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柳淮畔,綠滿枝頭,一樹桃紅笑春風地展現艷麗風情,與細柳條的綠意相互爭輝,帶來一片奼紫嫣紅的迷人景致。
煙波江上傳來動人樂曲,裊裊蒙霧順著風向飄往雲層里,嬌艷多姿的花娘媚笑如燦的偎著拋金的大爺,陣陣流動銷魂的春光。
笑聲風聲笙竹聲,聲聲人人心弦,紙醉金迷好不快活,一曲「君來笑」贏得滿堂彩,媚眼兒流轉處盡是那勾人的無言噥語,叫人如何不心酥。
人言洛陽牡丹香,江南多美女,今朝有酒今朝醉飲,醉臥美人膝今生何憾,就當花下風流鬼,哪管城外災民哀鴻遍野。
大宋年間重文才輕武生,詩詞歌賦盡出文人口中,無人在意強寇環伺,以文治國還以為四海升平、家家安居樂業,殊不知這快活日子已不多時了。
邊境蜂火四起,皇宮內院猶自醉生夢死,奢靡虛度地笙歌艷舞,笑擁美女與財富、大口啖食,無視民不潦生的悲況。
柄不盛,盜賊起,盡避有心人有意救窮,但蜂擁而至的貧民乞丐又豈是百數,救得了粟米難施雲澤,財不露白方為保身之要。
但是,似乎有人忘了這點,將自己置于眾多的貪婪眼中。
「二少爺,離回莊的路程還約有數日,你要順道去視察其他店鋪嗎?」
面無表情的帶劍男子一臉冷峻,恭敬而剛毅的身子微微低了低,隔開了主僕之分。
「總要瞧瞧吧!一年難得出一、兩回遠門,總要有點建樹才好見人。」溫雅的一笑,俊雅的臉上浮現一絲自我解嘲。
清秀消瘦,面如冠玉,開口言之的公子有張吸引人的好皮相,一身月牙白的文人打扮更襯托出他的不凡,宛如流連人間的謫仙。
但是誰也瞧不出他儒雅的笑臉下有顆精算的腦袋,右手起墨筆,左手盤錙銖,毫無市儈之氣的他竟是兩河流域最富盛名的商賈,名下產業不計其數。
外人看來他是一位風雅名士,氣宇軒昂、風度翩翩,眉目朗秀得令山川失色,除了偶爾略顯的病態和蒼白,但他卻自認為自個兒長相一般,且是個無趣的人。
拔來無趣呢?
一不貪杯誤事,二不沾花街柳巷,三不守財如奴,四不爭強好斗,平凡得猶似一口枯井,丟再多的石子下去也激不起半滴水花。
人真沒半點嗜好豈不無趣,圍繞四周的是不斷累積的財富,和他眉間濃得化不開的疲累。
「二少爺的經商本領為人所贊揚,豈是毫無建樹,短短三年將柳月山莊經營得比老莊主建莊之初更為繁盛。」立于左側的清艷女子浮躁的發出不平,一心維護敬重有加的主子。
「西鳳,不可對二少爺造次。」憑她的身份還不夠資格加以評論。
苗族服飾裝扮的西鳳大剌剌的噘起嘴。「你別老是板著臉教訓人成不成?主子都沒說一句不是,就你一張嘴不饒人。」
「江南不比你苗疆之地,漢人重節守禮,你若不知收斂,會招來非議言論。」壞了柳月山莊的名聲。
「明明長了一副凶惡樣,怎麼那麼愛嘮叨?非議就非議,我還怕眾口鑠金不成?」她一臉無所謂的神情,不在乎外人如何看待她這個女護衛。
當年她就是太好勝而中了人家的陷害,誤食奇毒無比的「月下美人」,結果差點一命嗚呼地去見老祖宗,跌落深谷等著兩眼一閉。
所幸命不該絕的她被路過的二少爺所救,以一株昂貴的千年人參佐以其他難得藥材解了她一身毒。
原本毒解之後她該回苗寨尋她那青梅竹馬的愛人訴苦,誰知正好踫上他迎娶害她的情敵,一個火大舉起雙刀將新娘子的花容月貌給毀了,並下了沒有解藥的蠱毒讓一對新人永生不得結合,空有夫妻之名卻成了會加害對方的敵人。
不幸的是那名新嫁娘剛好是族長的女兒,西鳳雖貴為苗族公主,但她的陰毒行徑仍不被族人所接納,在一陣喊打喊殺的情況下她倉皇地逃出苗寨。
無處容身的她又遇上當日的救命恩人,她豪氣的以報恩為名甘為侍從,落花成刃的好身手確實多次派上用場,保她體弱的主人平安無恙。
她和另一位冷面的衛侍游龍脾性正好相反,是個十分烈性的人,見到不平的事一定要管,不管對錯先出手再說,被欺凌的一方在她眼中屬于弱者,俠義之人都應當伸出援手。
所以半個月的路程走走停停費了多一半的時辰,為了她的急公好義、不懂善惡,柳月山莊的二少爺才趁機巡視了一下各地店鋪,而這也算是無趣之舉吧!
