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憋子,想不想卜一卦呀?給我老人家賺口茶水錢。」
一句「不想」在喉間滾了滾又咽下,風寄傲在簡陋的算命攤子坐下,並未開口。
「哈!要找人是吧!老頭子我指點你一條明路,包管你眉開眼笑的直向我道謝。」兼差當月老也不錯,那老小子老是牽錯姻緣,造成人間怨偶無數。
「老先生若缺銀兩,這錠銀子就買你金口。」其實他壓根不信這些術上的胡言亂語,只是見擺攤的老叟一臉和氣,才與之攀談。
「免了,免了,有緣見到我是你的福氣,以後每逢初一、十五到我廟里上三炷清香,再擺上大魚大肉即可。」免得他那婆娘老嫌香火不盛、信徒不虔誠。
「廟里?」什麼廟?難道他是主持廟事的廟祝不成。
「呵呵……往後你會知道我是誰的,現在你直直往前走,見到一間廟宇,三跪九叩的求菩薩大發慈悲,百日後自有青蓮浮世……」大士,小神可完成您的交托了。
「那條路哪有廟……」他一抬頭,眼前竟空無一物,他身下所坐的椅子是一塊樹頭。
風寄傲懷疑自己作了一場蹦謬怪誕的夢,他本來是在師弟蕭化贊的勸說下走出山莊散心,不自覺走遠了,現下舉目一瞧盡是荒涼,哪來的廟宇?
但是那一句「青蓮浮世」卻讓他不由自主的提腿前行,在荒草漫漫的郊野獨自踽踽前行,想起了那一日……
瞿玉蒲將下毒的真凶供出,震驚了莊內所有的人,眾人萬萬沒有想到,那個溫柔婉約的大家閨秀竟會做出這種事。
原來萬娉婷盜寶珠的目的,是為了幫助母親辛飛娘讓死去多年的父親萬棄起死回生。
當年,風瀟灑得此至寶,將它交由最信任的長子貼身保管,這顆寶珠也就隨著風寄傲躲過歹徒毒手。
而萬棄夫婦在搶救他的過程中,並無暇去細探他的隨身對象,是以一直不知道寶珠就在他手上,直到前陣子他放出消息誘敵前來,辛飛娘才得知這件事。
其實身為恩師的她,大可以直接向風寄傲借寶珠一用,但她心思千回百轉,怕這性情孤傲的徒弟不肯在此當頭將寶珠遠借,自己的唐突之舉反倒打草驚蛇,因此,她找出萬棄生前偶然在西域得到的一株奇毒——絳珠草,說服女兒在莊里下毒,迫使風寄傲拿出寶珠救人,再伺機行竊,帶回雪山救夫。
辛飛娘的想法雖然怪誕,但也顯示她對丈夫情深意重,將他殘缺不全的尸體放在千年寒玉床以保尸肉不腐,整年相伴不離不棄,可見是名至情至性的奇女子。
為此,風寄傲並未怪罪萬娉婷下毒害人一事,只將她送到千里之外的別居,派人好生照料著,以守對恩師的承諾,讓她衣食無缺。
邊走邊回想,他往前走正疑無路,一片青綠的竹林赫然出現,清幽雅致的寺廟矗立林後,人煙鼎盛來往其問,一尊觀音佛像正立中殿。
「緲緲山林間,幽幽古鐘響,抬頭見日月,低思兒女情,菩薩心中坐,蓮花朵朵開。」
一陣輕揚的柔音順著檀香味徐徐飄來,當下一凜的風寄傲不見吟唱之人,眼神凝注處是菩薩座下的青蓮,頓時心中微感一絲祥和。
他謙卑的兩腳落地,三步一跪、九步一叩地來到觀音面前,以最虔誠的心意雙手合掌,默念著他對菩薩的請求,以及對思念人兒的殷殷盼望。
如此連續三個多月,不論刮風下雨或身染風寒,他定是第一個進廟禮佛之人,同樣的叩、跪不曾有一日怠蚌,時時懷著最謙遜的心為菩薩上香。
這些日子以來,他已成為信徒口中最傳奇的人物,除了他經商的才能外,其痴心更令人動容,不少人因此而感動,幫他求著菩薩早日完成他的心願。
「哎呀!風莊主,你怎麼又搶了頭香?好歹讓我老婆子也跟菩薩說說話,求她讓我兒子早點娶老婆,生幾個小蘿卜頭累死我老人家。」
面對老婦人和善的問候,風寄傲一貫地淡笑不語,手持三炷香當天一拜。
自從他日日出現在觀音廟後,這座寺廟的香火突然旺得不得了,天天人滿為患,每個人都想看看天下最痴情的男人,順便瞧瞧菩薩是否靈驗,能應了他的懇求。
