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剛當然不可能有被虐待狂。
反而,他開始以欺凌葉今夏為樂。
想荼毒他?門都沒有!
盡避他眼楮不便,一天他仍然堅持要工作十幾個小時。
曾經身為投資巨擘的他,以收購公司和投資股票聞名,在業界,他的投資眼光精準如神,經他收購的企業行號在重整過之後,護利總是翻了好幾倍。
別人以為他賺錢容易,可不知道想得到什麼成果就必須冒什麼風險,不管並購或是收購任何一家搖搖欲墜的公司,都要做好事先的沙盤推演,將目標放到最大,風險降到最低。
人前的風光最容易招忌。
半年前他出了場車禍,車毀,他的眼也從那時候跟光明訣別,成了一個道道地地的瞎子。
從天堂掉進地獄的滋味像寒天飲冰水,除了自己了解那種寒徹骨的冷,沒有人能懂。
現在的他就算不用汲汲于錢財的工作,也能過著寬松自若的生活,可是,沒有了工作,剩下空殼子的他不就完完整整是個廢人了?
于是,他又拾起了工作,投入其中,要把自己焚燒殆盡。
「我要那份美國股市開市的數據,看見後列印下來,念給我听。」
敗簡單的工作對不對?隨便一個讀資訊科的小妹都能游刃有余。
偏偏,葉今夏拿數字最沒轍。
「這些是什麼,只有曲線亂七八槽的飄來飄去……欸,這個要怎麼看啦?」
鄙市?那是什麼玩意,救狼喔。
「不要告訴我你國小沒畢業,連個盤也不會看!」股票早就已經是全民運動,就像大樂透彩一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卻連基本的概念也沒有,哼,天才啊!
「我讀的是家政……」細若蚊蟲的聲音。
家政,也就是所謂的新娘學校。
她干麼要慚愧?家政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科系,是不若生物科技、資訊科技那些吃香啦,可是那時候的她壓根也沒想到自己會出來找工作啊。
薩剛無情的瞪視她。就算他依舊戴著嚇人的大墨鏡,從里面輻射出來的殺氣,見鬼的還是毫無保留。
也不到他怎麼變的,就從成堆的書海里隨手翻出一本書來,「別說老師沒有教你,去把這本手冊讀爛,別以為我看不見就打馬虎眼,這些東西我可是滾瓜爛熟了。」
葉今夏眼楮黑成一片。
她從來就不是讀書的料子,就算念的是家政,也因為一路有溪淚護航才能低空飛過的平安畢業。
就算把腦袋壓扁再重新打版過她還是她啊。
「這明明是溪淚哥哥的工作……」哀號……哀號,為什麼不派她去做那種駕輕就熟的洗碗、掃地之類的工作。
早知道就不貪那厚厚的薪水。
「現在就該你你就做!」
「溪淚哥哥……」
「叫他沒用,我已經把他調到公司業務部去實習,短時間他都不會回來了。」
「什麼!」驚跳!
「他是個人才,留在這里幫我處理文件太大材小用了。」早就有擢拔的心,這小女生進來剛好遞補他留下的缺。
不過照他看,這個葉今夏想遞補溪淚,不如直接換個腦袋比較快!
「我去幫你泡茶。」然後再來挑燈夜戰……嗚,她是青春少女最怕睡眠不足,這個惡魔自己不睡也就算了還拖她當墊背~~
「別想借口逃,你最好坐在我看得到的地方七,別讓我找人知道嗎?」公司那邊的人也該上線了,他有視訊會議要開。
「要是你看得見就有鬼了……」月復誹三萬九千五百一十六遍,最終還是含淚拿起幾百年沒踫過的冊子逐字看起來。
小表就範了,薩剛也靜下心來處理他的事務。
他雖盲,打字卻行雲流水,葉今夏偷偷瞄看。原來他的鍵盤很是不同,應該是盲人專用的鍵盤吧。
這一想,不由得稍稍佩服起薩剛的能力來。
想想,原本是個好端端的人一下伸手不見五指,有的人要花上一輩子時間還不見得能走出暗影,他卻在很短的時間內恢復工作能力,要不是有過人的毅力,要不就……根本是個冷血無情的人。
不過這些惱人的東西並沒有困擾她很久,一等薩剛覷了空時,她已經投向周公懷抱,不知道睡到第幾殿去了。
他傾耳听。
這個家伙……
搖醒她嗎?然後用來氣死自己。
不,他會讓她睡,等他忙完,看怎麼治她!
