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堂瑋抵達台灣,稍事休息後,便堅持陪菁貽到山上的療養院。
被堂瑋硬拉上車了,菁貽還是一直想拒絕。「你剛剛搭長途飛機回來,一定很累,真的不要陪我去了。其實這條路我很熟的,把地址告訴計程車司機就行了。不然這樣吧,你看著我上計程車,抄下車號,我保證一到療養院就打電話跟你報平安。」
「不行!」呂堂瑋斷然拒絕,表明沒有商量余地。「我怎麼敢讓你一人獨自搭計程車,萬一出事怎麼辦?而且你放心,我在飛機上一路沉睡,睡得非常好,現在只能以精神飽滿來形容,我堅持要陪你去!」
邊說著,他邊發動秘書事先幫他準備好的車,開出地下停車場。「來,快告訴我住址。」
菁貽無奈地嘆息,知道拗不過他。「陽明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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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療養院,一坐在年邁的母親身旁,菁貽激動地當場落淚。
「媽!」她緊抓住母親的手。「我是菁貽,是你的女兒啊!我來看你了!對不起,我好不孝,我竟這麼久沒來探望你……」
已失智多年的許麗香,臉上還是沒什麼特別的表情。不過也許是母女連心,在菁貽一聲聲的呼喚中,她竟露出一抹笑來,但誰也不知道她究竟認出女兒沒有?
一旁的看護安慰著菁貽。「黎小姐,你別擔心,其實老太太並不寂寞,常常有人來看她啊!一位是翁小姐,另一位是你先生。咦?他今天怎麼沒陪你一起來?」
蔣志熙每回都跟療養院的人說他是黎家女婿,所以看護們都認為他就是黎菁貽的丈夫。
菁貽心房一緊,不知該如何回答。其實她要來之前很怕在這里遇到志熙,所以已事先請翁姊幫她調查志熙都是什麼時候來的?
調查的答案是——志熙都在周六或周日上山,一待往往就是一整個下午,而且很有耐心地陪伴母親。
今天是星期二,菁貽相信絕對不會遇到志熙,而且,以後她都會挑非假日來療養院。
她尷尬地解釋。「我先生他……他忙,要上班。呃……我先生不喜歡我自己一個人出門,所以我和朋友來看我母親的事應得麻煩你們替我保密,免得他知道後會生氣。」她知道要跟看護解釋來龍去脈太復雜了,外人絕對听不懂的,所以于脆將錯就錯,順便杜絕看護日後會在志熙面前說溜嘴的可能。
「你先生一定是擔心你自己一個人上山會危險吧?放心,我不會說的。」
菁貽笑了笑,趕緊轉移話題。「對了,我母親她的食量好嗎?吃得營不營養?晚上睡得好不好?」
「還不錯。」看護回答。「這里的飲食非常均衡,三餐都有專業營養師為病人設計菜單……」
聊了快一個下午後,菁貽對一旁的呂堂瑋道︰「堂瑋,你還是先回去吧,我還想多陪陪我媽,你不用一直等我。」
「干麼趕我回去啊?反正我回家也很無聊,在這里陪你跟伯母說說話很好啊!」
「好吧……」菁貽知道他也很固執。「糟糕!我竟然忘記自己幫媽準備了一份點心。堂瑋,麻煩你到車上幫我拿來好嗎?」
「好。」
呂堂瑋一離開,看護也委婉地提醒。「黎小姐,其實老太太差不多該休息了,每天這個時候她總要小睡一下的。」
「是嗎?」唉,都怪她看到母親太高興了,一直跟她說話,竟沒注意到。
「那我還是先回去好了。」她不想耽誤母親的休息時間。「麻煩你陪我到大門口好嗎?」
「黎小姐,你的眼楮……?」看護忍不住問出她一直想問的問題。以前菁貽常來,那時候她的眼楮沒事啊!但,經過四年後,她為何會變成這樣?
菁貽苦澀地回答。「我……出了一點事。這件事麻煩請你千萬不要讓我母親知道。」兩人已走出病房了,她才敢提自己眼楮的事。
「我知道,你不想讓老太太擔心。」看護善解人意地點頭。
走到大門口後,菁貽馬上催促她。「謝謝你,麻煩你快回去照顧我母親吧。」
「這不太好吧?你一個人站在這里……我還是等到你的朋友來接你好了。」
「不用了,我朋友應該馬上就會回來的,你還是回去照顧我媽吧。她一個人在病房我會擔心,我站在這里不會有什麼事的。」
「那好吧,我先回病房了。這里有張椅子,我先扶你坐下,你朋友進大門時一定會看到你的。黎小姐,再見。」
看護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眼底滿是遺憾。唉,這麼孝順的好女孩,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呢?
