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人形影不離的跟在他身邊,她不信他傻得毫無破綻。
人能裝一時,不能裝一世,她倒要瞧瞧這樂王有多傻,連天賜的福份都要往外推。
「娶妻生子是什麼?好不好吃?兒臣餓了,要吃飯。」他吸著大拇指,神色無辜。
見他盯著自個兒隆起的胸口瞧,皇後微驚地以手一捂,掩去他直視的目光。
「對方是單縣令的三女兒,叫單無眠,今年十七,姿色尚可,有一手好女紅,性情謙恭良順、溫婉可人,日後嫁入樂王府你可要好好疼惜人家。」她逕自說著女方的種種,讓他多少听進去一些。
「不懂不懂,母後在說什麼兒臣完全听不懂,扇子我有好幾把,是父皇和皇兄送我的,我不要母後再給我扇子。」天氣又不熱,要扇子干什麼?
樂王一往滿是沙土的地上坐下,他抬起臭腳丫子聞一聞,嫌臭又換另一只腳,兩只有點髒的鞋梆子一樣臭氣燻天。
可是他樂得哈哈大笑,樂在其中地玩得起勁,還干脆把鞋子一月兌拿在手上甩著圈,沒點大人樣的傻勁讓人不免欷吁。
「現在不懂沒關系,等你把王妃娶進門就懂了,她會告訴你怎麼做個頂天立地的王爺。」一顆棋子的重要性要看他管不管用。
「鼎?哇!懊重,兒臣搬不動,母後聞聞,很香。」樂王跳了起來,討好地拿起臭鞋子要讓人聞香。
眉頭一皺的皇後倏地掩鼻,舉手示意小新子公公快攔住樂王。「你的貼身侍衛呢?怎麼不見他隨侍左右,又到哪偷懶了。」
「貼身侍衛……哦!母後指的是阿陽呀!兒臣要吃桂花栗子糕,他上東街去買了……啊!阿陽回來了,他沒亂跑,你看雪綿綿又香噴噴的甜糕,兒臣最喜歡吃了。」他吸了吸口水,垂涎三尺。
不遠處,一名膚色黝黑的清俊男子緩緩走近,他一見皇後鳳駕到來,不疾不徐地行君臣之禮,再退守于伸手搶食的主子身後。
「夏侯,本宮為王爺訂了一門親事,他不懂事,你教教他,別在婚禮上給本宮鬧出事來。」她意含警告,要他看好愛鬧愛玩的樂王。
夏侯萊陽恭敬地一揖,「是。」
「還有,準備準備,替王爺布置好新房,該用的、該買的盡避跟宮中取款,一定要辦得風風光光,別讓人笑話皇室宗親寒磣。」她眼底有抹幾乎看不出的冷意。
「微臣自當竭盡所能,讓王爺的大喜之日喜氣生輝。」熱鬧非凡。
她微帶滿意的一頷首,「嗯,就交給你處理了,本宮出來好一會兒,也該回宮了。」
筆後將事情交代下去,她看了一眼玩著手指的樂王,沒多逗留的上了鑾轎,一行宮女、太監護送她回宮。
「王爺的大喜之日喜氣生輝?阿陽,本王覺得你在幸災樂禍。」生硬的咬牙聲磨出低咽。
面色冷然的夏侯萊陽不改其色,取出一把象牙梳子為王爺束發。「卑職失職了,又讓王爺蓬頭垢面見人,等王爺迎親日,卑職定讓王爺風姿奕奕地迎娶美嬌娘。」
「夏侯萊陽——」 的一聲,樂王南宮夜色手上的鞋子甩上隨身近侍的臉。
樂王娶親是喜事一樁?
