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咻,嘿咻!努力再使把勁,前方的光明正等著你,你要嘿咻、嘿咻用力的劃,不要想偷懶,快點嘿咻!嘿咻!嘿咻!嘿咻……加油、加油……嘿咻、嘿咻……」
汪洋大海里飄著一艘船。
或者不該說是一艘船,而是得以人力驅動的小木舟,上頭載著兩人,小小一葉扁舟在海面上蕩呀蕩,渺小得叫人幾乎無法發覺它的存在。
可是舟上的人卻非常有活力的嘿咻嘿咻喊,聲量之大連底下的飛魚都躍出海面,剛好成了他們的三餐,現成的生魚片。
在海上飄流了將近七日夜,個頭小的人兒神清氣爽在舟尾處揮拳吶喊,一點也看不出狼狽和委靡不振,精神好得令人嘖嘖稱奇。
你可以說她天性樂觀,樂天知命的隨遇而安,不畏環境惡劣怡然自得,什麼大風大浪也驚擾不了她,依然保有最純真的愉快心情。
人要好命就要找到對的男人,完傘不用付出辛勞就能坐收其成,兩手往大海一放斜躺著玩水,亨受海風與陽光的洗禮。
「你不要臭著一張臉死瞪著我嘛!你也知道我小人手短劃不了水,實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幫不了你。」
反正這海上也只有我能讓你瞪了,你盡管瞪吧!我不痛不癢。
「現在不要開口跟我說話,我還在消化你不是人的事實。」等到他把心髒練強些再說。
凱恩虛月兌無力的劃著水,余波蕩漾的心湖還不能平靜,兩眼瞠大的盯著一身是毛的女人,哀嚎的心真的非常震撼難安。
長耳朵紅眼楮,從腳到手都覆蓋著—層白色茸毛,除了一張人臉外,全身上下看起來就像是一只活月兌月兌的兔子。
而她居然還是他愛的女人,這點真是太不可思議了,錯愕之余他還是無法不愛她,反而覺得她這樣也挺可愛。
唉!瘋了、瘋了,徹徹底底的瘋了,蘇曼說得沒錯,他瘋得無藥可救,拼死拼活的沖進爆炸中只為救一只兔子,而她卻毫無感激之心。
「看了這麼久還沒看習慣呀,你的心髒一定很不好,有未老先衰的跡象。」她會不會所托非人,沒兩年就可以回佛祖懷抱?
他無奈的一瞟,「我相信只要是人都不會習慣跟一只兔子對話,跟心髒無關。」
「可是你臉色發青像快要不行的樣子,你確定你的身體很健康沒有毛病?」叫兔子疑惑不定。
「如果你也來劃上七天水,我想你的神色會比我更糟。」沒好氣的一瞪,他還是拿她沒撤。
一听要她劃水,大難不死的白小兔連忙送上胡蘿卜。「來一根吧!補充體力。」
眉頭一顰的凱恩從沒想到有朝一日他得靠兔子的食物維生。
「好吃吧!我早說過胡蘿卜是世界最富有營養價值的食物,清脆可口又不黏牙,脆脆的生津止渴嚼來有勁,是出外旅游最佳的伴手禮……」
她像打廣告似的滔滔不絕說著吃胡蘿卜的好處,從清脆可口說到郊游外出的良伴,仿佛她不是落難而是出來玩耍,玩累了就能回岸上休息。
真的令人佩服她的大胸襟,無欲而為,反觀她對面的男人面色鐵青,已經氣到無法生她氣。
「閉嘴,不要再提起你的胡蘿卜。」不然他真的吐回大海。
奇恥大辱,他居然會暈船,對一個常在海上飄泊的人而言,簡直是一大諷刺。
「怎麼可以不提你的救命恩人呢,你忘恩負義哦!」嘴一張,白小兔大口的啃著有點浸到水的胡蘿卜。
「白小兔,你在提醒我掐死你嗎?」一回想當時的情景,他這股沖動又強烈涌起。
當他在游輪上遍尋不著她時,腦海中忽然浮現一個他極力抗拒卻非認輸不可的聲音,也許她不在艙房的原因是因為她餓了。
雖然心想著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他的雙腳還是踩過淹到膝蓋的海水朝廚房前進,希望他的期望不致落空。
沒想到她真的非常忙碌的打包著,逃生不忘帶走糧食,兩手十分貪心的將胡蘿卜全掃進比她人還高的防水袋里,然後吃力的背著它死也不肯放開。
看過龍貓卡通里面的小龍貓搬家的模樣嗎?她就像那樣,硬撐起大袋子背在肩上,走得吃力還差點撞到流理台。
訕笑的縮縮脖子,白小兔將所有的過失全推給上面。「不能怪我嘛!是月老爺爺一腳踹醒我,告訴我船快要沉了,要趕緊把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帶走,所以……所以……」
「最重要的東西?」音一沉,凱恩冷視她心虛不已的小臉。
