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後
「娘娘,溫水來了。」琴兒和棋兒捧著水盆進來。
「好,來,我們幫太子擦拭身體吧!」雪葵擰了條手絹,擦拭太子的臉蛋,婢女則負責為他擦拭身體。這幾天太子都處于半昏睡狀態,睡睡醒醒的,醒來時只能喝點清粥,元氣不佳,因此無法沐浴。
幫太子擦拭全身,並為他換了套干淨的衣裳後,雪葵憂慮地望著他昏睡的臉。已經第四天了,雖然說,發燒的狀況已經控制住,但是身體的疹子卻還沒消失,太子的精神也很差,大多時間都處于昏睡之中。
值班御醫固定時間會進來看診,他們雖然嘴巴上不敢說,可都以懷疑的眼神看著她,尤其是一些資深的老御醫,更是打從心里不相信她這個年輕女子居然會醫術,而且還一口斷定太子罹患的絕不是天花。而且,私底下人人都在謠傳,說大王真是被美色蒙蔽了,才會把太子的性命交給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任她胡作非為。
雪葵輕探太子的額頭,再度確定溫度沒有攀升。秀眉輕鎖著,她知道御醫們全都不服她,認為她耽誤了太子的病情,遲早會出亂子。她心里也很焦急,可是,在護校所學的專業知識和實習的經驗告訴她——這個病急不得,皮疹必須五、六天才會完全消退,只要皮疹一消退,病情就好了大半,整個人也會慢慢恢復活力的。
「娘娘……」一旁的琴兒忿忿不平地道︰「娘娘這麼辛苦,每天衣不解帶,不分日夜地親自照顧太子,睡也沒睡好,吃也沒吃好,可是那些御醫卻在娘娘背後亂編派謠言,說娘娘是什麼……不懂醫術的妖女,打算害死太子,再來就要迷惑大王,讓祈國滅亡了!听到這麼可惡的謠言,真是令人氣憤!」
「我知道他們不服我。」雪葵淡淡一笑。「無所謂,反正我現在只想趕快讓太子痊愈,沒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幸好太子的病情已經獲得控制,他不再發燒,臉上連一顆疹子都沒有,再度證明他絕對不是罹患天花。「太子今天一直在昏睡,差不多待會兒就會醒來,醒來後一定會肚子餓。琴兒,你先去御膳房,交代他們為太子準備清粥和清淡的小菜。還有,請太醫院繼續送調理身體的湯劑過來。」
「是。」
琴兒退下後,雪葵感慨地望著因病而消瘦的太子。「這孩子真可憐,這麼小就失去了娘親。棋兒,太子有其他的手足嗎?」
「沒有。」棋兒搖頭。「太子的母後——長孫王後生下太子之後,因為身體虛弱而得了大病,沒幾個月就去世了,太子是她唯一的親生骨肉。娘娘,您知道嗎?大王雖然看起來粗獷不羈,但其實是個很重情義的男人呢!」
「是嗎?」一想起那男人的灼熱逼人的視線,雪葵的心跳又亂了。她強迫自己收斂心思,故做冷漠。
「是啊!」一提起最崇拜的大王,棋兒眼底全是愛慕。「長孫王後是本國大臣的掌上明珠,听說也是大王的初戀情人呢!雖然大王後來擁有許多嬪妃,可是最愛的人還是長孫王後。長孫王後病危時,大王非常悲痛,他召來最厲害的太醫,不惜花費巨資也要挽救王後的性命。只可惜,王後的狀況卻日薄西山,她知道自己來日無多,再加上娘家在朝中的勢力已趨薄弱,擔心自己倘若一走,襁褓中的太子更是無依無靠了,可能會被虎視眈眈的旁人加害,所以,她哀切地懇求大王善待太子,並要大王不管發生任何事,都要保護太子的安危。大王鄭重地允諾了,還告訴王後,這輩子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太子的,太子是‘東宮殿’的主人,也是王位唯一的繼承人,病入膏肓的王後這才放心地含笑九泉。」
雪葵怔怔地听著,很難想像那個看似霸道無理的男人居然會有如此深情的一面。
棋兒繼續道︰「大王真的是一言九鼎呢,王後仙逝多年了,可大王卻不再立後,後位一直虛懸著,為的就是要鞏固太子的地位。很多嬪妃想盡辦法爭寵,希望能奪得後座,然後廢掉太子,轉立自己的兒子為王儲。只不過,她們沒有任何人得逞,大王依舊信守對長孫王後的誓言。」
原來如此。雪葵眼底興起波瀾。原來那男子也懂得真愛,懂得死生契闊的愛情。這幾天,祈堯峰幾乎每逃詡會來探視太子,確定他的病情已獲得掌控,不過,兩人不曾獨處,他們的身邊不是有宮女太監就是有御醫。可,每當他以那深不可測的黑眸掃過雪葵時,她的心湖還是會掀起微妙的漣漪。她知道自己很沒用,只要這男人出現,她的呼吸就紊亂了,喜怒哀樂全被他牽著走。
這很危險。她知道自己不可以在意那個男人,應該牢牢管束自己的心,可是……可是……一個問題驀地涌到唇邊,她月兌口而出。「你說王後仙逝後,有很多嬪妃想盡辦法爭寵,那麼……大王……嗯……大王他目前最疼愛的妃子是誰?」
說完,她臉上的紅暈一路蔓延到粉頸,羞得不敢直視棋兒。喔,她真沒用!口口聲聲說要遠離那男人,但卻還是很在意他的三宮六院,很在意現在最得寵的妃子是誰?很在意他現在人在何處?是否醉臥在哪個寵妃的膝上?喔……她真是笨蛋,笨到想一拳打昏自己!
