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討厭冬天。
也不知道打何時養成的感覺。
天氣轉冷,樹葉枯黃,街上毛衣、長靴、圍巾出籠的時候,她就會開始不舒服。
像今天,聖誕前夕,滿坑滿谷的歡樂氣氛瓖在大街小巷的店面,百貨公司,電視螢幕放送,所有的氛圍都在告訴大家要黑皮、黑皮、黑皮。
然而,她兩天前開始在痛的牙到了今天怎麼都忍不住了,鹽水,牙膏,什麼想得出來能止痛的辦法通通無效。
包嚴重的,早上豆漿也喝不下去,全麥土司的邊一踫到牙,差點要了小命。
于是,她只能臨時在電話簿上面找到一家看起來可靠的牙醫掛號看診。
冷酷的牙醫只瞧了瞧就說嚴重的智齒周圍發炎,要拔牙。
「我回去考慮。」不能緩刑嗎?
「最好立刻拔除,牙齦的周圍都潰瘍了,很嚴重。」即使牙醫帶著口罩,她怎麼都覺得他不懷好意。
「我……真的……還……要……想想……」她連口齒都不清了。講話要牽動神經,她只有一個∼∼痛∼∼的感覺。
「這位小姐,我真好奇,-牙痛成這樣,是怎麼忍的?」牙醫雙手一攤。
簡直跟自己的牙過不去。
「哪有……也就……這兩天……」而已。
看她托著腮講話都有困難,頑劣啊。
「拔。」
她痛得眼淚又快掉下來。可是在這麼酷的牙醫面前掉眼淚會很糗。
「Miss張,給我麻醉劑。」他已經在喊助理小姐。
嗚嗚嗚嗚……被逼上梁山。
于是,就成了現在這樣子,咬著一塊棉球,臉鼓腮腮的,丑極了的走出牙醫所。
她明天有一個臨時約在台北的客戶要見,一個婚禮要參加,她踫踫腫起來的地方,抽氣∼∼吱,麻,這樣子怎麼見人?
牙醫門口本來說好要來接她的人還不見蹤影,同時間,手機卻響了起來∼∼
「喂,是我。」手機那方的人像是知道她講話不方便,很快的起頭。「我塞車,大概還要二十分鐘才會到。」
「沒關系,我自己搭車回去。」
「別,我立刻就到了。」
「你別急,我到附近逛一逛好了。」她不需要別人把她當作搪瓷女圭女圭的愛護,不過都沒有人理解她的想法。
她懶的解釋太多,大家喜歡這麼待她,就這麼吧。
皆大歡喜。
幣了電話,她把手機收到隨身包包里面,開始漫無目的的往前走。
憊不到中午時分,店家跟百貨公司卻早早開門,也有那種二十四小時都熙來人往的店面,放眼望去,什麼都新鮮,什麼都有趣。
才幾年時間,她已經跟不上時代的脈動,落伍得很了。
其實也難怪。
有兩年的時間她一動也不能動的躺在醫院,那是與世隔絕的日子,有一度,以為會活不下去。
兩年後,移植的器官不再排斥,她回到了人群中,花了六年的時間拿到學位,接下來,父親病了需要靜養,她責無旁貸的接下了他的帝國事業。
案親為他是事業打下很好的基礎,傍著她的是許多忠心耿耿的老臣,她得逃誒厚沒有在派系的爭斗中花費太多心力。
但是,掌握一個事業集團談何容易,更何況範氏事業遍及海內外,歲月倥驄,想不到一晃眼,流年偷換,十一年過去了。
轉眼,都快到她三十歲生日了。
她一直是幸福的,不管生活、工作都有人打點,唯一爸媽比較有話說的就是感情了。
他們總是有意無意的提醒她該是適婚年齡了。
懊有個家、有丈夫、有小阿。
說,那是女人一生必須的路程。
說起來是有點奇怪的,這些年,她什麼都有了,卻從來沒想過要去深刻的愛過誰,或是談什麼轟轟烈烈的戀愛。
熱情,好像跟著她拿掉的心髒,也冷卻了。
有人追,她也接受。
即使愛了,也有所保留。
當對方想離去,她也不挽留。
來來去去,就剩下偶爾被她抓來出公差的岳子軍。
她跟岳氏少東……應該說岳氏總裁還有聯系、十多年了,他也從二世祖接手了他父親留下來的基業,而且干得有聲有色,在他那塊專業領域里,已經是嫌冢當的人物了。
她停在華麗的櫥窗前面,白雪靄靄的布置,中間放著一輛哈雷,哈雷座上有個保利龍做成的聖誕老公公。
紙剪的聖誕紅灑了到處都是。
這,應景的勾起了她心里最不願意去想的一份記憶。
炳雷啊。
模著櫥窗,她記憶里有輛老哈雷,總是載著她在固定的那條路上來來去去,寒風中,老哈雷的引擎總會不定時的咳個幾聲,然後就會有著溫暖的聲音告訴她,不會有事的……了不起,我們下來推車。
推車的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
突然∼∼
「媽咪,那個阿姨為什麼哭?」稚女敕的聲音傳來,小小的女孩穿得像個白雪女圭女圭,不解的對著她的媽咪提出疑問。
「噓,她可能想到什麼難過的事情了。」媽咪有點尷尬,卻又不能不對好問的女兒盡力解釋。
誰?誰在哭?範紫今轉過頭來。
母女倆看她轉過頭來匆匆的走掉了,她用手觸臉,卻是感覺兩頰涼冷。
怎麼?是天氣太冷,冷得她連淚腺都無法控制嗎?
