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著期待的心情,高千繪抓了抓頭發整理一下儀容,吸口氣一腳踏進營業二課的辦公室。
「妳好,我是會計課的,有一些數據要交給王麗麗小姐,請問妳知道她坐在哪個位子嗎?」
斑千繪笑容可掬的抱著懷里的活頁夾,彎身輕問門口處的女職員,得來對方的伸手指引,「麗麗坐在靠窗的位子,就是課長座位往右數第三個。」
「謝謝妳。」
她挺直腰桿往女職員所說的方向走去,只見將近六十坪的辦公室里至少擺放了二十幾張的辦公桌椅,有些業務人員正坐在位子上翻閱數據或是和客戶敲定見面時間,電話鈴聲和交談討論聲不絕于耳,一片繁忙的氣氛。
這里和隔壁的營業一課幾乎等同于北翼制藥的心髒,而年度業績最佳的營業人員就是賀士德,也是高千繪流轉的目光悄悄巡梭的目標。
不知道他在哪里,現在又在做些什麼呢?
身為會計課的小職員,跑腿、打雜、遞送數據一向是她的工作,唯獨要送到業務二課的文件輪不到她,課里的女前輩搶破頭,就為了借機來這里瞄一瞄北翼制藥的黃金單身漢,只是今天會計課的所有人員都被叫去會議室做簡短的受訓,呵呵,反而讓她有了光明正大來此偷看賀士德的機會。
只是,他在哪兒呢?該不會這麼剛好的外出跑業務了吧?
「欸,妳瞧她,拿著東西左右張望的,肯定又是那些假借名義來偷看人的。」
斑千繪的身後傳來營業部女職員的嘀咕聲,她僵了僵,慢慢回頭。
那兩個湊在一起咬耳朵的女子不約而同的抬頭看了她一眼,又有默契地將視線轉回計算機屏幕上。
「怎麼大家都來搞這一套啊?真受不了,也不照照鏡子看一看自己的身材腫成什麼德行,她難道一點自覺也沒有嗎?怎麼還敢作那種白日夢啊?」
「就是說啊,還真以為在他面前晃一晃就能夠吸引他的注意了嗎?哼,憑她?想得美哦!」
僵硬的轉回頭,高千繪緊抱著懷里的活頁夾繼續往前走,而女職員們不留情面的批評和譏笑,並沒有隨著拉開的距離而消失,反而如影隨形的跟著她,並且緊緊地揪痛她那一顆自卑的心。
「請問妳是王麗麗小姐嗎?」
「嗯,我就是,有什麼事……喂,妳怎麼哭了?」
斑千繪尷尬的用手背拭淚,努力想擠出笑容,「我沒有哭啊,只是有沙子跑進眼楮里,隱形眼鏡痛得讓我受不了。我沒事,這是這個月的會計帳,這一份留給妳們營業部存底。我把資料交給妳了,謝謝。」
刻意繞了遠路也不願再經過那兩個女職員的面前,她低著頭趕緊用手背拭淚,就怕被任何人看見她的糗態。
「你也有這種感覺嗎?我發覺每次跟那個劉小姐談業務,都會被她借機模手偷吃豆腐哩!也不知道我究竟是賺到了還是虧大了?」
柏士德爽朗的笑聲自走廊的另一頭傳來,和同事並肩閑聊的他,一眼就看見低著頭的高千繪正朝自己這個方向走來,他揚著笑容正想和她打招呼,卻在逐漸走近的時候笑容慢慢褪去……
她在哭嗎?
