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訖,她對他揚揚嬌俏可愛的臉。
他圓睜著兩只眼楮,不敢相信有人敢這樣同他講話!
只見她昂首闊步,自在從容地離開兩個呆若木雞的男人。
「你就眼睜睜放她走了?」衛寇依舊瞪著消失在門外的背影,喃喃問道。
「為什麼不?你不也希望我這麼做嗎?」佟磊的視線仍然越過衛寇的肩,落在屋外的某個點。
衛寇搖搖頭,像要搖掉煩人的事一樣,一坐到了佟磊的對面。「她那瞼氣急敗壞的樣子,真是凶悍!」
佟磊的聲音很輕,很堅定,但是帶著一抹令人難以察覺的疲憊。「她完全不是我認識一年的古素靚,她真的不是‘她’?」
「看來,你被她難倒了?」
「別打哈哈,你不也一樣沒她的轍?」
衛寇逃避似地指了指桌幾上空無一物的碟盤。「怎麼回事?你哪來這麼好的胃口?」
「還不是那女人的杰作,她說她叫什麼?蘇映心?」
佟磊將右臂橫亙在桌面上,原本像片頁岩似的臉又多了一絲波瀾。
「蘇映心,又叫心心或心兒。」衛寇可把蘇映心對他說過的話牢牢記住了。
「心兒?」佟磊重復低語,這次連眼楮也流閃過笑意。
他那一閃即逝的感情沒有逃過衛寇睿智圓慧的眼楮。「在她捅了你一刀之後,我以為你會將她逐出佟家寨,結果你沒有,而這會兒,她又莫名其妙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你打算如何處置呢?」
「如何處置?你們不是已經聯手替我制裁她了?不給她飯吃,所有的人避她如蛇蠍,把她打入冷宮,甚至想冷死她?」他話中的冷意,清清幽幽,像陣冬風。「我倒很想知道你把所有的人都弄到哪兒去了?」
衛寇的笑容搖搖欲墜。「其實,你也該明白,在‘她’做下了這件事之後,佣人們恨她入骨都來不及了,誰還肯再低聲受她氣?更遑論素靚人緣之差,你又不是不曉得。」
「她那一刀差點要了你的命,你居然還替她抱屈,有時候我也搞不懂你,你明知她是福王派來臥底欲置你于死地的死士,你竟然還想納她為側室,我可不可以問原因呢?」
他瞥了他一眼。「你這不是問了嗎?」
衛寇不睬他話中的刺,沉寂以對。
佟磊沉寂了半晌,如夢低語︰「這一刀,是我欠她的……」
「欠她?佟磊!你那無底無盡的慈悲心腸帶給你的教訓還不夠深刻銘心嗎?你顯然忘了你為什麼要遠遁山林,避居滴翠?你忘記血濺崇政殿,眾叛親離、多爾袞血洗靖遠將軍府一萬四千六百七十三人,血肉模糊、血流成河的慘狀?我真不敢相信,堂堂屠張獻忠于四川,敗李自成于西安,滅福王朝廷的肅親王豪格居然說他欠了一個殺手的命!」
「你包容多爾袞,卻使他羽豐翼厚,壓下太祖遺詔,扶持福臨為帝;寬待福王余黨,結果落得殺手、死土處處覬覦你的命!你圖的是什麼?求的又是什麼!」他咄咄逼人,太陽穴青筋凸迸,一張溫文敦厚的臉激烈得像扭曲的拼圖。
「夠了,衛寇!」佟磊輕喝,輕而易舉地止住衛寇如長江大河的滔滔不絕。「我本無意于帝位,幫我父皇打天下乃為人兒臣應盡的義務,更何況我有十一個兄弟,任何一個都足以稱帝,有我無我,何足怪哉?多爾袞不僅有萬夫不當之勇,更有暄赫一世的武功,其文治更足以稱述,他妒殺我靖遠王府一萬余口婦孺弟兄,不正如我揮軍馭殺張獻忠和闖王,以及弘光皇帝的余孽?何況揚州屠城十日,人尸橫遍如山野,夠了,真的夠了。」
他所有的傷痕都在心里,又有難明白?
