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訂婚的日子逼近,香代越來越覺得不安。
她再也逃不開了嗎?是的,這是她的命運,不可避免的命運,只是……如果她敢說「不」,情形會不會有什麼不同?
想起那天達也在眾人面前,問她對達己是否真心時,自己因為一時負氣而給了那麼肯定的回答,她就感到懊悔不已。
為什麼她不能坦白一點?為什麼她不能勇敢一點?如果她誠實的說出自己心里的感覺,也許……
不,不會有什麼也許。不管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都無法改變她的命運。
她的命運不會因為任何事而改變,就算是她父母在世,必定也會作出跟叔叔嬸
嬸一樣的決定跟要求。
她一點都不想嫁給達己,但……她能怎麼樣呢?
苞嬸嬸及她的貴婦朋友們坐在飯店的西餐廳里,她安靜又憂郁地看著窗外,對
她們的談話一點都不感興趣。
突然,她感覺到餐廳里的某個角落,有人正盯著她--
她警覺地環顧四周,赫然發現最角落靠窗的位置,有一張熟悉的臉孔。
是他,仲川達也。
他不是一個人,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名有著美麗褐色卷發的女郎。
他似乎沒有過來打招呼的打算,而嬸嬸跟她的貴婦朋友們,也因為聊得太盡
興,而未曾發現他的存在。
他那雙銳利的眼楮緊盯著她,唇角還帶著一抹興味的笑。
她不懂身邊有著女伴的他,何以會那麼大膽的注視著她?
突然,他低聲對那名女子說了一些話,然後女子回過頭來,看見了她--
女子對著她禮貌的一笑,然後又開始跟他交談。
這一際,香代只覺得渾身不自在。他跟那女子說了她什麼?說她是他即將過門的弟媳?說她是個裝腔作勢,企圖嫁進豪門,對他家的財產狼偷鼠竊的沒落貴族?說他曾經親吻撫模過她這個未來弟媳?
他到底說了什麼?為什麼那女子會回頭對她微笑?
她越想越覺得發冷,整個人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香代?香代?」光子的聲音喚回了她。
她猛一回神,臉色蒼白。
「妳是怎麼了?叫了妳好幾聲都不回答。」
「對……對不起……」她驚慌地低下了頭。
「唉唷,」一名貴婦端詳著她,「妳的臉色真差,不舒服嗎?」
「是不是坑謳婚了,很緊張?」另一名貴婦又問。
「緊張也是應該的,畢竟她要嫁的是仲川家的少爺呢。」
「那倒是,呵呵……」
大家妳一句我一句的笑談著;很快的就又忘了她臉色蒼白的事。
「對不起……」香代自覺不能再坐下去,她要趕緊逃離他的目光。「我離開一下。」說著,她抓著手中的小珠包,倉皇地離席。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離開洗手問,不想回到座位上去。
她好想逃開,不只是逃開他,也逃開這樁不可避免的婚事及所有人。
她想到一個沒人認識,沒人管她、沒人支配她、干涉她的地方,然後她可以呼吸到從未有過的自由空氣。
自由的空氣是什麼味道呢?一定又軟又甜,像棉花糖一樣吧?
看了看表,她發現自己已經進來太久了,再不出去,嬸嬸可能會去報警。
拿著珠包,她推開門,走了出去--
「妳再不出來,我可能要進去了。」
听見那低沉的聲音,她嚇了一跳。
轉過頭,她發現應該在餐廳里跟美女喝咖啡的他,此刻就站在洗手間外。
他睇著她,唇邊掛著一抹高深的笑意。
她討厭他這樣的笑,也害怕他這樣的笑,他的笑常令她覺得自己像個笨蛋,一個被他操控在手中的笨蛋。
眉心一皺,她急忙地想返回座位。
蚌地,他拉住了她。
她又是一震,羞惱又不安地瞪著他。「你想怎樣?」她壓低聲音質問他。
他注視著她,好幾次像是要開口說些什麼,卻又選擇沉默。
迎上他奇怪的目光,她莫名感到心悸。
他又想羞辱她嗎?上次他當著大家的面給她難堪還不夠嗎?
她都已經說她是真心想嫁達己了,為什麼他還不放過她?