斑千繪感覺到兩人距離的縮短,臉蛋更加低垂的加快腳步想要越過他。
柏士德的雙眼緊緊盯視,想從她閃避遮掩的側臉看出端倪。
而他身旁的男同事渾然不覺,還兀自說得高興,「如果被一個美女模手吃豆腐那我也就認了,可是她也不看看自己到底長得什麼模樣。老天!我常常在想這個女人這麼胖,光是一只大腿大概就有我的腰圍那麼粗──」
斑千繪在剎那間僵硬住了,倒抽一口氣的她,這會兒幾乎是跑著逃離他們的身邊。
柏士德停下腳步看著她奔離的身影,突然轉回頭凶狠的伸手緊扣同事的衣領,「你說夠了沒有?」
對方被他盛怒的模樣嚇了一大跳。「嗄?什麼?我們剛剛不是在聊盛凱醫院的劉小姐嗎?」
「你……Sorry!」松開了對同事的箝制,賀士德反身跑向另一頭。
「這到底是在干麼啊?」感到莫名奇妙的男同事,一邊整理自己被拉皺的領帶,一邊皺眉嘀咕。
站在電梯口低頭拭淚的高千繪,听見腳步聲直覺地仰頭一看,驚訝之余復又趕緊轉開臉。
一張面紙遞到她面前,「妳還好吧?」
她遲疑了幾秒,伸手接下。「謝謝。」
听見她的嗓音透著濃烈的哽咽,賀士德忍不住皺眉,神情間流露著一抹關心和幾乎讓人產生錯覺的憐惜。
「剛剛我同事說的不是妳,是一個客戶。」
「嗯。」
「其實、其實在我看來,妳一點都不胖。」
她當場覺得難堪極了,努力想扯出笑容卻又不太成功。
她這一副想要裝出自己被安慰的模樣,讓他感到既懊惱又挫折,他爬了爬頭發,思索著究竟應該用哪一種措詞才好?
電梯在這時抵達,她踏了進去,轉身對他露出微笑,「謝謝你。」
兩扇門扉緩緩闔上,驀地兩只手突然伸進即將關攏的細縫,硬是將電梯彈開。
她嚇了一跳,倒退一步的驚訝看著他。
柏士德伸出手指刮了刮自己的臉頰,「我媽媽很胖!」
「嗄?」
「還有我女乃女乃和我外婆也都胖嘟嘟的,就連我姊的體重也超過六十五公斤,可是她只有一百五十五公分。」
斑千繪愣住了,嘴巴幾乎闔不起來。
「所以比較起來,妳一點也不胖。」
「謝……謝謝。」她用盡力氣卻只能擠出這兩個字。
電梯門再度緩緩關閉。
他在越縮越小的縫隙另一頭,對著小空間里的她大聲喊,「而且我覺得女生胖一點比較可愛。」
小鮑寓的八樓A座,是爰羽夜她們四人共同租賃的住所。
「哎,可悲哦,想我們四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女郎怎麼會沒有人約呢?今天是周末耶,應該是Happytime啊,結果妳們看看自己,一個比一個邋遢。」原本枕躺在單人沙發上的郭佳琪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突然激動的坐起身,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樣。
雙人沙發上,爰羽夜和高千繪各據一方,各自拿著洋芋片和鱈魚香絲邊看電視邊嗑零食。
「噯,羽夜,我的洋芋片跟妳交換一下好不好?」
「好啊,拿去。」她將手中的零食遞給高千繪。
冰佳琪一副要昏倒的模樣,「愛華,妳也說句話啊!」
四個人當中唯一沒有在北翼制藥工作的李愛華,則是窩在另一張單人沙發上翻閱最新一期的財經雜志,「要我說什麼?咱們四個是半斤八兩,誰也沒有念誰的資格啊!」
冰佳琪重重嘆息,「就是這樣我才氣啊!」真搞不懂,憑她的身材和姿色,再怎麼說身邊也總該有只蒼蠅、蚊子過來嗡嗡一下吧,結果居然什、麼、都、沒、有,叫人怎麼能不氣嘛。
「對了,說到這個,羽夜妳應該沒忘記跟我的約定吧?」
被點名的爰羽夜莫名其妙的轉頭望向好友,「什麼約定?」
李愛華從雜志里抬起頭,露出「我就知道妳忘了」的表情。「除夕的時候妳打麻將輸給了我,所以妳必須遵守我的要求一整年不許談戀愛,記起來了沒有?」
爰羽夜轉了轉眼珠,像是如夢初醒的小嘴微張,「現在記得了。」
有點回避李愛華視線的嫌疑,她假裝低頭拿起洋芋片默默塞進嘴巴里。坦白說如果不是愛華現在提起,她老早就忘了除夕夜打賭的事情了,談戀愛啊……不知道為什麼,提到這三個字她就不由自主的想起尹東琛。
「喂,妳有遵守吧?」李愛華細瞅好友剎那間緋紅的臉龐,狐疑地詢問。「先說好哦,如果妳沒有遵守和我的約定,未來一年不但每個月要請我吃大餐,還要無條件的再接受我的另一個要求哦!」
