她會早他走一步。
「來時一陣風,去時風一陣,不管我身在何處,隨時都像風一般的陪在你左右,讓你煩不勝煩地怎麼也趕不走。」生命如雨後彩虹,只為捉住-那間的永恆。
「-這丫頭說什麼傻話,人干麼沒事跟風比,-給我踏踏實實踩在地面上,別想東想西折騰我這身老骨頭。」
她以為他听不出她的意思嗎?風是無形的,空有雙手也捉模不著,她這點小心機哪瞞得過活了一甲子的老人家,他寧可她安安份份的當個人,別做些讓人看了十分不舍的蠢事。
種花不是不好,有興趣是件好事,他絕對不會加以阻攔,甚至幫她翻土播種都成,家里養個幾盆花看了也舒服,沽個文雅之名也不錯。
可是她根本不只是種兩株花養養性而已,從早到晚就泡在花田上東模西模,一下子要測試土壤成份,一下子測量濕度,忙得渾然忘我,完全沒考慮自己的身體是否吃得消。
看在眼底他真的很不忍心,想教她不要那麼辛苦又開不了口,這丫頭外表看來柔弱得像風一吹就倒,然而骨子里就像她外婆和母親一樣倔性子,一旦決定的事就不輕易動搖。
抹抹額頭上的汗,趙老銅的視線看向產業道路那端慢慢推進的小擺頭,眼楮因為認出是鎮上話最多的長舌婦而瞠大,趕忙背過身假裝沒看到人。
但是,他可以無視老厝邊蹣跚的身影急需要幫助,可別人的那口黃板牙卻熱情的強闔著,高呼一聲忙打招呼。
「喲呼!趙老爹,好些天沒見了,身子骨還是和以前一樣硬朗,專程為你家丫頭送茶水來呀!」
風夕霧好笑地看著外公不情不願的轉過身頷首示意,表示听見老烏鴉的聲音勉強打個招呼,不怎麼願意敦親睦鄰。
將官退役的他和同梯次的顧伯伯是患難與共的好弟兄,平時兩人還會相邀到老樹下喝杯小酒、嗑嗑瓜子,聊聊當年出生入死的英勇事跡,感慨有家歸不得的遺憾。
可是他這人最怕有人在耳旁吵,讓他沒辦法專心下盤棋,顧伯伯的老婆正好是那種觀棋不語會死人的人,而且喜歡跟他們搶酒喝,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頭號頭疼人物。
「哎呀!不要不好意思,大家都曉得你把外孫女當寶來疼,怕她冷來怕她熱,擔心她水當當的一個玉娃兒磨出咱們莊稼人的粗手粗腳,趕緊酒也不喝趕來看她有沒有曬傷,真教人羨慕你們爺倆感情好……」
「-有沒有完呀!一根舌頭動個不停不覺得累嗎?」誰不好意思了,他殺過的土匪都比她浪費掉的口水還多。
臉頰呈現暗紅的趙老銅氣急敗壞的打斷顧大媽的話,惱羞成怒地橫起兩道濃眉用力瞪她,不準她「造謠生事」地談論他們祖孫。
但是婦人的舌就像裝了電動馬達,不管他臉色好不好看照說不誤,好象不知道人家有多嫌棄她的多子つ舌。
「唉!是有點累了,我這輛寶貝車又給我鬧脾氣,害我推了十幾里路快累塌了。」人上年紀就一身病,走個幾步路腰酸背痛。
停下來休息喘口氣,她的背全濕了仍不在意,拿起椰葉做的扇子猛攝脖子,兩眼銳利的盯著他手上提著的那桶冰茶。
其實不好意思的人是她啦!沒法厚起臉皮向他討杯茶喝,前些日子自家的女兒對人家的外孫女非常不客氣的一吼,害她這會還拉不下老臉請人原諒。
她就是搞不懂,小憂為什麼那麼討厭好脾氣的霧丫頭,每次只要和她同處在一個地方一定不高興的板起臉,不是視若無睹便是說些有的沒有的話,讓她難做人的不好向老鄰居交代。
「累了就少說點話早點回家,別杵在路當中擋人出入。」她那輛車早該報廢了,虧她還不怕死的山上山下來來去去。
趙老銅也沒有像外界認為的食古不化、老頑固,他不只一次向同袍老顧提議要借他點錢買輛中古車,可是硬脾氣的老友屢屢拒絕,老說家里的那輛破車雖然不中看卻還能跑,何必多花冤枉錢讓中古商多賺一筆。
「喲喲喲!鐵樹開花還真少見呀!你這水泥腦袋也會關心除了你外孫女以外的街坊鄰居,我看天快下紅雨了,我得趕快拿臉盆去盛。」
「-……」他眉毛一抽地往上一跳,秉持著君子不與瘋女人斗的風度。「口渴了吧!-話比地上的螞蟻還多。」
他這句話是嘲笑她舌長話多,消耗的水份是別人的十倍,可是她順著話尾一撿不去看他的臭臉,呵呵笑地當起伸手牌茶壺。
「是挺渴的,不介意的話給杯水喝吧!這天氣忽晴忽陰地教人怪不舒服的。」顧大媽很不客氣的拿出自備的鋼杯往前一遞,讓他臉一副人欠他債似的倒滿半杯。
「小心喝死。」眼角一瞟,趙老銅從外孫女手中接過紙杯同樣倒了一杯,一臉剛正不阿的遞給了顧大媽身邊好看的年輕男子。
「謝謝。」
低如琴音的嗓音讓一向沒什麼好奇心的風夕霧不由得分心一瞧,入目的絕美容貌讓她心頭一訝,一時間分不清對方是男是女的楞了一下。