「你說什麼?」眼一眯,游龍冷厲的眸中射出一道銳利的光芒。
真是長了一對鬼耳,那麼小聲也听得見。「我是說天氣挺熱的,去喝杯涼茶解解渴吧!」
不然光看他那張臭臉就一肚子火氣,真想在他身上種下十幾、二十幾種怪毒,讓他沒心思老挑她的毛病。
「熱?」抬頭看看因風揚起的柳葉,他輕哼了一聲。「剛入春的氣候還有些微涼,你喝什麼涼茶,想害二少爺又犯病嗎?」
「我哪有,你少編排有的沒的,我西鳳是這種人嗎?」他那雙狗眼休想把人瞧低了。
「難說,你一向沒分寸、不懂進退。」連起碼的謙卑她都不見得明白。
「你……姓游的,你一天不找我麻煩會渾身生蟲長蛆呀?」拳頭一握,她忿忿地朝游龍那張沒表情的臉一吼。
八風吹不動的游龍只是眉頭微皺的出言警告,「出門在外別使出你的潑辣性子,讓外人看笑話。」
「你管的也未免太多了,我哪里礙了你的眼?」軟鞭一抽,她做出要討個公道的架式。
瞧她又想找人打架的模樣,眉不抬的游龍視若無睹地走過橫眉豎眼的西鳳面前,取出下擺縫上精致穗花的銀白披衣為但笑不語的主人披上。
楚天魂有財有勢文采過人,一出生即榮華富貴在身,偏就身子骨不好,三天兩頭就得找大夫來救急。
弱冠之後經由高人調理病體後,稍見佳況,只要不受風寒、不透支體力,大致來說和常人無異,不須像幼時一般喝藥像三餐進補,一回不飲便出事。
「二少爺,你看他啦,一點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氣悶的西鳳無處宣泄怒意,不甘心的向主子告狀。
楚天魂俊雅的笑笑,一派清閑,「游龍就那個性,改不了,你就遷就遷就他吧!」
以和為貴,犯下著為了點小事而惱怒在心。
「為什麼不是他來遷就我?你瞧瞧他又是那副千年不化冰的死樣子,分明瞧不起我!」不讓她抽一鞭出氣,她會像蠱毒發作一樣難受。
冷哼一聲的游龍根本不理她,由著她自個兒說話氣得直跳腳。
「認識他這麼多年,你能認為他還有其他表情嗎?」入春了嗎?怎麼天氣還沒回暖?