棋兒慧黠地笑笑,假裝沒有看見主子臉上的粉紅雲朵,語氣平淡地道︰「以前大王最寵愛的就是梅妃和麗妃,這兩個妃子都姿色過人,長袖善舞,很有心機也都有為王產下王子,所以在後宮的地位崇高,平時都互相斗得你死我活,想盡辦法要鏟除對方。不過啊,自從大王獅頭山春狩回來之後,听說這兩個妃子好像都失寵了,大王很少到她們的寢宮過夜,任憑這兩個妃子使出渾身解數想討好大王,大王還是對她們興趣缺缺,把她們給急壞了呢!」
「失寵?為什麼?」
棋兒笑得眉眼彎彎,意有所指地望著雪葵。「皇宮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大王喜歡上一個女人了,為了她神魂顛倒,所以對後宮佳麗完全失去興趣。」
誰?話已到了舌尖,可雪葵就是問不出口。
「棋兒,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棋兒那燦爛的笑容讓她的粉臉發燙,紅暈加深,越來越不自在。
棋兒笑咪咪地道︰「娘娘,您明明知道我說的人就是您啊!雖然您對大王非常冷淡,甚至躲到‘東宮殿’好避開他,而且還堅持不肯當他的妃子,不過啊,我們這些下人都看得很清楚,大王對您很特別呢!這從他看您的眼神就知道了。喔,倘若大王用那麼熾熱專注的眼神凝視我,我想,我一定會幸福得昏倒吧!」
雪葵心慌意亂地道︰「棋兒,不要胡說!」
「我不是胡說。」棋兒很認真地道︰「大王的確是對您另眼相待,您一回宮,他就安排您住入剛剛落成、最精致的‘攬月宮’,要不是您堅持留在‘東宮殿’,您就在早就是‘攬月宮’的主人,也被大王封為貴妃了。娘娘可知道,貴妃可是後宮的最高權力者呢!這些年來,梅妃和麗妃拚命爭寵,就是希望大王能封她們為貴妃,主掌後宮,可大王一直沒答應。」
雪葵雙手絞著手絹,她不想听這些,不想听這些的後宮爭斗,更不想成為後宮中沒有靈魂、沒有自我的女人,那太可悲了。
棋兒想起了什麼,突然嚴肅地道︰「不過,娘娘,奴婢還是要提醒您一件事,雖然大王現在很寵愛您,但您還是要多小心。听說前一陣子,由少數民族自治區送來了一位寒雲族的公主,那公主據說長得清靈高雅,像仙女一樣。」
「寒雲族?」雪葵一愣。「那是什麼地方?」
棋兒解釋道︰「祈國境內擁有很多高山,高山區居住著許多少數民族,其中寒雲族住在最北邊的高山,因為語言和風俗文化都非常特殊,所以大王將那一區規劃為自治區,允許他們保留古老的語言和文字,不過,還是要臣服于祈國,定時納貢。除了進貢珠寶外,每十年,寒雲族還會獻上一位公主入宮,代表永遠的臣服。」
愛雲族的族長也是十年輪替一次的,族長的女兒就是公主。倘若族長沒有生公主的話,便尋找族長的親戚中有沒有適合的閨女來收養,當成公主嫁入祈宮為妃。
棋兒的表情很緊張。「娘娘,听說寒雲族專出美女,那些女人個個眉目如畫、婉約多情,男人一看就會失了魂呢!對了,宮里最得寵的梅妃也出身自寒雲族。娘娘,您再這樣對大王不理不睬,小心被那個寒雲族公主乘虛而入啊!听說大王已經見過那位公主了,還封她為婉妃呢!」
雪葵冷笑,如果他喜歡那個女人,那盡避去啊!反正他是高高在上、左右逢源的大王,永遠有享用不盡的各地佳麗,就算沒有這位寒雲族公主,也還會有其他的美女不斷地被送入宮中,他喜歡誰就盡避去啊!去啊、去啊!發現自己心頭居然彌漫怒火,雪葵更加煩躁不安了。她瘋了嗎?何必為了他的事把自己搞得心煩氣躁呢?真是的。
她匆促地道︰「棋兒,我頭有點昏,出去洗把臉。這里先交給你,我待會兒就回來。」
說完,像是要逃避什麼似的,雪葵加快腳步走回自己的寢室,洗完臉後,還是覺得心頭惶亂。
大王對您很特別呢、大王對您很特別呢……棋兒那些話不斷地在她腦中盤旋。
可另一股尖銳的聲音也不斷地響起——听說寒雲族專出美女,那些女人個個眉目如畫、婉約多情,男人一看就會失了魂呢!
