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數周的星期日,球陳是不練球的。但即使是這樣,真澄還是早早就起床了。
假日時,她舍幫母親賣魚送魚,而這樣的工作都是從凌晨就開始的。
天未亮,她便要跟母親一起到市場看貨批貨,回來後,還要將買回來的魚貨做前置的處理。
蚌兒高又有力氣的她,一直是母親的好幫手,也因為跟在母親身邊,她更能體會母親獨力撫養她跟真知的辛苦。
真知不喜歡魚腥味,甚至不只一次希望母親能關掉店面。
「我跟姊姊的薪水又不是不夠支付家里的開銷。」她總是這麼說。愛美也真的很美的她,對于對于家里賣魚這件事來來說,—直有種說不出的自卑。
「為什麼我們家不是開面包店的或是雜貨店?賣菜都比賣魚好,魚攤又濕又腥,好丟臉……」這句話她在國中時說過。當然,現在的她不會再說那樣的話,不過‘關掉魚店’還是她的唯一主張。
真澄知道母親維持著這間店面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維持著父親留下來的一切。
這間面店充滿著父親對家人的愛,也有著他與家人滿滿的回憶。父親用過的東西,到現在都還陳列在店面里頭,而且母親十幾年來從不忘了擦拭它們。
當她擦拭著那些父親用過的東西時,臉上常會露出幸福卻又哀愁的神情。
真澄明白,母親擦拭的不是父親的東西,她……其實在撫模著父親。
母親是個漂亮的女人,在父親還活著的時候,他根本舍不得讓她做任何的粗活;但這十幾年下來,她的臉上多了皺紋,就連那雙如羊脂般的縴縴玉手,也因為長期的賣魚工作,而變成粗糙。
這些年來,不斷有人想替守寡的母親做媒,但她都非常堅定的拒絕了。
雖然她跟父親的夫妻緣分只短短的十多年,但那份情感卻至今還難以切斷。
她羨慕父親及母親的關系及深濃情感,如果她有朝一日要走入婚姻,只希望能遇到像父親那樣可靠又深情的男人……
這麼想著的同時,一張清晰的臉孔出現在她腦海中,那是……
「啊!」她驚叫一聲。
不……不會吧?剛才在那麼一瞬間,浮現在她腦海中的男人,居然是‘他’!?
他可不可靠,深不深情,她是不知道啦!不過,他可不是什麼尋常百姓、販夫走卒,而是擁有龐大資產及企業體的日下集團少東——日下佐州。
見鬼了!她怎麼會……冷靜,冷靜,這應該不是什麼‘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何況,現在還是大白天呢!
她想一定是因為這陣子在練習時經常看見他,才會……
「小澄,」剛放下電話的美智子拍了她一下,「你發什麼呆?」
「ㄟ……沒……沒有啦!」她心虛地傻笑著。
美智子蹙起眉頭睇著她,「你在傻笑什麼?去幫我送個貨。」
「喔,好啊!」她立刻答應。
這是笠原魚店近半年來的新業務——送貨到府。
平時她們只替附近的家庭式料理店送貨,但假日時會為一般的家庭做送貨服務。當然,訂單必須有一定的數量,如果只是訂兩條秋刀魚也送的話,那她們這種小本經營的老店真的會虧死。
「我待會兒把魚貨裝好,你替我送去。」美智子說著,順手將剛抄寫下來的地址給她,「是個新客人,叫了不少高價的海鮮魚類。」
真澄接過便條紙,看著上面的地址……
「銀座七丁目,雅邸十七樓A座之一……」她咕噥著,「喔,高級地段耶!」
雅邸是七丁目那邊挺有名的一棟大樓,剛蓋好不到一年,最小的單位都要三千萬起跳。
像這樣的客人一旦成了固定客戶,對她們來說是件好事,而且說不定還會幫她們帶來其他的客源。
忖著,她不覺精神百倍。
「媽,」她挽起袖子,振奮地道︰「我來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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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座七丁目,雅邸。
佐州坐在客廳舒適的進口沙發里,悠閑地看著運動雜志。
他在等人,等送貨到府的人。
今天一早起來,他不知為何突然有種想在家里開伙的沖動。獨居近一年,他幾乎天天外食或是叫外燴,再不就是回田園調布的老家吃飯。
其實在美國念書時,他經常下廚。剛回到日本之時,他偶爾還做些簡單的菜,但因為忙著公事,也忙著籌備球隊,便漸漸的懶了。
在分類廣告中,他看見了一則送貨到府的魚店廣告,那是一家位于築地,名叫‘笠原的魚’的魚店。
不知道為什麼,當他看見笠原兩字時,非常自然地就想起了笠原真澄——壘球隊的主力投手。
當然,他不認為住在築地的笠原真澄會跟‘笠原的魚’這家魚店有任何的關系,但莫名的就……
一個月來的相處、接觸及了解,他發現她是個對棒壘球相當具有熱情及熱忱的人,她在練習時非常的認真且拼命,而那不是為了球隊隊員額外的加給及福利,更不像某些人,是沖著他而來……
她是真的喜歡、真的投入、真的用心。.
