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
睜開眼楮,美登看見的不只是穿透窗簾的柔柔晨光,還有省吾那張愉悅、興奮、帶笑的臉。
她揉揉惺忪睡眼,「你在笑什麼?」
「猜猜我作了什麼夢。」他說。
「啊?」她微愣。
「我作了一個很棒的夢,快猜猜看。」他像個高興的孩子。
「ㄜ……」雖然覺得這有點無聊,但看他那麼高興,她也不好掃他的興。
「你中樂透?」她說。
他搖搖頭,微皺著眉頭說︰「我又不缺錢。」
那倒是,身價百億的他才不稀氨中什麼樂透呢!
「ㄜ……是關于什麼的呢?」她咧嘴笑笑,「可以透露一下嗎?」
「人。」他說,「跟人有關系。」
她努力地思索了一下,「啊,我知道!」
「什麼?」他張大了眼楮,等待她說出他希望她說出的那個答案。
「你作春夢!」她得意地說,「是不是夢見你被許多超級美女團團圍住?」
省吾臉一綠,笑意頓失。「你這家伙在胡說什麼?」
「л?」她微怔,失望地問︰「不是嗎?」
「當然不是。」他捏了捏她的鼻尖,她唉唷一聲。
「再猜。」他命令著。
她搖搖頭,模了模鼻子,「不要,你直接告訴我吧。」
猜什麼猜嘛?她又不會通靈,怎麼會知道他昨晚作了什麼很棒的夢。可惡,鼻子好痛……
「你猜猜看嘛。」他堅持。
「NO。」
他微叫起濃眉,有點懊惱。「好吧,不猜就不猜……」
「到底是什麼很棒的夢?」她問。
「四個小阿。」他說。
她微怔,「啊?四個小阿?」這是哪門子很棒的夢啊?
「我夢見我們有……」他伸出手,扳下大拇指,做了個「四」的手勢,「四個小阿。」
「啥……」她一驚。
我哩咧,雖然她老媽還挺會生的,但要她生四個小阿?現在是什麼時代,還有誰要生那麼多孩子?
他咧嘴笑著,神情愉快。「在夢里,我們好幸福,好快樂,家里充滿了孩子的笑聲。」
「ㄜ……」她很想告訴他,他真是想孩子想瘋了。「我想,這就叫做「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不。」他突然嚴肅地說,「這是個兆頭,我覺得你可能……」說著,他看著她的肚子。
「л?」她猛回神,「不可能的啦!」
「怎麼不可能?」
「我那個才剛結束沒幾天。」
「昨天晚上我們有「那個」也許……」他摩挲著下巴,一臉認真。
「拜托,我還是安全期耶,你想太多了。」她漲紅著臉。
被她連潑了兩桶冷水,他有點不悅。沉默了一下,他深呼吸了一口氣……
「總之我覺得這是好兆頭。」說罷,他下了床。
看著他走進浴室,她皺了皺眉頭。
什麼鬼兆頭?她如果在安全期懷了孕,那可真是有鬼了。
不過話說回來,他們一直沒有避孕,為什麼她的肚子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省吾會作這種夢也不是沒道理,他是獨生子,一直非常孤單,所以很渴望有個家庭,有幾個小阿。
她當然也想幫他生兩、三個小蘿卜頭,但是……四個?唔,這也不是不可能,她姑姑及阿姨都各生了一對雙胞胎,也就是說她生雙胞胎的機會還挺大的。
如果她幸運地懷了兩次雙胞胎,那麼她只要生兩次就有四個了……
百嘿,這真是太贊了。她忍不住暗暗得意著。
******
周末下午,美登獨自一個人在家,而省吾因為工作的關系到大阪去,得晚上才會回來。
美登閑得發慌,決定回娘家去串串門子。
罷準備好要出門,就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一到玄關,村野太太帶了一位貴婦人進來。那不是別人,是谷口聖美。
看見她要出門,谷口聖美微皺起眉頭,「你要出去?」
「ㄜ……」這個時候,她哪敢說要出去?「不,沒有。」
「那就好,我有話要跟你還有省吾說。」谷口聖美在玄關處換了室內拖鞋,逕自走進廳里。
她小跑步地跟在谷口聖美身後,囁囁地說︰「可是省吾不在家耶。」
「跟你說也一樣。」谷口聖美回頭瞥了她一記,「而且他不在,或許更好……」
聞言,美登心頭一震。
省吾不在更好?完了,她有種預感,聖美姑姑今天是沖著她來的。
比口聖美在沙發上坐下,村野太太端來了茶。她啜了一口,瞥著還站在那兒的美登。
「坐下吧。」
「是。」她一臉不安。
「我說你啊……」谷口聖美盯著她平坦的小骯,「是不是在避孕?」
「啊?」她一怔,急忙搖頭否認。
「沒有?」谷口聖美一臉懷疑,「既然沒有,為什麼都結婚半年了,肚子卻沒有動靜?」
這……她哪知道啊?生孩子也是要講緣分的,也許她跟孩子的緣分還沒到。
「我們省吾已經三十三歲,再磨磨蹭蹭的,到時想生都生不出來了。」谷口聖美說。
唔……她說得一點都沒錯,這種話還真的是在省吾不在時說比較好。
要是省吾听見聖美姑姑這句話,一定會立刻跳起來回一句「開玩笑,我還很猛」!