抹去了那不該有的水珠,她抬頭,眼珠子有一瞬間的迷惑,想動,它有自己的意識,不肯。
人群中有個不該出現,也不可能會出現的人。
他站在那看她,盤石般的不動。
他……到底看了多久?剛剛的淚……他不會也瞧見了吧?
「嗨!」
良久,是誰先開口打的招呼?
「我出來買東西,朋友要結婚。」溥敘鵬講完才發覺自己說了什麼蠢話。
「你好嗎?」很好、很好,她的心髒沒有多一拍或少一拍的跳動著,範紫今-表現優異。
他撇撇嘴。「很久不見,-看起來過的不錯。」
十一年一個人能有多少改變?起碼她變的不太多,甜美白淨,黑白分明的眸子還是靈巧好看,身材玲瓏有致,跟以前的洗衣板有天淵之別。
緞面紅色百折裙,長統馬靴,皮草披肩。
真要說歲月為她增添了什麼,就是她身上那股子憂郁更深更濃了。
斑,這幾年她應該過的舒暢快活,有什麼好憂愁的?
當年他就是被她這股該死的輕愁給迷惑得甘心為她去死,結果呢,她回報他的只有兩個字--
背叛
不,他現在不傻了。
範紫今痴痴的看他,劍眉飛揚入鬢,炯然有神的眼眸更加深邃,只是臉上的線條比以前深刻了些,那種愛笑的痕跡不見了,就連笑起來就會出現的酒窩現在是因為嘲諷才會抿出個淡淡的窩漩來。
平頭留長了,那樣子即使發根柔順的浮貼在頸子上,有些亂發仍舊不听話的亂翹,感覺上,有一點點可愛。
白色立領棉上衣,卡其色燈芯絨長褲,皮夾克的拉煉並沒有拉上,有些不羈,還有更多的瀟灑。
懊久好久,兩個人像木偶,都沒話說。
在回味,在品頭論足。
他點點頭,當作招呼,繼續往前走。
他走著,穿過了她的身邊,穿過更多的人,然後淹沒在人群。
半晌,範紫今伸出發顫的手撫胸口,整個人靠在櫥窗上,不斷的深呼吸,一直到狂亂的感覺過去。
她以為再也沒有人能影響她的情緒了,想不到多年後一別再見,他仍然輕易的攪亂她的心情。
她以為這些年自己多少有點長進……原來,都是自欺欺人。
喇叭聲響,把她拉回現實世界。
岳子軍把車停在停車格上對她招手。
她深深吸氣又吐氣,拍拍僵硬的面皮,這才恢復原本的姿態。
看她走近,岳子軍探出頭,「抱歉,我轉去接萃慈又踫到塞車,-等很久了吧?」
她搖搖頭,也跟在前座的萃慈打了招呼,這才移進後座。
沒錯,萃慈姊一償所願的跟岳子軍在一起了,兩人預定春暖花開的明年春天就要走進禮堂。
這幾年萃慈發揮她輔佐的天份,幫著岳子軍過關斬將,開闢一片江山,好多年的耕耘,如今到了要豐收的季節。
她默默的祝福。
「看-臉色不好,是不是心髒不舒服?」萃慈回過頭,仔細的觀察範紫今的臉色。
「我剛才踫上了溥敘鵬。」
「啊!」
「聊了幾句,他說有事就先走了。」
萃慈深深看著範紫今,眼色復雜,「-……怎麼想?」
範紫今激動的情緒已然平復。「沒有想法。」
都事過境遷了,她能想什麼?想了又有何用。
「當年要是沒有我……」
「萃慈姊都過去了,不要講那些。」
「看-到現在還是一個人,我怎麼能夠不說?」
「哎呀,-把自己顧好就好了,再不趕快跟岳大哥結婚他可是要翻臉了。」她故作輕松。
她口口聲聲說把萃慈當成好友,卻一點也不了解她的心情,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暗戀自己的未婚夫岳子軍到了痴迷的地步。
