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
「不、不是土匪,是殺手。」真是的,連話也不會听。
「殺手和土匪有什麼不同,不都是干些傷天書理、天理難容的壞事。」
「不一樣,天差地遠,殺手是拿錢辦事,他們下手的目標有特定對象,不至于見人就殺,而土匪則是唯利是圖,見一個殺一個毫不手軟,奸婬擄掠無所不為,惡行重大到令人發指……」
「等一下、等一下,我們是要找人吶,怎麼會扯上土匪、殺手的?」听起來還真叫人不安。
「因為我們要找的人就是一位殺手。」如假包換的奪命修羅。
「什麼,殺……殺手!」
懊寒心喔!為什麼會這樣呢?
老大憤世嫉俗,冷顏面世,雖然有「惡閻王」之稱,但起碼不傷人,傲比狂鷹,寄劍長行,憑一己之力創建「寄傲山莊」,為的是有朝一日能尋回生死未卜的弟妹,手足團聚,一家和樂不再分離。
而老二則投身公門,當起六扇門捕頭,和快刀手邢風、追魂手流雲,以及天然城的趙少甫並稱四大名捕,譽滿天下人人皆知,為惡之徒無不聞風喪膽,逃之天夭,生怕身陷囹圄。
風家兩兄弟在日前相遇了,即使相隔多年,他們仍在第一眼認出彼此,熱淚盈眶互道別後遭遇,訴說著多少離愁。
本是俠義之家,做的即是俠義之事,就算當年遭逢大難,他們心中雖有恨也不至于波及他人,依然秉持父訓,仁義為懷,行俠客風範。
但是殺手,這就太……匪夷所思了,為什麼風家會出佞邪子弟呢?
「淨水,闔上你的嘴巴,在人世間游蕩多年,你還看不透人事無常嗎?」虧她還是淨化人心的聖水,竟不懂「造化弄人」這四個字。
吐了吐粉舌,一臉迷糊的淨水有幾分憨氣。「沖擊太大了嘛!一時難以適應,我到現在還很難想象我們會在這種情形下重逢。」
她一直以為再見之日應該在天上,紫竹林里話當年,謁佛听菩薩講經。
「情關難渡,紅塵擾人,我也沒想過有朝一日會淪落至此。」始料未及呀!
青蓮是下凡的仙子中最想回歸仙位的一位,她清心寡欲,淡薄情愛,如蓮之清濯而不沾塵氣,一心想尋回失落的寶珠好回到平靜無波的生活。
誰知在臨返天庭之前,竟意外動了凡心,幾番掙扎煎熬後,不得不承認情之動人處,在于情難自持,情絲不生的仙子也會被情網網住,毀了半生清靜。
綁悔嗎?
自從由天上回到人間,她不時地自問,但直至今日為止,她不悔有愛相伴,心中常牽掛著一個人是美好的,她臉上的笑容便是最好的證明。
「淪落至此……」黑眸凝笑的男子斜睇著妻子,鐵臂稍一使勁地輕勒細腰。
她回以一笑,「如果你不急著娶我過門,相信我會更滿意這污濁的紅塵。」
「嫁我為妻不好嗎?」不捉牢她,誰曉得她會不會又乘風而去,獨留他一人。
失而復得的風寄傲特別懂得珍惜,也寵妻入骨,把妻子當成掌中寶看待,舉凡世間最好的珍奇寶物,他都不吝捧到她面前,嬌慣娥眉不遺余力。
他們的婚事的確辦得匆促,不到三天青蓮已為人妻,月老為媒,土地公趕來湊熱鬧,鑼鼓喧天地歡喜入門,不讓任何事阻止花月良宵。
不能怪他心急,他十分害怕上天會來和他搶人,只有早早入了洞房方能安心,縱使兩人成夫妻已是定數,他仍時時刻刻守著她不離半步,擔心她一個不順心又離他遠去。
「是不怎麼如意,原本我在天上過得更清心,沒人跟前跟後死黏不放。」青蓮假意抱怨,拍開橫放腰上的粗臂。
他一哼。「天上雖好,卻不及人間有情,要不,你怎會回到我身邊?!」
風寄傲將妻子摟得更緊,不讓她有機會離開自己懷中,世人側目的眼光全然不放荏心上。
「因為我犯了天規,被貶下凡。」她笑道,一口清茶滋潤入喉。
她的話讓他微微擰起眉,不甚開懷地多了憂色。「你是我的,誰也不能搶走你。」
「霸氣。」人都在他懷里了,還有什麼不安心。