「請你放手。」她說。
「我從沒見過這麼憂郁的準新娘。」他突然冒出一句。
她一怔,「什……」
「我一直在觀察妳。」他說。
「我不知道你還會看相。」
「妳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她迎上他的目光,「我不知道你孫底想怎樣,我都說了我是真心想跟仲川先生結婚,你為什麼還……」
「仲川先生?」他層心一蹙,「妳到現在還叫他仲川先生?」
再幾天,她就要跟達己訂婚,為什麼她到現在連達己的名字都叫不出口?
如果她真的喜歡達己,真的想嫁他,為何連叫個名字都要適應那麼久?
直覺告訴他,她不是自願的。也許她上次那麼肯定的回答他,只是逼于無奈。
「我……」她心虛又不知所措,「我只是……」
「妳根本不想跟他結婚,對吧?」
「不,不是……」她漲紅了臉,急著澄清。
「是妳叔叔嬸嬸逼妳答應的嗎?」他莫名生氣心急起來。
他氣她不敢大聲的說出來,氣她不敢做自己人生的主導者。
他急,急她就快要跟達己訂婚,而他到現在還不知道她心里真正的想法。
他不是蓄意的想破壞達己的婚事,也沒想過要搶達己的意中人,但他無法看著她嫁給她不愛的人。
「如果妳不喜歡達己,就不該答應這件婚事。」他說。
香代驚愕地望著他,唇片歙動,卻說不出話來。
「妳答應嫁給達己,不是為了妳自己吧?」他大膽的假設著,「是不是妳叔叔嬸嬸為了仲川家的財勢地位,硬把妳當……」
「不要說了……」她打斷了他,紅著眼眶,「你現在到底想干嘛?你想阻止我不要嫁他,還是勸我不要……」
「都有。」他聲線一沉,直視著她,「我不能眼睜睜看妳嫁給他。」
她一震,而他也發覺自己一時情急,說溜了嘴。
「我的意思是……」他尷尬地想解釋,「我是說妳不能嫁給妳不愛的人。」
香代輕蹙眉心,「愛或不愛,到底關你什麼事?你……」不自覺地,她淌下了眼淚,幽幽地說︰「你為什麼要擾亂我的心,我……我已經決定……若不是你,我不會……不會那麼猶豫……」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她已經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
听見她這麼說,達也幾乎可以確定她並非自願。
她不愛達己,更不想嫁給他,她只是消極又悲觀的接受了別人的安排。
「如果妳不愛他,就該說出來。」
「說什麼?」她噙著淚水,悲哀地,「這是我的命運,我一出生就注……」
他臉一沉,「別跟我說什麼注定不注定的鬼話。」
被他一喝,她一怔,木木地望著他。
「私生子也是我一出生就注定的事實,但命運跟事實絕對不一樣,命運掌控在妳自己手里。」他說。
「你要我對抗叔叔嬸嬸?你要我……」她一咬唇,氣恨又無奈地說︰「是他們養大了我,我……」
「所以說妳答應跟達己結婚,是為了報恩?」他撇唇一笑,「妳太天真了。」
「我……」
「就算沒有他們,靠著妳父親留給妳的錢,也夠妳長大。」他抓著她的肩膀,「別讓他們支配妳的人生。」
迎上他熾熱又真誠的眸子,她的心動搖著。
她膽小又怯懦,從來不敢有自己的主張,也不敢違抗叔叔嬸嬸的命令。她一直想沖出去,一直想逃離這個牢籠,但是沒有人拉她,也沒有人鼓勵她。
他……他現在是在鼓勵她嗎?他是在告訴她,如果她想逃,他可以幫忙嗎?
他能帶著她逃到什麼地方去?他能做什麼?
「現在還來得及。」他說。
來得及?不,怎麼還來得及,再過幾天她就要跟達己訂婚了。
一切都已準備就緒,她哪里都逃不了啊!
如果她逃開了,別人會怎麼看她?怎麼看柳原家?人家是不是會覺得她敗壞了柳原家的門風,丟了柳原家的臉?