咦,當初有這麼說嗎?「我、我現在的確沒有男朋友啊!罷剛佳琪都說過了,今天周末我也待在家里沒有出去跟人約會。」
李愛華揚揚眉凝睇她,轉頭望向郭佳琪和高千繪,「噯,我怎麼覺得羽夜好像有答非所問的嫌疑?」
「嗯,好像有一點哦!」高千繪笑著塞了幾根鯉魚香絲進嘴里,還不忘閃躲爰羽夜拍打過來的小手。
「她當然要答非所問啦,因為心虛嘛!」閑來沒事只好拿著銼刀修整指甲的郭佳琪強忍笑容,裝出酸酸的模樣,「羽夜現在的確是沒有男朋友啦,不過據我所知,她正努力的在跟某人搞曖昧呢!」
爰羽夜瞪著郭佳琪,小臉通紅。難道佳琪發現她對尹東琛的心情……
「告訴妳們一個大消息,北翼制藥的頭號黃金單身漢賀士德先生,最近常常來我們數據查詢室找羽夜聊天呢!」
「哦,是不是羽夜以前就對他很有好感的那個男人?」
「啊,才沒有這回事呢!愛華妳不要听佳琪在那里亂說啦!」爰羽夜的臉蛋更是漲紅,激動得拿著抱枕想丟向郭佳琪,阻止她再繼續說下去。「那個、那個尹東琛也常常來啊,妳怎麼就不提他?」事實上,她真正喜歡的人是……
「拜托,那個一天到晚只想著偷懶的男人有什麼好說的?沒出息的家伙要怎麼跟姓賀的比啊?人家賀士德可是頭號黃金單身漢耶!愛華妳听我說,羽夜和賀士德他們兩人……」
冰佳琪在兵荒馬亂中依舊努力開口,加油添醋的說著爰羽夜和賀士德兩人之間的曖昧發展,李愛華早已丟開財經雜志興致勃勃的聆听,而爰羽夜則徒勞無功的想要打斷她們。
喧嘩熱鬧中,只有高千繪一個人默默地嚼著鱈魚香絲,沒有焦距的雙眼視而不見地盯著電視屏幕。
「妳們能相信嗎?賀士德那麼忙哦,竟然還特地撥了兩、三個小時的時間來教羽夜計算機耶!」
「才不是呢,妳們別听佳琪胡說,那是他剛好溜到數據查詢室偷懶,他人很好,看我不懂計算機所以才熱心教我嘛!」
「他們兩個人還很親昵的坐在一起,肩靠著肩的說話打鍵盤哦!」
「他教我計算機,當然要坐在我的旁邊啊!」
「不會吧,羽夜,難道妳真的跟那個賀士德搞曖昧?」李愛華雙手環胸,嘖嘖出聲。「太棒了,未來的日子里我不但每個月可以吃大餐,還可以對妳提出新的要求,讓我想想看我應該要妳做什麼?」
亟欲辯解的爰羽夜根本拿郭佳琪沒轍,原本單純的事情到了她那里就全都變得含糊曖昧,明明不是那麼一回事,經過她的轉述卻變得煞有其事。「我的天啊!千繪妳趕快幫我說幾句話啊。」
原本想要討救兵的爰羽夜向高千繪伸手求援,得到的響應卻是她站了起來,將手中的零食放到她的懷里。
客廳突然靜了下來,原本嬉鬧的三人通通仰頭看著高千繪。
只見她吸口氣,沉重的口吻透露著些許心傷和壓抑,「羽夜,因為妳是我的朋友,所以我祝福妳。」
說完這句話,高千繪沉默而黯然的走進房間里。
「喂,現在是什麼情況?」李愛華戳了戳郭佳琪的手臂詢問。
「不知道,羽夜,妳曉得嗎?」
爰羽夜看著那一扇閉闔的房門,緩緩搖頭,表情卻若有所思。
叭掉鋁箔包里的最後一口鮮女乃,爰羽夜結束了午餐時間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最喜歡到頂樓吃飯了,遼闊的視野讓人彷佛在剎那間心境開闊了起來,嘴角也忍不住苞著彎起。
「啊,今天的天氣好好哦!」
「是嗎?」
突然自身後冒出的低沉嗓音讓她嚇了一跳,爰羽夜急忙轉身迎上尹東琛性感淡笑的俊臉,她松口氣之余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我怎麼沒有听到你走過來的腳步聲?」
「因為妳當時正努力把所有的牛女乃吸光。」
不會吧!她的吃相、喝相都被他看見了?驀然間覺得不好意思,她輕咬著下唇臊紅著臉,不敢抬頭看他。
「听說妳常常上來這里吃飯?」
「嗯,我覺得待在這邊很舒服。」
「以後若是有機會,歡迎我加入嗎?」
他要來這兒和她一起吃午餐嗎?這個可能性讓她難掩欣喜地揚唇笑了起來,「當然歡迎啊!頂樓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的。」壓抑不住想看他的沖動,她怯怯地抬起眉睫,卻意外迎上他深邃凝視的凌眼……
然後忍不住再度為眼前的男人而心折。
他真的是個外表俊美杰出的男人!