想到那種可能發生的情況,美登忍不住笑了出來。
見她莫名其妙地笑著,谷口聖美白了她一眼,「你在笑什麼?」
「喔,不,沒有……」她裝乖地低下頭。
「我問你……」谷口聖美續問︰「你們有沒有在行房?」
「啥……」美登一驚。怎……怎麼問這麼隱私的問題?女人上了年紀真的比較不害臊嗎?
「干嘛那種表情?」谷口聖美不以為意地又啜了口茶,潤潤喉嚨,「省吾的工作那麼忙,你也在上班,你們該不會根本連在一起的時間都沒有吧?」
「我……我們每逃詡在一起啊。」
「我不是說那種「在一起」!」
「那……是哪種「在一起」?」她訥訥地問。
比口聖美鐵青著臉,「你真是氣死我了。」說著,她氣得拍了一下桌子。
美登一愣,木木地看著她。
「當然是在一起睡覺,難道是一起吃飯看電視嗎?」她氣呼呼地,「我告訴你,當初省吾要娶你,我可是百般不甘,千般不願地勉強答應……」
「是……」
「省吾他是加川家本家的唯一血脈,若他沒有子嗣,你可就是加川家的千古罪人。」谷口聖美措辭嚴厲又強硬。
天啊,千古罪人?她听到頭皮都發麻了。
「給我好好听著,」谷口聖美直盯著她,「要是你生不出孩子,就別浪費省吾的時間。」
美登一震。這是什麼意思?別浪費省吾的時間?她的意思是……離開省吾嗎?
「省吾背負著加川家香火延續的重任,要是你們沒有小阿,將動搖他在加川一族的地位,你明白這是多麼嚴重的事情嗎?」
罷才還在笑的美登,這會兒完全笑不出來了。動搖省吾的地位?老天,這可不是件可以一笑置之的事。
其實即使不管什麼延續香火的問題,生孩子對她及省吾來說,還是件重要的人生大事。
省吾喜歡小阿,甚至連作夢都會夢見他有四個孩子,這麼渴望有小阿的他若是希望落空的話,那……
「總而言之,你們結婚半年還沒有消息絕不可輕匆……」谷口聖美起身,「找時間去做個檢查吧。」
美登木木地站了起來,「是……」
「好了,那我走了。」谷口聖美隨手整整衣擺,轉身走出客廳。
「我送您。」美登恭謹地跟在她身後。
送走了谷口聖美,美登一個人怔怔地坐在客廳里,想著谷口聖美的那番話,也想著省吾跟她講述那個夢境時,臉上那興奮又期待的表情。
是啊,他們結婚都半年多了,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他們並沒有避孕,而且「嘿咻」的機率也挺高的,為什麼她的肚子……
下意識地,她模模自己的肚子。難道她不孕?
不會吧?她媽媽一年一個,那麼會生,怎麼她會生不出來?莫非問題出在省吾身上?
喔不,他身強體壯,猛得跟什麼一樣……
找時間去做個檢查吧。突然,聖美姑姑的話鑽進她腦海中。
也許她真的該去做個檢查,也許問題不是出在她身上……但如果不是出在她身上,那麼就是省吾有問題?