被了,她快瘋了!她用力地搖頭,告誡自己——他會覺得我特別,只是因為得不到,只是想滿足壞男人的征服罷了。一旦我跟後宮那些女人一樣臣服于他,他才不會再多看我一眼呢!而且他的後宮佳麗那麼多,環肥燕瘦,一應俱全,他永遠不會只為一個女人停留的。
所以,她不能再被他影響,她一定要把自己的心緊緊看管好!心緒亂紛紛的,雪葵干脆繞出回廊,朝外頭走去。正要踏出‘東宮殿’時,正巧遇到書兒和畫兒領著一群宮女,抱著洗干淨的衣服被單,打算進屋子整理。
她們趕緊欠身問安。「娘娘吉祥。這麼晚了,娘娘要去哪里?奴婢陪娘娘一起去吧。」
「不用了,我只是去附近散個步,透透氣,一會兒就回來。書兒、畫兒,你們整理好衣物後,就讓宮女早點就寢吧!」
「是。」
婉拒婢女的提議,雪葵一個人慢慢地沿著湖邊散步。御花園非常大,樓閣亭台間植滿奇花異卉,月色澄澈美麗,微風吹過,帶來一陣又一陣的花香,還可以听到蟲鳴的聲音。雪葵的心情總算慢慢放松了,信步往假山旁走過去。繞過那個假山,有一處精致的涼亭,她想坐在那邊發發呆,讓心情平靜後再回‘東宮殿’。沒想到,經過假山時,卻听到里面傳來啜泣聲,起初雪葵還以為自己听錯了,但她放輕腳步,仔細聆听,發現那哭泣聲越來越清晰。
怎麼了?會是哪個宮女挨主子的責打,所以傷心委屈地躲到這里來痛哭嗎?雪葵一時之間進退維谷。倘若真的有人在里面痛哭,也許她應該先避開,留給對方一個空間。她腳步輕旋,打算離開,結果卻不慎踩到一個小石頭,再加上假山旁就是瀑布,地面潮濕,她滑了一下,低呼一聲,趕緊扶住石壁,可腳還是輕輕地拐了一下,腳踝還被石頭給撞傷了,好痛。
躲在山洞里哭泣的人也听到雪葵的聲音了,緊張地沖出來。「是誰?」
兩人一照面都愣住了,雪葵呆呆地望著一身雪白宮紗,氣質典雅清靈,美麗得像是月光仙子的女孩。她好小,年紀絕對不會超過十七歲,但卻長得好漂亮,精致的五官帶著一股靈秀月兌俗的味道。
雲婉兒匆匆拭去淚痕,怔怔地望著這個穿著御醫白袍,五官清妍,明艷照人的女子。這女人好漂亮,五官嬌艷奪目,眉宇之間盡是自信風采。由她身上的御醫白袍,她知道對方的身分了。
雲婉兒低頭行禮。「娘娘吉祥。」
雪葵一愣。「你知道我是誰?」
雲婉兒溫柔地微笑。「婉兒雖然剛入宮不久,不過已經听說了宮里有位可以妙手回春的女華佗。听說你獨排眾議,堅持太子絕對不是罹患天花,而且還有效地控制住太子的病情,讓太子逐漸恢復健康,我真的好佩服你呢!」
罷入宮不久?原來這個女孩就是寒雲族的公主——婉妃。
雪葵細看她的五官,果然柔美秀氣,肌膚瑩女敕,有一股弱不禁風的特質。她酸楚地想著,只要是男人,都會被這麼婉約嬌弱的女子所吸引吧?所以,他一定也會非常寵愛這個婉妃的……
婉妃望著她,雙眸滿是崇拜。「我真的好佩服會醫術的人呢!五歲那一年,跟我感情最好的小妹妹因為罹患重病而去世,握著她那變得冰冷的小手,我的心好痛好痛,一直在想,倘若我會醫術就好了,就可以治好我最心愛的妹妹了……唉呀,我只顧著說話,剛才好像有听到你低叫一聲,腳是不是扭到了?來,快坐下,我幫你看看有沒有傷口?」
「不用了……」雪葵想婉拒。
「沒關系的。」婉妃盈盈一笑,彎子道︰「雖然我不是御醫,但也知道如果受傷流血了,要先用手絹包起來,避免傷口感染。我看看……幸好,你的腳踝雖然有被割傷,不過傷口極淺,也沒流血,應該不礙事。」
婉妃欲站起來時,一個東西驀地由她的寬袖滑出來,雪葵本能地幫她撿起來。「婉妃娘娘,你的東西掉了。」