雙手插放在口袋里的他,單單只是佇立在原地就已成功顯現出他一身的優雅愜意,筆挺的深藍色西裝讓他白皙的膚色更加顯眼,彬彬有禮、一絲不苟的裝扮儼然是都會雅痞的最佳代表。
事實上,在爰羽夜的心目中,此時此刻的尹東琛,根本就是青年才俊的同義詞,和那天晚上充滿頹廢不羈氣息的軋車英雄回然不同。
一個人到底能夠有多少張面孔?
在她單純的世界里,向來就只有一張面容,純潔透明得沒有一絲善變的能力,可是他卻很不同,彷佛隨時都在變,而且走的都是極端路線。
都會雅痞和飆速車手,他怎麼能如此多變呢?而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呢?
她好想問,卻怕自己沒這個資格。
「在想什麼想得出神?」
她凝視他半晌,眨動的眼眸也像在同時眨出她心頭的困惑,然而懷著滿肚子的疑問,最後她卻只是搖搖頭,「你是特地來找我的嗎?還是剛好上來這里透透氣呢?」她不敢問,因為沒有開口的勇氣。
「我是上來找妳的。因為我等了很多天妳都沒有出現,所以只好親自出馬。」
「你找我有事?」
尹東琛微微俯低俊臉縮短距離凝視她,那深邃如幽潭的眸子彷佛有勾魂的能力,神秘而俊魅得幾乎叫她無法正視……
「看樣子妳是真的將那件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到底什麼事?」
「我那一輛保時捷車頭的凹洞。」
「啊!」
「記起來了?」他挑眉微笑。
不知道為什麼那抹掛在性感薄唇上的笑容竟有一絲邪魅的意味。
「你、你想怎麼樣?」這一刻,爰羽夜終于開始憂慮了起來。
「妳以為我會有什麼要求?當然是賠償。」
聞言,小臉立刻垮下,「要多少錢?先提醒你,我很窮的。」
她頹喪絕望的模樣像是帶給他很大的樂趣,只見他嘴角的笑意驀地加深,慢慢抽出放在口袋里的大手,轉而捏扣她的下顎,以堅定但不失溫柔的力道將她神情淒苦的臉蛋抬了起來。
「怕付不起?不會的,我這個人向來實事求是,從不要求別人做他做不到的事情。」
「真的?」下一秒,爰羽夜開始在腦中噠噠的打著算盤,清算自己究竟有多少身家可以賠償。
「今天晚上到我家,我告訴妳賠償的代價是什麼。」
尹東琛再對她露出一抹倜儻颯笑,便緩緩抽回自己箝扣的大手。
她因他的退離而嘆息,感到一陣悵然若失。她原以為他就要轉身離開,卻沒想到他突然不預警地俯低了俊臉,性感薄唇迅速刷過她的雙唇。
她……被吻了!
被尹東琛吻了!
她還厘不清自己究竟應該作何反應時,他早已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獨獨留下佇立在原地怔忡失神的她。
他的嘴唇真的擦過她的,她確定!老天……伸手覆壓在自己的唇瓣上,她看著他身影消失的那一扇門。
可是尹東琛離去的那麼快、走開的腳步那麼急,毫不戀棧、頭也不回的,又讓她覺得……
也許剛剛那個根本不算吻,又或者,就算它真的是一個親吻,好像也不具有任何該被紀念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