天啊,若真是那樣,她該怎麼對省吾說?像他那種自尊心極強的大男人,又怎麼能接受自己沒有生育能力的打擊?
「唔……該怎麼辦?」她抓抓頭,苦惱得想撞牆。
「夫……夫人?」見她對著牆壁自言自語,村野太太疑惑又憂心地趨前。
她轉過頭,看著育有六名子女的村野太太。「教教我怎麼懷孕吧!」
「啊……」村野太太一怔,試探地問︰「難道夫人跟先生還沒……那個?」
「啊?」頓時,她眼前飄過一朵烏雲,忍不住悲慘哀號︰「天啊!」
******
背著省吾,美登一個人偷偷地到婦產科去做了檢查,而今天就是報告出爐的日子。
下班後,她依約到了婦產科找醫生報到,心情忐忑不已。
「醫生,我沒問題吧?」她不安地搓著衣角。
「唔……」醫生看著報告,沉吟片刻,神情相當的嚴肅。
「到底怎樣?」她急問。
醫生突然沉沉嘆了一口氣,臉色凝重地說︰「是這樣的……」
「怎樣?」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醫生看著她,拿下了架在鼻梁上的銀邊眼鏡,「加川太太,你要懷孕的機會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聞言,美登感覺自己像是走在路上被雷打到一樣。
「什……什麼?」
「非常抱歉告訴你這個壞消息……」醫生將報告往她面前一挪,「我來跟你解釋吧。」
接下來,醫生到底說了些什麼,美登听不懂也听不進去。她覺得自己像是被宣判的死刑犯,人生再無光明。
為什麼會這樣?她媽媽明明是個生育能力超強的人,怎麼她卻一點都沒遺傳到這一點?
省吾那麼渴望有小阿,而她卻被醫生宣告懷孕的機率是零?老天!這是她嫁給省吾這樣的男人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嗎?
「要是你生不出孩子,就別浪費省吾的時間。」
此時,谷口聖美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刀般刺進了她的胸口。
她生不出孩子,她無法為心愛的男人生孩子……她……她必須離開省吾了嗎?天啊,他們才結婚半年,她才擁有這樣的幸福半年啊!
省吾說他夢見自己有四個小阿,如果她無法為他生兒育女,那麼那四個小阿是誰生的?
不是她,也就是說……會有其他女人幫省吾生孩子。天啊!她如何面對這樣的事實及打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醫院門口,她听不見任何聲音,看不見任何人,感覺不到任何事情,只知道……她的世界崩解了。
「美登?美登?」
突然,她听見有人在叫她。她慢慢地回過神來,發現眼前站著一個人。
「敏……敏子小姐?」站在她眼前的是好一陣子不見的木原敏子。
「你怎麼了?」見她一個人孤伶伶地走出婦產科,恰巧到婦產科采訪一名剛生產的朋友的木原敏子一臉關心地問。
「敏子小姐……」
「你也來婦產科?」木原敏子疑惑地說,「你不舒服?」
她搖搖頭。
「那麼……」木原敏子恍然地問︰「你懷孕了?」
听見「懷孕」兩字,美登情緒崩潰地哭了出來。
木原敏子一震,「美登?」
「敏子小姐,我……我……」美登撲進木原敏子懷里,痛哭失聲,「我不能幫省吾生小阿了……」
聞言,木原敏子陡地問︰「什麼?」
「我不孕,醫生說我不孕……」
「美登……」木原敏子憐憫地拍撫著她的背,「別哭,來,我們找個地方讓你冷靜一下……」說著,她輕摟著美登的肩,帶著她離開了醫院門口。
美登沒有拒絕,即使眼前這個女人是跟省吾有過一段過去的女性。她現在需要依靠,需要安慰,需要溫暖,而她不能去找省吾,她不能讓省吾知道她無法生育的殘酷事實。
她怕,怕省吾臉上那失望的表情,就算不是有心,那也會深深地刺傷她的心。此時的她已經脆弱得禁不起一點點的打擊,一點點都不行……
******
飯店客房里,美登的情緒還無法平復下來,她不停地掉眼淚,久久都說不出話來。
木原敏子倒了杯紅酒給她,靜靜地陪在她身邊。
美登感覺到她的開心,也謝謝木原敏子選擇安靜地陪伴在她身邊,而不是不斷地追問她事情的始末。
木原敏子是個好女人,絕對匹配得上省吾的好女人。而她,平凡又無法生育的她,何德何能擁有省吾?