不過來上香的姑娘也不在少數,芳心暗動地想取代他心里擱著的那個人,嫌鰈情深、共效于飛,翻紅被窩里浪擲春宵。
可惜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人能入他的眼,他看的永遠是那朵盛放的蓮花。
「公子,你日日來見菩薩,不覺膩嗎?」佛雖有心,但也怕人煩。
听見輕如柔絲的嗓音,風寄傲驚喜地轉過身,以為能見到心心念念的人,但是欣喜的面容一見到長相平庸的女子,當下一斂地掩不住失望。
「見菩薩、近菩薩,菩薩不膩,我便天天謁見。」看著菩薩慈藹的神情,他的心一日比一日平靜。
「菩薩膩了也不便開口轟人,你當有自知之明,不該來煩它。」否則光听他一人的叨念,何來心思普渡眾生。
「那就等菩薩膩了再說,她若有靈自會給我一個明示。」他求的不多,只願知心人兒相伴。
「無賴。」
原本打算離開的風寄傲一听她嬌嗔的輕啐,冷淡的眼忽地一眯。
「姑娘貴姓?」
「古。」
「古?」
「怎麼,不許人姓古嗎?大家都說你是最痴情的人。我看不然,隨便問起姑娘家的姓氏,八成也是做做樣子的登徒子,人前人後兩個樣。」專騙姑娘家的感情。
「姑娘隨便就回應陌生男子的問話,不也輕佻?」不知為何,他突然有心情與人打趣了。
「什麼,你……哼!什麼時候你也變得這麼油嘴滑舌了?」居然輕薄女子。
她惱怒地一嗟,轉過身背對他。
「什麼時候……」這句話引起他極大的反應,眯起的眼閃過一絲銳利。「我本是滑舌之人,專以這張嘴巴拐騙良家婦女。」
「誰說的,你根本是……」女子突地噤口不語,僅用責怪的眼神惱視他。
不理會她怪異的行徑,他又道︰「小香最近似乎迷上唱戲的男倌,老嚷著要跟他私奔。」
「胡說,那丫頭傻得很,哪曉得私奔是何意思……」她說著驀地一怔,清眸染上些許笑意。
他當真會拐騙女子,連她都著了他的道。
「蓮兒……」他伸出手想一撫她略顯粗糙的臉,卻在半空中打住。
「蓮什麼蓮,陽春三月哪來的蓮花,你盡早回去休息吧!別病辮頭了。」人還是看重表相的,少了一份姿色便失了深情。
風寄傲語氣轉柔地凝視那雙冷淡的眸子,「人的外表可以改變,但眼底的情意改變不了,若真有情,眼中必會出現那人的模樣。」
她一驚,撫著左胸連退了數步。「不要說些我听不懂的話,姑娘我忙得很,沒空和你閑磕牙。」
「蓮兒,你還怪我當日傷了你嗎?」他倏地拉住她的手,阻止她逃開。
「什麼嘛!听不懂,听不懂,你快放開我的手,不然我要大聲喊了。」她慌亂的搖著頭,急著想逃。
「你叫吧!我好把你扛回家中當娘子,夜夜與你纏綿到天明,生個胖娃兒喊你娘。」所有鄉親都可見證他的「惡行」。
她停下掙扎,安靜下來,回視他含情脈脈的眼。「真是個無賴。」
「你說過了。」若能抱得佳人歸,他會無賴到底。
青蓮淡然的一笑,舉腕一撫他略顯清瘦的面頰。「你怎麼認出是我的?」
一听她承認了,他頓時松了口氣。「我愛的是你清冷的性子,而非絕美的容貌,就算你刻意裝出輕佻的村姑模樣,我仍看得見你眼眸深處的清冷和恬靜。」
「敗給你了。」果然被大士說中了。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必到紫竹林後的那段日子里,她動不動就淚流滿腮,郁郁寡歡地無心在其它事務上,恍然度日地如同游魂,不知昨日、今日事。
大士看了直搖頭,笑她心眼兒都飛了,何來心思理雲鬢。
人是回來了,心卻未曾歸,她想念人間那名男子,卻也怨他傷了她的心,了無傷口的胸仍隱隱作疼,她痛的不是皮肉,而是那道無形的傷痕。
「蓮兒,我終于把你求回來了,菩薩把你允給我了。」風寄傲動容地擁著她,眼中輕泛失而復得的淚光。
「是呀!大士慈悲,要不是她一再勸導我,誰理你這無賴。」她根本惱得不想理他,管他會不會跪破雙膝、磨破掌。
但看他新繭舊傷一大堆,縱有再大的氣也消了,誰能無視他一片誠心?