啊?看到雪葵手上拿的書信,婉妃的臉先是一白,緊接著,痛苦彌漫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頭突地泛紅,淚滴慢慢地墜落。她面白如紙地接過書信,注視了一會兒後,像是下定決心般,噙著淚,兩手一用力,打算撕毀書信。
雪葵被她的動作嚇到了,反射性地大喊︰「等一下,不要撕!」她不解地望著婉妃。「由你的表情,我可以猜出你一定很重視這些書信,為什麼要撕毀?」
「重視?」婉妃的表情飄忽,淚滴串串墜落,苦澀地道︰「有什麼用?留著這些東西只會讓我更痛苦、更絕望……」緊緊捏著信紙,婉妃蹲子掩面痛哭,藉由不斷崩落的淚水來釋放她的憂愁、她的絕望。
「別哭了……」雪葵焦急地輕拍她的背。「你別這麼傷心,不管發生任何事,都有辦法可以解決啊!要不,你說說看你遇到了什麼困難,也許我可以幫你。」
雪葵發現自己還滿喜歡接近這個寒雲族的公主,也許是因為她的身上有股很單純天真的氣息,又或者是她那純淨無垢的漂亮眼楮很像江甜甜,楚楚動人的神韻則近似江絲綺。唉……她好想念甜甜和絲綺啊!在婉妃身上,雪葵好像同時看到了自己最要好的兩個姊妹,因此很喜歡她。
聞言,婉妃卻哭得更加悲傷,柔腸寸斷。「沒有人可以幫我,沒有人……是我笨,我不該愛上他,愛上那個無情無義的男人……即便我一點兒都不想嫁給祈王,但為了那個男人,我願意被送入祈宮來,因為我好想見他,好想好想……我一定要見他一面,問他為什麼不回寒雲族找我?為何要遺棄我?他不愛我嗎?我在他的心里一點地位都沒有嗎?」
雪葵听得心驚膽顫。天啊,這位祈王新納的妃子,心底愛的竟不是祈王,而是另一個男人?!「你說的男人……到底是誰?」
婉妃淚流滿面,淒楚地望著被淚水渲染的書信,幽幽地道︰「他是個將軍……」
「將軍?!」雪葵呆住了,這……這是怎麼回事?大王的嬪妃居然愛上個將軍?老天,這事萬一傳出去,鐵定是滿門抄斬啊!
婉妃流著淚,抓住雪葵的手,悲痛地道︰「娘娘,由你這幾日衣不解帶,盡心盡力地照顧太子的舉動看來,我知道你定是個宅心仁厚的好人,你不會害我的。我之所以大膽地告訴你這個秘密,是祈求將來有一天,倘若我服毒自盡,或是被大王賜死後,請你可憐可憐我,將我的遺體送回那遙遠的北邊高山,送回我的家鄉。我希望能靜靜地長眠在那片山,我的魂魄不願停留在這座陌生的皇宮里。」她知道,倘若她成為一具尸體,只有身為御醫的人可以幫助她,將她的遺體運回故里。
雪葵更加震驚了。「為什麼你要服毒自盡?」
婉妃淒楚地微笑,笑容無比蒼涼。「大約一年前,我們寒雲族和其他的少數民族發生沖突暴亂,暴亂越演越烈,為了平定邊疆,大王派了大將軍前往高山區鎮守,在那里,我見到了他,朝夕相處之後,便愛上他了。」婉妃的淚水滑落臉頰。「他是愛我的!離別的時候,他心痛地抱住我,信誓旦旦地說一定會回高山區接我,娶我為妻,我們甚至交換了信物,互許終生。他說,他要回將軍府稟告高堂,再來寒雲族向我的父親提親,讓我風風光光地嫁入將軍府。我以為一切都會很美好,我等啊等,盼啊盼,但卻沒有盼到他,反倒盼來了一紙朝廷的詔書,上頭說明已屆十年,根據約定,我們寒雲族必須獻上一名公主給祈王,宣示永遠效忠的決心。」
她的眼眶盈滿痛楚。「我是寒雲族唯一的公主,不管我如何哭求,爹娘都不肯理會,堅持要把我送入祈宮,而且還很嚴肅地告訴我,這是身為公主的使命,為了族人的長治久安、為了寒雲族,我不可以任性,只能乖乖地進宮,成為祈王的嬪妃。」