不行,如果她爸爸媽媽還在,絕不會允許她這麼任性妄為。
「來……來不及的……」她眉心一蹙,淚水又滑落。
「看著我。」他抓著她的肩膀一晃。
她幽幽地抬起臉簾,凝睇著他。「太遲了……」
「只要妳願意,一切都不遲。」
「你為什麼要管我的事?你……」她幽怨地望著他,「一開始你就當我是壞女人,不是嗎?你認為我不誠實,認為我跟你弟弟相親交往都只是為了錢,你不是一直都看不起我嗎?」
「當時我以為妳是柳原敬太郎的女兒,我以為妳跟他一樣,都是見錢眼開的人,但是現在我知道妳不是,妳……」
「為什麼?」她幽幽地問他,「你這麼努力的想說服我,是因為你想破壞異母弟弟的婚事?還是只是正義戚作祟……」
「不是。」他濃眉一叫,「不是妳以為的那樣。」
「那麼是什麼?」她情緒略顯激動地看著他,「你為什麼要阻止我跟他結婚?」
「因為……」「因為我愛上了妳」這句話,差點從他口中說出,但他及時地將它壓抑在喉嚨里。
她淚濕而澄澈的眼眸直盯著他,像要看穿他心里所有的思緒及感情般。
靶覺他似乎要說出什麼,卻又猶豫,她腦中突然閃過一個讓她覺得不可思議的念頭--
他愛她?
不,這真是個非常愚蠢的想法。直到剛才,他都還在跟一名美女相約喝咖啡呢!
「如果你不說,就算了……」她為自己的蠢念頭感到懊惱,懊惱到想立刻自他眼前消失。
一轉身,她又被拉了回來。這一次,她幾乎是倒進他懷里的。
抬起頭,迎上他發亮的眸子,她的心猛然一悸。
憊沒回過神,他的臉突然靠得好近好近,然後……吻上了她。
她陡地一震,震驚地瞪大了眼楮看著他。怎麼可以這樣?他怎麼可以一邊跟別人約會,一邊又跑來強吻她?
雖然她不厭惡他的吻,但這實在太教人難以接受.
忖著,她氣憤地推開了他--
「你真差勁……」她顫抖著聲音,「那位小姐還在里面等你喝咖啡呢。」
「妳說山口小姐?」他挑挑眉,「她已經走了。」
「她走了,你就可以跑來吻我?」她懊惱地低吼。
他微蹙眉心,「她跟我吻妳有什麼關系?」
「你……你一邊跟她約會,一邊……」
「約會?」知道她誤會了他跟山口的關系,他撇唇一笑,「妳以為我跟她是什麼關系?」
「難道她不是……」
「不是。」不等她說完,他就給了她否定的答案,「她跟我只有工作上的關系。」
「你以為我會信?」
「為什麼妳跟達己去度假可以不上床,我就不能跟女人喝咖啡而沒有感情糾葛?」他反問她。
她臉兒倏地漲紅,羞惱地瞪了他一記。甩開他的手,她快步地離開。
就在同一個時候,他們都沒發現轉角處躲了一名衣著講究的女士。
她是光子的貴婦朋友之一,而她撞見了驚人的一幕--
仲川達也擁吻了未來弟媳。
「我的老天爺啊……」她涂抹著彩妝的臉上,露出了驚訝、難以置信的表情。
訂婚的前一天晚上,香代在達己的邀請下到仲川家做客。
為了慎重,光子一過中午就「押」著她去梳頭,堅持要她穿上傳統又隆重的和服前往仲川家。
她真的不喜歡穿和服,因為那只會讓她更體認到自己是如何的不自由。
以前她不喜歡,現在……更不喜歡。
但是,她還是乖乖的穿上和服,沒有反抗。
在仲川家用餐的氣氛非常融洽,而仲川夫婦倆也相當禮遇她。
即將擁有一個在各方面都十分優秀的丈夫,以及一個人人稱羨的婆家,她理當覺得高興,但她高興不起來,就連笑容都那麼的勉強……
達也沒有在晚餐時間出現,她想她是遇不上他的。
這樣也好,真遇上了他,她真怕會發生什麼她意想不到的事情。
吃過飯,達己帶她到仲川家廣大的歐式庭院里散步。
「佣人準備的菜,還合妳胃口吧?」達己輕聲問著走在自己身後約一步距離的她。
「嗯。」她點了點頭。
他睇著她,若有所思地。「香代……」
「是。」她看著他。
「我們明天就要訂婚了。」他說。
看著她略顯憂郁的臉龐,達己心里有說不出的懊惱。
為什麼她一點兒欣喜的表情都沒有呢?從這門親事說定以後,她就一直這麼沉默又憂愁……不,也許更早。打從一開始,她就沒真心的高興過。
他感覺得出來,她並不喜歡他,甚至……她心里可能有著另一個人。
他不願去想那個人的名字,那個人的長相,但可恨的是……他非常清楚那個人是誰。
他已經听到耳語了,關于達也在飯店的洗手間走廊上擁吻她的事。
他假裝不知情,假裝一切都相當順利,因為他不想因為一時沖動而毀了一切。她就快要是他的了,他贏定了,不必心急,不必慌張。
「妳緊張嗎?」他依舊溫柔地微笑著。
她搖搖頭,「仲川先生緊張?」
他懊惱地皺起眉頭,但還是壓抑住不悅的情緒。
仲川先生?她到現在還這麼叫他?直到現在,他只牽過她的手,而且幾乎每次都會被她借機掙開。
她連跟他牽手都不願,為何卻讓達也吻了她?
