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點兒,花點兒……」一名紅衣少女大呼小叫地從閨房里跑出來,「回來,妳這只壞貓。」
她不是別人,正是讓怒劍山莊上至莊主,下至僕婢都頭疼萬分的麻煩人物——黑念兒。
遺傳了母親駱婉的姣美容貌,卻沒得到母親一丁點溫婉氣質的她,活月兌月兌就是只拴不住的小野馬。
「耶?」眼尾一瞥,她看見花點兒那胖胖的身影閃入花叢,「別跑,快回來!」
這貓是八年前,在山下尼姑庵帶發修行的柔姑姑送給她的,已是十多年的老貓。不過,即使是只老貓,那不安分及好動的程度,可一點都不輸給主人。
縱身一躍,花點兒跳上了牆,直往後園而去。
「可惡。」她一邊撩起裙子,一邊嘀咕著,「讓我逮著,非餓妳三天三夜不可。」
翻過牆,她仍不死心的搜尋貓蹤。
報點兒越跑越快,也離莊園越來越遠,待牠終于放慢腳步,念兒才發覺自己已追到後山來了。
「花點兒,妳太壞了……」
喵嗚。花點兒瞟了她一眼,絲毫不在乎她已追得上氣不接下氣。
一個掉頭,牠繼續往前跑去。
「喂,別去啊!」念兒急忙喊牠,但牠根本把她的話當耳邊風。
「慘了……」再過去就是「禁地」,除了她爹,誰都不許進去的。
「花點兒,妳回來。」她扯著嗓門大叫,企圖把牠喚回身邊。
懊一會兒,牠沒有動靜,念兒決定冒險追上前去。
循著腳印,她來到了一處楓樹林——
林外一塊石碑上寫著「禁地」二字,一旁還有兩排小字,清楚寫著「擅入此林,生死自擔」。
「哇……」好可怕的字眼,想必花點兒這次是「貓命不保」了。
這可不行,身為主人的她,怎能讓花點兒獨自涉險?賭一賭吧,她是父親的親骨肉,也許有那麼一點天分能破解陣法也說不定。
忖著,她大膽的向前走去。
一進林子,她立刻察覺到一種詭異的氣氛。循著花點兒的聲音,她一步步地深入幽暗處。
報點兒的聲音忽左忽右,似進又退,她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不久,眼前漸漸明亮,而她也看見了花點兒。
「花點兒!」她興奮地趨前,一把抱起了牠。
「妳這淘氣鬼,讓爹知道我們闖進來,非剝了咱倆的皮不可。」話罷,她抬眼往前一看,驚覺到自己竟走出了樹林。
這可真是神奇,想不到無人能破解的陣式,竟讓一只老貓給破了?
放眼望去,不遠處有間舊木屋。她一怔,「有屋子?」
理應回頭離開的她,猶豫了。
既然是禁地,里面一定藏著父親不想被知道,不能被知道的秘密。
從小,父親便千叮萬囑的警告她和兩位哥哥,不得闖入禁地,人家震峰跟震岳可受教得很,從沒動過什麼歪腦筋。
她呢是想過,但是還沒養大膽子……
只是這回誤打誤撞闖進來,就算膽子沒養大,她也沒有理由毫無斬獲的打道回府。
「管他的。」她揚眉一笑,「不去探個究竟,怎麼對得起自己?」
斑,畏首畏尾可不是她黑念兒的作風。
來到屋前,她發現門是虛掩著的。推開門板,她躡手躡腳的走進屋內。
屋里陳設簡單,一張木板床、一張椅子、一張桌子,還有牆邊堆得跟小丘般的書。
這里應該有人住,但誰會住在這麼破舊又乏味的地方呢?
難道這就是父親的「秘密」?
