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甫靳遲遲未歸,夜楚袖一邊擔憂,一邊煩悶,曾試著詢問家僕他的下落,可是他們也一無所知。
天氣漸涼,晚上又睡得不好,幾日折騰下來,她染了風寒,即使她是妙手神醫,仍舊生病了。
她雖然天天接觸各類草藥,但自己卻是死活不肯踫一口的人。
白玄聿兄弟兩人見母親病了,急得在床前直打轉,即使吩咐廚房熬好的藥汁涼了,兩個小家伙使勁渾身解數,也沒能勸娘親把藥喝了。
當皇甫靳回到府內,听下人說夜楚袖病了,他迫不及待的趕至她的臥房,看到的就是兩個小阿,一個唱白臉,一個唱黑臉,像哄孩子似的哄著臉色蒼白的她喝藥。
看著那碗黑漆漆的藥汁,她卻固執得死都不肯踫一下。
「娘,你病了,不喝藥的話,身體會越來越虛弱,難道你就忍心讓我玄灕為你擔心嗎?」乖巧懂事的白玄聿拿過藥碗。「娘,你要乖一些,听話,快點把藥喝了……」
夜楚袖一口都不願喝,而且臉上充滿了嫌惡的表情。
見狀,風塵僕僕的皇甫靳,走到床前,見她一臉病容,不禁又是心疼又是生氣。「怎麼我才不在幾日,就病成這樣?」
兩個孩子見他突然出現,先是嚇了一跳,接著,白玄灕臉色不善的瞪他一眼。
「還不都是因為你——」
「玄灕!」白玄聿警告的瞪了弟弟一眼,而後冷冷笑道︰「黃公子,在外面風流完了,終于想到自己還有一座府邸啦。」
筆甫靳不懂他們為什麼突然對自己敵意這麼深,但他一顆心全放在夜楚袖身上,並不理會他們的挑釁。
在床沿坐下,他一手撫向她燒得有些燙的額頭,又看向那碗已經冷掉的藥碗,微怒輕斥。「已經不是小阿子了,怎麼還這麼任性?你到底要多少人為你擔驚受怕,才肯懂事一些?」
嘴里斥責,但動作卻輕柔得很,他回頭看了兩個孩子一眼。「你們先出去吧,這里交給我。」
兩兄弟卻站在原地不肯走。皇甫靳淡笑。「莫非你們還有更好的方法讓你們娘乖乖喝藥?」
兩人互看,彼此交換一個無可奈何的眼神,猶豫片刻,最後選擇掩門離去。
身子無力的夜楚袖眼前一片模糊,倏地感到被一雙大手抱了起來。
聞到他的味道,多日來的想念和擔憂,以及內心深處的猜忌和不滿,一瞬間全部爆發。
「放開我!」也不知是生自己的氣,還是在氣他,夜楚袖想掙月兌他,可卻被他牢牢困在懷中。
「你到底在鬧什麼脾氣?我才不在幾天,你就生病,真不知道這七年你是怎麼活過來的。」他將藥碗放到她唇邊。「快點把藥喝了,你若再病下去,不知多少人要為你傷心難過。」
夜楚袖不語瞪著他。
沒見面時,想著念著;見了面後,不禁怨著恨著。
見她仍舊不肯妥協,皇甫靳忍不住鋇笑。「楚袖,你是不是想要我用那種方式喂你喝藥?只要你說一聲,我就滿足你。」
說著,他真的端過藥碗,要送到自己嘴邊。
夜楚袖猛然想起多年前自己不肯吃藥時,他口對口喂自己時的畫面,不由得雙頰一紅。
「我……我才沒有那個意思。」
她掙扎的要去搶他手中的藥碗,皇甫靳笑著將藥碗送到她面前,小心的喂她喝下。
「明明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了,怎麼還是小阿脾氣。告訴我,這次又在鬧什麼別扭?」他可沒忽略兩個孩子對自己的敵意。
叭完藥,夜楚袖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你不是去福滿樓找那些姑娘,干麼還回來?」臉上染滿怨慧的神色。
「我幾時去找福滿樓的姑娘了?」他突然恍然大悟,忍不住笑了出來。「你該不會是以為……你這個小笨蛋!」
說著,他從懷里拿出一個精致的包裹,然後小心翼翼的打開,夜楚袖本來不想理他,可當包裹打開後,她不由得一愣。
「這……這是神仙草?」她不敢相信的低叫看著那株翠綠的植物根部還沾著污泥,顯然剛采摘不久。
