拗不過兩張強制通過的鐵票,臨時成軍的一家三口浩浩蕩蕩的到戲偶餐廳去吃飯,順便看了布袋戲表演,雖然听不懂台語,搞笑版的戲碼看得曹言如痴如醉,對操偶師大感敬佩,還直吵著要把大型木偶給抱回家,逼得曹黔只好掏出腰包,這才心滿意足的安靜下來。
有了新寵,目標轉移,曹言不再把全副心思放在荷眼身上,這令她幾乎馬上-起眼楮放松喘息。
她知道自己不是那種很愛小阿的女人,要她馬上跟誰打得火熱,矯情不說,她也做不來,曹言已經是她付出最多的一次了。
曹黔看在眼里。
若是再加上他一個,她會不會因為受不了又跑掉?
彬者,他應該先把小言送回去老家一段時間?
「荷眼。」他喊她,喊得那麼自然,喊得本來心不在焉的她不得不轉過視線,望向聲音的來源。
「嗯?」
「我們去溜冰。」
「也好,否則只會害了你,帶個腳起水泡的女生很難看的。」三月的陽明山是城市人親近自然的少數機會,人人把握機會住上跑,人潮也變成賞櫻的一種惱人。
她腳下踩的是平底鞋,走山道,道行還不夠,加上曹言,不會有哪個小表喜歡看花的,既然帶小阿出門就挑大家歡喜的玩吧。
盡避她一開始就聲明,對他們安排的活動絲毫不感興趣。
在她看似不近人情的外表下藏著不輕易流露的善體人意,她的優點,他一直是知道的。
「有雪可以玩的那種?」曹言舉雙手贊成。
「我想是的。」他對台灣還不是很熟,抓起手機按了串數字,簡單扼要的詢問之後得到結果。
「問到了,不過在郊區,有點路程。」
「那就走吧。」跟這對父子在一起沒有壓力,這是讓荷眼不再排斥,甚至還有些樂在其中的原因。
本來計劃中的陽明山賞花改成賞雪,于是,車子直奔室內滑雪場。
路上買了足夠的保暖衣物,百貨公司的專櫃小姐還以為他們要遠征北國,給予最羨慕的眼神。
唉,全家出游好幸福喔,尤其,男的帥,女的俏,簡直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眷侶。
進入室內滑雪場,里頭零下五度。
穿著雪衣還是冷得人牙齒打架。
看見出租服務,荷眼選了上手的用具,搭乘短短的纜車上了雪道。
平又長的雪道適合初學者,更高階的雪道雖然比不上國外的雪山高度,陡度也頗為可觀。
她二話不說挑了最陡峭的坡道。
她滑雪的模樣英姿煥發,優雅中顯現熟練的技巧。
別說她的美貌艷冠群芳,她的滑雪技術也順帶征服了許多仰慕者。
「爹地。」瞧著滑雪技術跟自己同等級,只能溜冰梯的爸爸,曹言搖了搖頭,「你要追回媽咪可能要把滑雪技術練熟,你行嗎?」
被兒子看扁的滋味並不好受,曹黔只能苦笑。
自從那次得過凍瘡之後,他對冷冰冰的氣候就興趣缺缺,當然不可能跑去學滑雪,這次提議來是舍命陪君子……說起來坑還是他自己挖的,為的是想讓荷眼開心,目的達到了卻免不了被兒子奚落。
她沒有表面上的快樂,不經意的輕愁隨處可見,為什麼?離開他的這些年她也不快樂嗎?
想來想去,腦子里都是她。
突然,遠處的騷動拉回他的思緒。
他看見服務處的幾個人員趕忙搭上雪車,一副急匆匆的模樣。
「發生什麼事情?」捉住其中一個,他劈頭就問。
因為他看不見游客中那抹極艷的紅色身影。
「我們接到通報,上面的游客出了事。」忙著發動車子的服務人員實在很不想回答,畢竟人命關天,可是懾于曹黔身上迸發的氣息只好婉轉說明,希望趕快放他離開。
真要出了意外,老板要追究,最怕的是現在的消費者很難搞定,動不動就要一大筆賠償費用,這才傷腦筋。
「你能照顧一下自己嗎?」曹黔對著曹言急問。
「可以,我會到服務台等你。」聰明的小阿一點就通,他勇敢的點頭。
那好!