婉妃拭著不斷淌下的淚水,低切地道︰「我知道自己無法改變命運,勢必入宮,所以我乖乖地接受安排,但我還是不肯認命,仍然對我們兩人的愛情懷抱著希望。我希望在宮中能想辦法聯系上他,告訴他,這輩子,除了他我誰都不嫁,也絕不委身于任何男人。也許,我真的很不懂事,不懂國家大事,但,我懂得要對心愛的男人忠誠……我要跟他一起跪在大王的面前,求他寬恕我們,我們願意被發配邊疆,一世為奴,只求擁有相愛的權利。就算再苦,我只當他的女人,就算要死,我也要跟他死在一起……」
雪葵動容地听著,眼眶泛起薄霧。她真的沒想到,看似弱不禁風的婉妃居然如此堅強,如此勇敢地捍衛屬于她的愛情。她被她感動了,真心希望這個小女人可以得到幸福。只要在她的能力範圍內,她很樂意盡全力幫助婉妃。
婉妃眉鎖千愁。「可是,將軍的態度卻反反覆覆,他先是派人偷偷給我一封信,原本說好要帶我私奔的,但是兩天後卻又送來這封信,說他身為祈國的臣子,三代都蒙受國恩,不能做出任何背叛祈王的事,否則他無法原諒自己。他說他非常痛苦,整個人像要被兩股巨大的力量撕裂了。他要我忘了他,忘了在高山區發生過的一切,忘了我們的海誓山盟,他還要我當一名乖巧的嬪妃,好好地侍奉大王……」
婉妃悲憤地痛哭。「我做不到、做不到!我明明就深愛他,為何要構伺候另一個男人?倘若不是為了爭取苞將軍在一起的機會,我根本不會踏入祈宮。他好狠心,他以為憑一封信就可以斬斷過去的情愛,可以把我推給別人嗎?他……他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眼看婉妃哭成淚人兒,雪葵心疼地安慰她。「你別這麼傷心,也許將軍有他的難言之隱。對他們男人而言,家庭的榮譽是比自己的性命和愛情都重要的事,所以他寧可忍痛放棄你,也不能背叛他們三代效忠的朝廷,搶走大王的嬪妃,做出讓家族蒙羞的事來。」
「我不管,我只是一個很單純的女人,我不懂國家朝廷這些復雜的事,我只想好好地愛他,這一生一世都守在他的身邊服侍他、愛他!」婉妃眼里除了淚,還有濃濃的愛。「我明白將軍的立場為難,所以一時無法下定決心,但我可以等,等到他終于有勇氣帶我走為止。可是,我不會讓任何人踫我的,我已經準備好絕命丹了。」
雪葵大驚。「絕命丹?那是什麼?」
婉妃取出隨身配戴的項鏈,打開精巧的鏈墜,拿出一粒白色的藥丹,淡淡地道︰「這是毒性很強的毒藥,服用後不消片刻便會氣絕身亡。打從知道要被送到王宮那一刻開始,我就準備好了這丹藥帶在身上。我想過了,萬一大王真的要我,我只好吞下丹藥保住清白了。我當然渴望能跟將軍白頭到老,但,倘若要失去清白……我寧可一死,也不能帶著殘花敗柳的身軀去見將軍。」
雪葵倒抽一口氣,心疼地搖頭。「你……你真傻。」
婉妃抹著不斷淌出的淚。「是啊,我好傻。我也知道這樣可能害了族人,可是我真的辦不到……除了他,我不準任何人踫我。幸運的是,大王似乎對我沒有興趣。」
那個野獸般的男人會對這麼清純高雅的公主沒興趣?不可能吧?雪葵分辨不出此刻內心究竟是什麼復雜的滋味?好像甜甜的,有點開心……討厭,這又不關她的事,她到底在開心什麼啊?笨蛋!
婉妃繼續道︰「前幾天,大王第一次到我的寢宮時,我緊張得都快昏倒了,看都不敢看他,緊張到雙手都在發抖,但大王根本沒有多看我一眼。大王命令宮女準備了很多酒菜,但卻一直喝酒,我只好一直為他斟酒,後來他喝到醉醺醺之際,突然盯著我的臉,自言自語,講了一串好奇怪的話。他說——不是她,不是。真可笑,我乃堂堂的祈國君王,居然會去在意一個討厭我的女人?她寧可躲在‘東宮殿’也不肯見我,哈哈哈……真可笑!然後,大王往旁邊一倒就沉沉睡去,從頭到尾根本沒有踫我一根手指頭。」
听到這里,雪葵的粉臉脹紅了,心跳撲通撲通跳得好快。他……真的那麼說嗎?他很在乎她嗎?她在他心底佔有很特別的地位,對嗎?對嗎?她可以這麼想嗎?