「胡蘿卜很重要耶!你瞧它不是救了我們的命,犧牲小我讓我們免于遭受餓死的下場。」脆脆脆……脆脆……
「我不重要嗎?你只記得搬胡蘿卜卻忘了我——」他忍不住大吼一聲,把肚子里的污氣給擠出來。
他想那位「岳」老爺爺指的最重要的東西是他,而她滿腦子只惦著她的胡蘿卜,根本忘了他的存在。
「一……一樣重要嘛!你是我最愛的凱恩,我哪有可能將你拋在腦後。」管他的,甜言蜜語不用錢,多說兩句讓他開心也好。
「嗯哼!」他勉強接受自己的不「重要」。
其實男人受傷的心很好撫平,瞧他先前火冒三丈氣得胸悶,一句「最愛的凱恩」。
馬上讓他火氣全消,嘴角—揚微露滿意的笑意。
但是他的好心情維持不到三秒,隨即被她下一句話狠狠粉碎。
「凱恩又不是東西不用帶著走,他自己會走嘛!」所以月老爺爺說的一定是胡蘿卜。
天上的月老若得知她此刻的想法肯定會吐血,大罵她兔蠢不可教也。
「你說我不是東西?!」好,她夠膽,不怕當一只淹死的兔子。
—雙兔子眼無辜的眨呀眨,「難道你是東西?」
真奇怪,有人不當非要當東西。
「你……你……你算了,跟你生氣于事無補。」難不成要他自承是個東西。
已經沒力氣發火的凱恩用著大鍋鏟劃水,這是他臨時從廚房撈來當扛布袋的扁擔,沒想到在緊急情況下還能派上用場。
所謂天無絕人之路,他怎麼也沒料到當初嫌棄得要命的胡蘿卜會是救命主食,讓他們在海上沒水沒糧的飄流日子,不致因缺水斷糧而成為兩具干尸。
她的執著堅持也是對的,若他沒有替她背起那口大袋子,兩人此時八成奄奄一息地等著咽氣,哪能沒事的討論人是不是東西。
「紅毛猩猩,我們還要多久才能上岸?」躺太久有點腰酸背痛,她想起來跳一跳,活動活動筋骨。
「你又叫我紅毛猩猩,活得不耐煩是吧!」
「人家習慣嘛!」紅毛猩猩比人可愛多了,「紅……凱恩,你想我們還要飄幾天?」
「問你的朋友。」他指指海里的魚,讓他們自行去溝通。
「哎呀!我跟它們又不是同類怎麼問,我是陸上生物耶!」兔子不會游泳。
一提到陸上生物,凱恩盯著她身上的毛嘆了一口氣,「你要不要恢復人的樣子?」
「有需要嗎?這里只有我跟你而已,我不想玄天之子曬黑我的皮膚。」這個時候一身的毛發就發揮作用了,能遮陽保暖免受環境改變的困擾。
「玄天之子?」那是什麼怪東西?
「太陽嘛!」玄天之子主掌日之光芒。
「麻煩你說我听得懂的話,別再神話一堆。」搞得他神經衰弱,幾乎陣亡。
「神說的話當然是神話,好歹我是小小仙一枚。」白小兔一邊嚼著胡蘿卜一邊說話,語音含糊的叫人听不清楚。
「不要嘀嘀咕咕的噴口水,說點人話來听听。」她的悠閑讓人羨慕呀!他的手臂酸麻得快抬不起來了。
這就是愛上一只兔子的代價,人不如一根紅蘿卜還兼當苦力。
什麼嘛!她哪一句說的不是人話,真要說神話他听得懂嗎!
「前面有一個黑黑的點耶,會不會是大白鯨?」
「黑黑……的點?」極目一望,凱恩緊繃多日的臉部線條終于放松。「那是陸地,小笨兔。」
「沒禮貌,好歹我長你一千多歲耶,對我尊重點。」她哪里笨了,只是不夠聰明而已,不像人類那麼狡猾。
他輕哼了一聲,不對她的年紀發表意見。「兔子小姐,你還不變回人身,小心被漁夫捉去宰了炖三杯兔。」
「你……討厭的紅毛猩猩,劃你的水啦!」每次都嚇她。
夕陽西沉,在嘿咻嘿咻的加油聲中,一男一女登上尼泊爾的土地上,一袋胡蘿卜也剛好吃光。
※※※
目瞪口呆。
還是目瞪口呆。
從尼泊爾的假日旅館走出來,白小兔的表情只有一種,那就是目瞪口呆得說不出話,整個人像傻住似的失去元神,久久不能回神。
換上一襲尼泊爾風格的紗麗,小巧甜美的人兒更顯亮麗,微帶一絲撩人的女人風情,讓路過的人忍不住回眸一瞧。
但她並未發現人家投注在她身上的眼光有多激情,美與丑對她來說並不重要,在她心里她還是只兔子,只要毛發維持整齊干淨就是美。
可是她到底看到什麼呢?居然能讓地「驚嚇」得無法言語,面容呆滯的需要收驚。
「怪……怪物,你是怪物,你是什麼妖怪變的?」太恐怖太恐怖,真是太恐怖了。
「閉嘴,你從剛才到現在一直重復這句話,你累不累?!」真受不了她,一只蠢兔子。
「吼!你又打我的頭,難怪我會看到怪物。」她一臉哀怨橫睇著,揉著N次受難的腦袋瓜子。
兔子精還有臉說別人是怪物。「我哪里怪了,值得你—路上用奇怪的眼神盯著我?」
「沒有毛。」她語氣責怪的說。
「沒有毛?!」這是理由?