看著佟磊變冷僵硬的五官,衛寇知道在他不被人看見的心扉深處包藏著迭遭重創的傷痕;他後悔了,他不該去揭他心中最沉痛的瘡疤。
佟磊斜睇了沉默不語的衛寇,仿若明白他心中所思,遂打斷他的冥想。「幫我個忙,即使她毫無人緣,又是敵人,你總不想看她那副蓬頭垢面,邋遢得不像話的模樣吧?難道她連件像樣的花羅裙也沒有嗎?只穿著單衣和褲子到處跑,甚至連頭發也不會梳。把明珠叫回來伺候她,還有,除非她離開了佟家寨,否則命令下人依舊得待她如客,知道嗎?」
「是,王爺。」
「出去時順便把陸皓及傅先生請來。」他知道每當衛寇對他的抉擇有意見時,便會避去他的名字而改稱他的名號。
衛寇頷首,徑自去了。
他征忡了良久,心緒一片紊亂,正想起身時,肩胛後的傷口卻牽扯地痛了一下,他眉也不皺,回到床榻。
此刻卻听見屋外隱隱傳來的喧囂人聲,越來越甚。
才幾天不管事,這些下人就鬧翻天了嗎?
打開門,地攔住一個行色匆匆的丫環。「發生了什麼事?」
那丫環約莫十一、二歲年紀,還是個孩子,見到驚如天神的佟磊,不只瞪大眼珠,連話都說得結巴了。
「衛大人說……說……素靚……小姐不見啦!」
不見?佟磊臉色立刻一沉。‘衛大人呢?「丫環從來沒有見過佟磊這等沉重嚴厲的樣子,雙腿軟麻,竟嚇哭了,一邊哭咽,一邊叨絮。「不……不……不知……道……」
看她拼命地掉眼淚,佟磊猛然嘆一口氣,他想,如果在這丫頭的面前再站十秒鐘,她大概要昏厥了。
挪移了腳步,穿越重重高低羅列的院子,他終于瞧見疾步而來的衛寇及陸皓。
若以文武譬分,衛寇是文;陸皓是武。陸皓身材魁梧,其貌不揚,頭發卷曲,胡須堅挺,腰掛寶劍,足蹬習武人穿的長簡黑靴,自有一份凌越殺伐氣勢,是三十六飛騎穿雲箭手的首領。
站定步子,兩人已來到他跟前。
「出了什麼事?」他問。
衛寇想輕描淡寫帶過。「映心姑娘失蹤了,佟家寨整座主屋全派人找遍了,仍然不見她的蹤影。」
「有人見過她嗎?」他攢眉,睇見衛寇輕輕搖頭。最後他把目光停留在陸皓身上。
陸皓給他的答案和衛寇一致。他負責守狩整座佟家寨,管理之精密嚴格不亞于皇宮禁地,平常人別說接近主屋一步,只要稍越雷池,就少不了一頓詰問盤查,蘇映心的憑空消失,令他費解。
「難道她真有憑空消失的本領?」她真是他命中的克星,從不肯給他片刻的安寧。
「憑空?」衛寇苦苦思索,忽而雙眼驟亮,掉頭便走。「跟我來。」
他轉曲繞回,迂旋倒折,來到初遇蘇映心的那幢屋前,果然沒錯,那架木梯還好端端地矗著呢!