這時,外頭傳來宮女焦急的呼喊聲——
「婉妃娘娘?婉妃娘娘,您在哪里啊?」
「小辦,你去那邊找,得快點找到婉妃娘娘才行。」
「是。」
婉妃不安地看著外頭,仔細收好信。「宮女在找我了,娘娘,我先出去了,今天的事,求求你不要對任何人提起。」
雪葵鄭重地點頭。「你放心,我誰都不會說的。不過,你也要答應我,要愛惜自己的性命,不要尋短。多給將軍一點時間,我相信他是愛你的,他一定會找到解決事情的辦法。」她真怕婉妃哪天想不開而吞下毒藥。
「謝謝你。」婉妃感激地道︰「跟你聊過之後,我的心里輕松多了,我會堅強的。那我先出去了。」說完,她匆匆走出山洞。
雪葵一個人怔忡地站在原地。唉,情關難過啊!不過,她真的很佩服婉妃的痴情,也可以了解那份捍衛愛情的決心。她默默地發誓,倘若有一天婉妃身陷危機,她一定要盡力救她,救她的戀人!
☆☆☆
這一夜,雪葵看太子的情況滿穩定的,連胸前的疹子都慢慢消褪了,便要這幾天下來也累壞的琴兒和棋兒先到隔壁的廂房好好睡覺,白天再來跟她換班,自己則睡在一旁的軟榻上,方便隨時可以照顧太子。
夜里,她因困極而迷迷糊糊地睡去,卻感覺到有雙軟軟的小手一直搖蔽她的手。「我好渴……」
啊?她立刻驚醒,睜開眼便看到太子抓著小被子站在她的軟榻邊,稚女敕的臉上還有朦朧的睡意。
「我要喝水……」
「好,我去拿水。你不能下來喔,夜里很冷,這樣會著涼的。」她趕緊下床,先抱著太子回到床上,為他蓋好被子後,再取來溫水。「來,慢慢喝。」
太子喝完水後,睜著烏溜溜的眼楮看著她,以童稚的嗓音問︰「你是誰?負責照顧我的御醫和女乃娘呢?」
「我叫雪葵,現在由我來負責照顧你,御醫他們白天會來探視。」雪葵避重就輕地道,她不忍心對這個只有七歲的孩子說,其實負責照料他的女乃娘非常害怕太子罹患的是天花,所以這幾逃詡裝病在家,不敢踏入「東宮殿」。
「喔。」也許是因為生長在皇宮的關系,祈浩濬有著不符合年紀的早熟,他轉轉黑白分明的眼楮,沒有繼續追問女乃娘的事,僅是好奇地看著她。「你負責照顧我,那你會醫術嗎?你不會害我病死吧?」
這幾天,他處于半昏迷的狀態,睡睡醒醒的,可每次睜開眼楮時,都可以看到這個漂亮的大姊姊。而且,大姊姊每逃詡用干淨的手絹為他清潔全身,照顧他的動作也好溫柔,在心底,他已經喜歡上這個大姊姊了。
雪葵微笑道︰「殿下放心,我懂得醫理。」
「是嗎?對了,我該不是得到了天花吧?你要據實以告,我不喜歡被欺瞞。」他的表情很嚴肅,年紀雖小,酷似父王的稚女敕臉上卻已可看出儲君的氣勢。
雪葵也很認真地回答他。「絕對不是。」
「太好了。」祈浩濬的表情像是松了一口氣,喃喃地道︰「我就知道自己不會那麼倒霉,我可不想死,也不想變成一個滿臉疤痕的丑八怪。」天花的疹子都在臉部,病奔會忍不住去抓破膿包,因而留下永久性的疤痕。
雪葵忍不住噗哧一笑,她覺得這個小太子好可愛,明明滿臉未月兌的稚氣,可講話卻故意裝得很老成。
「你笑什麼?」祈浩濬不悅地皺著眉頭。
俊秀漂亮的小臉搭配那緊鎖的濃眉……感覺好可愛喔!雪葵發現他們父子倆皺著眉毛的表情簡直一模一樣,她敢打賭,太子長大後一定也是個英姿煥發、俊美無儔的男人,不知要迷惑多少女人的心哪!就像……就像明明知道祈堯峰是個危險的男人,自己還是悄悄地為他動了心哪!雪葵眼神一凜,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祈浩濬很固執地追問︰「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剛才在笑什麼?」
「沒事。」雪葵搖頭,趕緊轉移話題。「對了,請問太子身體還有沒有任何不適?頭會痛嗎?身上的疹子會癢嗎?」
「不會。」祈浩濬明確地回答,抓起床上的小玩偶,專注地盯著她。「我覺得自己這幾天好像一直在睡覺,睡得好飽好飽,現在睡不著了,你要負責跟我聊天。」
「好啊!」雪葵嫣然一笑。她覺得人生真有趣,不久前,她還是一個很普通的台灣女孩,每天忙著找工作,或是跟甜甜和絲綺去找房子,沒想到,現在她居然來到一個遙遠的時空,在皇宮里跟年僅七歲的小太子秉燭夜談,還真是奇妙啊!