即使披了白貂縫制的披衣,面容略顯蒼白的楚天魂仍覺得有股寒意來襲。
「二少爺。」他只是天性使然,別當他是怪物的論長道短。
「你瞧吧!他連喚我一聲二少爺都是必恭必敬的不動皮肉,你就原諒他的天生冷清。」有人天生不知道如何去笑,沒有七情六欲。
「二少爺,你不要跟她一起起哄。」臉頰抽動了一下,木人似的游龍仍是維持著不苟言笑的神情。
他淡笑的噙著謔意,「放輕松點,別把自己繃得太緊,凡事但求無愧于心,不必太認真。」
「二少爺的關心屬下領受了……」
「可是沒這必要是吧!要你不繃著臉比登天還難。」慨然一喟,他知曉他在擔心什麼。
全怪他不能讓人安心的身子,肩難負重手難提,宿疾纏身難以根治,雖然已多年不曾發病了,但病謗仍在,叫人心頭吊著十五個桶,七上八下的。
楚天魂的臉上沒有愁緒,只有接受命里帶來磨難的泰然,他不以為苦的肩負起所有責任,過虛的臉色總是浮現令人不忍的蒼白。
「哈!挨排頭了吧!就說你食古不化、不知變通,直梗梗地活似一堵牆,千錘百鏈也敲不下你一根毛發。」簡直與神兵利器一樣堅不可摧。
「閉嘴,西鳳。」別逼他出劍。
「喝,你是打劫的流匪惡寇呀!我為什麼要听你的?」她人都敢殺了,還怕他的惡形惡狀。
「你……」
西鳳的野和游龍的冷互成一體,看來兩人愛在嘴上較勁、手腳上見功夫,但多年的相處下來也磨練出一種融洽,吵歸吵,鬧歸鬧,私交卻如手足般百無禁忌,絕不容外人傷其中之一。
他們的眼中都只有一個固執,那就是忠于認定的主子,對楚天魂以外的楚家人皆抱持著可有可無的態度,不會听其命令行事。
意思是柳月山莊只有一個主人,在二少爺未成親前,他們的命是為他而存在的,沒人可以改變他們的意志變節。
「好了、好了,你們倆就安靜一會兒,待會到了市集就照西鳳的意願去喝口茶吧!」真讓他們鬧下去,逃詡要黑了。
「是。」
「哈!有茶喝了。」
相較于兩人的一冷一熱,暗笑在心的楚天魂只莞爾地搖搖頭,主從三人安步當車地走入杭州城內最繁華的地段,商意盎然。
听著叫賣聲,聞著鍋爐烹煮的香味,就算不餓也嘴饞了,月復里的小婪蟲咕嚕咕嚕的發出鼓噪聲,高嚷著要吃要吃。
沒有江南女子含蓄與矜持的西鳳,先一步買了串冰糖葫蘆,率性十足地旁若無人吃了起來,一點也不覺得羞赧或害臊。
當她吃下第二顆李子時,驀然想起忘了幫主子也買一串,遂回身想問一聲,突地一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撞了她一下,然後又足下不穩地跌向楚天魂。
這一撞一跌嚇得小乞兒臉發白,連連道歉地直往後退,怕受責罰似的往人群中穿梭,沒一會兒工夫就不見人影了。
不覺有異的三人繼續往茶樓走去,上了二樓雅座叫了壺清茶和幾盤糕點,倚窗而坐的欣賞景色宜人的湖光山色。
江山多嬌、美人嫵媚,一江春水映著岸柳,也映出騷人墨客的風流,傳世文采一篇又一篇的鐫刻人們心里,也傳詠他們不得的多情。
樓下唱小曲的姑娘抱著五弦琴上樓討賞,一首「玉堂春」唱得絲絲入扣,叫聞者不免動容地紛紛拍手叫好,銅錢叮當叮當地落入一旁老人手捧的盆子里。
「西鳳,打賞。」
昂責總管銀兩的西鳳雖不愛听軟調子的小曲,但是主子的聲音一起,她莫不听從地往腰袋里掏錢,好讓辛苦賣唱的爺兒倆得餐溫飽。
驟地,她神色一變。
「怎麼了?老人家還舉高手等著呢!」微微頷首向老人致意,不解向來急性的她為何動作遲緩。