「陸皓,麻煩你上去一趟,把映心姑娘接下來。」他是文人,飛高走低的事向來不行。
陸皓還沒來得及有所行動,佟磊已經一個完美騰空,借力一級階梯,衣袂翩翩地落在琉金魚鱗瓦上,落地無聲。
而為了她一個人弄翻整座佟家寨的蘇映心正曲著身子,嬌小的頭顱靠在自己雪白顏色的胳臂上,睡得好夢方酣。那束被她稍事修剪過的頭發披滿魚鱗瓦,清晰亮麗的陽光透過高聳的大樹,點點碎碎拂了她一身。
佟磊無法控制自己,臉龐硬細的線條像抄堆一般崩瀉成柔軟的弧度,他失神地凝視蘇映心那沾了灰塵,微髒,但仍白里透紅的皮膚。
他伸出手指頭,雙膝微弓,輕觸她平滑如緞的俏臉,那感覺讓他極不想移開手指。
他的動作很輕很巧,卻影響到睡夢中的蘇映心,不過她沒醒過來,只翻個身,還是想睡的樣子。上過釉彩的琉金魚鱗瓦其滑如青苔,她這一翻轉,便順勢滾進佟磊反應飛快的臂膀中。這會兒,她更如魚得水,毫不遲疑地蜷入他的胸膛,安穩如初,帶著幸福跌入溫暖的虛無中。
一個殺手不是應該時時刻刻警覺如獸,敏捷如豹嗎?怎地她如此放心把「信任」托負別人?佟磊這回不只疑惑,他的心中有股陌生得令他欣喜暈眩的力量拉扯著他。
必到地面,他全然不顧衛寇和陸皓伸出的手臂及驚愕的眼光,穩穩抱著在他懷中甜睡的蘇映心走回主屋。
低垂的竹簾掩映著銀色月光;月光如雪晶瑩,混合著彩繪紗罩內的燭光,將屋內照得亮如白晝。
蘇映心一睜開眼楮就對上了雙略帶濕漉,像小鹿似清澈的眼眸。
那對陌生的眼看著她轉醒,便帶著羞赧和些微的不安討好說道︰「靚姑娘,您醒來了?」
她只覺神清氣爽,這長長一覺將她從前沒睡飽的眠全補足了,全身活力充沛,像蓄滿電源的火車頭。
「嗨!你叫我‘心心’吧!你又叫什麼?」她好奇死了,眼前這梳著一條光亮長辮的女孩可是她在佟家寨看見的唯一同性。
她帶著局促和一股蘇映心無法理解的緊繃,那感覺宛如她面對的是長著三頭六臂的犄角怪物一樣。
「我叫紫鵑,杜紫鵑。衛大人要我來伺候靚姑娘您。」
「衛寇啊!」蘇映心沒心機地嘀咕直言。「我以為是明珠呢!」
「噗通」!杜紫鵑在映心還沒意會發生了什麼事之前,已雙膝齊下,直挺挺俯首跪在她跟前。
「你做什麼你?」紫鵑突如其來的舉止嚇到了她。
「靚姑娘,請不要趕我走,明珠姊姊病了,所以換我來伺候您,我什麼都會做,請您讓我姊姊把身子調養好了再來伺候您,求求您!」她臉色蒼白,眼神既煩惱又憂愁。
「你起來,起來說話。」蘇映心跳下床去扶她。
「請您答應我,要不然我就不起來了。」她非常堅持。
蘇映心嘆著氣看她眼眶含淚,一副楚楚乞憐的模樣早就不忍,更何況她也不知明珠長得是圓或扁,用她或她妹妹有何異同?
「我答應,你起來!」
「真的?」紫鵑顯然非常驚詫,她沒想到眼前這傳說中難纏至極的人物竟然這麼好商量,不禁喜出望外。
「謝謝您,靚姑娘!」
蘇映心拍拍自己的額,重申一遍︰「叫我心心或映心。」
「是,映心姑娘!」
「還有,以後不要隨隨便便就向人下跪,世間除了父母高堂,就算天、地、君、師也不能輕易屈膝下跪,懂不懂?」
這種破天荒,聞所未聞又荒謬至極的理論……她不懂,真的不懂!