不,天城的百姓們以看熱鬧居多,夾道列隊地掙得好位置,攜家帶眷的引頸眺望,看是哪戶人家的千金這般好心腸,敢嫁傻子為妻。
筆家排場不同于尋常百姓,鑼鼓喧天先行,百匹汗血駿馬為前導,而後是童男童女數百名,手捧金銀飾品、珍珠瑪瑙,一車一車的皇上御賜送進樂王府。
八人抬的花轎由健壯轎夫高高抬起,腳步沉穩不見搖蔽,黃金絲線織成的轎錦金碧輝煌,轎頂有一百零八顆五彩寶石,漆紅的轎身同樣瓖滿鵝卵大小的夜明珠,更顯出皇家娶媳的氣派。
一行近千人就為了樂王娶妃,鞭炮聲響徹雲霄,一身紅色蟒袍的新郎倌在宮廷禮儀師的指示下踢了轎門,可是卻一腳踢空,差點整個跌向轎里的新娘。
幸好新王妃的丫鬟機伶,及時伸手一擋,不然一對新人跌成一團能看嗎?
而後是拜堂行禮,皇上主婚,皇後陪同在一旁,連一向禮佛勤快的太子也偕同太子妃列位出席,三叩首倒沒出什麼大亂子,除了樂王不小心踩掉了王妃的新鞋,讓她一腳高、一腳低,一跛一跛的走進新房。
「太過份了,樂王明知在眾目睽睽之下不能出糗,他還故意踩住你的腳,讓你當場難堪,他分明是下馬威,要小姐別爬到他頭上。」哪里傻了?根本居心叵測!
「冬雨,你想多了,王爺應該沒多少機會見到這樣的大場面,難免慌了手腳,我們該以體諒代替責備,別用一般世俗眼光看待他的笨拙。」喜帕覆蓋下的嬌顏盈盈而笑,不以為忤地反過來安撫生性直腸子的陪嫁丫鬟。
「可是那個雙腮畫得血紅的媒婆到底在急什麼?也不停一下讓小姐穿上鞋,後頭像有毒蛇猛獸追趕似的,硬是拉著你進房。」冬雨低察看小姐的縴縴玉足,見無大礙才放心。
「大概怕我跑了吧!空房無人她也沒法交代。」她還能冷靜地自我解嘲,當是待宰羔羊前的惡趣味。
單無眠表面上很平靜,其實內心惶惶不安,擺放在雙膝上的手微微顫抖,不若外表那般篤定,甚至是帶著一絲恐慌。
畢竟是素未謀面的夫婿,又是腦子小有損及的皇子,果裎相見的新婚之夜該如何自處,她是該全身僵硬地完成夫妻之事,還是背對背各睡各的,楚河漢界互不越界?
當披上新嫁裳那一刻她就後悔了,怪自己太過沖動,居然為了日後全無拘束的生活而與父親做了交易,讓自己涉入難以月兌身的泥淖里。
當初她太天真了,沒考慮周詳,貿貿然地點頭應允,現在想一想才知道做了蠢事!一入帝王家哪有可能說走就走,爹一個小小縣官豈能保她全身而退,到時他怎麼履行讓她游走四方的心願?
從未出過遠門的她,一直想到娘親的故鄉走走,听說那里風光秀麗,一條錦江河竟有兩種風貌,一邊是黃沙漫漫的沙漠,雜草不生,一邊是草豐水沛、魚蝦滿簍的草原,風一低還傳來蟲鳴蛙叫聲。
母親生前念念不忘的故園,她總是一遍又一遍說起心中的懷思,淚潸潸地盼有生之年能回去一趟。
「老爺派了十幾個丫鬟和家丁日夜看守著,小姐能往哪里跑,媒婆的膽子也太小了,咱們又沒翅膀,還能飛出重兵森嚴的樂王府嗎?」要跑早就在半途跑了,何須安安份份地被人用花轎給抬進門。
冬雨一向直率,對小姐忠心,但有話直說的個性常為她惹來不少麻煩。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凡事多幾分謹慎就能少出紕漏,咱們進的不是尋常百姓人家,總要戰戰兢兢的揣著心。」不落人話柄。
「好啦!小姐,我一定會少說兩句,免得人家說我們小門小抱沒規矩,雖然我還是為小姐感到不值,嫁了個傻子丈夫……」她為小姐叫屈。
「噓!小聲點,好像有人從這邊過來了。」她听見腳步聲和喧鬧的人聲。
鬧烘烘的聲音從遠處逐漸接近,其中不乏語調如孩童的男人吵鬧聲,有人低聲安撫著,有人捂嘴吃吃竊笑,由模糊漸漸清晰。