她曾經在醫書上看過這種植物的畫樣,據說五十年才生長一次,而且又是長在至寒至陰的地方,千金難買,世間難尋。
她的病謗,就是要用這種神仙草做藥引,當年爹爹想盡方法,也沒找到它,沒想到他……
面對她探究的目光,皇甫靳揚笑。「雖然你不肯說,但我還是查到了你的病謗必須用這株神仙草才能醫治,所以這些天我不停在外面尋找它的下落,經歷了一番波折,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
他嘴上說得容易,但其中事,又豈是三天三夜說得完的。
夜楚袖聰明敏銳,見他明顯消瘦了幾圈,臉上還帶著疲憊的神色,便知道這東西得來不易。
視線往下移,見他衣袍上染著幾道淡淡的血痕,手腕處還有些許擦傷,她吃了一驚。
「你受傷了?」
筆甫靳急忙將手臂藏到身後,仍舊笑得雲淡風輕。「不過是些小擦傷,沒有大礙,倒是你,居然誤會我去福滿樓找姑娘,實在該打。」懲罰性的隔著被子輕拍她的翹臀。「我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嗎?」
「可是,我听那些下人說……」
「那些下人說什麼你都相信?」
他無力嘆口氣。「我的確是找過福滿樓的那些姑娘,但你也該問問我為什麼找她們。那天在福滿樓,我無意中听見有人提到神仙草,後來追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有個唱曲的姑娘老家在北方,她知道哪里有神仙草,這些天忙著找她打采,然後帶了幾個貼身侍衛快馬加鞭去了北方,按著那姑娘所說的,找了幾日,才找到它。」
他捏了捏她的臉頰,眼露無奈。「沒想到卻讓你誤會我這陣子是去外面找姑娘。」
說到這里,他突然笑了。「不過楚袖,這是不是說明,你還是在乎我的?」
「我才沒……」她一臉被說中心事的尷尬樣,剛想辯駁,他突然緊抱住她。
「好了,我知道,不管你在不在乎我,都不重要,只要你心里知道,我在乎你,不能沒有你,那就夠了。
「這七年來,我每逃詡在悔恨中度過,經常夢到冷宮那具燒焦的尸體,有時候她會突然變成你的臉,滿頭血污,哭著告訴我,她很痛,我想抓住她的手,把她抱在懷里,她又會突然消失,這種惡夢,我不想再作了,幸好你還活著,我的袖兒……」
緊緊將她環在自己胸前,好像一松手,她就會陡地消失,這種不安的感覺,令他身子打顫。
夜楚袖也感受到那種不安,輕握住他的大手,仰起小臉。「靳……」
望著他,她知道,自己終究是無法忘記他的。
「我也以為我會死在那場大火里,那天四處都是濃煙,我當時被嚇壞了,是彩琳救了我,可是她卻被燒斷的屋梁砸傷,當我爹起來時,我已經暈了過去,事後,我才知道彩琳當場就被梁柱砸死,我爹便將計就計,將你送我的那塊玉放在彩琳身上,想造成我已經被燒死的假象……
「我雖然被救出宮,可當時身上多處燒傷,還懷有身孕,我爹為了救我,想盡了一切辦法,我甚至不敢去回想,那些日子我究竟是如何活過來的。」
「對不起……」他緊緊抱著她瘦弱的嬌軀,不敢去想像那些殘酷的場面。「我知道說再多對不起,也不能彌補當年我所犯下的錯誤,如果不是我一時糊涂,將你……」
他哽咽,眼里滿是自責。「我不會為自己找任何借口開月兌,如果你覺得我仍舊不值得原諒,我會耐心的等,不論是七年、十年、二十年,我願意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彌補,只要……你給我這個機會。」
夜楚袖听了心酸。他是怎樣一個高傲的男子,手握天下重權,世間女子任他挑選,但他卻唯獨對自己痴情守候。
她知道當年她那一句恩斷義絕,傷透他的心,也傷害彼此,甚至造成他們分開七年。
若是她肯退讓一步,那些傷害,是不是都不會發生?