「二……二少爺……」表情顯得古怪,西鳳壓低聲音朝他耳邊一靠。「錢袋不見了。」
「不見了?」眉頭一顰,楚天魂隨即伸手朝懷里一模,原意要取出為數不少的金元寶,但是,那落空的手什麼也模不著,繡著狻猊的沉甸甸銀袋不翼而飛。
小乞兒的俐落身影閃過腦海,他驀然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叮當、叮當!兩枚一兩重的銀子落入盤中,清亮的女音隨即響起——
「好曲好音好身段,該得個好賞,我代這位爺賞你的好歌喉。」
女敕黃的衣衫如秋菊般鮮艷、態度落落大方,抬眼一瞧的楚天魂為入目的嬌顏閃了神,迷炫于她燦如朝陽的沁心笑臉。
「啊!憊是江南的風光好,山好水好人也好,處處有黃金可得,叫人流連忘返的懶得回家挨訓。」
瞧瞧這位有福氣的大爺多慷慨,知道她小菊花一人只身在外沒依沒靠,特意招搖餅市地露出飽得快滿出來的荷包。
試問在一個偷兒面前將黃澄澄的小金塊丟下的拋擲,無疑是大方的請人來偷來扒,他家里錢財多得是,不在乎這一點點救急的小錢,歡迎各位賊祖宗來大顯神通。
所以咯,盜賊世家出身的她怎麼能錯過這個好機會?順手一模不著痕跡,錢袋入手還挺沉的,夠她吃喝一陣子。
「什麼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大姊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只是一時失手嘛!居然罰人家面壁思過三個月,不得踏出紅葉小築一步。」
嘻嘻!祖師爺挺疼她的,知道她難過,安排這個天意——大姊前腳一出門,二姊也跟著不安于室的開溜,那她還留下來干什麼,當然是循「前例」而行嘍!
出了千楓林一路南行,她一毛錢也沒用到自己的銀子,便能吃香喝辣的嘗遍各地的山珍海味,這全賴各方善心人士「布施」,才能養得她白白胖胖的。
所謂賊盜不離家,她沒有大姊的精明狡猾,也無二姊的冷靜多智,但一手家傳的好技藝足夠她在江湖上耀武揚威,博得菊盜君子一名不辱祖先。
反正一家都是賊也不怕遭人非議,偷遍大江南北也算是劫富濟她這個窮,她偷得理直氣壯、盛氣凌人,只差沒叫人家把寶物直接往門口一放,省得她翻箱倒櫃去找。
「血玉蟾蜍呀血玉蟾蜍,你好歹給我爭點氣,一定要藏些驚世珍寶讓大姊刮目相看,不負菊盜君子之美名。」
不因竊人財物而羞愧的羅菊衣兀自沾沾自喜,為私自出林未被大姊逮回感到開懷不已。
哀著懷中小如手掌的血玉蟾蜍,心里想著透過月光浮現的地形圖,那股想要一探究竟的心癢還真難以控制,仿佛罕見的財富朝她招手。
與貪無關,純粹是骨子里的賊性難改,一知道哪里有好寶貝藏著,她就迫不及待想取來……
「咦,不開眼的肥羊,怎麼連個小毛賊近身也瞧不出端倪?」
嘖嘖!技巧真拙劣,真壞了賊祖宗的盛名,當街行扒還讓人打個照面,想嘗嘗衙門的米飯好吃與否是不是?蠢得要命。
看來是欠教訓吧!她就「替天行道」當一次真君子,教教肥羊和小乞兒錢財的重要性。
「呃,這位姊姊,你擋住小乞兒的路了。」雙手緊緊環著微凸的腰際,滿臉污垢的小乞兒卑微的退了兩步。
他往左,羅菊衣一步往左,他往右,同樣女敕黃的身影也跟著移動,存心踩在他跟前不讓他通行,他驚覺不對勁地抬起頭一望。
「不不不,我擋住的是你的財路。」縴縴蔥指左右一搖,語氣輕柔得如黃鶯在枝頭輕啼。