心頭一緊的新娘子揪著手絹,卜通卜通的心跳聲大到她幾乎要失聲申吟,撲上胭脂的梨腮微微發燙,她屏氣凝神的靜待那一刻的到來。
就連向來聒噪的丫鬟也噤聲不語,跟著緊張萬分,繃著一張清秀小臉不敢大聲吐氣。
咿呀一聲,門板被人從外而內的推開,一名神色冷峻的黑衣男子跨步而入。
「咦!你是……」冬雨見了來者先是一怔,繼而兩眼一睜。
知道她想說什麼的男子早一步揚唇,「我不是王爺,王爺還在門口鬧別扭,我一會兒就帶他進來。」
怎麼這樣?存心耍人嘛!要不就別進來,不然先把外面那個大小阿安撫好,別讓人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差點嚇出一身冷汗。
冬雨不滿地咕噥,听得單無眠一陣好笑。她的確也是坐立難安,不知道接下來會面對什麼,總覺得等待是磨人的煎熬。
「……我說我不要進去,你沒听到嗎?本王是樂王,是皇上的兒子,你要听我的,不可以不听我的話。」哼!樂王府里他最大,誰也不能勉強他。
「王爺所言甚是,但皇後的命令卑職不能不听,請王爺早日就寢,別辜負花夜良宵。」他不要也不行,新王妃已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
「拿皇後壓我,你是壞人,阿陽是大壞人,從今天起我要開始討厭你,不跟你說話!」一個大男人居然孩子氣的嘟起嘴,還不停地跺腳。
單無眠沒瞧見夫婿的孩子樣,倒是一旁的冬雨看得目瞪口呆,久久無法回神,雖然拜堂時已見識過,但不管看多少次,都讓人覺得驚訝。
「王爺再討厭卑職也是得進房,王妃在房里等你,王爺不可怠蚌。」夏侯萊陽面無表情,冷然地將抱柱不放的樂王拉進新房。
「本王不喜歡有人跟我搶被子,你叫她出去,自個兒找一間房睡,這張床是我的,我要獨佔!」容貌俊秀的南宮夜色說著荒謬話,作勢推了推坐在床沿的紅裳女子。
夏侯萊陽再次使用蠻力,將人押到床邊,並將喜秤塞到他手里,強迫他掀開喜帕。「瞧瞧你的王妃,卑職告退。」
他一說完正準備離開,眼角余光瞄到一個淺黃色身影,他大步地走過去,伸手一拎,像拎只沒重量的小貓似的,讓她半是飄、半是足尖踩地的大聲嚷叫。
「該死的臭男人!你在做什麼?快把我放下,不要以為你比我高大我就怕你,我咬你……」冬雨氣憤地直蹬腳,張嘴就要咬人。
「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要留在這里礙事?」他一臉的鄙夷,對她的愚昧小有蔑意。
她為之氣弱,囁嚅道︰「你跟我說清楚不就得了,干麼不由分說的拎人……」
聲音漸遠,闔起的門板冷風透不進,兩根紅燭燃著燈蕊,暗暗垂淚。
相對無語的新人各坐一方,仿佛是風中吹不熄的燈柱,誰也沒開口,靜然的冷漠蔓延開來,新房內流動的氣流一度凝窒。
就在單無眠決定該由她先開口時,一件男人的紅蟒袍突然朝她臉上擲來,她雖是一驚,手腳還算俐落的接住,一道巨大的黑影籠罩眼前的光線。
「喂!听說你是我的王妃,你會什麼?蛐蛐兒玩不玩,我養了一大窩,黑將軍和白將軍最英勇了,一口就能咬斷別的蛐蛐兒的頭。」他的寶貝要與她分享。
「我……」她才一張開口,一簍子的黑頭蛐蛐兒往她身上倒,少說有上百只。
南宮夜色很得意地指著她膝蓋上最大的那一只,「你不要亂動喔!它是會咬人的,我專門喂它吃肉。」
「王……王爺,你不怕它們一只只逃走嗎?要趕緊把它們捉進簍子里,不然會不見的。」她僵著身,軟嗓有點顫抖。
