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逮到那個任性沒責任的家伙,我非罵他一頓不可。」踏上桃花島第一步,臉拉得比馬長的戚寧遠憤憤地說。
多月不見的他面帶憔悴,顯然是體力透支過多,精神消耗過度的結果。
「只會出張狗嘴,我看你連放個屁都不敢。」向來說話致人于死不見血的戈爾真輕松地走下舢舨,踏上桃花島的泥地。
吸了口飽含土氣的空氣……唔,還是腳踏實地的感覺最好。
「你很看不起人咧。」下錨、定帆,將自己的愛船泊好,戚寧遠才跟著下船。
「是又怎樣?」惡人擺明了目空一切。
「我沒日沒夜代批了無數的奏折,還不準發牢騷,沒天理!」這也太忍辱負重了吧。
「誰叫你猜拳的技術奇爛無比,笨嘛!」他願意跟戚寧遠同行最初是看在他向來不多語又獨來獨往的優點上面,不料,被硬逼著在皇宮大苑住了幾個月的他卻性情大變,一路來,牢騷多如牛毛,教人恨不得把牛糞塞入他的嘴。
戚寧遠啞口無言。
獨孤吹雲失蹤後,他們為了封鎖消息只得兵升三路,海棠逸最得朝中大臣的信任,負責掩飾皇帝出走的事實,他是明棋,暗棋呢,就是躲在御書房批閱奏章,擬定決策的戚寧遠。
至于上山下海大海撈針找人的工作則落在藍非、戈爾真身上。
他受夠了藍非長舌的連篇廢話,堅持換手,怎料……「我心中有苦,不吐不快嘛!」他委屈到家了。
「要吐到岸邊吐個痛快,別沖著我來。」誰不苦啊?天南地北的尋人,他當是魚缸里撈魚那麼簡單啊!
「你亂沒同情心的。」鐵石心腸的渾球。戚寧遠暗中唾棄。
「再多放個屁,我就踹你下水。」他說到做到。
扒!懊個窮凶極惡。戚寧遠衡量情勢後戛然閉嘴。想在戈爾真的尖牙利嘴下討生活……還是甭自不量力了。能跟戈爾真抗衡的藍非公子遠在京城,他還是求自保就好。
兩人行行復停停,走了大半天才趨近努爾北都的大宅子。
瓣爾真遞上拜帖,來到傍出而築的樓閣里。
「兩位來得不巧,我大哥出門散步去了。」看著天色,努爾北都促狹的笑道。
他看雲、看彩霞滿天,好不愜意。
此刻,時近黃昏,獨孤吹雲例行的「工作」就是陪黃蝶散步去。
散步?戚寧遠跟戈爾真面面相覷。他們為了他忙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那始作俑者卻悠哉散步去了?天理何在?
兩人干笑……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啊!他們能拿他怎樣?煎煮炒炸沒一項行得通……唉……好委屈……兩人相覷的自怨自艾著,冷不防獨孤胤說話了。
「他不在,你們可以走人了。」
他的好臉色是看人給的,不屑給一群怎麼都看不順眼的人。
「別這樣,胤,他們可也是你的三哥跟五哥呢。」
「誰稀氨?」他任性得不看人臉色。「是你跟那家伙在稱兄道弟,我說過別把我扯進去。」
什麼兄呀弟啊的,還不是大難來時各自飛,何必假惺惺!
努爾北都抓抓頭皮,有些無奈。
「不然勞駕你跑一趟,告訴大哥,說他的好日子要結束了,老三跟老五找來了。」努爾北都四兩撥千斤,要跟胤硬踫硬是自討苦吃。
「哼!」獨孤胤冷眼掃過他眼中的不速之客,拂袖而去。
「請坐,不要拘束。」努爾北都還是張惹人愛的笑臉,殷勤待客。
瓣爾真老實不客氣的抓起水蜜桃便吃,讓戚寧遠應付主人去。
戚寧遠挑了張最遠的椅子落坐,跟兩人遙遙相望,客套話都還沒出口呢,就听見努爾北都爆出狂笑。
「你們真如大哥形容的模樣,一個有潔癖,能離人多遠就閃多遠,一個倨傲任性,大哥有識人之能,說得好啊!」
戚寧遠一笑帶過。「家丑外揚,真是慚愧。」
「你才是家丑,別把我算進去。」虛偽的心話!