省吾是加川家本家的唯一繼承人,他必須為加川家延續香火,他不能娶一個無法生育的女人……
為什麼這樣的事會發生在她身上?為什麼她跟省吾的緣分是這麼的薄?
不孕已是事實,就算省吾不計較,也願意接受她,但她能自私地霸佔著他嗎?不,她不能那麼做,她必須放開省吾,給他擁有完整家庭的機會。
只是,她如何放手?如何看著心愛的丈夫擁抱其他的女人?
想著,她再一次難過哽咽——
「美登……」見她又哭了,一直沉默著的木原敏子趨前,輕輕地摟著她的肩膀,「別哭了。」
「敏子小姐……」她噙著淚,無助地問︰「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這又不是你的錯,」木原敏子微蹙著眉心,「我想省吾他會體諒你的。」
「省吾他……他很喜歡小阿,他想要小阿……」美登搗著臉,不斷地流淚,「可是我卻不能幫他生孩子,我……我不配做他的妻子……」
「你在說什麼傻話?就因為不孕?」木原敏子神情嚴肅又微慍地說,「要是他因為這樣就嫌棄你,那他就不是值得你托付終身的男人。」
美登听得出木原敏子是真的關心她,她的話中帶著鼓勵,而她的眼神像是在說「我站在你這邊」。
她是個如此內外兼俱的好女人,為什麼當初省吾卻跟她沒有結果?為什麼他們之間會成為過去?
在這個時候,面對過去的男人的現任妻子,她沒有幸災樂禍,沒有落井下石,反倒衷心地安慰她、鼓勵她。這樣的女人……如果是這樣的女人,也許她就能安心且甘心地將省吾交給她。
「敏子小姐,」想著,她突然抬起淚濕的眼簾,心情沉重卻又殷切地望著木原敏子,「你對省吾還有感情嗎?」
木原敏子一怔。
她對省吾還有感情嗎?老天,這真是個荒謬又好笑的問題。
「如果你還喜歡他,那麼我願意退出。」美登語氣堅定地說。
聞言,她瞪大了眼楮。退出?她想美登的意思是……成全她跟省吾。
她跟省吾……天啊,她想起來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敏子小姐,」美登緊握住她的手,眼眶還有淚,「我愛省吾,因為愛他,我必須成全他、放棄他,我……我……」說著,她又哽咽了。
看著她可憐的模樣,木原敏子內心十分不舍。為什麼女人得承受這樣的苦?就因為不能生育,就必須含淚放棄心愛的人嗎?
「美登,」她伸手拭去美登眼角的淚,溫柔地說︰「女人生來就只為了幫男人傳宗接代嗎?不,不是那樣的……」
「這不完全是傳宗接代的問題,而是我想幫心愛的人生小阿的夢已經破碎……」說著,美登又淌下淚水,「我是因為愛他才想退出,不是因為傳宗接代……」
「美登……」
「敏子小姐,」她用力抓住木原敏子的手,「我沒有辦法看見他身邊有別的女人,但如果是你……如果是你的話,我……」
木原敏子蹙眉一笑,「你在說什麼傻話?我跟他怎麼可能……」
「可以的。」她打斷了木原敏子,「只要你願意,我會幫你們制造相處的機會,我會慢慢地跟他疏遠,然後……」
「我的老天爺……」听她這麼說,木原敏子可以想見她有多麼愛省吾。
只不過,美登真的找錯人幫忙了,省吾跟她是絕緣體,根本不通電,因為她……л,慢著……也許這是個報「奪愛之恨」的大好機會。
當然她並不想拆散省吾跟美登,但趁此機會,她倒是可以好好折磨一下省吾那個可恨的萬人迷……
「美登,」打定了主意,她凝視著哭得跟淚人兒一樣的美登,「你真的要這麼做?」
美登毫不考慮地點點頭,「是的。」
「唉,」木原敏子一嘆,伸出雙臂將美登擁進懷里,「可憐的美登。」
美登在她懷中掉淚,低聲啜泣。
「好吧。」木原敏子深呼吸了一口氣,「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