看護走後,菁貽打開皮包,模出一副太陽眼鏡戴上。其實不管外面到底有沒有陽光,對她來說一點兒影嫌詡沒有。
但,任何人都有自尊的。所以獨自一人時,她總會習慣性地戴上墨鏡,因為她不想讓陌生人一眼就看出她失明。
堂瑋應該快回來了吧?
就在菁貽默默等待的同時,有一輛車駛人停車場,停妥後,走下一個男人——
蔣志熙!
其實今天不是他固定會來療養院的日子,他總是在周六及周日來的。但,今天下午不知為何,他一直無法專心處理公事,心底有股奇異的感覺在騷動著。
他似乎听到心底莫名的催促聲,催促著他到山上的療養院。
所以,他提早下班,開車直奔這里。
停車場到大門口有一段階梯,他慢慢地拾級而上。當他步至最上面的階梯,看到坐在門口的女孩時,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白花花的陽光刺入他的眼,一陣暈眩感猛烈地襲向他,他腳步顛簸得差點摔下階梯,他的心跳得好快好快。
外界的一切仿佛全被抽離了!他听不到停車場吵雜的人聲、車聲,他瞬間被卷人一個失去聲音、失去時空的世界……
界貽!
那是界貽!
他顫抖地慢慢走近她,視線貪婪而不敢置信地注視著她的臉。這是夢嗎?是上天垂憐他,所以終于讓他在夢中又見到菁貽了?
如果是夢,他但願不要醒,不要醒!他甘心與她一同化為一縷幽魂,永遠都不要醒!
他站在菁貽面前,呼吸無比急促,他想開口卻又遲疑地不敢開口。他想緊擁住她,伸出的手卻僵在半空中,只因他怕這一切只是夢。
就像這四年來的夢境一般,每回只要他在夢中抱住菁貽,他總會醒來,悔恨地醒來!
不,他不要醒!
菁貽敏銳地感受到有人站在自己面前,失去視力後,她的感覺變得異常敏銳,她可以听到對方急促的呼吸聲。
是誰?
對方也是來療養院探望病人的嗎?但為何一直站在她面前不進院里去?
「你是哪位?」她戒備地以英文開口。在回台前她就決定,和陌生人說話時一律以英語交談,以免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菁貽為何這樣問他?難道她看不清他的臉?蔣志熙又上前一步。
他的氣息傳人她鼻中,頓時,一股尖銳而炙燙的情愫也刺入她的心房!
她知道了!
志熙!
就算到死,她也不會鍺辨他的氣息!
為何會這樣?今天不是假日,他怎麼會來?怎麼會?
菁貽好慌亂,她不知自己現在該怎麼辦?她的志熙!她想過千遍、萬遍,想到心痛、想到心揪、想到絕望的志熙!他們終于見到面了!
但她不想見他啊!他們不該再見面的,永遠都不該啊!
「菁貽!菁貽!」他在她身邊坐下,緊擁她人懷,抱得好緊好緊,男兒淚已決堤而出。「真的是你!菁貽!我的菁貽!你沒死!你怎麼可以這樣騙我?怎麼可以?」
這是真的!這不是夢!他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菁貽的體溫、她的呼吸。她不再只是夢中縹緲的身影,她不再是他永遠抓不住的幽魂,她終于回到他身邊了!靶謝上蒼!靶謝上蒼!
「放開我!」菁貽努力控制快淌下的淚,奮力掙月兌他,故意以英語道︰「你在說什麼我听不懂,我是在美國長大的,只會說英語。還有,你不準抱我,我又不認識你!」
幸好她已事先假設過,如果遇到志熙該怎麼辦?所以現在才能勉強以沉穩的態度,按照預設的劇本「演出」。
「菁貽?」蔣志熙錯愕地看著她,也以英語回答,但語氣非常堅決。「不!我沒有認錯,你是黎菁貽,你是我的菁貽!你為什麼要說謊?為何不肯認我?你怎麼忍心不認我?」
世界上不可能有這麼相同的兩張臉,更何況,擁抱她的同時他已完完全全地確定,她絕對是他的菁貽!這麼熟悉的氣味,他絕不會錯認的!