未來不可知,但這七年來自己從示忘記過他,每到深夜,越是想念他的擁抱、他的一切。
不想以後再後悔,她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脖子。「靳,不管今生誰負誰,我都不想再錯過了!」
那一句不想錯過,承諾了一切。
筆甫靳知道,他的袖兒,又回到他身邊了,對于這得來不易的幸福,這次他小心翼翼的呵護著。
自從袖兒吃了他千辛萬苦獲得的神仙草後,怕寒的身子的確得到改善。
兩個小家伙見娘親的身子好很多,放寬心,但仍處處防著他。
雖然他們嘴上不說,但他確定他們肯定知道自己和他們的關系。
他曾私下問過袖兒,她回說不曾向他們提過生父是誰,他們也從沒問過。
袖兒病懊後,兩人之間無意中變得較親昵,兄弟倆每次見到,都會露出警告的眼神。
「不管你究竟耍什麼詭計,我警告你,若是我娘因為你而受傷,我絕不會放過你!」某天清晨,平日很少吭聲的白玄灕壓低嗓音,威脅的瞪他一眼。
筆甫靳挑眉,只覺得有趣。
白玄聿一手搭在弟弟肩上。「娘以前被壞人欺負,是因為她身邊沒人護著她,不過現在……」他別有用意的看了皇甫靳一眼。「那些想欺負她的人若再有什麼不規矩的舉動,後果自行負責。」
筆甫靳半蹲在兩個小家伙面前,見他們倨傲的與自己對視,顯然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份。
只不過他們從來不肯承認,也不把他這個爹放在眼里,更可怕的是,他們肯定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才會對他敵意這麼深。
不過,現在並不是他追問他們是如何知道真相的時候。
筆甫靳唇邊揚起自負的笑。「你們兩個勇氣可嘉,但我要提醒你們一句,終有一天,我會讓你們乖乖叫我一聲……」未說出口的話大家心知肚明。
不待他們做任何反應前,他已起身揭著扇子轉身離開。
兩兄弟氣鼓鼓的瞪著那修長挺拔的背影。
筆甫靳沒有回頭,卻深知自己成功駁了那兩個小表一回。
雖然很想听他們叫自己一聲爹,但他不急,來日方長。
待兩個孩子去了學堂之後,夜楚袖提出要回醫館一趟,因為這陣子很多百姓都上門求治。
筆甫靳不顧她反對,像牛皮糖似的纏著她回醫館。
自從兩人盡釋前嫌後,單獨相處時,多半都在傾訴這七年間所發生的一切,但袖兒極少過問宮里的事。
他曾試探要她同自己回宮,可是一提到這個話題,她便會聰明的避開,連著幾日,皇甫靳有些急了。
雖然這次出京,他已經安排她司徒青幫自己處理國事,但國不可一日無主,他出宮也有一段日子,再不回去,怕會出現動亂。
他又不能強迫袖兒回宮,不禁感到煩惱。
兩人來到了醫館,已經有病人等候多時,夜楚袖忙著給人看病,忠福在一旁伺候。
筆甫靳就悠閑的坐在一邊,靜靜打量她。
七年過去,從前那個青澀嬌美的女孩,已經蛻變成今日的絕色佳人,她身上那股獨特的談雅氣息,仍舊迷惑他的眼。
自古帝王妻妾成群,而他,卻只愛他一人,今生今世,再也不能放手。
七年前的生離死別,已斷了他的情念,如今她死而復生,是上天憐顧他,他會珍惜,好好擁有這失而復得的寶貝。
心里正想著,耳邊傳來一道驚叫。
「幽幽……」
必神時,就見一個約十八、九歲,面冠如玉、渾身貴氣的男子,朝夜楚袖直奔而去,上前抓住她的雙手。
「幽幽,是我啊,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小吉啊。」
她嚇了一跳,待仔細打量片刻,突然恍然大叫,「小吉?」
「是啊是啊,幽幽還記得我。」小吉神情激動。