「是是是,咱們五個里我的確是最不入眼的那個。」戚寧遠好好先生的個性又恢復正常了。
找到獨孤吹雲等于心事完結了大半,此時他心曠神怡。
努爾北都又是一陣大笑。
苞這群人生活肯定一點都不會無聊。
他認獨孤吹雲為大哥還真是蒙對了呢!
瓣爾真斜眼勾睇他,慢條斯理的扔掉水蜜桃核才說︰「病入膏肓的人最忌動肝傷脾,怒笑都不合你,想要活命你還是閉嘴的好。」
努爾北都仍是扯著笑。
「連哭笑都不自由,那我寧可不要活。」生死大事從他口中道來輕松地就像談論天氣一樣。
瓣爾真微微動容了。
「難怪我大哥會破格讓你加入八荒飛龍的陣營,我們成軍多年還找不到另外兩人湊足八人,你倒是好能耐。」
「甜言蜜語是我少數的優點之一。」他咳了聲,不改其笑。
「你很看得開?」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能活多久算多久,斤斤計較不見得有用。」他說出真心話。
「你想死?」戈爾真漂亮眼楮燃起光。
「未嘗不可,我該了的心願都了得差不多,可以算是無牽無掛了。」他脆淨的聲音有些幽微,是倦了。
多少年來,今天說的話最多。他的身體負荷不了了。
他的牽掛里包括著黃蝶。然而,她不再是他的責任了,獨孤吹雲會照顧她,所以就算他此刻就死掉,也沒什麼可遺憾的了。
「想死,那還得問我答不答應。」戈爾真眼中的火花更是鮮活。
他最喜歡挑戰不可能的任務了。不用旁人來求他,越是反其道而行越對他的胃口。
他不會讓眼前這少年死掉的,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讓他看順眼的人,想死?沒那麼容易。……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不管到哪里獨孤吹雲總是牽著她的手,生怕她會不見似的。
「你不需要再拿拐杖,我就是你的眼楮。」他這麼說,態度十分堅決。
她也不再說什麼,說什麼都是徒然。
他的佔有欲太濃太烈,叫人昏眩……也叫人為之迷醉。
逼蝶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快被他攻陷了。
他將她帶到屋前的鳳凰樹下。
「你模模看,上面寫了什麼,那是我的心聲。」她看不見獨孤吹雲笑得像戀愛中男人的模樣。
他會出其不意地為她做上許多事。幫她給花樹澆水翻土,告訴她雲長什麼樣子,帶她去海邊,卷高她的裙擺讓她體會浪花撲在腳踝上的刺激……還有,一次一次的說愛她。
一個沖動的傻子!每次想到這些,她都有股要落淚的沖動。
這世上,再沒有人會像他一樣待她了。
她幸福得幾乎想嘆息。
「你知道我不識字,沒用的。」她幾乎無力招架他一次又一次露骨的示愛。
他溫柔的逼她,用他溫熱的手掌握住她的。
「感覺到了嗎?」
粗糙的樹干凹顯著被人刻劃過的痕跡,彎彎的曲線,深深的烙進樹身里。
「這是……」黃蝶的心翻騰了起來。她的指放在上頭,動也不能動。
他從身後摟住她,溫熱的氣息拂過她全身的毛孔。
「這是我對你的一顆心,我把它給了你。」
「……那……這又是什麼?」沒有一個男人會把一股腦的愛都給一名女子的,她不知道要拿怎樣的心來待他了。倉皇之下,她模到刻心中還有她不懂的字樣。
獨孤吹雲帶著她的指順著筆畫游走。
「獨……孤……吹……雲……愛……黃……蝶。」他念,語調充滿愛意。
「哦──」笑與淚一前一後的涌上她無瑕如玉的臉蛋。
她掩臉。
「我以為……」獨孤吹雲又急又慌的聲音忽然傳來。「我起碼能得到一個擁抱什麼的,怎麼會是眼淚?」他知道那是她表示感情的方式,雖然不是他想要的那種,所以他連一絲絲的勉強都不敢加諸在她冷調的身上。
他要她的愛,要她自動自發的愛他,那會是一生一世的感情。
「不要這樣對我,我承受不住。」她哽咽。
「這樣你都受不了,那這樣呢?」他發狠的抱她入懷。他忍了多久才能再度將她安放在胸口……他們的擁抱被冷淡的哼聲打斷。
獨孤胤大剌剌的瞪著分開的情人,眼中閃著火焰。
「我就知道你賴著不走的企圖就是蝶,現在你還敢抵賴嗎?」紈垮的登徒子!