「我就是要霸住你,管他神仙或妖魔,你只能屬于我。」他狂肆而深情地低下頭,攫住那抹嫣紅。
說實在的,他的行為還真囂張,看得身邊的人皆面河邡臊,兩眼瞠大地不知是該光明正大的看著他「調戲」妻子,或是移開視線假裝沒看見。
不過一向好奇心重的淨水倒是瞧得津津有味,越靠越近的托起腮幫子,好整以暇的觀看交頸鴛鴦,不時發出驚嘆的評語。
「別看了,小心眼珠子往外掉。」一只大手捂上明媚水眸,嘆息聲隨即揚起。
「阿惡,你怎麼沒這樣吻過我?你看他們吻得好陶醉……唔……唔……」叫人好生羨慕。
捂眼的手改捂嘴,滿臉尷色的風妒惡著實笑不出來。「好人家的姑娘不在人前言及閨房事,他們是夫妻自是放縱些,我們要謹守禮教,非禮勿听、非禮勿視、非禮勿言……」
「喔!那我們什麼時候成親?」一旦成了夫妻就能親來親去,上下其手。
「啊!這個……呃,我想……快了、快了……」干笑不已的風妒惡有一肚子苦水要吐,可又欲訴無言。
他也想早日將美嬌娘娶進門,夫唱婦隨縑鰈情深,有個專愛惹是生非的小女子不時招惹麻煩,他沒有一天不膽戰心驚的,生怕轉個身便會把未來娘子搞丟。
可是棘手的案子一樁接著一樁,剛辦完白虎精食子一案,城西的無頭公案又落到他頭上,縣衛里堆積如山的公文因師爺家中有事,他又得代為整理,編排入冊,忙得他焦頭爛額,分身乏術。
兄弟重逢固然是件好事,但是眼見著兄長肆無忌憚地愛寵嫂子,他還真有些坐立難安,就怕小淨有樣學樣的用在他身上,到時他真要叫苦連天了。
不是他不擁嬌人兒入懷,而是沒有時間,就連今日的聚會也是在百忙之中向縣太爺告假半天,等會兒又得忙著捉人去,哪有空暇辦自己的婚姻大事。
頭一回,他自覺投身公門是件苦差事且十分不智,偏又已無法抽身,堆壓多時的公事因他一時的怠職而蒙上一層灰,豈能在此時說抽手就抽手。
拔況他正追查一條攸關當年風家滅門慘案的線索,張萬富死前的那一句「王爺」是關鍵,他沒法就此放手,漠然視之。
「快了總要有個期限吧!憊是你壓根不想娶我,認為我是專惹麻煩的麻煩仙子?」討厭啦!就說不是她愛招惹是非,是非偏要找上她,她白受無妄之災。
嘟著小嘴的淨水微帶不快,一副頗有怨言的模樣。
風妒惡一听可急了,忙著安撫佳人。「小淨,你千萬別胡思亂想,你也看得出來這陣子局勢有多亂,盜匪橫行,身為衙門中人的我怎能坐視不理,任由無辜百姓慘遭殺害呢?」
實在是身不由己呀!他也很想象大哥一樣美人在懷,無事一身輕地過著愜意日子。
看著嬌俏小臉泛著怨色,苦笑不已的他萌生退出公門念頭,以前他從不覺得兒女情長會影響公務,一逕認為自己不會有所動搖,可是一遇上她,倒能體會何謂英雄氣短了。
他想起大哥的提議,為重建風家昔日風光而盡一分心力,頹廢的老宅正在大興土木,風家的基業定要在他們兄弟手中再次興盛。
「嗯!嗯!沒錯,你有一個弟弟是土匪,我們可以去捉他……」她異常興奮的直點頭,仿佛有什麼好玩事正等著她。
淨水是個靜不下來的人,非常好動,一有新奇的事兒就搶著去瞧,渾然不覺有何不妥。
「是殺手。」一旁懶洋洋的麒轔伸伸腰,沒好氣的提醒。
「管他是殺手還是土匪,犯罪的人統統都要逮捕歸案,這樣才對得起天下黎民百姓。」反正有樂子的事她一定不落人後。
「咳咳!淨水,你忘了那個殺手是你那口子的親胞弟嗎?」忍俊不住的青蓮微眯起眼,看她幾時多長點腦。
「親手足又如何?大義滅親方為男兒本色,只要做壞事就要受國法制裁,跟我們做錯事也要受仙規處罰是一樣的道理。」殺人者人恆殺之嘛!這不是他們「人」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嗎?