「你車借我,我的孩子暫時拜托你了!」說完,曹黔急如閃電的跳上車子,油門一催,已經熱過的雪車馬上往雪道上飆。
「喂喂喂,先生,不可以這樣……喂!這不合乎規定,我是服務人員不是保母!」要不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好想哭喔,狀況這麼多,顧小阿不在他們的服務項目里。
他的哀鳴過于微弱,加上看熱鬧的閑雜人等太多,淹沒了他微不足道的悲慘叫聲。
做人好難喔。
「只是小傷,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不要用那種眼光看我……會讓我以為……我好像快死了。」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埋在雪中的關系,她真的感覺不到痛意,只是被雪花塞住了鼻子有點不大舒服。
發動十幾個人把她從雪堆中挖出來,比起染紅白雪的鮮血,她的臉蛋顯得太過蒼白,如黑綢的長發亂糟糟的。
「救護車就來了,-忍一忍。」曹黔把荷眼全身的重量都挪到自己身上,小心翼翼的怕觸踫到她受傷的腿,一邊還吼問著救護車幾時會來。
闖禍的年輕男子摟著小女朋友不敢過來探問。
「你別吼了,吼得大家都把我當成垂死的人。」沒看他大吼大叫過,就連比較激情的演出也沒有,這次,倒是開了眼界-
,說不痛,怎麼突然的痛意從骨子里鑽出來,蔓延到整個骨盆腔,該死!
「-不應該多管閑事的。」他擔心的責怪起她。
別抱得那麼緊,雖然說他身上的味道還不錯間,清清淡淡的皂香味……赫,又痛!不行,那個慢吞吞的救護車到底是來不來?
「我才沒有……」
她發誓,是那個別腳貨來撞她的。
不會滑雪就乖乖滾一邊去,為了逞威風,讓女友以為他很行,卻害她被他的滑雪杖給勾住衣服,連帶摔了個很精采的狗吃屎。
這還不打緊,他自己摔得鼻青臉腫,居然緊拽住她不放,把她當成救生艇,她推不開,重心不穩,兩人因此像雪球一樣滾了起來,終于出事。
他福大命大只刮傷,她則倒霉的被雪堆埋了起來,吃了大虧,听說……听趕來把她挖出來的曹黔說,她傷了腳。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冷,大衣漸漸不夠暖,四肢冰冷不說,感覺也變遲鈍,只能下意識的往溫暖的地方偎。
「荷眼?」她的嘴唇發白,眼神渙散,曹黔心中大感不對勁,會不會是失血過多了?再也不管什麼受傷的人不宜搬動之類的警告,抱緊她,他一躍而起把她往雪車里放。
「我會平安把-送到醫院的。」他把身上的衣服月兌下來蓋住她。
「我沒說不信你。」出游就出問題,哎呀。
「-別再說話了。」血都快流光了還說!
「是你一直-唆,不要緊張。」
「我有嗎?」有啊,他手抖得比她還嚴重。
「讓我說……我不能去醫院你知道嗎?」可惡,怎麼更痛了?嗚……一踫就痛,別踫,痛死啦!一般普通的醫院不適合她啊。
「什麼?!」
「帶我去找獸醫,或者去找乩童……」
炳!他听錯了嗎?
「快點!」她都奄奄一息了這男人還發呆!
「我這里不是醫院,先生,你會不會是跑錯地方了?」嚷嚷個不停的男子穿著道袍,追著曹黔的後面跑。
沒錯,這是一間廟。
一前一後的人進了廟後頭的房間,曹黔小心翼翼的把荷眼放下,還體貼的幫她把頭發撩開,猛然回頭瞪著幾乎跟他一樣高的男人。
「霍一飛是你?」
「是我啊,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他什麼時候知名度水漲船高了?慢著,這可是他的私人房間,花了他大把鈔票買的名牌彈簧床才剛剛運來,他連邊邊都沒踫到,這對男女,哎呀,噴嘖,送洗的賬單一定要跟他們算!
「救她!」曹黔把他往前推,神情猛騖得像是只要他敢說個不字,就準備要讓他成為橫尸。
「我都說了……我不是──咦,這張臉好熟喔,荷眼,怎麼是-?我就說-今年犯太歲,有大劫,-不听,嗯嗯,好嚴重的傷,可惜了一雙美腿……——,我沒其它不良企圖,只是看看她的傷口,你別瞪我,我不說就是了。」他受不了曹黔的眼神,鑽進一間門口掛著布簾子的房間,幾分鐘後拿出一堆烏漆抹黑,氣味嗆鼻的藥膏。
吠,怎麼人家都還沒開口懇求他救人,他就自動自發的去把壓箱底的寶貝挖出來,起碼也等他求一下吧。
沒辦法,全世界的妖怪他可以不救,就荷眼不行。
曹黔看他大刀一剪,剪開荷眼的長褲,隨便的把那些黑漆漆的藥膏挖出一坨,往她白皙的腿上一敷,再貼了張藥布,紗布捆一捆,完工。
「就──這樣?這麼隨便!」曹黔的聲音很壓抑,彷佛一個不小心就要噴出火來,燒得人面目全非。
雖然他什麼都還沒說,霍一飛就是能感覺到自己性命垂危;要是一個不小心應對錯誤的話……
「你不信我大可以不要來!」
「我是不想來,要不是她要昏倒前死命要我保證不送她去醫院,一定得帶她來找一個名叫霍一飛的乩童,我再多麼的缺乏常識,也不會把一個傷患送到廟里面來。」除非他和對方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偏偏他愛這個女人,愛到希望她長命百歲、無病無痛,就算老得變妖怪也無所謂。
「你要是把她往普通的醫院送,那是送死,你以後就準備到動物解剖研究室去見她了。」
「什麼意思?」敷了藥的她表情看起來的確舒坦許多,他不得不承認這男人有兩把刷子。
她的傷勢若是送到外科,不是先打止痛針,要不就是吊點滴,更嚴重,送進開刀房,一陣折騰絕對逃不了。
「什麼意思?你不知道她是只狐狸?動物的血液跟人不同,一進醫院就別想出來了。」他故意的,非常的故意,故意把荷眼的身分曝光,故意想嚇跑這個男人。
他要看這男人接下來有什麼舉動?