「窈窕淑女、君子好迷,我不認為做錯什麼。」獨孤吹雲對這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獨孤胤防得徹底。他喜歡黃蝶,雖然不說,他卻看得非常明白,因為那種愛戀的眼神是瞞騙不了人。
「你不配。」獨孤胤渾身是刺。他不會允許誰搶走黃蝶的。
獨孤吹雲沒有被他的辱謾擯倒,他自信的朗笑。
「天上地下除了我獨孤吹雲之外,不會再有誰像我一樣的愛她,要說不配的人……是你。」
兩人眼眸對眼眸,獨孤胤覺得他幾乎要被吞沒。
最初的訝異過去,他笑了。
看來這溫吞斯文的男人不如他事先評估的那麼不堪。他的狂妄強悍不亞于他自己呢,不可否認,從最早的一路排斥到這會兒,他有那麼一滴滴的欣賞他了。
然而,雖然對他的印象改變,並不代表他就肯拱手送上黃蝶,不管誰想要她,都必須先經過他這關再說……
「我本來想賞你一頓老拳的,看在你還滿有誠意的分上就欠著,哪天我不爽時再找你討。」他撂下狠話,趾高氣昂的模樣一如向來的跋扈。「但是,別怪我沒事先警告你,別再對蝶動手動腳,不然……哼哼!」
「辦不到!」
獨孤胤怒視他的不識抬舉。
「我愛她愛到發了狂,我愛她會想踫她、摟她、吻她,甚至想讓她成為我的妻子,這有什麼不對嗎?」
威脅?他不怕的。雖然他欣賞獨孤胤的膽大,卻不受威脅。
「我會揍得你跪地求饒。」光天化日下的赤果示愛,這男人的腦袋瓜壞掉了。
「我很樂意奉陪。」他們之間也打過無數的架,多一次少一次就當互相切磋武藝也無妨。「反正,每次都輸的人又不是我。」
「好!你帶種!」獨孤胤不怒反笑,笑得徹底。「咱們撇開蝶的事不算,有朝一日,我會要你為今天所說的話付出代價。」
技不如人沒什麼好自卑的,他是獨孤胤,有一天他會討回應該屬于他的勝利。
「我欣賞有志氣的人。」獨孤吹雲一點都不掩飾他欣賞獨孤胤的部分。馴服驕蠻橫恣的獨孤胤誓必是他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件大事。
獨孤胤毫不領情。
「對我灌迷湯是沒用的。我來是要告訴你,你的那些狐群狗黨找了來,你自己解決去。」對獨孤吹雲謎樣的身分本就警戒的他,由于戈爾真和戚寧遠的到來更不安了。
獨孤吹雲臉色不變。「他們來了。」彷佛早就知道他們會找到這里。
他轉向黃蝶。「跟我去見他們好嗎?」
「我……」太突兀了!逼蝶退了一步。
「走!」獨孤吹雲興致勃勃,握住她的手拉著她往前廳走。
逼蝶被半拉半拖地踏著步伐,他那毫無道理的頑固只要發作,就不留給人拒絕的余地,可是她更難以置信的是自己居然也有「見見」他口中的弟兄的。
獨孤胤放任自己斜倚在梁柱上,眼神變幻莫測。
即使對黃蝶的容貌已經有過震撼的經驗,再次見面,戈爾真跟戚寧遠還是傻不楞登的看了許久。
她的肌膚是純淨的白女敕,帶冷的氣質就像寒夜的星子,高掛在天幕中只可遠觀。褻玩?別傻了!放眼天下,誰敢踫她一根手指,就是八條命也不夠活。
如果獨孤吹雲不是他們老大,為黃蝶兄弟翻臉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百嘿這話只能自己說給自己听……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再說朋友妻不可戲,真敢一戲,腦袋就會落地──美人和項上人頭……當然是腦袋重要了。