小臉一驚露出慌色,「姊姊說什麼我一句也听不懂,你要施舍我一粒饅頭嗎?」
「是呀!饅頭,你懷里兜著的銀子夠買一整城的饅頭和包子了。」就這麼點出息,懷里兜著兩包銀袋居然只想著饅頭,起碼要來兩只燻鴨、燻鵝才像樣。
像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西湖醉鴨、鎖陽女敕雞、清蒸黃魚、炒三鮮、快火蒸九孔、悶燒咕哮肉、白腐蝦茸、紅燒魚片……
滿桌佳肴呀!扁憑想像就滿口生涎,巴不得美酒好菜一一出現眼前,一口食一口白術菊花酒,補心定志氣,那真是人間美味。
「你呀你,能不能有點志氣,別丟了咱們老祖宗的臉,人家往你面前一站就露了餡,馬上一臉賊相叫人看出你的心虛。」螓首半搖地發出嘆息聲,玉顏嬌如春水的羅菊衣惋惜不已。
「我……我哪有心虛,小乞兒自幼無父無母乞食維生,哪來的福份和姊姊你同祖宗,姊姊真愛戲弄人。」他回以呵呵的乾笑兩聲,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抱緊懷中的財物。
「我說的是賊祖宗。」她不懷好意的勾起香唇一笑,輕輕拍他肩上的髒污。
「賊……賊祖宗?你也是扒手?!」小乞兒吃驚的睜大眼,有些遲疑的盯著她瞧。
「 !別把姊姊我瞧扁了,那種唬唬人的小把戲我還不屑為之。」要偷也要偷些可觀性高的,區區俗氣的銀兩她還不放在眼里。
羅菊衣忘了不久前她才因為盤纏不夠而「借用」一位富商的荷包,順手牽羊也不算太光彩。
梅、蘭、菊、竹號稱四君子,受外公陰風怪盜俠小小影響的羅家四姊妹,正好取名為梅衣、蘭衣、菊衣、竹衣,因此出手時會各留其信物代表到此一游,不知情的江湖人士誤以為她們四人為男兒身,故以盜中四君子稱之。
排行老三的羅菊衣嬌憨甜美、冰靈生俏,小嘴甜膩十分得人寵,她不像羅梅衣那般善口舌、懂謀略,專門算計人,但天生的聰慧狡黠有其姊的七分真傳。
唯一不同的是她比較善良,心眼雖多卻不會用來害人,老是突發奇想的搞砸手上的事兒,張冠李戴偷錯人家指定的貨物。
賊不一定只偷自己喜愛之物,有時她們閑來無事也會接些差事做做,一來練練身手,二來打發時間,三來還可以去觀賞別人的收藏,何樂而不為呢?
像這次羅梅衣要她在半路盜取衛天堡的血玉觀音,她手巧人也巧的伸手一模,倒讓她模出個玩意兒。
只不過人家要的是觀音,她得手一只血玉蟾蜍,雖是同一塊血玉所分割出來的寶物,但意義卻大為不同,惹得她平白的挨了大姊一頓冷嘲熱諷。
說來也巧合,竟讓她在無意間發現血玉蟾蜍內的秘密,她不知道這是不是武林人士趨之若鶩的藏寶圖,但以她當賊多年的敏銳直覺,鐵定也是價值不菲,不去玩玩似乎有點可惜。
反正大姊、二姊前後離開紅葉小築,她們忙自個兒的事都來不及了,她愛玩多久就玩多久,不怕有人嘮叨,這才是她此行的另一個目的。
「賊就是賊,還有分二流、三流的嗎?」小乞兒滿臉懷疑的一嗤。
一知道是「自己人」,他的態度為之一變地用上吊眼睨人,少了先前的驚惶恐慌,多了一分你能奈我何的流里流氣。
總之是不怕她高喊捉賊,一個瘦不拉幾的「同行」哪敵得了他的乞丐同伴,他隨便一吆喝就有一大夥乞丐聚來嚇得她腿軟。
「小表,你這輕蔑的口氣听在姊姊耳里非常不痛快,像背上多了一根刺般。」她最忌諱人家說她只有半桶水的功夫,好像只能落于大姊、二姊之後。
他不馴的一哼,兩腳叉開地仰高鼻孔。「不然你想怎樣?」
捉他報官嗎?
