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楮,茉生怔了一下。瞥見窗簾縫隙中透進來的光線,她確定已經天亮。
「光浩……」她霍地從床上跳起,倉促地看了看時鐘。
八點。她松了一口氣,慶幸還來得及。
雖然昨晚上跟恭介鬧得有點不愉快,但她答應光浩的事還是會做。
快速的梳洗了一番,她下樓來,只見穿好制服的光浩已經由菊子陪同,坐在玄關的沙發上等著,
看見她下來,光浩的小臉露出了欣然的表情。
「茉生,快點。」光浩直呼她的名字,「我們在車上吃早餐。」
「光浩,你不能叫阿姨的名字。」菊子糾正他。
「有什麼關系?」光浩噘起小嘴,「我就是要叫她的名字。」
茉生笑嘆一記,走上前來。「隨他吧,沒關系的。」她拉起光浩的小手,「走,上學去。」
扁浩高興的點點頭,蹦蹦跳跳地跟著她走出大門。
坐上車,關上車門,光浩迫不及待地拿起菊子準備的餐籃。
他拿了塊三明治給茉生,幫自己也拿了一塊。
「你今天好像很高興?」茉生說。
「嗯。」他用力地點點頭,慧黠的眼底透露著一絲神秘。
車到幼兒園門口,茉生才發現這是一間相當「貴族」的幼兒園。也是,他爸爸可是長璧集團的總裁涉川恭介呢。
「光浩,早。」幼兒園的老師上前來打開車門,卻驚見車里坐了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妳好。」茉生先向老師打了招呼。
老師頓了一下,「妳……妳好,請問……」
「我是……」完了,她還真不知道如何向別人解釋她跟光浩的關系。
扁浩打斷了她,「陪人家下車。」
茉生微怔,迎上了他如乞憐小狽般的眼神。
她挑挑眉,笑嘆。「好。」
陪光浩下車以後,茉生發現有好多好奇的眼光。
這個時間剛好是小朋友上學的尖峰時刻,許多家長或司機剛好都送孩子到校,而他們就像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景象般看著她。
她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也隱約猜到光浩要她陪同下車是有目的的。
「涉川光浩……」此時,有三個小朋友圍了過來,「她是誰啊?」
扁浩緊抓著她的手,一臉得意地說︰「她是我媽媽。」
「啊?」小朋友們張大了嘴,一臉驚訝,「你不是沒媽媽?」
「誰說我沒媽媽?」光浩生氣地說,「這個就是我媽媽。」
「你騙人,你沒有媽媽。」一個小男生看著茉生,質疑著。
「我沒騙人!」光浩緊緊地揪著茉生的手,「她真的是我媽媽。」
茉生可以清楚的感覺到,他小小的手心所傳來的激動及顫抖,那一瞬,她的心彷若凍結了般。
一直以來,石田知夏沒有盡懊一個做母親的責任,甚至學校的老師、其它家長及小朋友都沒見她出現過。
扁浩在學校里是怎麼被譏笑的呢?他們是不是笑他是沒媽的孩子?
她終于知道光浩為什麼要求她陪他上課了,他是個要面子,自尊心又強的孩子,就跟他爸爸一樣。
說謊騙人很不該,但是在這時要她戳破光浩的謊言,她實在辦不到。
「小朋友,不可以這樣……」老師見孩子們為難光浩,連忙制止著。
「他說謊騙人。」小朋友指著光浩,「每次來學校的都是他的女乃媽,他根本沒有媽媽。」
「才……才不是……」光浩的手越抓越緊,聲音也越來越心虛。
「我是光浩的媽媽。」茉生沖口而出。
老師及小朋友們都嚇了一跳。
「抱歉,妳……。妳真的是光浩的媽媽?」老師驚疑地問。
「是的。」茉生搭住扁浩的肩膀,「我們家光浩在學校還乖吧?」
「ㄜ……乖……乖啊。」老師難以置信地說,「妳好年輕……」
「我很年輕就生了他,所以……」她胡說八道、亂說一通。
「光浩,」茉生輕推了光浩的背,「進去吧,媽咪下午再來接你。」
扁浩眼底充滿了感激,也有了自信。「嗯。」他用力點點頭。
「小朋友。」突然,茉生抓住罷才最咄咄逼人的那個小男生,「不準再說人家是沒媽的孩子,听見了沒?」
「ㄜ!?」小朋友驚懼地望著她。
她緊盯著他,沉聲地說︰「你再說我們家光浩是沒媽的孩子,我就把你打成豬頭。」說罷,她松開了手,
那小朋友怔怔地看著她,然後放聲大哭。
茉生給光浩使了個眼色,而光浩也報以滿足的微笑。
坐上車,關上車門,她拍拍司機的肩。「開車吧。」
司機從後視鏡中睇了她一眼,笑了。
就這樣,茉生接下來的幾逃詡「毫無異議」的接送光浩上下課,並假扮他的媽媽。
雖然有點別扭,但只要一看到光浩滿足又自信的笑容,她又覺得什麼都值得。
只是……她能幫他多久呢?這個謊言遲早有拆穿的一天啊!