「三年前你救了我,我對自己說過,有朝一日再見面,我定要娶你為妻。當初的你嫌我年紀小不懂事,可今年我已經十八歲了,幽幽,你可願意嫁給我,做我妻子?我會對你好,一輩子疼你愛你,噢,對了,還有你那兩個可愛的寶貝,這幾年,我可是天天盼著讓那兩個小家伙喊我一聲爹呢。」他自顧自的說著,完全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夜楚袖被他嚇傻,一時之間無法思考。
筆甫靳听了,心頭大怒。
但他忍住暴躁,起身走向他們,用摺扇一把將男子和夜楚袖隔開,唇邊蕩著清冷的笑意。
「這位公子,男女授受不親,還請你放尊重些。」
「哦?那麼你又是誰?」
筆甫靳鎮定自若,卻沒忽略掉對方那一閃即逝的精明眼神,僅一眼他就看出,這小子雖外表玩世不恭,實則是個不好惹的人。
「我是誰,你暫時還沒有資格知道。」話語間,仍不失優雅倨傲。
「沒資格嗎?」小吉意味深長的打量他一眼,原本含笑的面孔,變得越加深沉。
筆甫靳雖淡笑,但兩人相識多年,夜楚袖已經看出,這是他即將發怒的前兆。
「呃,兩位,這里好歹是我的醫館……」
「幽幽!不管這家伙是誰,我只問你,你可願意嫁我為妻,今生今世,讓我來照顧你?」
「她不會嫁你。」皇甫靳依舊悠然自在的揚著扇子,但眼里已經漸漸冰冷。
「她會不會嫁我為妻,似乎還輪不到你來干涉吧。」小吉一副挑釁模樣。
「喂,」夜楚袖沒好氣的橫擋在兩人之間。「你們夠了吧,這里好歹是我的醫館,我還有病人……」
見醫館內無數雙好奇眼楮正打量著她,夜楚袖覺得尷尬。也不知皇甫靳做了什麼,頓時出現十幾個精明的侍衛,將閑雜人等驅離得干干淨淨。
只剩下忠福,怔怔的張著嘴巴。
小吉起初也是一怔,心底暗自揣測,這個比自己高出幾分的俊郎男子究竟是誰。
「幽幽,這位是……」
筆甫靳雖然極力忍著脾氣,但眉宇間所散發出來的焦躁和憤怒,卻出賣了他的偽裝。
見狀,夜楚袖一笑。皇甫靳自幼生在帝王之家,要什麼有什麼,曾幾何時,竟露出東西被別人覬覦的擔憂神情。
原來……他也會擔心,也會害怕。
想當年,他娶妻數名,自己不也是這般心思?越在乎一個人,便越是不想對方被其他人擁有。
見兩個男子都在等待她的答覆,她輕嘆一聲,走到皇甫靳身邊,執起他的手。
「小吉,他……就是玄聿和玄灕的親生父親。」
對方狠狠一怔,不敢相信她所說的事實。
「可是……你不是說過,他們的父親早已經過世多年?」
筆甫靳听到這里,胸口一窒,沒好氣的瞪了夜楚袖一眼。她竟然……
夜楚袖被他瞪得有些心虛。「這個……這個……」
「我們夫妻間不過是小爭執,就算她曾對你說過什麼,也都是氣話。」皇甫靳全力維持自己高貴形象,實則心底恨不得把眼前這妄想橫刀奪愛的小子碎尸萬段。
愛情果然是自私的!他不容許他的袖兒被任何人覬覦,今生今世,袖兒只能是他一個人的。
那家伙還想說什麼,但皇甫靳不給他機會,直接讓侍衛捂了他的嘴,否則再听下去,他怕自己氣得賜死對方。
原來三年前,夜楚袖上山采藥時曾無意中救了一個昏迷的少年,當時他身負重傷,像是被人襲擊滾落山崖。
她費盡千辛萬苦才把他救醒,可他醒來時,卻什麼都不記得了,所以才給他起了一個名字叫小吉。
事後,兩人朝夕相處,小吉與她兩個兒子玩得十分開心,大概是受她的恩惠,又覺得她溫柔體貼,所以整日嚷著要娶她為妻。
夜楚袖只當他是和自己玩鬧,也沒加理會,不久後的某天,小吉突然消失,她曾試著找尋,但都未果,沒想到卻在三年後意外重逢。
道明原委後,見皇甫靳仍神色憂慮,她捧起他的俊臉。「靳哥哥是不是吃醋啦?」
自從兩人和好後,她還是第一次喊出這三個字。
筆甫靳聞言渾身一顫,往日回憶,全一下子涌了上來。
袖兒超凡月兌俗的樣貌,聰明伶俐的性子,就算她不去招惹,別人也會喜歡她。
筆甫靳一把將她清瘦的身子扯入懷中。「袖兒,我現在終于能切身體會你當年的那些感受了。」
背中嬌軀輕輕一顫,反手擁著他,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