用膝蓋想也知道她听不懂,紫鵑臉上那茫然就是最好的答案。唉,映心兀自嘆息。
算了,慢慢來吧!如果她真的非得在這里待下去的話,往後還有的是時間。
是的,從來沒有感覺自己時間這麼多,無奈呀,這個夢也太長了。
她覷了桌上燃亮的宮燈,才發覺外面的天色已然全黑。「咦?我不是在屋頂上嗎?怎麼回到自己的床上了?」
而且,不一樣的地方還不止這些,她腳踩的地板每個角落都鋪滿了長毛古波斯地氈,牆壁上的大喜字被撕走了,木架上的火盆正熊熊地散發徐徐暖意,宮燈旁還放了一個托盤,托盤上是她幾天幾夜沒見到的熱食。
她真的很感動,很想哭。「這些,都是你弄的?」
紫鵑點點頭,表情理所當然。「我想您已睡到掌燈時分,一定會肚子餓的。」
映心向前跨了一大步。她並不想做得那麼煽情和夸張,不過她雙手張開抱住紫鵑後,激越的情緒更是一發不可收拾。「紫鵑,我真高興你來,你是我來這兒之後唯一對我好的人,謝謝你,真的!」
從小到大紫鵑不曾有過被擁抱的經驗,她不敢去接觸蘇映心的身體,只能兩手奇怪的攤開,滿臉脹得通紅,不知如何是好,但是,她听得出蘇映心在她耳畔說的話發乎摯情,一點都不像假的。
雖然有些尷尬,紫鵑最後還是伸出了手臂拍拍她,安撫說道︰「我也很高興來。」
「真的?」她破涕為笑。
紫鵑大半天的憂心忡忡,在與映心相擁的這一刻全然瓦解,她無法相信流言和現實居然差這麼多。
「吃飯,吃飯,我幾乎餓了一個世紀!」蘇映心隨即放開她大叫。有了伴,日子不會再那麼難過了,她動手去搬菜盤子。
紫鵑又被她的舉動駭了一跳。「靚……映心姑娘,這種工作我來就可以了。」
她笑眯了眼,手下仍是不停。「你吃過飯了?」
紫鵑絞著手,不敢上前搶她的工作。「下人不能這麼早吃飯的。」
「這樣啊!你再去拿一副碗筷來陪我吃飯!」五菜一湯,豐富得很!她想。
紫鵑是完全呆住了!
「快去!」她故意低吼。
「是……」紫鵑驟然清醒,頭也不回地跑出去。
不這麼嚇唬她,她絕對又有一套主尊奴卑的八股道理好說。蘇映心的心情從來沒這麼好過,好得想吹口哨!
吃飽喝足後的她又洗了幾天以來頭一次熱騰騰的熱水浴,加上睡了一下午,養足精神,趁紫鵑忙著收拾什物的當頭,她即刻趕至佟磊的書房。
當然,她絕對沒有忘記她一早親口許予佟磊的諾言,故而特地狠狠敲了書房的門,確定里面沒反應後才潛進來。
算算時間,飯後也差不多是六、七點的時候,夜才剛拉開序幕,不找點休閑娛樂怎麼打發這漫漫長夜?若在台北,黃昏時刻正是畢燈初上,夜生活方興未已哩!
她留了一張字條,然後抱了一堆書、文房四寶及圍棋,動作迅速異常。離開之前,她可沒忘記應有的禮貌,小心翼翼攏上門後,才一溜煙消失在黑暗中。
其實她如果不那般小心翼翼,謹慎到沒敢把眼焦顧盼左右,她應該會看見放下重重布幔的華麗大床上有個靜止不動的人,果著上身盤腿而坐,並且雙眸眨也不眨地盯著她忽來倏去。
這小偷實在明目張膽之至!佟磊心中暗想。她不止拿走文房四寶等器具,還將桌上管家剛添滿的十二式小點心悉數帶走了,他實在不敢相信一個女人會有這麼驚人的胃口,而且大膽異常,竟到他的書房搜刮,如入無人之境!