這他是自找的,找來煩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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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過去,一本冊子葉今夏背得七零八落,差點惹翻薩剛。
他終于放棄,承認自己的身邊跟了個笨蛋。
文的不成,那就來武的。
「你過來!」
「你想做什麼?!」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不問清楚怎麼安心,不過……問也沒用,他一使力,小辦帽就淪陷大野狼的掌握中了。
「安靜!」知道她會呱呱叫,先下手為強。
握住她非常女性的小手,從她的手指開始模……骨架縴細,指節卻突出有繭,想必她在那個破民宿吃了不少苦。
「有繭對不對,沒辦法,家里窮,有很多事情要做。」她有些羞赧,很自動的就解釋起自己沒有一雙吹彈可破小手的原由。
「你不是還有個姊姊?」
「姊姊跟我的理想不一樣。」人各有志,很多事情是無法勉強的。
「那你的理想是什麼?」
薩剛即使看不到她的表情,也能從她有點發緊的肢體語言里知道,這時候的她肯定雙眼發亮……榮三說過她有雙比黑鑽還要美麗的眸子。
「我的理想啊,就是把女乃女乃留下來的民宿經營成全台灣最賺錢的飯店,還有,讓溪淚不用打那麼多工,姊姊可以盡情去買她喜歡的衣服包包,還有讓爸爸媽媽可以回來,所以就算做很多粗重的活也不要緊。」
敗簡單的要求,不過就是想要一家團圓。
「我听說溪淚只是你們家撿來的孤兒,何必對他那麼好?」他的手沒有停,她胳臂小得跟火柴一樣,再往上模,肩膀他是知道的,沒幾兩肉。
「你胡說!」她微微動氣。「是溪淚對我好,我們家倒了,他其實可以跟其他人一樣一走了之,可是他沒有,他還去牛郎店上班養活我跟姊姊。」
薩剛冷哼。
「我最喜歡溪淚哥哥了!」
「你喜歡他?」森冷如鐵的語氣。
脖子呢,不盈一握,要不要用力的給她掐下去……
「當然喜歡,當爸媽跑路走了,家里請的下人也都因為付不出薪水逃了,就只有溪淚哥哥肯留下來,我沒有資格把他當佣人看待,可是我有義務讓他吃飽穿暖,不用辛苦的為了維持家計每天忙得不成人形。」
刺耳!刺耳!無比刺耳!
就算知道葉今夏對于溪淚的喜歡還是個未知數,薩剛就是覺得渾身不舒服。
他忿然收手。
「你剛剛在非禮我~~」為什麼被他踫過的地方都帶電,麻麻又酥酥?
「少臭美了,我是在看你能做多少粗活,我可是準備了很多事情要給你做,免得你太窮極無聊有空想溪淚。」
這……會不會太幼稚?
誰管它!他就是要這麼做!
「也好啦,我來好幾天感覺實際上一點用處都沒有,你派點事情給我,時間也比較好過。」葉今夏搔搔自己的頰。說起來是挺慚愧的,到薩家別館轉眼都一個禮拜過去,她除了惹他生氣之外,一點貢獻也沒有。
「去洗衣部。」薩剛冷酷下令。
她是笨蛋嗎?誰都挑輕松的事情做,能每天打混更是求之不得,她卻還一副良心難安的樣子,還要求多給工作。
想當牛,哼,不怕沒田可耕!
他會等到她來求饒為止!
葉今夏被派去了洗衣部,其實別看別館就薩剛一個主人,需要換洗的衣物不多,她們要負責的是隨時讓十幾個房間的寢室干淨簇新,每天洗刷熨燙折疊的時間就足以叫人精疲力竭。
薩剛以為不用兩天,那個吵死人的小女生就會跑來訴苦。
兩天後,他開始坐立不安。
「我說榮三……」財務報表攤在面前,上面夾著秘書寫上去的最急件。
「少爺?」
「那個葉今夏現在在哪?」
「小夏喔,我剛剛給您端茶來的時候,她正在後院曬被單。」
「她有苦著臉還是晚上偷偷哭泣?」
「……應該沒有吧,我听洗衣部的大嬸說,她每天一上床沾了枕頭就呼呼大睡到天亮,好差遣得很。「這女孩有著雜草的韌性,去到哪都不成問題。」
「她……呼呼大睡?」有人咬牙,喀,折斷一枝鉛筆。
為了一個月四萬多塊的薪水,她還真是拚吶!
榮三頭皮一麻。他們這些下人本來就對小夏被調到洗衣部早就議論紛紛,偏生兩造安之若素的過自己的生活,該洗衣的洗得起勁,主子還是閉門不見客,他們想盡辦法挖不出任何八卦,就在他們以為小夏會在洗衣場終老的當頭,主子卻問起了被貶的那個丫頭。
這意味什麼?