「小淨……」唉!頭好痛……
「阿惡,你也覺得我說得很對是不是,人吶!絕對不能犯錯,就算是你弟弟也要與庶民同罪,作奸犯科的人最要不得了,你……呃,你們看我的眼神有點奇怪,是吃壞肚子嗎?」怎麼她一點事也沒有?
屋外下雪,屋里生炭,穿著厚實衣裘的淨水本不覺寒意,卻在瞧見眾人目光時感到一絲絲發冷,好像背脊滑過一道冰水,頓時一栗。
「二弟,人有失言,馬有失蹄,偶爾看走眼不打緊,但你真的決定要將一生葬送在她手中嗎?」有妻如此,將是男人的不幸。
風寄傲的挖苦換來妻子一記白眼,青蓮可不許有人嘲笑她的姊妹淘,即使那人是她同床共枕的夫婿。
「甘之如飴。」有情人難覓,誰叫他前輩子欠了她。
嘴角微揚的風妒惡細撫心愛人兒一頭如瀑烏絲,笑得心滿意足。
「你喔!從小就比旁人多了一顆俠義之心……唔!蓮兒……」悶哼一聲,腰間微傳來疼痛。
「淨水向來迷糊,少取笑她。」她可不像淨水,听不出他話中諷意。
俠義中人才會做好事,犧牲小我以救萬民。
「迷糊不是借口,你瞧她一臉懵懂的樣子,說不定還不曉得我們在說什麼。」可憐的二弟,遠景可慮。
的確听不懂他們在說什麼的淨水臉上滿布疑惑,她從來就搞不清楚人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煩惱,對她而言對與錯、是與非全然一清二楚,哪來的矛盾呢!
犯了錯,捉起來有什麼不對?人命何其珍貴,豈可輕賤,為何他們的表情怪異到似乎她說錯了什麼,讓人感到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的苦惱。
她拉了拉身側男子的衣袖,想從他眼中看出所以然來,但風妒惡的眸心只映了一抹無奈。
「大哥、嫂子,別把矛頭指向小淨,我們談論的是三弟的下落,勿生枝節。」話題全都扯遠了。
「還沒娶過門呢!心就向著人家了。」風寄傲奚落的話語一說完,立即收到妻子的一肘拐,他悶聲一哼。
「比起大哥的寵妻,小弟自嘆不如。」他悶笑,迎向兩道怒視的芒光。
風妒惡十分慶幸自己的心上人不是冷情冷性的大嫂,她雖不多言卻過于聰慧,凡事不需開口便了然于心,讓人有種被看透的不安感。
反之,小淨的直率性子倒不難捉模,一顆玲瓏心剔透得全無遮掩,眼角一眄便能得知其想法,與她在一起少了算計,不用時時猜測那顆小腦袋瓜子里到底在想什麼。
「你……」風寄傲騰起眉,慍色稍起即縱。「算了,兄弟間不扯瘡疤,若三弟的身分真是殺手,你有何打算?」
「能有什麼打算,不就認了他。」他的語氣是喜多于憂,樂見手足團聚。
他點了點頭,看向懷中的妻子。「蓮兒,如今三弟何在?」
既能得知他未死的消息,必定能明了其下落。
「不行。」螓首一搖,面容如靜湖,不生漣漪。
「不行?」
她和淨水對望一眼,悠然地吐出,「時機未到。」
「時機……」他顯得有些急躁,恨不得一夕之間找回所有失散的至親。
「令弟有他該走的路.該遇的人,還不到你們見面的時候。」冥冥之中自有天數,急不得。
「讓我們知道他在哪里並不為過吧!憊有四弟和五妹……」他們的處境更令他憂慮。