她敗了,敗在他無悔的情意上,就算被除了仙籍也認了,大士罰她一生在人間受苦,嘗遍人世間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待功德圓滿再返回紫竹林。
「這無賴偏是賴定了你,誰來搶都不讓。」他將她抱得緊緊的,無視他人驚愕的側目眼光。
青蓮笑了,滿足蜜意,「那你是喜愛我以前的容貌,還是眼前的這張臉?」
風寄傲低眉一視,故做沉吟的說道︰「還是丑一點比較好,省得老有人因你的美貌找麻煩。」
「什麼嘛!太過份了,我偏要回復原貌,讓你煩惱一輩子。」看他還敢不敢嘲笑她。
多了點活潑性子的青蓮在他的取笑下,悠然地恢復本來驚人的絕色,在一陣驚艷的贊嘆聲中,他們和一般老百姓一樣,手牽手走出觀音廟,隱沒在一片竹林中。
頓時,所有的善男信女往菩薩面前一跪,有的求姻緣,有的求美貌,有的求天仙佳人,對于觀音的顯靈更加佩服得五體投地。
從今爾後,觀音廟的信徒如蝗蟲般涌進,原本的廟宇不敷使用,在寄傲山莊的善款送到後,立刻翻修成三倍大,菩薩金身重塑丈高,廣受人間香火。
******bbscn***
「大士,您太偏心了,對青蓮特別寬宥,讓她有情人終成眷屬,人家也要下去玩幾天嘛!」
就是嘛!太偏心了,哪有輕易放仙下凡塵的道理?要是所有的神仙都有樣學樣,天綱豈不大亂!被「遺棄」的獸十分激憤地搖著尾巴。
「玉女,你思凡了嗎?」凡心一動便墜輪回。
清妍秀麗的玉女撒著嬌,輕扯觀音大上衣角,「一定要思凡才能下凡嗎?人家只是去玩玩而已。」
我也要去玩,我也要去玩,不要忘了我。興奮的獸在菩薩腳旁打轉,希望能引起注意。
「你凡心已動,恐怕要歷劫了。」心不夠定就要重入紅塵修行。
一听到歷劫,玉女嚇得臉發白,連連求饒。「不要啦!大士,人家不下凡了,不下凡,您別害我……」
「我害你……」觀音大士慈眉一彎,笑看著她。
「沒有沒有,口誤,我是說福德正神太不盡責了,每天大魚大肉不務正業,放任百姓疾苦不管,只一味地吃個不停,實在有辱神格。」太丟臉了,又不是養神豬。
沒錯!懊肥的雞腿,它也想張嘴大咬一口,跟著大士吃素都快倒胃口了,好久沒打打牙祭了。涎液直淌的獸盯著狼吞虎咽的地方小神,不滿的情緒越積越高。
「喔?」大士有趣的揚唇。
「我認為應該派個小仙下去監督他,不要讓他吃得過肥而出不了小廟。」肥死他、肥死他,吃那麼多想撐死呀!
「嗯!」老土地是有點怠蚌職守。
「大士,玉女願自告奮勇為您分憂,不讓他吃得太多而噎死。」她眼巴巴地眨著水汪汪大眸,和腳旁的獸一樣地吐著舌諂媚。
大士輕笑地闔起蓮瓣,將六神不在的青蓮放入養生池生息養氣,然後又撫撫獸額,給了它顆糖吃。
「闢邪,下去找你的主人吧!」
玉女傻眼,不敢相信大士居然欺負小仙,讓一頭搖首擺尾的獸昂首闊步打她面前經過,趾高氣揚地嘲笑她話多不見得有利,沉默是金。
神獸闢邪就這麼大搖大擺地下凡去,非常得意地朝玉女發出嗤聲。
但是……
「咦!怎麼有小狽在門口低鳴?老頭子,你快來瞧瞧是誰家迷失的狗兒。」真可憐,牙都還沒長齊呢!
土地婆婆喳呼的大喊,拄著竹頭拐杖的老頭由人高的小廟走出來,手里還捉著啃了一半的油雞。
「什麼事吵吵鬧鬧的?沒瞧見我老頭子走得慢,盡貶催催催……」又不是在催魂,百姓的事都管不完了,連走失的小狽也要出力,想累死他呀!
土地婆婆一巴掌往他後腦拍去。「嘮嘮叨叨個沒完,要你做點小事也犯嘀咕,你這老土地還要不要干下去?」
「哎喲!傍我老頭子留點面子,別動手動腳,我……咦!這只小獸看來很面熟,似乎在哪里見過。」有仙家氣息。
嗚……嗚……是我闢邪大爺啦!快給我一根雞腿嘗嘗。跳上跳下的狗兒咬不到一口肉,很生氣的一瞪。
「狗就是狗,什麼小獸,快查查它是哪家的,趕緊給送回去。」瞧它哭得坑諳氣了,肯定是想念主人。
「好啦!懊啦!我查一查……」老土地咕嚷地抱怨老婆子愛使喚人,嘴一咬又是滿口油膩。
許久許久之後,土地公才發現老用恨恨眼神瞪他的「小狽」竟是神獸闢邪,他嚇得連夜將它丟進寄傲山莊的後院,矢口不提他用雞骨頭喂了它六個月。
而玉女看到闢邪悲慘的下場綁,再也不敢纏著觀世音菩薩,嚷著要下凡,她非常安份地和金童勤拭里外,把凡間的事暫時忘個一干二淨。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