「看起來很丑,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我不喜歡。」兔子喜歡有毛的同類。
「你什麼時候喜歡過我全身上下,哪個地方是你沒嫌過的。」真難討好。
撫著光滑的下巴,徹底改頭換面的凱恩恢復原來的發色和眸色,不再做任何偽裝的表現出真實的自我,他原以為能換得她驚喜的尖叫聲。
沒想到尖叫聲是有了,她卻對剛從浴室走山來的他丟擲發梳,衛生紙,甚至連台燈都飛過來了,高聲喊問他是誰,快把紅毛猩猩還來,讓他為之傻眼。
要不是他用毛巾遮住嘴巴,只露出鼻子和眼楮加以證實,這會兒大概會被她壓在地上當蟑螂撲殺。
想想他會想恢復原本樣貌還不是為了她,每次歡愛過後總瞧見她雪女敕的胴體滿布被扎傷的痕跡,讓他心生不忍。
結果呢?她居然給了他—個令人驚奇的意外,直指著他鼻頭叫怪物。
「嘴巴。」她勉為其難的說出唯一不難看的地方。
好笑的揚起唇,凱恩低頭給她一個熱吻。「你喜歡的是這個吧!」
「再來。」她意猶未盡的舌忝舌忝唇,像沒吸足女乃的孩子發出抗議。
「要命,不要在大街上挑逗我。」他就是怕兩人待在床上待得太久,才會刻意帶她出來逛跳蚤市場。
「人家哪有挑逗你,我只是要嘴踫嘴。」他們說是吻,情人之間才會有的親密舉動。
那他們算不算是情人呢?他從來沒說過。
「別再說了,我又餓了。」早晚被她害死,精盡人亡方可罷休。
「餓了就去吃東西嘛!我又不會強迫你跟我一起啃胡蘿卜……咦,你在看什麼?」
白小兔知道小框框里面有人在走動的東西叫電視,可是那東西說的話是本地語言,她一句也听不懂。
「沒什麼,我們走吧!」笑得很淡,凱恩的眼中浮現一抹哀傷。
本台訊︰波羅的海附近海域發生地殼變動,海底火山爆發引發板塊大幅度移動,據本台記者深入拍攝後,發現有一私人小島地殼嚴重分裂,一分為二……
島上有座類似克里姆林宮的宮殿半傾半倒,死傷無數,其中一名美麗的金發女子被救起後卻突然失蹤,以下是追蹤報導……
女主播的聲音不斷播放國際新聞,但腳步已然走遠的凱恩已經听不見了,他想這樣也好,一切從零開始,將平靜還給平靜。
「啊!凱恩,你快來,這里有間月老廟耶!我們去跟月老聊天。」
月老?岳老?她指的是同一人不成?!「走慢點,別跑,小心撞到人。」
沒讓他有機會深思這問題,他的話一說完,蹦蹦跳跳的身影被一個迷糊的游客撞到。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沒受傷吧?」
白小兔笑著搖搖頭,拉起凱恩的手往人潮擁擠的地方走去,神情愉悅的當個被寵愛的小女人,散發出一股討喜的迷人風采。
望著她背影離去的女孩幽幽嘆了一口氣,準備低頭拾起掉落地面的皮包。
沒想到她才一彎腰,一只髒污的小手早她一步搶走她大半財產,讓她呆站在馬路中央忘了呼叫,眼睜睜地看著賊兒消失。
「我的霉運還沒走完嗎?到底誰來幫幫我……」她沮喪的喃喃自語。
沒發現她被搶了的攤販老板笑咪咪的上前兜售商品,鼓動三寸不爛之舌想痛宰這頭肥羊,吵得她想仰天長嘯。
突地,她眼角瞄到一台老舊的留聲機,目光不自覺的被吸引。
那是以紫銅打造的雕花喇叭,喇叭管是以黃銅打造,背部再以鑄鐵制造拱形基架,底座為桃木色,咦,是手搖動式的留聲機耶!
真稀奇。
「五千、五千……」老板目光準確的相中她為台灣人,用不純熟的中文喊價。
女孩模模發皺的牛仔褲,掏出口袋底唯一一張面額還算不小的紙幣,她想她可以用這張鈔票打電話回台灣求援。
可是下一秒鐘她手上的錢不翼而飛,多了一台令她感到驚奇的老舊留聲機,笑得一臉橫肉的老板又轉身招呼其他客人。
一個故事的結束是另一個故事的開始。
荷米絲的留聲機即將帶來幸福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