家破之日一個剛滿九歲,一個還在襁褓之中,若無人細心照料如何在亂世中存活。
縴指輕點抿緊的唇,眸如秋水的青蓮輕輕一喟。「這便是你們的命運,苦盡笆來方可見青天。」
人的一生早就注定好了,不會因仙人們的一時疏忽而有所改變,就算沒有發生寶珠現世一事,風家也會因其他緣故而遭遇災數。
一切皆是命,這是她近日來開悟出的禪理,大士口中雖未明言,但由她放任的態度看來,仙婢們下凡是遲早的事,只是提早了幾年。
「難道沒辦法從旁予以協助,只能眼睜睜地看他們受苦?」他做不到。
兄弟同心,骨肉至親,豈有割肉刨骨而不痛之理。
「人生在世就是要吃苦受罪嘛!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人想成仙成佛,往西天極樂世界。」
淨水的話一出,頓時一陣靜默,燒紅的炭火無聲地燃放熱氣,眾人卻感到一桶冷水當頭淋下,冷颼颼地一如屋外的風雪。
******bbscn
苦嗎?
應該不苦吧!
喜孜孜的髒污小子一把抹去臉上的煤灰,留下一條比先前更髒的黑污,一身老舊又過大的衣衫掛在身上猶似披了口麻袋,松松垮垮地像隨時會往下掉。
不過那捧著油脂直滴、肥碩雞腿的小手倒是干淨無垢,細細白白恍若姑娘家的手兒,指頭縴長渾圓不長粗皮細繭,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哪家養尊處優的小姐偷跑出來玩。
一間飯館前面若蹲坐著活似餓死鬼的叫花子,通常生意會大受影響,不少本欲上門的客人會打消念頭繞道而行,免得被乞丐沾上穢氣。
可這家就叫「飯館」的飯館則無此現象,反而賓客盈門,絡繹不絕的前來,對著坐在門檻前的小子會心一笑,再撫撫搖擺不停的頭直道可愛。
這是「飯館」的特色之一,不只菜色佳,大廚廚藝一流,活像招財貓的伙子也是一大賣點,光看那一臉狀似好吃得不得了的吃相,有誰能不垂涎三尺,想一嘗其口中的美味。
當然啦!那討喜的笑臉也叫人拒絕不了,不管日子再怎麼過不下去,一看到那張有得吃就十分感恩的小臉兒,大伙兒就會忍不住發笑,所有的煩惱頓時一掃而空,想不笑都很難。
「飯館」開張三年,賴著不走的小子也待了三年,打人家開張的第一天就來死守著,每一份送到客人面前的菜肴都能先嘗為快。
原因無他,只因「飯館」的老板兼廚師是他硬拗來的結拜大哥,即使人家抵死不認有此丟臉的兄弟,他依然厚顏無恥的大哥長、大哥短地喊,跟前跟後地慫恿人家要研發新菜色,好一飽口月復之欲。
「大哥,今天的油雞酥得很爽口,汁多肉女敕不油膩,含在口里都快化了,滿口生香好不甘美,吃得我魂兒都快升天了。」
「……」。
瞪了一眼,滿臉胡子的男人噴出和灶下的柴一樣盛的火,手勁不弱地將擋在前面的障礙物撥開,任由他像球一般滾到牆角,省得礙手礙腳。
「下回弄個杭州月醉鯉嘗嘗如何?听說滋味……吸,我口水都往下流了。」美味到極點了,口齒留香。
「髒。」又一推,又一個驢兒打滾,小小的身影滾了一圈又滾回他腳邊。
「不髒、不髒,待會兒我打盆水給你洗洗腳,包管你的腳臭味馬上就沒了。」呵呵……好香的紅煨羊肚片,真想吃一口。