辮倒?
逃跑?
憊是倉皇失措的破口大罵,假裝一百個不相信?
「不介意我抽煙?」曹黔沒有煙癮,只在有心結的時候會抽上幾根。
怎麼跟他預料的反應出入頗大,嗯,有待重新評估。
「她會睡一下,出來聊一聊。」
「嗯。」確定荷眼睡得安穩,曹黔才跟著走出房門。
瀕一飛坐在廟口前的石階上,等著曹黔加入他。
「先談談你跟我家那只狐狸怎麼認識的?」
「不要開口閉口叫她狐狸。」一開始氣氛就陷于緊張。
扒呵,滿袒護的唷。
「她跟我的確關系匪淺嘛。」這麼說會不會被雷劈?
「哦,什麼關系?」會比他這前任的丈夫還親密嗎?曹黔滿不是滋味的狠抽起煙來。
「這問題我先問的。」打探人家祖宗三代不是他的專長,但為了那只傻狐狸,他多少要問一問,免得她又再笨一次。
包狸跟人一樣,笨一次可以被原諒,笨兩次就應該撞豆腐謝罪啦。
當然啦,他祖宗三代那些發霉發臭不相干的事他沒興趣,把這男人搞清楚就很了不起了。
「我是她的前夫。」
「兜兜轉轉,又在一起,你把她害得很慘。」霍一飛只是多瞄了曹黔兩眼,沒有多余的情緒波動,甚至沒多費力氣問他為什麼他們又在一起。
曹黔心中一動。「她跟你提過我?」
她明明忘記了所有一切。
「用不著試探我,我對你所知有限,你也知道只要是那只狐狸……荷眼她不想說的,嘴巴比蚌殼還要緊。」
「那就是說她仍記得我,忘記是騙我的。」她在拷打他嗎?用遺忘作鞭子?
「唉,荷眼真沒眼光,也只有她才會跟你這種呆子談戀愛,全世界都知道她愛上一個人類,也都知道誰是她最喜歡的人,他笑的樣子,他走路的姿勢,他吃飯的樣子,甚至不肯學中文、不肯喝稀飯……曹先生,要是你還認為她為了耍你假裝忘了你,我只能說你太不了解荷眼,那只狐狸也從頭到尾愛錯了人!」
瀕一飛一想起荷眼當初痛苦的容顏還是會起「加冷筍」,談戀愛的人是瘋子,被拐去結婚的狐狸更是白痴。
盡避曹黔深呼吸一百次還是覺得痛苦,看不見滿地的煙蒂,他又掏,才發現平常好久才抽一包的煙已然精光。
「她是怎麼……忘記我的?」
「你以為,一直被過去束縛,傷口長期無法愈合,在愛情面前患得患失的滋味很好受嗎?你以為,艱苦的跟自己的情緒角力的她能撐多久?不選擇忘記她會把自己摧毀,她為了愛你把自己縮小,以你的天地為世界,以你的快樂為快樂,結果,你對她做了什麼殘忍的事情?她說,她看不到你跟她的未來,只感覺到黯淡。
「反正就算她離開了,她也已經給了你一個兒子,你還有什麼好貪心的?」他連珠炮似的,沒好氣的轟炸他。
「于是,我經過她的同意,拿掉了她對你全部的記憶。」
最後一句再怎麼驚逃詔地也比不上之前給曹黔的剌激了。
「我不想跟你道謝。」
謝他讓荷眼不再難過。
謝他的多管閑事。
謝他讓他一家團聚無望。
「我可不希罕,你別揍我就成了。」拿掉別人的記憶並不是什麼好法子,可是在那個時候他也實在想不出什麼好方法。
曹黔自動從霍一飛的口袋拿出一包煙,抽出一根,吞雲吐霧起來。
瀕一飛不甘示弱,互相荼毒。
要制造空氣污染大家一起來唄。
兩人口中吐出來的煙霧跟廟口大香爐信徒點燃的香煙相融,風來,逐漸散去。
曹黔深如海的心思也被重重白煙罩住。
「她還說了什麼嗎?」良久,他再度開口。
瀕一飛覷了遠處的白雲一眼,低吟道︰「她說了。」
「說了什麼?」他全神貫注。
「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曹黔大受震動,一節煙蒂掉到膝蓋處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