待她回台灣,光浩是不是又要變回從前那個「沒媽的孩子」呢?
她接送光浩的事情,想必菊子一定會告知恭介。但這次,他並沒有任何表示。事實上,她跟他已經好幾天沒說話,甚至沒踫面了。
自從那天晚上弄得既尷尬又不愉快後,她跟他之間頓時多了一道無形的牆,
她面對他,尷尬。他面對她,懊惱。說起來,不見也好。
但事情總沒那麼順心如意,他們必須在人前扮恩愛的「那一天」終于來了--
「妳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吧?」這一晚,恭介在晚飯後來敲她的房門。
「我知道。」幾天沒正視他,她不知怎地感到緊張起來。
他表現得氣定神閑,若無其事。「中午開始是儀式的舉行,不過那不關我們的事,我們只需出席晚上的宴會。」
「噢。」她淡淡地應著。
半個月了,再不用多久,她就能領錢回家了。
她該覺得高興,但不知怎地竟快樂不起來。她的心好像被什麼綁住了,剎那間,光浩的臉、他的臉,還有菊子他們的臉在她眼前狂竄而過……
「妳就快能回台灣了,應該很高興吧?」他問得有點言不由衷,也有點挖苦的味兒。
她低頭不語,若有所思。
「我听說妳最近都接送光浩上下課,他很高興,謝謝妳幫了任務以外的忙……」在遭到她的拒絕後,他有意將兩人之間的距離劃清。
「如有必要,我會額外付費。」他說。
听見他這句話,茉生不覺一陣火大。
「你少財大氣粗。」她不悅地說。
他濃眉一叫。「我哪里財大氣粗了?」
他說錯了什麼?既然是「純生意不談感情」,當然凡事都要清清楚楚,她做了假女友之外的工作,另外計費有什麼不對?
「我跟光浩之間沒有錢的關系。」
「那我跟妳之間就是錢的關系?」他濃眉一叫。
「是!」她不假思索,大聲應答。
迎上她倔強中又帶著點嬌蠻的眸子,他心頭一震。
她跟他是錢的關系,再無其它,是嗎?是這樣嗎?
「我辦事,涉川家付錢,怎麼不是錢的關系?」她負氣地說。
他直視著她,眼底竄燒著懊惱的火。
她在跟他劃清界限。其實這件事,他也在做,只是不知為何,當她這麼明白表示時,他卻是如此的生氣憤懣……
只要一面對她,他就變得不像他,不再是那個只著眼事業,冷靜、冷酷,已然心如止水的他。
「真是如此,妳就別管光浩。」他冷冷地說。
她一怔,不服氣地說︰「關光浩什麼事?」
「怎麼不關他的事?」他沉聲道。
茉生疑惑又氣惱地瞪視著他。
「妳跟我可以領了錢就走,跟他呢?」他目光嚴厲又銳利的盯著她,「妳讓他依賴妳,但妳是個馬上就要離開的人。」
她陡地一震,啞口無言地望著他。
是的,她不是沒想過這件事。她現在因為同情而幫著光浩,甚至在他的世界里冒充他母親,但是……
等她回台灣,光浩他……她不覺低下了頭,神情沉郁。
「我知道光浩在老師及其它小朋友面前叫妳媽媽。」他說。
她揚起臉,驚慌地看著他。「我……」
「我知道妳同情他。」他神情嚴肅地說,「但請妳不要同情他。」
她眼眶有點熱,鼻子有點酸。她不是笨蛋,當然知道那不是明智之舉,但是當她看到光浩那綻開笑顏的小臉,她就怎麼也拒絕不了。
「妳不可能永遠在大家面前扮演他的媽媽。」
「我知道!」她忍不住沖口而出。咬著唇,她強忍著就要落下的淚水。「不用你提醒我,我知道,我……我不是他媽媽……」
她聲線哽咽,卻又一臉倔強,「我不是他的媽媽,他也不需要新媽媽,對你們家來說,我只是你拿來氣前妻的一顆棋子。」
棋子?他一震。
是的,一開始她只是一顆棋子,一顆保有他尊嚴的棋子。但現在呢?