憊想著呢,獨孤吹雲挾寒的聲音就凍入大家的耳膜︰
「如果看夠了就過來喊人。」
戚寧遠和戈爾真不約而同一怔。
「連多看一眼都不行?」戚寧遠嘟嚷。
「不行。」獨孤吹雲答得飛快。
「大哥?」這麼強烈的佔有欲倒是頭一遭發生在獨孤吹雲身上。
兩人面色一斂,中規中矩的對黃蝶行了禮。
在一陣客氣的寒暄後黃蝶退下了,大廳里只剩下清一色的男人。
大伙兒面面相覷,沒人開口。至于努爾北都則是對他們三人的表情露出玩味的神情。
「大哥,軌沖著我喊你一聲大哥,你也該把來歷告訴小弟我了。」
對獨孤吹雲的來處他從來不問,然而今天,時機似乎是成熟了。
戚寧遠睜眼蹙眉。「你就隨便跟我大哥拜了把子,什麼都沒問?」
「大哥對我的過去也是三緘其口,有什麼非得要知道不可的呢?」努爾北都笑的瀟灑坦然。
「說得好!」戈爾真擊掌。他真心喜歡努爾北都這個見解不凡的少年。
「換作是你,你也會這麼做不是?」他對面惡心善的戈爾真也印象頗佳。
「不過,為什麼現在改變了心意?」印象好不代表不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為了蝶。」
他不會不明不白地將黃蝶交給任何人,就算獨孤吹雲也不能例外。
獨孤吹雲毫不遲疑地說出他的身分。
努爾北都愛笑的唇扯成平線,原來恣意懶散的身子從躺椅中挺直了。
「一個皇帝?」
「皇帝也是人。」
獨孤吹雲說的好,可是在普通老百姓眼中絕不會這麼認為。
「蝶不知道你的身分吧?」可想而知。
「我會告訴她的。」
「等什麼時候?生米煮成熟飯時?」努爾北都定定地望著獨孤吹雲。只要他敢扯一句謊,他跟他的交情就完了。
「她問,我就說。」
「狡猾!」
「我是用男人的身分去追求她,不是用一國之君的權威脅迫她接受我,如果能取得你的同意跟祝福,那我求之不得;假使不能,我也不在乎,這是我跟她的愛情,我不會允許旁人插手阻礙的。」即使帶著哀兵姿態,獨孤吹雲仍然侃侃而談。
「我父王不過是個小小的城主,就擁有十八房妻妾,至于均雨沾露的女人更是數不勝數,你身為泱泱大國的霸王,三宮六苑、七十二嬪妃又少得了?要求你事情無異是緣木求魚。」
「我不想辯解什麼,就算蝶是你的義妹,依她的個性,她是不會讓人擺布的,這點我相信你了解的不會比我少,她會選擇什麼,你為什麼不等著看?」
「我會的。」
獨孤吹雲隱然流露的灑月兌和磊落,讓努爾北都不得不佩服。這樣都懾服不了眼前這偉岸的男人,看來他是沒有置喙的余地了。
罷了!愛情面前是不時興第三者的,他就遠遠看著,萬一出了紕漏再出面都還來得反。
就這麼吧!
在大廳通往後屋的珠簾後面,站在一臉錯綜復雜表情的斑斕,她不是故意要偷听他們說話的,她手中的杯盤證實她是無意中听到客廳中的那段對話。
愣愣地呆了好一會兒,她驚喜地跳了起來。這件天大的好事非得趕快告訴小姐不可,皇帝,九五之尊耶,只要隨便按一個名分,她的好小姐就是飛上枝頭的鳳凰,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呼呼,她斑斕就算是只烏鴉,只要進了宮,起碼會是只彩色的烏鴉。
她樂不可支,索性省下端茶的手續,轉身往芥子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