他搖頭又嘆氣,扯動了床旁的一根鮮紅流蘇。
不一會兒,佟家寨的管家傅敘文就叩叩窗欞進來了。他兩眉霜白,雙鬢飛雪,頭戴方巾,身穿布袍,蓄公羊胡。
「王爺……少爺。」盡避過了五年,他還是改不掉習慣的稱呼。
「傅管家,把那些碟子撤下去,換新鮮的果點來,數量加倍。」佟磊淡淡地吩咐。
暗敘文心中一喜。雖然不明白從不沾甜的主人怎會在一天之內吃掉七天的點心量,可是他不敢過問,便唯唯諾諾收拾了干淨才退出去。
幾天下來,映心和紫鵑之間很快培養了一份主僕之外的朋友情誼,兩人快快樂樂地過日子,映心幾乎忘了佟磊的存在。
這天,映心鼓動著三寸不爛之舌,既保證又拍胸脯地才說服紫鵑陪她一起爬上琉璃瓦曬太陽。紫鵑禁不起她軟硬兼施和死纏爛打才勉為其難地,抱著上刀山下油鍋的決心上了屋頂,之後又像尊傀儡雕像似地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她叫自己要專心,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跌個粉身碎骨。
「紫鵑,你瞧,天上那片雲像不像你?」映心努力地想引開她的注意力。
「嗯,很像很像。」她輕輕地點頭,眼珠卻依然直視正前方,絲毫不敢妄動。
看來,真的是為難地了。映心有些不忍,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是不對的。
「紫鵑,你進佟家寨幾天了?」
「快七天了。」
「想家嗎?」她覺得好像在問自己。
紫鵑怯怯地答︰「……想,尤其是小弟。」
「我們到你家里玩吧!」
「啊?」她一驚懾,臀部打滑,雙臂趕緊攀牢了瓦脊。「可以嗎?映心姑娘?我出來的時候娘曾吩咐過,這一進寨里恐怕得一、兩載才能回家探親哩!」
「胡說!這是誰立的規矩?在我們那里就算最基本的藍領階級,一個禮拜都還有一天半的假日,又不是囚禁犯人或深入候門,哪來這些規矩?」她嗤之以鼻。
紫鵑定定瞅著映心,感激和崇拜,明白地表露在她臉上。雖然如此,她仍緩緩搖頭。
「還是不行的,寨子里防守嚴密,我們要出寨,一定得衛大人同意不可。」
衛寇!他住在另一側廂房,離主屋甚遠。對了!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找佟磊比找衛寇方便多了。
「紫鵑,來,我帶你去找個人,只要他答應,衛寇絕無二話,你有什麼要帶回家的東西嗎?去收拾收拾,我們立刻就可以出發了。」她一向說風就是雨,恨不得立刻脅生雙翅,拍拍翅膀就走人。
「映心姑娘……」
「別-嗦了,快!」她動作矯捷,才說著,人已在木梯上了。
不一會兒,兩個高度差不多的縴細人影已經朝著書房踱去。
映心抵不過好奇,直睇著紫鵑手心上小心翼翼捧著的一包東西。「紫鵑,你就只帶這包東西回家啊?」
紫鵑臉一紅,忸怩地說︰「是。」
「我可以知道里頭是什麼嗎?」那用粗糙黃紙包扎得密密實實的小包包實在引她注意。
紫鵑臉更紅了,踟躕地停住步履。
「沒關系,你不告訴我也無所謂!」映心看出她的窘境,連忙補充道。
「它……是上回您送給我的一些小點心……那些小點心太精致、太可口了,所以……」她囁嚅地說。
「好了,我知道,不過這些小點心放了好些天,搞不好餿掉了。」她知道那些點心是那一夜她順手牽羊從書房拿出來當宵夜的,後來她和紫鵑聊天聊得熱絡忘了吃,便悉數給了她。
「它沒有餿,剛才我又檢查過一次了,小弟他從來沒吃過這麼好的點心……」她一時情急,眼眶含滿淚珠,生怕蘇映心翻臉。
「既然如此,你就收好它吧!」她心里有了譜,舉步便走。
愈靠近書房,紫鵑就愈覺得不對勁。這地方是她入寨之前傅管家三申五令不準走近的禁地呀!