超齡的冷笑浮現在他扁薄揚起的嘴角,一副被生活磨出來的老練,絲毫不認為她敢大聲嚷嚷。
大宋年間百姓都極為貧苦,除了少數商家和大富人家能過得無憂外,大多數的農家和販夫走卒都是勒緊肚皮在過日子,能少一張嘴吃飯就盡量少一張,省得拖累全家人。
所以街上的乞丐以老人和小阿居多,養不起孩子的父母只好任其自生自滅,拋老棄幼地勉強度過連年戰亂,現在蠻夷又開始蠢動了。
他小乞兒的身世就比較悲慘了,尚未出生就克死爹親,不及三個月大娘親又辭世西歸,老實的祖父母听了道士的一派胡言就將他丟棄野外,準備讓狼群叼了去。
幸好他命大被個老乞丐給拾了,有粥吃粥,沒粥啃樹皮的賴活了六年,直到某一年冬雪凍死了老乞丐後,他才自食其力的四處行乞。
只不過挨餓的感覺實在不好受,三天吃不到一頓溫飽的情況下,他漸漸的打起別人系在腰間荷包的主意。
「不怎麼樣,本來打算見者有份三七分,現在倒是便宜我了。」一人獨吞。
羅菊衣笑笑地拋著繡上狻猊的銀袋,一臉和氣生財的俏模樣。
「你……偷了我的銀子!」他跳起來要搶,可惜九歲大的身子看起來比七歲還瘦小,力不從心。
「你的嗎?我以為是剛剛那對主從所有。」唉!雙足生得不長是一大悲哀,連她細瘦的手臂都構不著。
「我……我……那是我先拿到手的,是我的!」氣憤的雙眼瞪得如牛鼻子上的銅鈴般大,隨著她的左拋右擲而轉動火大的眼珠子。
「在誰的手中就是誰的,這是江湖上的規矩。」誰叫他沒能好好磨練,抱在懷中的財物都能讓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模走。
別候不夠。
小乞兒的表情一沉,像要撲向她,「銀子再不還給我,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喔?怎麼不客氣?」她拭目以待。
欺凌個頭不到肩頭的小乞兒是有些可恥,此事若傳出去還真不好做人,堂堂的菊盜君子居然也是個凌弱之徒,盛名受累。
可是這跳豆似的小人兒著實有趣,即使一身破爛髒污還挺有骨氣的,明知技不如人還拚命搶她手里頭的銀袋,好像他還有機會奪回似的。
只見他左撲右撲如撲蝶般想追上她粉女敕身影,幾番跌倒又爬起的以手背抹鼻,下肯死心地隨著她飄-無蹤的足尖一再落空。
瞧他一頭的汗和一臉不甘,心軟的羅菊衣不忍再折騰,亂世出盜賊,貧民猛如虎,就給他幾錠銀子吃頓好的,養壯沒長肉的小蚌頭。
「買饅頭去吧!以後見到我記得留神點,不要讓我模光你身上的碎銀銅板。」
天空落下幾錠銀子雨,忙著撿拾的小乞兒急得臉發紅,想追著輕笑而去的她奪回全部銀兩,又怕落在地上的銀子會被人拾去,氣急敗壞的彎腰又跺腳,直說大白天見鬼了。
風吹動楊柳,飄來一陣清脆悅耳的笑聲,煮熟的鴨子就這麼飛了,留下一串串懊惱的咒罵聲。
西湖三映月,映出笑鬧人生。
豹麗的畫舫劃過湖心,濺起層層白浪,琴瑟和鳴博君子展顏,一文落題「西湖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