等她霍然明白,很多情已經無可挽回。
她跟大鳥的感情,她跟萃慈的友情,還有她跟岳子軍的身分認定。
于是在出國前,她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去見岳子軍把自己心有所屬的心情說給他听,請他原諒,然後把萃慈推薦給他。
岳子軍並沒有為難她,對于自家未婚妻鬧出來的事情他多少有所耳聞。
但是他能理解,因為利益而促成的婚姻連他自己都不看好。
範紫今的要求退婚,等于也給他一個台階下。
他們和平的達成協議。
也才有今天友誼長存。
「這幾年-不在台灣不知道溥敘鵬在設計界已經是個響當當的人物了,他設計出來的哈雷車就連義大利人還有美國都搶著要。」她跟範紫今之間並不常聯系,有許多年她們也幾乎都下意識的忘記對方的存在,不過,基于某種無法用筆墨形容的虧欠她就會注意到溥敘鵬的發展。
每到書報攤或是電視節目總能看到他。
看到他,就會令她不由得想到範紫今。
她憑什麼責怪她?因為後來要不是她把自己帶到岳子軍的面前,她窮極一生都攀不上高高在上的這個男人。
愛恨情仇,早就分不清了。
「太好了,他總算走在他想要的那條路上」。範紫今重重的吁了口氣,她卸下的不只是千斤重擔,還有多年來不知道自己當初的抉擇到底是錯還是對。
不管怎樣,只要他好好的,她就能心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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闖進辦公室里,忙得焦頭爛額的鞏家俊看見他來連忙揮手遣退秘書小姐,也把一迭簽了名的卷宗順便拋上她已經沒空的雙手。
「坐坐坐,什麼風把你吹來,昨天你不是還說沒空?」
來人面色鐵青,自動的走到飲水機前面灌了一大杯水。
「喂,大鳥?」
溥敘鵬豁然轉身,聲音僵硬得像別人欠他好幾百萬。
「她看著哈雷在哭。」
「啥米?」
沒頭沒腦的。就算他是翻譯機有自動翻譯的功能,也沒辦法當他肚子里的蛔蟲吧!
他有多少年沒看過大鳥苦惱的模樣了?
他總是從容不迫,談笑自若。
「-,你嘛幫幫忙,我後天要結婚的人捏,你帶衰喔,擺這種臉色給我看,害我以為新娘跟別人跑了。」
「她看著哈雷在哭,她到底在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翻來覆去,覆去翻來。
「誰誰誰哭?」天大的事都沒大鳥重要,能讓他泰山顏色崩于前的也就那麼個空前絕後的範……不會吧?那個女人都消失多少年了∼∼不會又……
他狂搖頭,想搖掉不切實際的幻想。
「女圭女圭。」
兩個字,炸得阿俊天崩地裂、眼冒金星。
「範……範……」紫今。這些年那三個字是忌諱,就連姓範的這個字都盡量的能避免就避免,「大鳥,你最近太累了吼,要不要找幾個美女紆解一心?」
溥敘鵬瞪著這些年已經橫向發展到可以向小象隊看齊的阿俊。
這些年,嘴巴老是嚷著要等兒子養的人早在大學畢業後就被父親脅迫的進了自家公司,一帆風順的叫人厭棄。
「好好,我知道你是清修的老和尚,不要美女。」
「你告訴我她為什麼又出現?」
十一年,他的心磨成了鐵,卻因為她一滴毫無價值的眼淚又崩了一角。
她到底是何方妖怪?