他不當她是一顆棋子,他甚至希望她從一開始就不是。
「妳……不是棋子。」他從不想氣知夏或利用她跟知夏耀武揚威一番。
他不認為有那個必要,從不,會答應母親的要求,是因為他必須「負責」維護母親所在乎的「涉川家的尊嚴」,而不是因為怕丟臉。
她抬起眼瞪著他,「我是,而且我還很昂貴。」
他听出她話中帶著點負氣的味兒。「妳在說氣話。」
「誰告訴你我生氣了?」她撇唇一笑,眼底卻閃著淚光。「我很好,不知道有多好。」
「茉生?」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要我離光浩遠一點,對吧?」她下巴一揚,「我會的,明天開始,我就繼續讓他去當「沒媽的孩子」。」
他一震,惱怒地低吼︰「不準妳那麼叫他!」
「我沒那麼叫他!」她惱火起來,聲調也跟著拔尖,「是他的同學們那麼叫他!」
抱介猛地一怔,「什麼?」
「你該看看當別人那麼笑他時,他臉上是什麼表情。」她淒然一笑。
「你叫我別同情他……」她眉心一擰,眼淚幾乎要掉下來,「我做不到,因為我不像你那麼鐵石心腸。」
「我鐵石心腸?」他一臉的不以為然。
「你是。」她肯定地點點頭,「你這個人高傲自大,一點都不了解別人的苦,你老是對我吼叫,好像我怎麼做都是錯的一樣!」
他不滿地看著她,沒說話,
她的聲音在顫抖,「你總是凶我,我發現我……我居然還真的有點怕,你……」低著頭,她不知猶豫著什麼而沒再繼續下去。
懊一會兒,她又抬起頭來。
「放心吧,我會照你所說的去做。」她轉過身,想鑽回房間去。
抱介忽地伸手拉住了她。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拉住她,但當他扯回她,並看見她臉上的兩行清淚時,他只想做一件事--
他一振臂,情難自禁地將她擁進懷中。
她掙了掙,像只不願屈服的小野貓。她知道自己此刻一定糗斃了,她在哭,她心慌,她六神無主。而她相信這樣的她,已完全落入他眼底。
「放開我!」她氣惱地掙扎著。
他不知是哪來的沖動及不理智,竟緊緊的箍著她,怎麼也不舍得放開。
「放……放開。」她的慍惱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嬌羞。
「對不起。」突然,他發出了低沉又沙啞的聲音。
她一震,停止了掙扎。
「對不起。」他像是怕她沒听見,又說了一次。
她眉心一擰,眼淚又不爭氣的掉下。
他是為了什麼跟她道歉?因為他剛才的話?因為他現在失禮的抱著她?因為怕她因此不肯陪他出席明天的婚宴?還是因為他傷了她的心?
她被動地拾起臉來,迎上了他熱切的目光。
當兩人的視線交會,她的心像瘋了似的狂跳著。
他的眸子像兩池深潭,當她凝視著它,只覺整個人被吸了進去。
當她再回過神來,她發現他的臉靠近了她--
然後,他飽滿而火熱的嘴唇貼上了她的唇。
時間有片刻的停滯,她听到他的心跳,听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跟她一樣快,他的呼吸跟她一樣急……
懊久好久,他緩緩地離開了她的唇,把她的頭緊壓在自己胸口。
茉生發現自己渴望著這個胸膛,她知道她該推開他,但她做不到。
「茉生……」他低下頭,將嘴唇貼在她耳窩上,低聲地喚著她的名字。
她整個人都酥麻起來,兩條腿也幾乎快站不穩。
天啊,這是什麼感覺?「不……」
「茉生……」他端起她的臉,又一次的親吻了她。
「唔……」不該這樣,不該是這樣。就像他說的,她馬上就要回去,所以不該跟光浩發展出感情,而她跟他之間……也是如此。
她不該愛上他,不該跟他失去了界限,不該忘了他只是她的客戶,而她是……一顆棋子。
「不要。」她一咬牙,堅定地推開了他。
「茉生?」他一怔,疑惑地看著她。
罷才她並沒有拒絕,甚至他感覺得到她跟他有著相同的感受。怎麼一眨眼,她又……
她直視著他,眼神尖銳而嚴厲。「這不在合約內容里。」
他陡地一震,眼神中有著難以掩飾的懊惱及沮喪。
「在公開場跋以外的地方,我不需要配合你。」她說。
他濃眉頓時斜飛,唇角勾起了一抹復雜而痛苦的冷冷笑意。
「好。」他在做什麼?她已經拒絕了他,他為什麼還……
他冷靜下來,戴上他自我防護的面具。「希望妳明天能配合演出。」說罷,他轉身而去。
看著他的背影,茉生突然感到傷心氣憤。
扭過身,她一個箭步沖進房里,狠狠的摜上房門。
這天傍晚,恭介親自回家接茉生一同前往松井壽及石田知夏的婚宴。
茉生穿著件珍珠白的長禮服,外加一件罩衫,樣式簡單卻又氣質出眾。
一路上,她跟他沒有半句交談,明明不遠的路程,卻好像永遠到不了似的。
她好想趕快結束這一切,從此不跟這個讓她心煩意亂,六神無主的男人有任何關系。
只是……她真的這麼想嗎?她心里沒有半點的依戀不舍嗎?