他一听,俊雅眉心一顰。「我不喜歡捉蛐蛐兒,你捉。」
「什麼?我捉?」她驚呼。
「就是你,怎樣?我是王爺,你要听我的話,不可跟本王頂嘴。」他裝出王爺的氣勢,但亮晶晶的雙眸透出五歲孩童的淘氣。
「可是這麼多,妾身怕捉不完……」一抬眸,入目的俊顏讓她心湖一顫,她忍住心頭莫名的悸動,盡量不讓臉兒發紅。
原本她以為樂王是長相不雅的粗人,心智稚氣又痴傻,鐵定令人一見生厭,生不出好感,想以遠離他的方式減少兩人相處的機會。
沒想到他生得如此好看,寬額方顎,眉目俊朗,發黑如墨,深潭般的雙瞳映出冷月風情,鼻梁高挺,秀唇薄抿,無處不生風采。
可惜他傻了,眼神俊目少了秋水般的神采。
驚覺她瞧個男人瞧到忘神,臉皮薄的單無眠薄染一層紼色,嬌羞不已的低垂螓首。
「沒有可是,本王的話就是命令,沒捉完前不許你睡覺。」想當他的王妃就要听話,不能有二話。
「這……」她遲疑了一下,臉上微帶為難,「王爺腳下踩死了一只,那算不算?」
他低下頭,看著黏在鞋底上、肚破腸流的黑頭將軍,霎時神色悲憤。「都是你的錯,你害死我的黑將軍!」
她很想笑,還真的笑出聲,「王爺真是無理取鬧,明明錯在你卻怪罪妾身,妾身听你的話一動也沒動,是你自個兒坐不住,成了殺蛐蛐兒凶手。」
「你……你……」他指著她,臉色乍紅乍白,似乎想指責她牙尖嘴利,但傻氣的眼眸微閃幽光,他耍賴地一哼,「本王不管,叫你捉就捉,少了一只就要你陪小白玩。」
扒……她肯定會嚇得呼天搶地,面無血色、淚眼汪汪地跑出去,再也不敢靠近他半步……
第三章
「王爺,你來數數看數字對不對,每一只都活蹦亂跳的,沒有少肢斷翅,勇猛得像西山老虎,能咬死體形比它大的蜣螂。」
除了目瞪口呆,還是目瞪口呆,怔愕住的南宮夜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他用手揉了揉,再睜目一瞧,他以為看錯的幻象還在。
當初他為了湊齊上百只蛐蛐兒,連著三夜不睡在草叢里撥找,露濕衣襟仍不眠不休,還被咬破幾個口,手指頭痛得握不住玉箸。
可是她那雙棉花巧手卻像一朵蓮花似的,左右開弓地抬手一捻,繡花一般的左穿針、右縫線,蛐蛐兒們如探囊取物般手到擒來。
而她素白小手竟然一點傷口也沒有,黑軀小蟲在她手心宛如溫馴的百尺,蜷著肢節讓她放入簍子,不過一盞茶光景,他費心收集來的蛐蛐兒悉數回籠。
不用數也看得出一只不漏的回到簍子里,光看她令人眼花撩亂的手勢,他就驚愕得說不出話來,打從心里佩服她的大膽……
等等,他的用意是嚇跑她,這會兒這一招不就不管用了?
「你不怕蟲?」失策了。
單無眠斂眉一笑,「妾身自幼愛與花草為伍,每到春耕時分,總有蟲蝶飛來棲息,妾身見了有趣,也就讓它們在花叢間穿梭。」
她沒說所謂的花草是拿來釀酒用的,每年春天掉落的桃花能釀成春釀,果子成熟後又能制成桃子酒,一株桃樹能為她賺進五兩銀。
只是酒釀和酒甕仍要銀子,扣除成本所賺不多,酒樓的老板坑人,欺生凌弱,一壇酒低價買入,高價賣出,她和冬雨被訛詐了不少銀兩。
身為縣府千金她卻從未過過一日小姐生活,她的吃穿用度和僕佣無異,有時還得挑柴燒水,替大娘和兩位姐姐洗衣服,她並不嬌貴,柴房、水邊的蟲鼠更多,她要是怕,只怕會換來更多做不完的事。
「哼!有趣?」他不以為然的挑眉,嘴角多了一抹惡意的冷笑。「本王的小白餓了,你去喂它。」
「小白?」是貓還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