祈浩濬好奇地問︰「你是什麼時候進宮的?」
「這個問題有點復雜耶!」雪葵笑笑。「我只能說,最近才因緣際會地進宮的。」
「那你認識字嗎?」
「當然認識啊!」
「所以,你現在在太醫院當差嗎?」祈浩濬又搖頭。「不對,我從來沒有听過女子可以當御醫,你不是御醫。」
「嚴格說起來,我的確不是御醫,不過你的父王親自下命,由我來照顧你。」雪葵慧黠地望著他。「如果懂得醫理,又可以妥善照顧病奔,為什麼女子不可以當御醫呢?」
「……」小小年紀的太子似乎被這個問題問住了,他歪著頭、皺著眉,很認真地思考。「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耶!可是,在皇宮里的女人,倘若不是我父王的嬪妃,就是負責打掃的宮女,女人似乎只能做一點都不重要的工作。」
「錯了!」雪葵毫不客氣地糾正他。「誰說女人只能做不重要的事?太子,你知道,只有女人可以生小女圭女圭,男人不會生孩子吧?倘若這個世界沒有女人,只剩下一群男人,人類早就滅亡了,對不對?」
祈浩濬更嚴肅地思索著……好像沒錯耶,至少,男人真的不會生孩子。
雪葵繼續說道︰「還有啊,這次太子生病,太醫院的御醫都以為是天花,搞得大家很緊張。可是,我卻獨排眾議,堅持太子罹患的不是天花,而是一種突發性出疹,並堅持按照自己的方式來醫治你。你瞧,倘若不是對癥下藥,而是讓你一直喝治天花的湯劑,你的病情也不會迅速好轉。」她可不是要夸耀自己,只是啊,她真的很討厭男尊女卑這種古老又錯誤的觀念。她想告訴年幼的太子,不管是男是女,只要肯努力,每個人都有無限的可能。
小太子烏黑發亮的眼眸閃啊閃,思索過後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好,等到我以後繼承了王位,我會改革立法,讓女人也可以參加朝廷考試,進入太醫院成為御醫。」
「謝謝你。」雪葵笑得很開心。「我相信太子殿下日後一定可以成為一位非常英明的君主。」這孩子真可愛,雖然早熟,卻不驕縱,而且很喜歡思考。
被她夸贊,小太子粉粉女敕女敕的臉蛋漾起一抹紅暈,他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的不自在。「你剛剛說,你是最近才進宮的,那麼你跟你爹娘分開時,是不是很傷心?」他知道宮女一旦進宮,至少十年內都不能出宮見家人,只能在皇宮安排的小別院里做一年一次的簡單會面。
雪葵沉默了一會兒後,淡淡地微笑道︰「我不知道親生爹娘是誰。」
小太子瞪大眼楮。「他們都死了嗎?」
「不是那樣。我是孤兒,一出生就被人遺棄了,後來被好心的人收養。活到這麼大,我從沒見過自己的親生爹娘,他們也不曾來找尋過我。」
「啊?」小太子低呼一聲。「我沒有娘親已經很可憐了,沒想到,你連爹爹都沒有。你的心里一定很難過吧?」
「嗯,小時候當然很難過,畢竟別人都有親生爹娘疼愛,就我沒有。不過,收養我的人很疼愛我,再加上後來我認識了很多好朋友,所以覺得自己還是很幸運的。」真奇怪,跟一個才七歲的小阿聊這些事,雪葵卻不覺得突兀。也許是因為小太子的眸光極為溫暖單純吧。雪葵問道︰「太子,你有好朋友嗎?」
簡單的問題卻讓原本活潑的太子瞬間安靜下來,天真無邪的臉蒙上輕愁,悶悶地望著手里的小玩偶,低聲道︰「本來有。以前,我常常跟二皇弟浩煬一起在後宮玩捉迷藏,可是有一天,浩煬突然不理我了,我去找他,他都不肯出來見我。後來他才跟我說,他的娘親說我是壞人,是我搶走了屬于浩煬的太子之位,還說我登基後,一定會殺了他們母子。」