「真奇怪……」她自言自語地環顧這簡陋到不行的斗室。
突然,耳邊傳來鐵鏈子拖地而行的聲音——
她陡地一震,下意識地想找地方躲。無奈這破屋子一眼可望盡,根本無藏身之處。
憊來不及想出辦法,一聲低沉的喝問便在她背後響起︰「是誰?」
她不敢回頭,縮著身子,抱著花點兒,害怕的蹲在木板床邊。
听到那鐵鏈聲越來越近,她知道那人就站在她後面。
「妳該不是黑迎刃替我找的女敕雛兒吧?」他冷冷的聲音哼笑著。
女敕雛兒?這人以為她是……她羞惱地站起,轉身,然後她覷清了那人的模樣。
是個男人,年輕男人,他看起來比震峰跟震岳大。他頂著一頭狂妄又凌亂的長發,身著粗布衣褲,但那張臉卻出乎意料的好看。
他有一雙深邃的黑眸,像是能穿透人心似的銳利,而那高挺的鼻梁顯現出他的英氣逼人。
他的濃眉獨特且有個性,下巴還有一道既堅毅又性感的凹痕;這個男人豪邁又粗獷,有著她從沒見過的那種強勢及侵略氣息。
她的心猛然一跳,他身上那濃厚的男性氣息,像一道冷空氣般向她襲來,令她感到陌生又惶惑。
她原想為他說她是女敕雛兒的事罵他兩句,但此時,她說不出話來——
「你……」她發現他腳上上了一副腳鐐。
奇怪,她父親為何將他囚禁在此處?他是誰?又犯了什麼錯得與世隔絕?
「妳就是畫上的女人?」他忽地攫起她的手,而她抱在手上的花點兒也因受到驚嚇而跑開。
幾天前,他一覺醒來,發覺床邊竟擺著一卷畫軸,攤開一看,上頭畫的是一名穿著錦繡衫裙,打扮得珠圍玉繞,粉光紅艷,把人耀得眼花的美人。
一張似鵝蛋般的小臉,一對如彎月般的秀眉,一雙水汪汪的靈秀大眼,還有那卷翹的睫毛……
眼前的她脂粉未施,但他看得出來,她就是畫中美人。
而重點是……那天他除了拿到那幅畫之外,還收到了一封黑迎刃留下的信。
上面清楚的載明,這畫中女子是屬于他的。
自他有記憶以來,就以這間舊木屋為家。他被囚禁在這里二十年,見過的只有兩人——黑迎刃及王夫子。
擺迎刃來此多是為了羞辱他,而王夫子則是教他讀書識字。
他沒見過女人,直到幾天前看見那張美人畫像。畫中女子讓他微微失神,也牽引著他男性某部分的覺醒……
他萬萬沒想到的是……畫中美人真的出現了,而且就在幾天後的今天。
「畫?」她一怔,「你說什麼?快放開我!」
「放開妳?」他一振臂,將她扯進懷里,「妳不知道妳為何而來?」
迎上他冷傲的目光,念兒陡地一震,「什……」他說的話好奇怪,她一句都听不懂。
「看來黑迎刃待我不薄。」他的聲線中充滿了恨意。
即使心里惶恐,但從未接近過陌生男子的她,還是一陣心悸。
他開口閉口黑迎刃,而且還帶著濃濃恨意,她想……他肯定很恨她爹。
只是,他為何說她是黑迎刃送他的女敕雛兒?她爹怎麼可能送個女敕雛兒進禁地給他?
「妳比畫更好看……」他那強而有力的手臂緊攬著她的腰。
她一臉有听沒有懂的表情,怔怔的任他攬著。
突然,他把臉上那抹冷笑一收,「衣裳月兌了。」
「耶?」她猛然回神。月兌?他竟然對她口出婬穢之語?
「怎麼?妳害臊?」
「放肆的東西!」她狠狠的在他胳膊上一擰,「你敢輕薄我!?」
他濃眉一虯,一臉慍怒,「難道妳不是持壺賣笑的雛兒?」
「你!」他是瞎了狗眼啦?像她如此高貴、優雅又清純可人的女子,到底是哪一點像青樓女子了?