「我說的是你。」他已經懶得再動手了,遇到比牛皮膠還黏人的家伙,根本無法可拖。
怔了怔,隨即咧開嘴大笑。「我哪有很髒,你聞聞看我身上香得很呢!沒有你臭啦!」
「你說我臭?」握著鍋鏟的手倏地一緊,似要往那顆晃來晃去的小腦袋砸去。
「是臭了點,滿身的汗臭味,和這一屋子的香味格格不入,不過鍋底哪會笑炭黑,身為義弟的我決計不會嫌棄你,即使你臭得燻死三頭牛我也會挺你到底。」
只要給他好吃的,他連玉皇大帝都能賣。
「甄瓶兒,你活膩了是不是?」真想宰了他,火烤油煎。
「誰,你在叫誰?」頭一搖,兩顆發直的眼珠子盯著剛掀鍋的干貝繡球肉丸。
「除了你還有誰,你再給我裝傻試試。」氣黑一張臉的大廚一把將他拎開,不讓他有機會「試菜」。
他恍然大悟地一拍額頭,「對喔!我叫甄瓶兒,甄瓶兒就是我,我怎麼一時給忘了。」
瓶兒、瓶兒,大家都這麼喊嘛!誰曉得到了這地方要冠上麻煩的姓氏,只好臨時編了一個以備不時之需,免得還得向大家解釋一番。
「我看你唯一不會忘記的只有吃而已。」還偷吃,不知死活。
瓶兒手腳極快的一縮,撈到一粒肉丸子就往後退,「知我者,大哥是也,不枉我們結義一場,瓶兒為了吃可以肝腦涂地,死而後已呀!就算不當神仙也快活……哎喲,疼吶!」
懊過分喔!人家也不過才咬了一口,就慘遭沒道義的毒手,虧自己還喊了他三年多的大哥,真是沒情義呀!
「憑你也想當神仙?」他滿臉鄙夷的斜睨,一指往其眉心戳去。
「神仙好、神仙妙,人人都想當神仙,瓶兒我是有仙不當陪你同墮落,大哥你感不感動……」哇!又來了,他真想讓他死不成?!
「墮落?!」
兩顆冒火的黑珠燃起熊熊烈焰,怒視著滑溜的小身子鑽來溜去,活似泥鰍還不忘端盤片鴨,得意揚揚地坐在干柴上仰起下巴,非常囂張地吃著。
人稱雷爺的大廚有著極其暴躁的脾氣,無人知其真實名諱,只知他早時尚能壓制一觸即發的火氣,可是每每遇到皮得要命的甄瓶兒時,那團火就越燒越旺,幾乎把屋瓦燒出一個洞。
不過說也奇怪,明明早該死上一萬次的瓶兒如今還活得好好的,而「飯館」的屋頂也沒給燒了,只是三不五時听見後堂傳來幾聲雷吼,然後就不了了之。
听跑堂的伙計說,雷爺和乞兒差不多的瓶兒早些年就認識了,因為雷爺的手藝實在太好了,不想到處找美食的瓶兒就一直跟在他身邊磨呀磨、蹭呀蹭,讓受不了他磨功的雷爺一發狠,索性開了間飯館。
瞧!就只有「飯館」兩字的招牌多簡單,本為頂多開個三個月就能收了,店面一開幾張桌子拼湊著用,也不見得有多少誠意在招徠生意,反正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呃,是隨緣。
沒想到招財童子往門口一站,竟然出人意料的大發利市,「飯館」越開越大根本收不了,三張破桌子演變成三十幾張的大酒樓規模,跑堂的伙計多了七、八位,讓原本臉有點黑的雷爺更加火大,三天兩頭的吼聲連連,看能不能趕走一些客人,宣布倒閉。
「大哥,看到座無空席,你有沒有感到些許的快意無比呀!」瞧他們吃得多開懷,恍若人間美味一般。
「如果把你切片搬上桌,我會更暢快。」刀起刀落,鮮甜的肥鴨身首分家,月復剖肚破的削得只剩骨架。