她還兀自怔忡之際,映心卻已敲門,跨過門檻,直驅內堂了。
來見佟磊誓必打破她不再見他的諾言,但凡事總有變通的辦法,反正她又不是為了自己的事來煩他的。找到堂而皇之的借口,她更理直氣壯了。
「佟磊……」
不用她開口喊,他早看見她。
一連幾天,她像雲煙似地徹底消失在他面前,甚至特地為她準備的點心也原封不動地擺著,日復一日,他的心竟無聲地醞釀了希冀與企盼。
「咳!我在這兒。」
「佟磊!」她笑嘻嘻站到他床畔。
她那撒嬌的聲音,懶洋洋的,令他迅速想武裝的臉兵敗如山倒,凝結不出絲毫冷意。
唉!她那淺笑輕拈的臉真是美!
「佟磊,你的病懊些了沒?」他十分古典的臉仍然有著上次乍見時的蒼白。
「誰說我病了?」
「衛寇啊!」
他有些不是滋味,這衛寇多事得離了譜。
「我想陪紫鵑回家去,可是她又不能隨便離開佟家寨,所以我來替她說一聲。」她立刻便切入主題,因為一顆心早就飛到寨外去了。
「不行,太危險了。」他否決得也很快速。
「你所謂的危險……指的是哪一方面的?」她告訴自己保持理智及風度,別跟佟磊一般見識。「有豺狼虎豹?牛鬼蛇神?」
「單身清白家的女子,豈能隨便拋頭露面?」
映心恨不得手頭有把槌子往他那冥頑不靈的腦袋敲下去,但是有求于人,說什麼也得忍耐。
「這麼吧!我們來打個商量,我想,你一定很久沒到外頭伸展筋骨了對不對?你通融我們出去,我讓你跟,夠犧牲了耶!再說,出去曬曬太陽對你的身體絕對有莫大好處的。」
佟磊沒想到她瞎掰胡掰也能說出一套似是而非的道理,而他對這篇道理竟也心生苟同。
「你會騎馬?」
騎馬?馬四條腿,摩托車算兩條腿,她騎車技術一流,兩條腿對她來說絲毫構不成威脅,遑論馬兒四條腿,豈不更容易控制?何況,如今不說會也不行了。
「應該會。」她把「應該」兩字說得細如蚊蚋,「會」音卻喊得中氣十足。
「好吧,走吧!」他站直身軀。
「呃——等一下。」她還有話要說。
他努起一道眉,不吭聲,靜待她的下文。
「我想,到別人家里,總不好‘空手’吧……」她瞥了瞥角落的桌子,所有意欲盡在不言中。
佟磊仔細地凝視她清澈澄亮的眼眸,在她勉為其難支撐住平穩聲調的微顫里,看見了她的羞赧。
他不言語,只輕扯了那根流蘇。
暗管家著急地進來,瞧見蘇映心也在場,不禁呆了呆。
「傅管家,準備一些禮品,我要送人的,準備好時送到馬廄來,我要出門。」
「但,您的……」他沒來得及說完,佟磊已打斷他的話,揮手驅退了。
「那個……我也要。」她從來沒這麼丟臉過,像五、六歲要糖吃的小阿一樣。
見他不動,她當做暗許了。
但是,問題來了。她根本沒帶盛放的竹籃或紙張,總不能放在裙兜里吧,不行,自己吃倒無所謂,可是……她正著急,佟磊看破她的心思,不知打何處拿來了一個小巧的提籃遞給她。
「連碟子一並放進去,否則容易弄碎了。」
蘇映心發現他居然也有心思縝密的地方,對他的好感便回升到十分之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