恐怕是自欺欺人吧……但,她又能怎樣?第一次出任務就如此諸事不順,還真是始料未及呢!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天下無敵,卻沒想到栽在他手里。
栽都栽了,也只能認命。她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別栽得太難看。
車到飯店門口,有服務人員來泊車。恭介下了車後,走到茉生那邊去。
打開車門,他伸出了手,
看著他那大大的掌心,茉生怔了一下。
「手。」他低聲地道。
迎上他的眼神,她皺了皺眉頭,怎麼都不肯將手交到他手心里。
她的腦袋明明告訴她「快把手給他」,但她的手卻頑強的抗拒著,
抱介眉丘一隆,明顯的有了慍色。
他反手一抓,拉住了她的手,然後振臂將她從車里拉了出來。
「妳別挑今天跟我唱反調。」他強硬地將她的手握在手里,沉聲說道。
她不服氣地瞪著他,緊咬著唇。
他睇著她,挑挑眉。「笑。」
她沒回答,但叛逆的眼楮卻寫著「我不要」。
「現在是公開場跋,妳得配合我演出,不是嗎?」恭介將她的手塞進他臂彎里,緊緊夾住,「有一點職業道德,好嗎?」
她不想順從他,好像就算只是一點點的反抗,都能使她不至于摔得那麼慘。
但不管如何,「職業道德」這種東西,她還是該有的。
岸著,她不甘不願地乖乖挽著他。
步進會場,與會的賓客們幾乎都已經到了,而他們兩人的到來簡直是婚宴的最高峰。
大家都睜大眼楮在看,看他參加前妻的婚禮,看他身邊的她是如何的表現,看他臉上有沒有一絲的落寞、尷尬及懊喪。
他神情愉悅,泰然自若的走進人群中,並先跟新郎新娘的雙方家長致意。
茉生稱職的跟隨著他,做個美麗又溫馴的女朋友。
遍宴采歐美的自助方式,在雙方家長、介紹人及新郎新娘說過話後,便隨性的開始了。
在悠揚的現場演奏中,有的人翩翩起舞,有的人閑聊用餐,恭介始終緊拉著茉生的手,像是他以後再也沒有機會這麼做。
在會場的角落里,石田知夏正和一名身著白色西裝的俊逸男子說話--
「老姊,看來前姊夫還真是不落人後。」他是石田知夏的弟弟石田知孝。
石田知夏輕哼一記,「我以為今天會讓他很難堪,卻沒想到他竟變出個新女友。」
「妳真是壞心眼!」石田知孝取笑著她。
「誰教他冷落我。」她不甘地說,「跟他結婚以來,他沒一天正眼瞧過我。」
石田知夏跟恭介之間是怎麼的一個來龍去脈,石田知孝是知道的。
睇著會場中緊隨在恭介身邊的茉生,他撇唇一笑。
「依我看,前姊夫好像很寶貝他這個女朋友,不過……」他轉而望著石田知夏,「妳說「變」出女朋友是什麼意思?」
「我們離婚前,他根本沒有女朋友。」她說。
「不會他也外遇吧?」他打趣地說。
「不,他沒有。」她非常肯定地說,「這個女人是近兩個禮拜才冒出來的。」
「噢?」石田知孝摩挲著下巴,一臉好奇。
「知孝,」石田知夏輕扯了他的袖角,「你去幫我探探她的口風。」
他挑挑眉,「怎麼可能?妳沒看前姊夫把她顧得緊緊的,根本不讓她離開視線!」
「我去引開他。」她霍地站起,跟他使了個眼色,然後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