「你這狗頭蛤蟆眼的東西,放開我!」她氣憤羞惱地瞪著他。
迎上她嬌悍又堅定的眼楮,他松開了手。「妳不是黑迎刃帶進來的?」
「才不是呢!」她氣呼呼地瞪視他,「我是為了追花點兒才闖進來的。」
「花點兒?」他微怔。
「對。」她輕哼一聲。
「所以說……妳是怒劍山莊的人?」他疑惑地睇著她。
「我……」不,她不能一下子就表明身分。
雖然他不像壞人,但她爹以腳鐐將他囚禁于此,必有其因。
她父親素以懲奸鋤惡聞名,絕不會無故將他困在後山。再說,這男子一提黑迎刃三字,眼楮就像會噴火似的,不知道有多恨她父親呢!
看來,她還是扯個小毖,免得有命進來,沒命出去。
「我是莊里的丫鬟。」她說。
「丫鬟?」他半信半疑,「一個丫鬟能闖進來?」
「我是跟著花點兒進來的。」
「那只老貓?」一只老貓竟能闖出黑迎刃為了囚禁他而費心擺下的陣?
「沒錯,沒錯,就是牠。」怕他不相信,她語氣更加篤定。
他睇著她,想起那幅畫及那封信。
她是莊里的丫鬟,黑迎刃為何要將她送給他?黑迎刃心里打的究竟是什麼主意?
罷了,不管是什麼原因,要他欺負一個「被賣了都不知道」的丫鬟,他可做不出來。
拖著腳上沉沉的鐵鏈,他在桌邊坐下。「既然妳是誤闖進來的,就快點離開吧。」
離開?那怎麼行?從小她就好奇父親究竟在後山藏了什麼,現在既然讓她發現了這個男人的存在,她又豈能空手而返?
「喂,你是誰?」她湊上前去,忘了剛才自己有多害怕,「你為什麼被困在這里?」
他斜瞥了她一記,「妳太多事了。」
「我好奇。」她咧嘴一笑,「你告訴我,我不會說出去的。」
說真的,她也沒膽大肆張揚。不打自招的傻事,她黑念兒是不會做的。
「別問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他冷冷地說,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咦?」她一怔,「你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那還真是可憐,就算是莊里那個傻僕都知道自己叫張二呆呢。
「他叫我葉恨生。」
「恨生?」她蹙起眉頭,十分疑惑,「仇恨的恨,生死的生嗎?」
「沒錯。」他說。
她秀眉一斂,有點同情地睇著他。恨生,真是傷心的名字。
「你在這兒待多久了?」她又問。
「從我有記憶開始。」
她看他也有二十多歲了,那豈不是從小就被囚禁于此?一個小阿兒能犯什麼錯,得讓他與世隔絕二十載?
「你爹娘呢?」
「我沒爹沒娘。」
「你是孤兒?」
「我是不被世人所容的孽種。」他冷峻的臉上浮現一抹痛苦的怪異笑容,「他說我是帶著罪惡出生在這世上的……孽種。」
她陡地一震,怎麼也無法相信父親會說出那種殘酷的話,尤其是對一個稚兒……
「怎……怎麼可能?」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他冷漠的目光在她臉上一掃,「妳走吧!擺迎刃隨時會來。」
她垂著臉,腦子里還想著他方才的那番話。
「喂!」他一拍桌子,「帶著妳的貓離開這里。」
「噢……」她一怔,訥訥地點頭。
盡避她心里仍有數不完的疑竇未解,但看他一副不想多談的冷漠模樣,她肯定是再也問不出什麼了。
既然問不出什麼,她死纏爛打也不是辦法。再說,父親隨時會來,要是讓他發現,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走出木屋,她發現花點兒竟沒有落跑,而且還乖乖的在外頭等她。
看著牠,她挑挑眉,「算妳有良心,走吧。」
喵。花點兒像是听懂了她的話,掉頭就走在前面。
于是,在花點兒的帶領下,她平安又迅速的離開了禁地。
只是,人是走出來了,心卻還頑固的留在那里。
當晚用膳時分,對著滿桌子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念兒卻一點兒胃口都沒有。
倒不是王媽的廚藝差了,而是吃著如此豐盛的飯菜之時,她不得不想起被囚禁在後山,那個名叫恨生的男子。
想到他二十年來都被困在那種鬼地方,她的心頭不覺一陣酸。下意識地,她覷了父親一眼。
她小時候若犯了錯,父親頂多罰她默書捱餓,怎麼卻把恨生關在那種地方?一個孩子能犯下什麼大不了的錯?父親為何對恨生那麼絕情殘忍?