美麗的人兒她不是沒見過,在法國的日子她不知看過多少眼高于頂的優秀人種,他們的優雅和高貴的確非常賞心悅目。
眼前的這個人美麗孤傲,五官柔美近乎孤僻,清冷的氣質有如負傷的白鷹,看來獨特而尊貴。
驀地,她腦中浮現一幅中古世紀的宮廷人物畫,高高在上的世襲伯爵穿著有蕾絲花邊的絲質襯衫,一手拿著玫瑰花放在鼻下輕嗅,一手撫模巨大的獵犬冷視繪著畫的宮廷畫匠。
想到此,她因自己天馬行空的想象而發出輕笑聲。
「丫頭呀!-想到什麼好笑的事也說出來分給顧媽媽听,別藏在肚子里一個人暗笑。」她笑起來真好看,好象周圍的花都開了。
「顧媽媽不急著回家嗎?我怕耽誤了-的事。」落落大方的風夕霧避重就輕笑著,那淡雅的仙緲氣息恍如霧中仙子般惹人心悸。
美麗的男子眼中閃過一抹淡得幾乎不著痕跡的悸動,心口為她的孱弱仙姿感到一陣的不平靜。
不過對看慣她的人來說,她現在的氣色比五年前好多了,兩頰紅潤充滿朝氣,不再病懨懨地像只剩一口氣苟延殘喘。
「哎呀!彼媽媽什麼都沒有,就是時間最多,-不用怕打擾到我。」有閑話可听她可以不吃不喝的種在原地,天場下來她都不管。
「就怕舌頭打結、喉嚨生刺,一話沒地方放。」
老人低聲的咕噥著,不意讓身側的男子听得分明,冷漠的眼底劃過似笑非笑的流光瞄了他一眼,再滑向那道靈秀的身影。
「可是-不用招呼-的客人嗎?」不知是她多心或是過于敏感,風夕霧總覺得他看她的眼神有點奇怪。
是她衣服穿錯邊了嗎?還是她又穿兩只相同腳型的鞋鬧了笑話?
「啊!-不說我都忘記了,差點把這位先生丟在路邊,」瞧她胡涂的,老是丟三落四的忘了正經事。
「季。」他緩緩的由口中吐出一個單音。
「嗄?你剛有說話吧?!」她好象听到什麼寄不寄的,有人要寄信嗎?
「我姓季。」他簡要的說道,沒有表情的再看向捧著海芋的女孩。
她讓他聯想到他婉約動人的母親,但她還多了一份母親所沒有的慧黠生氣。
「喔!是季先生呀!你瞧我和你說了一路的話都沒問你的名字,真是太失禮了。」哎呀!讓女兒瞧見又要發牢騷了,說她嚇走客人。
「朋友都叫我靳,一個沒有根的人間過客。」他的聲音很輕,幾乎讓人以為他根本沒開過口。
彼大媽沒听懂他的話,依然自顧自的喳喳呼呼,將近日來山上山下的佚事添油加醋的胡說一通,也不管人家有沒注意听她在說什麼,神經粗得可以和後山的神木相媲美,絲毫不遜色。
心細的風夕霧听得出他話中的滄桑,無根的浮萍只能隨波逐流,沒有屬于自己的故鄉,也不知落腳何處,茫茫然浮沉于滾滾紅塵之中。
這種感覺她也曾有過,每當她回到法國那個家時,她的心就會空蕩蕩地找不到目標,毫無歸屬感地只想逃離以金錢、權力築成的金色牢籠。
為了他一句沒有根的人間過客,她清澈如一湖靜水的眼眸專注的看著他,好象要看進他的心靈深處。
「老顧的婆娘,-口袋里裝的是誰的信,-沒有親人住柄外吧!」露出一截的航空信封教眼尖的趙老銅瞧了去,不懂蝌蚪文字的他只覺得非常像躺在外孫女抽屜里的那疊。
「什麼婆娘,你這張老嘴吐不出一句好話。」她如夢初醒的拍拍額頭,連忙把弄得有點皺的信拿出來。
「丫頭,這是山下老劉托我拿上來給-的,听說來了好些天咯!可是他剛好痛風發作沒法子走遠路,只好拜托我多費心。」
風夕霧沒說什麼的把信收下,好似那是一封無關緊要的普通航空信,不需急著拆開。
倒是她外公眉頭一皺地看她將信對折隨意一放,若無其事的回他一個微笑,不想讓任何人或任何事打擾她清幽的生活。
「快中午了,我也得趕回家送菜,不然我那山妖來投胎的女兒又要罵我慢吞吞的堆屎了。」
燦爛的陽光照得枝啞發亮,徐徐的風吹動青綠的樹葉,顧大媽——的嗓音從對面傳來,回音四繞驚擾林間的松鼠掉了榛果。
日夜公平的隨太陽升起又落下,一日復一日從不休息,年輕的男女相望一眼各自走向自己的道路,不曉得以為的錯過已經有了交集。
邂逅,是故事的開始,在進入涼夏的第一個月,五月的油桐花落盡如雪般美麗,靜靜地等風揚起。
「那邊又催-回去了嗎?」再怎麼舍不得,她終歸是人家的子嗣。
「什麼那邊這邊的,外公你的泥土美容還沒完成,瞧我的妙手生花讓你返老還童,一下子年輕三十歲。」
沒料到她會涂自己一臉泥的趙老銅怔愕的張大嘴,帶點花肥味道的泥巴跑進他舌尖,來不及端出威儀八方的表情當場破功。
阿子們的笑聲在身後響起,干淨無憂地讓他忘了要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