薩剛甩掉斷成兩截的筆。「顯然她的工作量太少了,我記得她廚房的工作也能做,榮三……」
「少爺?」
「在廚房里多安插個工作給她。」他倒要看看,她能撐到什麼時候?
榮三垮下老臉,喳巴著嘴卻不敢替莫名其妙又烏雲罩頂的葉今夏求情。
小夏,你到底哪里得罪少爺了?
你要自求多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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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剛確定自己是不小心走到這里來的。
他听見嘰嘰喳喳的談話聲。
這里,不是他該來、會來的地方。
沒錯,這里是別館的後園,大部份是僕人們活動的範圍。
他為什麼會來?對了!是聞到陽光曬在布料上散發出來的味道,于是一步一趨的忘記原來的目的地。
他拄著拐杖站在回廊的陰暗處,身旁有棵應該是桂花樹吧,似有還無的散發著幽然的香味。
女僕們走過去了,沒有人注意到他。
等他重新從暗處出來,模索著,感覺腳下踩著的是草皮。
再往前……「欸,小心!」有個軟軟的身子往他撞了過來,其實說是撞並不恰當,正在收拾晾干被單的葉今夏一眼看見薩剛,還沒打招呼,就看到他有些滯礙的正朝著她過來,怕他絆著東西連忙小跑著喊住他。
薩剛不由自主的伸出手。
而葉今夏也很自然的讓他握住。
她的手變得更粗了。
兩人中央卡著一大坨雪白充滿陽光味道的被單。
「你迷路了嗎?」每天曝曬在陽光下的他變黑不少。
日子就在曬衣場苞廚房間奔走,雖然有些單調,她很隨遇而安,只是偶爾會睡前的幾分鐘想起缺乏人照顧的薩剛,有沒有人帶他出去走走曬曬太陽?
「誰迷路?」打死他也不會承認自己是有心而來。
「這樣啊,」踢到鐵板了。「吶,你最近過得好嗎?感覺你好像又瘦了點。」
薩剛抽出那談不上柔軟的小手掌握,負氣得很。「我的健康有營養師專門調配,不需要你擔心。」
「也對喔。」她不在薩家別館之前他也活得好好的,她跟人家擔心什麼,簡直是多此一舉。「那我還有事要忙,你回主屋的時候要小心喔。」
那些阿叔阿嬸像是知道她被貶,每個都卯起勁來丟一堆工作給她,就算她很認真的做,還是有忙不完的活,既然老板也覺得她礙眼,她還是模模鼻子滾遠一點好了。
自尊不重要,一點都不!
「沒有我的命令,你哪里都不許去!」他還沒有要她走!
「可是……」
「可是什麼?」
「那我坐在這里折被單,你在這里曬太陽好嗎?」這樣就不算偷懶了吧。
薩剛不置可否。
葉今夏讓他坐下,自己也席地而坐。老實說,沒有人群吵雜的後園,的確是個安靜的地方。
靜下心來只有沙沙的風吹,暖暖的日陽好溫暖。
薩剛不講話,他專注的听著葉今夏折疊被單發出的窸窣聲,晴空朗日,無限美好。
他的生活作息原來是日夜顛倒的,打從那天開始,他簡單到近乎自閉的日程里多了一項行程,那就是到曬衣場蔽上一趟,這才回房睡覺。
有很多東西是不知不覺、不知不覺的滲透入人的習慣里。
不知不覺的依偎,不知不覺的生出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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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剛的夜里就是他的白天。
書房的燈火通常會一直亮到太陽出來為止。
被他摘下的墨鏡就攤在月季報表上,帳面漂亮,實際上公司業務在短短半年已經下滑兩個百分點。
坐在這里遙控公司業務始終不是最好的方法,因此他把溪淚送進公司當一枚暗棋。
他知道早晚會出事的。
「老太婆出手了是嗎?」視訊里是他的左右手,也是秘書群里的頭頭。
「我看你一臉無動于衷,別告訴我,你早知道她會把所有的股權全部轉移給你弟弟。」
「我不在乎,你要我也可以給你。」
「薩剛,這可是你花十幾個年頭打下的基業,拱手送人,你用不著那麼大方吧!」秘書可火了。一家堂堂上市公司,可不是玩具模型說送人就送人,那當初的辛苦呢?都算什麼!