必國後,他一邊接手父親的事業,一邊籌組著球隊。一方面是因為他對棒球的熱愛仍不減當年,另一方面也是為了使公司更團結,並讓員工對公司產生向心力。
再者,公司擁有強大、可以出賽的球隊,也有助于企業形象的建立及提升,目前當然還看不到成效,但假以時日,當球陳可以出賽並擁有好成績時,便可看見成果。
不過話說回來,他真沒想過日下集團底下有那麼多能打、能投的員工,不管是男子棒球的部分,還是女子壘球的部分。
突然,分機響了——
他拿起話筒,「喂?」
「日下先生嗎?你訂的東西送來了。」
「請他送上來吧!」他說。
伴下話筒,他慢條斯理的將手上的雜志放好,然後站了起來,隨手整理一下衣服,接著朝著門口走去。
當他打開門的同時,有人來到他門前——
那人並不是‘他’,事實上,他沒想到送貨員會是‘她’——一個女人。
她扎著馬尾,上半身是簡單的運動上衣,而包裹著一雙長腿的,是一條已經洗得有點泛白的丹寧褲。
她手上抱著一只大大的保麗龍盒,而當她抬起頭來時,他陡地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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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這里是不是A座之一?」真澄抬起頭,看見了站在眼前的人,她嚇得差點把手上的保麗龍盒摔在地上。
「啊!」她忍不住驚叫一聲,盡避她知道這樣實在很蠢、很糗。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更不敢相信住在雅邸A座之一,且跟她們訂了高價魚貨的人,居然會是他。
此時,他也訝異地看著她。
「是你?」
「日……日下先生……」她有點結巴了,「你……訂了魚貨嗎?」
看見她那吃驚的、錯愕的、不知所措的表情及反應,他笑了。他可以想見她為何如此驚愕,事實上,他的驚訝不少于她。
誰料想得到這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呢?他隨便翻了廣告,隨意地挑了一家魚店,然後隨意地拿起電話,她就出現在他面前了。
隨意?喔,不,仔細想想,他並非隨意挑選,要不是笠原兩字讓他想起了她,他也不會……
「日下先生,要我幫你拿進去,還是……」真澄訥訥地問。
「我拿就行了。」他說。
「喔。」她點頭。
不知為何,她心里有種說不出的失望及受傷。‘我拿就行了’這意思是說你不必幫我拿進來,也就是說不希望她進他家的意思嗎?
是因為他家里還有別人,還是她身上有魚腥味?忖著,她不覺卑微起來。
突然之間,她好像體會到真知打死不讓男友到家里來的心情。只是,她為什麼要有這種感覺呢?
除了教練、老板之外,他對她來說什麼都不是。賣魚不可恥,身上有魚腥味也不丟臉,她為什麼要……
「笠原,」他接過保麗龍盒,問道︰「多少錢?」
「喔。」她回過神,連忙從口袋里模出母親寫的明細及價格單,「一共六萬三千一百六十元,這給你。」說著,她將明細遞給他。
雙手捧著保麗龍盒的他看了看她手上的明細,再看了看她,「我沒有第三只手。」他開玩笑地說。
「喔,那……」她尷尬地道︰「那我在這兒等。」
反正他還要回過頭來付錢,她就站在這里等他吧!
他眉頭微微一挑,用一種不解的眼神看著她。「客氣什麼?進來吧!」
說完,他轉身走進屋里。
她一怔。進去?他要她進屋里去?剛才他不是表明了不希望她進去嗎?怎麼……
難道說他要自己拿不是因為不歡迎她進屋里,而是因為他認為這是身為男性的他該為女性做的事?