口水一吞的瓶兒不知是嘴饞還是害怕,肩一縮地干笑。「大哥真愛開玩笑,人怎麼能吃嘛!那會造孽的。」
「你吃豬鴨魚肉的時候怎不記得造孽一事。」他一火,端走整盤芙蓉蟹黃羹。
「又不是我殺的……」一見他又要變臉了,瓶兒連忙見風轉舵的送上幾句軟語。「我是說大哥福厚心腸好,將來一定能得好福報,嬌妻美妾艷福享,兒孫滿堂過百年。」
「福報?」他冷哼,墨黑的眸瞳中流露出一絲輕誚的不屑。
若有福,他就不會家破人亡,受盡世人冷眼,為一餐溫飽而看人臉色,連為人最起碼的自尊都丟棄于地,任人踐踏。
頓時一陰的黑眸隱隱流動著冷然的殘虐,似嘲又似笑地失了溫意。
「知福惜福才會有福氣,做人千萬不要太小氣……欸!欸!欸!藕粉圓子給我留一點啦!別花放多一些,糖水別太甜……」
懊想吃,好想吃,好想吃……
貪吃的瓶兒猛吞涎液,眼巴巴的盯緊近在眼前的蘇州小點,那一副好吃的模樣就像街口餓了好幾餐的老黃狗,見著食物就猛搖尾巴。
「滾遠點,別擋著跑堂的上菜。」長腿一抬,他毫不留情的一踹。
雷廚子到現在還是想不透為什麼自己會留個白食客混吃混喝,搞得像人們口中的善心人士,讓這小子死皮賴臉的吃定他。
想來他們之間並無太多交情,甚至可以說是毫無交集的陌路人,錯身而過也不會多瞧彼此一眼,陌生得談不上一句話。
早知道會有今日的情景,多年前他絕不會因一時的憐憫心而施舍一只烤兔腿,讓瀕臨死亡的小乞兒能苟延殘喘,把他當衣食父母賴住不放。
這些年他想盡辦法要擺月兌賴著他討吃討喝的小子,居無定所的游走各地,可是——
臉一抹,他惱怒的瞪著一臉天真的小世故,再次懷疑自己被鬼附身了,要是他能順利甩開這包袱,如今豈會有「飯館」的存在,他從沒想過當個廚子,更遑論背負老板之名,「落地生根」的成為地方名人。
「大……大哥,賞我一口飯吧!你忍心我挨餓受饑嗎?」瓶兒沒志氣地抱住他的大腿,眼中含著令人憐惜的淚花。
「你……你還沒吃夠嗎?」可惡,養條狗都比他有節操。
他搖著頭,嘴一扁地好不可憐。「想吃、想吃,快喂飽我。」
瞪大眼的雷廚子用力拉開緊抱的雙臂,順手把他往米袋上一丟。「丟人現眼。」
為什麼他會被小無賴纏上?這是老天給他的現世報不成,派個黏人精整治他。
「嗯嗯,沒錯、沒錯,你丟人,我有眼楮。」瓶兒先指指他,再指向自己一雙澄淨大眼。
「你……你……你給我滾出廚房!」總有一天,他一定要親手宰了他熬湯。
瓶兒的眼眨呀眨地看向爐子上正在烹煮的當歸雞,努力地一吸垂掛嘴角的饞涎,那副垂涎三尺的貪吃樣讓人想賞他幾顆爆栗。
「大哥……」
我忍,我忍,我再忍……天殺的山老虎,他何必一忍再忍,「去,端到門口坐著吃,少來煩我。」
忍無可忍的雷老板往他懷中塞了一碗核桃粥,打發乞丐似的將他往外丟,啪地一聲將剁肉的砧板劈成兩半,森芒顫顫的菜刀就插在灶台邊。
看不出年歲的胡子大廚就是被嘴上無毛的小子給吃得死死的,就算他死也不承認,可事實勝于雄辯,他的確逃不出瓶兒那張貪吃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