菁貽倏地站起來,硬壓下心底的酸楚,刻意以最不屑的語氣道︰「先生,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是什麼黎菁貽!她是誰啊?我告訴你,我……我姓莊!我一直在美國長大,這是第一次來台灣,會來這里是陪朋友來探望病人的。你們台灣男人的搭訕技巧怎麼這麼遜啊?隨便編一個人名就想搭訕,真是笑死人了!」
面對志熙卻無法相認,她的心在淌血。但,她強迫自己要露出冷笑。
也幸好她臉上戴著墨鏡,所以志熙才沒有發現她眼楮的異狀。
「菁貽?」蔣志熙錯愕到幾乎無法言語。「不!你明明是菁貽,不要再騙我了!」
「我沒有騙你,你很煩耶!不妨直接告訴你吧,我已經有男朋友了,所以不管你是什麼人,我都不會接受你的追求的。」
下一秒,她听到一陣奔跑聲。
貶是堂瑋嗎?她好緊張。不行,她要先發制人!不能讓堂瑋喊出她的名字,否則一切就都完了!
她冒著摔下階梯的危險,盲目地朝著對方奔過去。「堂瑋,你來啦!」
幸好對方真的是呂堂瑋,在他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之前,菁貽已親熱地投入他的懷里。
「我跟你說,這個男人一直糾纏著我,好煩喔!憊說什麼我長得像誰誰誰。堂瑋,你跟他說你是我男朋友,而且我們很快就要結婚了,叫他死心,不要亂搭訕!」
背里的菁貽一直發抖,像是在恐懼些什麼,呂堂瑋抬頭看著一臉怒容的蔣志熙,他立即知道對方是誰了!只有蔣志熙才會讓菁貽有這麼大的反應。
他知道,菁貽要他幫忙演戲。
「先生。」呂堂瑋以最冰冷的語氣道。「請你不要再糾纏我的女朋友,你也听到了,我們很快就要結婚了。」
「她不是你的女朋友!」蔣志熙像頭被激怒的野獸般,沖過來想拉回菁貽。「菁貽!苞我走!你為什麼不認我?你明明是黎菁貽!」
呂堂瑋把菁貽藏到背後,更嚴肅地道︰「先生,你腦子有毛病嗎?還是你听不懂我講的話?我已經說過她是我的女朋友,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你再胡來,我會請警察過來的。」
「沒錯!」菁貽忍著心痛繼續道︰「堂瑋,告訴他我姓莊,才不是什麼姓黎的女人。唉呀!不要理會這種亂搭訕的登徒子了,我們走吧,今天不是要去挑選遍紗嗎?我好期待快點跟你結婚喔!」
她親熱地勾住堂瑋的手。
「好,來,我們馬上上車。」呂堂瑋很小心地扶著她,他知道菁貽很怕讓蔣志熙看出她已失明。
「不準帶走她!」兩人才一轉身,呂堂瑋便感受到背後有一股強烈的力道撲過來揪住他。他一回頭,便狠狠地吃了一拳,整個人摔到地上。
「啊——堂諱!’菁貽驚呼,憑著呂堂瑋發出的痛呼聲來辨別方向,撲上去抱住他。「你沒事吧?」她轉過頭對蔣志熙怒吼。「你是神經病!你憑什麼打我的男朋友?我要告你?」心底的痛教她幾乎無法再承受了,她快要崩潰了!但她不能,她必須咬牙演完這場戲。
「堂瑋,我們走!就當今天運氣不好,遇到瘋子!」
菁貽扶著他站起來,呂堂瑋抹去嘴角的血絲,對蔣志熙道︰「我當你是神經病,所以這一拳我不跟你計較。不過,如果你膽敢再來騷擾我跟我女友,我絕不會放過你的!」
抓著菁貽的手,兩人迅速往停車場走去。
頓時,蔣志熙額上的青筋浮起,他全身的血液都要逆流了!菁貽怎麼會這樣對待他?她怎會在他面前挽著別的男人走掉?
難道她真的不是菁貽?不!不!她絕對是!就算到死,就算他斷了最後一口氣,他也絕不會錯辨她的,絕不會!