他眼眶發紅,豆大的淚珠一顆顆淌在小小的臉頰上,拚命搖頭。「我不會的!我不會殺浩煬,也不會殺害任何人,他們是我的皇弟啊!我只會保護他們,怎麼可能傷害他們?後來,居然連三皇弟浩緯也跟我說一模一樣的話,他們都不理我,不肯跟我玩了。為什麼?為什麼我當了太子後,所有的人都不理我,害我一個人孤孤單單?這種太子誰愛當就讓給誰當吧,我一點都不希罕!不希罕……」
雪葵听了好難過,不明白這些後妃為何要讓丑陋的後宮斗爭蔓延到純淨的孩童身上?小太子臉上的孤寂讓她的心好痛,她很了解那種寂寞,那份說不出的苦。
她溫柔地為他拭去淚,認真地道︰「太子,這不是你的錯,因為這里是皇宮,所以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可能比較復雜。唉,等你長大後,就會明白人世間充滿了無可奈何的事。」
祈浩濬無比專注地望著她,突然開口,很認真地道︰「那麼,你可以當我的朋友嗎?」
「我?」雪葵一愣。
「不行嗎?」童稚的小臉迅速蒙上憂愁,癟起小嘴。
「當然可以啊!」不忍見那充滿期盼的小臉失望,雪葵揚起更燦爛的笑容。「可以當太子的朋友,是我的榮幸呢,我很開心能當你的朋友喔!」
「那就這麼說定了!」小太子滿意地微笑。「那麼,以後我要如何稱呼你?叫你御醫姊姊嗎?」
「我不算御醫,你還是直接叫我雪葵姊姊好了。」
「好,雪葵姊姊,以後你就是我的好朋友!」小太子笑得好開心。「來,打勾勾,蓋印章!」
「好。」雪葵笑著伸出小指,兩人一起喊︰「打勾勾、蓋印章,說到要做到喔~~」她笑盈盈地望著小太子充滿期待的臉蛋,在心底嘆息。真是一個好可愛又單純善良的孩子啊,令人忍不住想要多多疼惜他。
這時,小太子打了個呵欠。
「你困了,睡覺吧。」雪葵微笑地為他蓋緊絲被。「太子病體初愈,應該多多休息。睡吧,我睡這里陪你。」她把自己睡的軟榻更拉近太子的大床一些。
兩人一起躺下,太子睜著烏黑晶燦的大眼楮望著她,興奮之情全寫在小臉上,似乎很滿意自己終于有了朋友。
「快點睡覺喔!」雪葵柔聲哄著。「小阿子要多睡覺,才會長得又高又壯。」
一雙細女敕的小手從絲被底下伸出來,拉住她的手,小小聲地問︰「雪葵姊姊,我可以拉著你的手睡覺嗎?」
看到那麼孤單的眼楮,雪葵的心又被擰疼了。「當然可以啊!」
他講得好小聲,還把絲被拉到接近鼻子的地方,不想讓雪葵看到他害羞發紅的臉。「你保證,你會一直陪著我?」
她笑得很溫柔。「我會一直陪著你的,除了‘東宮殿’,哪里都不去。」
「不會偷偷走開?」他是個早熟的孩子,心底隱約知道女乃娘不想來見他,他的心里好難過。其實,從小到大,他已經歷經很多次離別了。
「不走開。」雪葵鄭重地點頭,在心底發誓,她絕不會傷害這個孩子。就算有一天,她真的要離開皇宮了,她也一定會花很長的時間跟太子解釋清楚,讓他了解離別不是他的錯。
「你保證嗎?」軟軟的童音已經加入濃厚的困意,他累得連眼楮都睜不開了,卻還是固執地要求一個允諾。
「我保證。」
小太子這才放下心,抓著雪葵的手,臉蛋在枕頭上蹭啊蹭的,很快地進入夢鄉。
就著柔和的燭光,雪葵微笑地望著小太子天真可愛的睡臉。真是個可愛的小女圭女圭,睡著後還會發出像貓咪一樣的呼嚕聲呢!
她躺在軟榻上不敢亂動,就怕一動會吵醒太子,半晌後,才確定他已經熟睡。
盡避已熟睡,可太子的小手依舊牽住她的手,像是牽住一個遙遠卻溫暖的美夢。
雪葵輕柔一笑,抓起被子覆蓋住兩人的手,另一手輕輕撫模太子熟睡的小臉,水眸漾滿憐惜。「乖,睡吧,我會在這里陪你的。」
听著小阿規律均勻的呼嚕聲,雪葵也困了,輕輕閉上眼楮,很快地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