「阿咧,你問我,我問誰?不過……大鳥,我以為你很久以前就走出來了,你在哪里踫到她的?」
「去給你買結婚禮物。」
「都好些年了,你難道還不能原諒她?」小聲小氣的問,生怕反彈驚人。
丙然又踩到地雷了,溥敘鵬冷冷一笑。「她是我什麼人,我有什麼好不能原諒的?!」
這麼酸的口氣,就算沒鼻子沒神經的人也听得出來。
阿俊揉了揉臉。
「其實你恨她一點道理都沒有……」
溥敘鵬敏感的盯著阿俊,像貓盯著老鼠那樣︰「你知道什麼?」
「我?咳……哪有,哎呀,這幾天太辛苦了,喉嚨有點癢,我去喝個-茶。」要藉尿遁太老套,溥敘鵬精明如鬼,他不會看出什麼來吧?
讓他慢吞吞的喝-茶,潤喉嗽口,溥敘鵬也不催促,只是那眼,像火焰槍快要把他的背燒出兩個洞來。
其實就算說了又怎樣,時間都過了這麼久……他咬著杯沿,心里頭水桶七上八下。
「我說……大鳥啊……事情都過了那麼久,年少輕狂的事,你干麼還擺在心上呢?」
「我沒有!」
表……才信!
「其實這件事呢都過了好久,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
溥敘鵬全身上下的寒毛都豎了起來,背也挺直了。
「-,你不要那種表情,好像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虧心事,我先聲明喔,當初我也是被逼的∼∼」
一吐為快吧,這些年他也為了這件事想來想去,至今還不能確定當年載著範紫今去見大鳥的舉動到底有沒有錯?
這些年看著在大鳥身上的巨大變化,他更茫然了。
大鳥從一個嘻嘻哈哈的少年變成陰沉嚴肅的男人,他好像……也該負點責任的。
「我在等。」溥敘鵬輕聲。
媽的!他是鬼迷心竅或怎麼了,都幾百年前的陳年舊事了,卻還堅持著挖糞?
他的自尊呢?媽的!他狠狠一拳捶擊辦公室的高級沙發椅。
這樣,仍然沒能讓該死的心跳安分下來。
阿俊表出去了。
「你記得你當空中飛人的那段時間嗎?」
溥敘鵬點頭。
那是他人生中最焦頭爛額,卻也是最甜蜜幸福的時候。
「我有一天去找你,跟你說了些話。」
「你屁啦,你有哪天不Call我的?」
「就那天,女圭女圭坐在我的後車座,你講的話、你的工作,她都看到了。」
溥敘鵬眼珠亂轉,他猛甩頭,字字凶狠。「她那時候應該在醫院,為什麼跟你在一起?」
「為什麼?這要問你,你每天打工忙得不見人影,她太想你,所以打電話給我,本來呢,是想要給你一個驚喜的,誰知道你把老哈雷給賣了,機車行的工作也辭了,還為了錢去做那種玩命的工作,你叫她心里作何感想?」
「我……我是為了籌錢給她住院。」他用雙手蒙住臉。
「她知道。」
「所以,她才決定離開我?」
阿俊沒有回答,這答案在十年前就浮現了。
「她……怎麼會那麼笨?」他喃喃自語。
「是啊,我也覺得她笨,她要不那麼做,你們兩個的結局肯定會很慘。」也許是死路一條。
那樣激烈的感情,一個死了,另一個又豈肯獨活?
這些年他很慶幸自己沒能遇到那樣的感情,若是他,絕對談不下去。
「我當初罵了她很多難听的話。」
想當然耳、男女分手,能有什麼好話說?
一個人要親手摧毀她最珍貴的東西,那痛,不可言喻,可是他又雪上加霜的重踹她一腳。
「我要去找她!」他跳起來,神情一掃剛剛進門時的灰色。
「你知道她在哪里?」
溥敘鵬面色一凝,他不知道。
「別玩大海撈針那游戲了,這麼多年沒她的消息,你要上哪去找她?」阿俊在商業界打滾都不是很清楚她的去向了,一向對她不聞不問的大鳥又哪生了通天本領,說找人,人就會自動出現嗎?
多年前範氏集團就從台灣撤資了,連根拔起的飛往美國去了。
貶做得這麼決然,肯定大鳥也月兌不了干系。
這些年也听說範氏內部易主,重心都在波士頓,範紫今曇花一現的出現肯定只是偶然。
要大海撈針找一個人,他鞏家俊強烈不建議!
死了這條心吧!
「阿俊,你相不相信你重復遇到一個人一定是上帝的旨意。」
「你什麼時候受洗了?」
「當老天覺得該把女圭女圭還給我的時候∼∼」
阿俊睜大眼。
這只鳥要是知道他又說了謊不知道會不會把他片成生魚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