必過神後,他拔腿狂追,但兩人已上車了。
呂堂瑋猛踩油門,要以最快的速度逃離這里。
不!不要走!不要讓他又心碎一次!志熙不放棄地沖上前拍著後車窗,嘶聲厲吼。「下車!你是菁貽,下車!」
前座的菁貽緊咬住下唇,淚水已狂奔而下,她咬牙道︰「堂瑋,快加速!加速!」
呂堂瑋猶豫地望著後視鏡。「天啊!他不要命了嗎?我真怕他會受傷。」
他也許會受點傷,但她還是必須走,走得遠遠地!
「快走……」她撐不下去了,掩面痛哭失聲。
呂堂瑋依言加速,以極快的速度絕坐而去。
「不——」狂追的志熙依舊不肯放棄,但地上的石頭絆倒他,他撲倒在地,臉上瞬間多了一條傷痕。
「黎菁貽——」他發出驚天撼地的嘶吼。「你為什麼不認我?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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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堂瑋駕著車,直接把菁貽送回住處。
進了她家的客廳後,菁貽像是虛月兌般癱倒在地,臉上的淚一直沒有停過。
她知道志熙的心在淌血,她也是。血液如泉涌般擴散,流人她的手、她的腳、她的每一根心弦……
老天!為何讓他們又見面了!
當初發生車禍時,上天不是已經決定讓他們永遠無緣嗎?那,就讓她默默地過完這輩子吧!
不要再相見,不要再拿刀來割裂她早已破碎的心了,不要……
呂堂瑋沉默地陪著她,這自進入浴室拿出毛巾遞給她。「還好吧?」她哭成這樣,他真的好怕她會哭昏過去。
「我……」她連續做了幾個深呼吸,阻止眼底欲再度流出的淚,勉強開口。「我不會有事的。堂瑋,拜托你……快帶我回法國,好嗎?」
她很了解志熙,她知道他絕對不會放棄,他很快就會找到她的。但她不要,她不要成為他的負擔。
堂瑋點了點頭。「我猜得出來你會這麼做,好,我馬上去辦,我跟你一起回法國。」
「堂瑋……」菁貽硬咽地道。「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不要再對我好了。你……你也看到了,我跟他……我全部的愛都給了他,沒有力氣再去愛任何一個人了,我不想欠你這麼多……」
「說什麼傻話。」呂堂瑋微笑,以釋懷的語氣道︰「你放心,我方才看得很清楚,也深深明白一件事——連死亡都無法將你們分開!所以,我會對你死心。不過,我還是可以當你的朋友吧?站在朋友的立場,讓我陪你回法國好嗎?不要連這個也拒絕我。」
「我……謝謝你,堂瑋。」
「不要再哭了,你也知道,哭泣對你的眼楮很不好。對了,伯母你打算怎麼辦?」
「我要帶她一起走,到法國再幫她找療養院。」她不會再不孝地丟下母親而走,但,台灣她真的待不下去了。
當然,她一由療養院帶走母親,志熙馬上就會明白她真的是黎菁貽。但,那也無妨,因為那時她人已不在台灣了。
之前靠著呂堂瑋的打點,她躲在法國鄉下四年都沒讓志熙找到。她相信,回到那里會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明白了,那我馬上去處理這些事。你一個人在家不要緊吧?要不要請翁姊來陪你?」
「不要!’菁貽馬上拒絕。「我真的沒事,不要讓翁姊又替我操心。堂瑋,出國的事就麻煩你了。」
「好朋友之間不要說這麼客氣的話。」呂堂瑋笑笑,拿起車鑰匙。「那我走了,你一個人在家小心點,有什麼事就通知我,我會馬上趕來。」
「我知道,謝謝你,開車小心。」
堂瑋離開後,菁貽慢慢蹲子,任滾燙的淚滑落,但她不想再拭去,因為她知道,這場淚而是無法停歇了。
如果上蒼注定她跟志熙只是一場苦戀,那麼,所有的苦都讓她一人承受就好,她要他活得好好地。
為什麼又相見?為何讓他陪著她流淚?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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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志熙由療養院開車回公司後,立刻聯絡在機場堡作的朋友,透過特殊管道調查到他想要的資料——
黎菁貽的入境紀錄!
望著傳真過來的入境紀錄,他顫著手捧起它狂笑,笑出了眼淚。
她真的是菁貽!她沒死,沒死!上天垂憐他行尸走肉地過了四年,終于決定把他的心還給他了!
他有一連串的問題要問菁貽,他會馬上找到她,直接向她問明白,而且,永遠不許她再離開。
永遠不許!
靠著自己廣大的人脈,他調查出菁貽的住處。揚起充滿期待的笑容,他拿起車鑰匙沖出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