「仲川先生……」見他神情突然變得奇怪,香代不安地問︰「你怎麼了?」
「我希望……」他停下腳步,注視著她,「我希望妳能叫我的名字,就像我叫妳香代一樣。」
她微怔,「仲川先生……」
他眉心一擰,苦笑一記,「叫我一聲達己,有那麼難嗎?我們明天就要訂婚了。」
她低下頭,「對不起,我……」
「香代……」心里充滿著妒嫉的他,突然將她攔腰一攬,端起了她的臉。
她嚇了一跳,驚怕地望著他,「仲川先生,這樣不……不好……」說完,她試著想推開他,但她發現他將她緊緊環住,強勢而堅持。
「為什麼不好?我們就快是未婚夫妻了……」
「仲川先生……」
「別再叫我仲川先生!」他忽地沉聲一喝。
香代陡地一震,驚愕地看著他。
驚覺自己的情緒有點失控,他唇角微微扯動,努力的想笑得溫柔而自然。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凶妳,只是我……」他凝望著她,「我感到非常不安。」
「仲……」驚覺到自己又要稱他一聲仲川先生,她及時打住。「先放開我,好嗎?」
他搖搖頭,「香代,我喜歡妳,非常喜歡妳……」
「你……」
「今晚別走,好嗎?」他慢慢地將臉靠近了她。
今晚別走?雖然她一直是個乖寶寶,也不至于笨到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不,請你別……」
「香代……」不顧她的拒絕,他執意要親吻她。
「不……」她想推開他。
「為什麼?」他猛地將她一抱,懊惱地說︰「妳就快是我的人了。」
「請你別這樣……」她怎麼也想不到平常溫文儒雅的他,會有這麼失控激烈且強人所難的時候。
「不要拒絕我。」他懊惱地端住她的臉,兩只眼楮像著火了似的盯著她。
她一震,驚恐地看著他。「仲川先生,請你不……」
「妳為什麼拒絕我?」身心都被嫉妒佔滿了的達己,恨恨地看著她,再也壓抑不了滿月復的怒氣及怨恨,「達也他親妳的時候,妳有沒有像拒絕我一樣拒絕他?」
她驚訝又羞愧地看著他。
「沒錯,我听說了,丟臉的事總是藏不住的。」他冷笑著,「他是專搶別人丈夫的女人生的,而他現在也想搶我的妻子。」
「仲川先生,不……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然是怎樣?」他臉一沉,憤怒地打斷了她,「妳要跟那種雜種在一起嗎?」
听見他叫達也雜種,她簡直不敢相信。一直以來,她都覺得他是個溫和且善良的人,總是扮演著被哥哥欺負的角色,但這一刻,她發現自己完全錯了。
他把達也當敵人、當雜種,他根本打心底看不起他同父異母的哥哥。
「你不該那麼叫他。」她眉心一蹙。
「是嗎?」達己完全失去了控制,「那麼我該怎麼叫他?」
「他是你哥哥。」
「錯!」他突然大吼,「他是雜種,他不配當我大哥,他根本不該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你……」
「我恨他,恨他搶走原本屬于我的一切,恨他永遠表現得比我好,恨他……」他忽地攫住她的下巴,「我恨他連妳都要搶走。」
「他沒有搶走我。」
「哼,」他冷哼一聲,「我看得出來,他對妳很有意思,而妳……妳也看上了他,對吧?」
她震驚且不知所措地看著他,頓時說不出話來。
「明天我們就要訂婚了,我不會讓他搶走妳的。」說完,他低下頭,瘋狂尋找著她逃避的唇瓣。
「不……不要!」她拚了命的抵抗拒絕,她的手跟身體都被他弄得好痛。
突然,一只大手伸了過來,一把扳住了達己的肩。
接著,他整個人往後一仰,一個踉蹌就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