「念兒?」一向心細的駱婉察覺到女兒有點不尋常,「妳怎麼了?神不守舍地……」
她搖搖頭,夾了一口東坡肉往嘴巴送,卻怎麼也嘗不出滋味。
她擱下筷子,「我吃不下,先回房了。」話罷,她起身離座。
擺迎刃跟駱婉互覷一眼,有點疑惑。「這丫頭是怎麼了?」
駱婉輕蹙眉頭,「我也不清楚……」
一旁的震峰打趣道︰「念兒這大胃王不吃,豈不是便宜了我們?」
「我看這大胃姑娘一定是擔心身形走樣,將來尋不著夫家。」震岳說。
「你們兄弟倆胡說什麼?」駱婉輕斥,「念兒不對勁,身為兄長的你們不關心也罷了,還好在後頭調侃她?」
震峰干笑著,有點尷尬歉疚。「娘,您放心,念兒不會有事的。」
「不行,」駱婉緩緩起身,「我得去看看她。」說著,她也離了席。
「念兒……」駱婉輕推開門,「妳怎麼了?」
看念兒坐在床沿嘆氣,巴掌大的粉女敕小臉上也不見平常該有的燦爛笑容,的確是有點不可思議。
「發生什麼事了?」她輕移至念兒身邊坐下,一手搭上她的肩頭輕撫。
念兒一言不發,只是搖頭。
她怎好說自己誤闖後山禁地,而且還發現一個名叫恨生的陌生男人?
只是,要她憋著已經知道一半的大秘密,實在太煎熬。
「娘,有件事情……」不能挑明了問,總可以旁敲側擊?
「什麼事?」看見女兒終于開口,駱婉的眉間也稍微舒展開來。
「我想知道禁地的事……」她偷覷了母親一眼,發現母親的神情略顯驚慌,而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心又再次蹙起。
「念兒,禁地的事只有妳爹知道,而且他也不喜歡人家問,妳跟震峰、震岳都知道的,不是嗎?」
在母親閃閃爍爍的眼神中,念兒瞧出了一點異樣。直覺告訴她,母親九成九是知情的。
「娘,爹是不是在後山藏了什麼?」
「不,不,」駱婉陡地一震,「後山什麼人都沒有。」
人?真是不打自招,她都沒說是人,娘就先露了餡。
「念兒,妳該不是去過後山吧?」駱婉憂疑地望著她。
「怎麼可能?」她說起謊來是臉不紅,氣不喘,鎮靜得教人自嘆弗如,「我一點功夫都不會,哪有本事闖陣?只是您也知道,我一向好奇……」
駱婉听著也覺有理,緊繃的神經略為松弛。
「念兒,不論妳心里有多少疑問,切記,不看不問也不听,明白嗎?」
「女兒明白。」她裝乖,卻打定要「陽奉陰違」地點了點頭。
她黑念兒是何許人也,怎可能做到不看、不問兼不听呢?除非她瞎了、啞了、聾了,否則後山的一切還是會繼續吸引著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