想著,她不禁愣愣地杵在門口,看著他高大的背影。
走了幾步路,他轉過頭來,「杵著干什麼?進來啊!」
「ㄜ……是……」她忐忑不安地往前走了兩步,進到他屋里。
「順手把門關上。」他邊走向廚房邊說著。
「是。」她恭謹的答應著,然後輕輕地帶上了重重的大門。
放眼望去,開放的空間里有著極簡的裝潢及擺設,東面是一大片的落地窗,而外面有一個約莫三坪大的長形露台。露台上種了不少植物,還擺了桌椅,從十七樓往外看,不管是白天還是夜晚,應該都有不錯的景致吧!這是一個不同的世界,至少跟她絕對不同。
正忖著,他從廚房走了出來——
「坐。」他說。
她微頓,看著他那光看就知道價格不便宜的進口沙發,搖搖頭,她難為情地道︰「我衣服不干淨……」
他挑挑眉,打量著她。「這我倒看不出來……」
「我身上都是汗味跟魚腥味。」她說。
他走了過來,皺了皺眉頭。「你這個人會不會太客氣了點?」
「ㄟ?」她微怔,不解。
「我一直想跟你說……」他直視著她,神情認真地道︰「你在面對我時,總是保持著很遠的距離。」
她心頭一震,狐疑地看著他。那是什麼意思?
「我懷疑……」他用一種玩笑的、輕松的口吻說道︰「身上有汗味或魚腥味的是我。」
「日下先生……」
「我是你的投手教練,你不應該跟我那麼疏遠。」他續道︰「你可以尊敬我,但不要像避免傳染病似的躲著我。」
他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她在練習時總是躲避著他的視線,平時跟她說話時不看著他也就罷了,就連傳接球時,她也不太敢直視他。
有時他真的很懷疑,她到底是怎麼接到球的?
「不要那麼拘謹小心,現在不是在公司,更不是在球場,你可以放松一點。」他說。
「是……是的。」她訥訥地點點頭,然後飛快將明細遞給了他。
他先是一頓,然後接下了那張有點濕的紙。
他感覺到她急著想走,而他卻莫名的不希望她就這麼走。如果此時站在他面前的是任何一個其他的女人,肯定不會像她這般急著想離開,而她卻……
他長得很嚴肅可怕嗎?還是他給她一種‘意圖不良’的感覺?不!他對她沒有什麼意圖,更別提不良了。
她要走就讓她走吧。他心里這麼想著。
轉身,他走到沙發旁的茶幾旁,然後從茶幾上擺著的那個盒子里拿出了幾張紙鈔,點了七張萬元後,他走了回來。
「這是七萬,你數數。」他說。
她接過紙鈔,很快地數了一下,然後將鈔票塞進口袋里,再掏出幾張面額較小的紙鈔。
「別找了。」他知道她要做什麼,開口制止了她。
她一怔,「不行,我還要找你七千……」
「我說別找了。」他說。
「不行的。」她十分堅持,然後開始點數著錢。
他濃眉一糾,「都說不用了。」
她听出他語氣里的強硬,不覺一震。
為什麼不用找?因為七千對他來說是小錢,還是她的錢不干淨?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有如此偏激的想法及念頭,她是怎麼了?這感覺像是一個極度自卑的人,為了想掩飾自己的卑微而變得憤世嫉俗般……
她從來不是這樣的,汗味及魚腥味從來沒教她自卑過,因為她知道她跟真知就是在這樣的味道里被養大的。
為什麼?為什麼面對他時,她卻如此的……
看見她臉上那樣的表情,他心頭一撼。他傷到了她的自尊嗎?他覺得微不足道的七千元,卻給了她一種‘他財大氣粗’的感覺嗎?
驚覺到這一點,他懊惱著自己的大意。
「其實是這樣的……」腦子動得極快的他,很快地就想到了一個合理的說詞,「我想請你幫個忙。」
聞言,她微怔,疑惑地看著他。
「有些魚,我不太會處理,能請你幫我弄嗎?」他說,「七千元當是工資,行嗎?」
听完他這些話,她稍梢釋懷。原來是這樣啊!
「如果不夠的話,我可以再……」
「不。」她打斷了他,「你不會,我可以幫你弄,你不必額外付費。」
「我過意不去。」他一笑,「你今天的工作應該還挺忙的吧?」
「ㄟ……」這倒是,她不否認。
從她的表情及反應看來,她今天確實是挺忙的。她是個老實又直率的女生,所有的答案都寫在臉上。
「使用者付費,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他說,「你就把錢收下吧!」
說完,他完全不給她說不或猶豫的機會。轉身,他邊朝廚房走去,邊說道︰「廚房在這里,跟我來。」
她猶豫了一下,然後乖乖的尾隨在他身後。
她為什麼這麼乖?為什麼像只被馴服的小狽般?也許這是因為在練習時,她對他的指令向來是唯命是從吧!
她沒有多余的時間思索這些復雜的問題,因為此時,她已走進了他的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