「小政,醫生說我的眼楮失明定了,也就是說我的下半輩子會一直是個瞎子,你說瞎子治國好還是給敗家子治國好?我大娘既然用心積慮要把剛企業拿回去,反正剛開始也是我爸打下的基礎,她要就拿回去,我不介意。」
一個盲人要萬貫家財何用,不如他可以重見光明的眼楮。
一個瞎子要一家公司何用,不如一雙能暖炙他心肺的手。
「薩剛,她會死不是你的錯!」視訊那端的人避去人人刻意不說的名字。
薩剛渾身痙攣,一掌拍下,桌面的事物頓時驚跳。
「我不想听到有關她的任何事情!」
「對不起,薩剛。」他真心誠意致歉。
「沒事就去忙你的事。」今夜他沒有任何工作的情緒。
「薩剛?」
「還有事?」
「讓我去看看你。」
「我不想看你那張苦瓜臉,我還沒死。」即使不用視力,他也感覺得到眾人那混雜可憐、同情運有嘲笑的目光。
他不需要那些假仁假義的東西!
「還有,你不必擔心我那同父異母的弟弟上台後,你的飯晚會保不住,你是個人才,他再蠢也知道你是公司的中流砥柱,不會Fire掉你的。」
「薩剛你听我說……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喀,薩剛切斷連線,螢幕變成無數的粒子。
這一向能讓他尋求到短暫平靜的書房,今夜安定不了他浮躁的心。
他需要別的。
于是,破天荒的,他離開了書房。
走在看似熟悉其實陌生至極的屋廊廳前,他猝然舉起拐杖不分東南西北的亂甩,所到之處乒乓磅啷,制造出驚悚的噪音出來。
他發泄完,就寢安眠的下人們也給吵醒了。
從樓上跑下來的榮三差點拐了腳,看見一地瘡痍,很快收回詫異眼光。
「少爺。」
「小夏呢?」他嘶吼。
「應該是睡下了。」都凌晨兩點了,可不是每個人都有當夜貓子的本錢吶,少爺。
「我要見她!」他睡不著,她也別想好好的躺在床上。
「我立刻派人去叫。」
既然片刻都離不開她又何必把人發配到邊疆,這樣很勞累他一雙老腿,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
薩剛模索著在大廳坐下,擺明了等她。
榮三知道自己沒那能耐勸主子回房間去,只好吩咐其他人盡速把地上打破的東西收拾干淨。
真是可惜,古董壁畫隨便一件都價值連城的。
幾分鐘後劈散著頭發,穿連身睡衣的葉今夏顛顛倒倒的一路跑來了,呼吸都還沒調勻……「老板,你……找我?」
她是得來速還是7-Eleven,要二十四小時隨叫隨到,還要服務周到?
听到她實在談不上優雅的跑步聲,薩剛不知道自己的嘴角悄然掀起笑紋,緊繃到近乎壓抑的身體無名的開始放松。
「我睡不著。」
瞥了眼牆壁上的大時鐘,葉今夏揉著始終張不開的眼。「這時候是你的辦公時間,不是睡覺時間。」
有個生理時鐘跟別人顛倒的老板有個好處,就是不怕他隨時查勤,不過,這下他又哪條筋不對了?
「我也不想辦公!」
「耶,那……之前,我是說你以前失眠也不想進辦公室的時候,都怎麼打發時間的?」不會要她幫忙數羊吧?這樣很矬耶。
「你憑什麼認為我以前的生活不是多采多姿,時間忙得不夠用?」
靶覺到葉今夏突然變得小心翼翼的口氣,薩剛邪惡的抿起嘴角。
「你干麼又生氣?你如果無聊要我陪你聊天就直接說一聲,把整個屋子的人都吵起來又沒好處。」不用薩剛叫她坐,捱不住瞌睡蟲的她很自動的找了個雙人沙發就賴了下去。
薩剛知道,卻沒有阻止。
「我想怎麼做要你管!」
「是、是、是……不管不管,可是我也管不住我的瞌睡蟲了……」長長的呵欠毫不掩飾。
「不許在這里給我睡覺!」豬啊,躺下就能睡!
「要不然要去哪才能睡覺?」口齒不清,昏迷指數三。
「跟我進房睡。」
今晚他不想一個人待在那冷冰冰的房間里。
有好一會兒,什麼聲音都沒有,只有細微到要非常仔細才听得出來的鼾聲,沒錯,是鼾聲小小的、淺淺的響著。
薩剛一點都沒有要生氣的樣子。
兩份工作的確是累倒她了。
他很滿意。
放下隨身不離的拐杖,他起身,準確的模索到葉今夏躺著的那張沙發。
「少爺?」榮三大驚。
「安靜,別吵醒她!」他一面喝止管家,一面伸出雙臂安穩的將她小小的身體抱起。
看著他家少爺抱著葉今夏緩步的離開大廳,榮三還是像泥塑人般,許久沒有回過神來。
他家少爺竟然、竟然為了小夏丟了拐杖。
老淚從他的目眶潸然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