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有個要求嗎?」來喜兒忽然提出要求。
項穹蒼眼楮發亮,他就怕她不要求,不論她要什麼,只要說得出來,就算要的是天上的星子,他也會想盡辦法去摘下來給她。
她有些赧然,有些難以啟齒。「真的可以說?」
「你跟我有什麼不能說的?」
這話殊難開口。
項穹蒼也不催促,安靜等待。
「如果可以……我想痛痛快快地沐浴,我很久沒有洗過熱水澡了。」她扭捏,不滿意自己身上的體味。
她卑微的願望竟然只是泡個熱水澡,項穹蒼胸口一陣熱烈悸動,酸澀還有綿密的柔情化成深沉的自責──
身為他項穹蒼的妻子,過的卻比路邊的乞丐還要不如……
「以後不管你想做什麼,吩咐旁邊的人就好了,我會讓他們知道,你的命令就等同我的命令。」
他立刻讓人去準備熱水,然後喚來婉如。
「伺候王妃沐浴包衣。」
訝色從婉如眼中飛掠,不過她馬上恢復一貫的恭敬,朝著來喜兒彎腰。「請跟我來。」
來喜兒對王妃頭餃並不是那麼喜歡,可是現在也不是與項穹蒼爭辯的時候,她下床穿了鞋,隨著婉如走進一間由重重紗幔隔開內室與外室的房間,屏風里,已經放著熱氣蒸騰的浴桶了。
「姑娘,我就在外面候著,有事喊我一聲我馬上就來。」婉如垂首,對來路不明的喜兒不敢展現太多的熱情,只能憑著直覺拿捏分寸。
「謝謝。」很顯然這位通房丫頭對自己一點印象也無。
這也難怪,在灶間的她常常灰頭土臉的,兩人連點頭的機會也沒有。
婉如這輩子第一次接受別人的道謝,臉皮扭動了下,手挽著喜兒月兌下來的衣物退了出去。
眼見四下無人,來喜兒踏著小梯泡入木桶中,她滿足地嘆了口氣,水面上充滿著玫瑰濃郁的香氣,因為太舒服了,她閉眼,享受載浮載沉的熱水,一身的疲憊很快地被洗去。
新奇新鮮,這澡一直泡到水有點涼了她還意猶未盡地不想起身,不過在外面候著的婉如可擔心了。
「姑娘?要添點熱水嗎?」
「啊,不用了。」
喜兒恍然醒來,趕緊踏出浴桶,候著她的不只有婉如,兩個垂髻小丫環捧著衣料和巾子,手腳利落地抹干她身上的水。
她這輩子都是伺候人多,哪曾被這樣對待過,一時慌了手腳不說,迭聲說要自己來。
「我自己來就可以了。」被其他女人看光了身體還真是不習慣,就算其中兩個是小孩。
「夫人,請讓我跟妹妹伺候您,我們要是做得不好王爺會生氣的。」孿生小丫環粉雕玉琢,非常可愛,而且一開始就把喜兒當成終身要伺候的主子,不像婉如多了份心眼。
「你叫什麼名字?」
沒想到會受到垂問,單眼皮的頂了頂雙眼皮的丫環。「你說。」
「稟告夫人,我叫平安,我妹妹叫寧馨,王爺派我們姐妹來伺候夫人。」原來雙眼皮的是姐姐,單眼皮的是妹妹。
「我不需要人伺候。」她盡量不讓自己去看雙生子失望的眼神。
雖然這對雙生子真的好賞心悅目,人人都愛看漂亮的東西,她也不例外,不過,她更清楚地知道這麼小的孩子應該進學堂私墊,快樂地去玩耍,而不是在這里看人眼色討生活。
她想,她得找個機會去同項穹蒼說說。
*****
纏枝荷花爐中漾著淡淡的燻香,那香有安定神經令人好眠的作用,垂著細竹的白紗簾幔被清風撩撥飄蕩著,枕在層層軟被里的人兒睡得好生甜蜜。
「噤聲。」
不許侍女們張揚,項穹蒼遣退她們,自己動手推門進來,掀開帷帳,喜兒不甚秀氣的睡姿令他莞爾,等他把眼光落到薄被下若隱若現的婀娜曲線,狹長的眸色不禁轉深。
這幾天自己的無理要求累壞她了吧?
一清醒見著她的臉自己就瘋了。
還好還好,她是實實在在的,不是做夢。
摩挲她的發絲,觸手潤滑,撩起一撮放在鼻尖,薔薇的香氣和薄荷的清潤鑽人心扉。
「唔?」來喜兒微微一動,打開眼皮。
以前他就愛喜兒這頭烏綢般的秀發,像這般散在床榻上最能勾起他,沒想到一時動情撫模得太過,把人吵醒了。
「你睡吧,我只是過來看看。」嘴里是這麼說著,拎在手里的發卻怎麼也舍不得放。
一個大男人絲毫不加掩飾地站在她床前,手里還把玩她的頭發,這樣,別說翻身裝作視而不見,想繼續好眠都不可能。
「你找我有事?我睡太久了嗎?」
趕緊理了理紊亂的發,希望模樣不要太糟,趁機把被『擄掠』的頭發給搶回來,恢復它的自由。
不管兩人是不是已經回到以前心無芥蒂的那時候,愛美是女人的天性,更何況眼前這男人比以前更要魅惑人了。
這些年,他越發成熟,深邃的輪廓更有魅力,挺直豐厚的鼻梁,發束瓖白玉立冠,雪青緞繡藤蘿長袍,那衣衫料子質地精密,是上好的天青料子,他已經不是以前穿布衣,腳踏泥地的落難公子了。
這男人她既熟悉又陌生。
「沒事,我听丫頭說你睡下了,來瞧瞧。」
他一坐下,那表情,那神色,根本就是想要長談的架式。
「身體也才痊愈,怎麼就到處亂跑?」來喜兒掀開錦被,穿上繡鞋。
她身上那些舊衣服早讓項穹蒼叫人給扔了,這會兒身上穿的,由里到外都是簇新的。他沒有把她這糟糠妻扔過門,算情深意重了吧?
見她沒有想和他談的意思,項穹蒼干脆移樽就教,人大方地坐到喜兒旁邊,不過,喜兒很不賞臉,他一沾到床沿,她立刻悄悄地往旁邊移了移。
這下項穹蒼就像被潑了盆冷水。
「這幾年,莫非……你有了別的男人?」他心里一股酸水直往上冒,口不擇言地月兌口而出。
來喜兒不敢置信這樣的話會從他嘴里說出來,先是紅了眼圈,錯愕半晌,接著──
啪!
清脆晌亮的巴掌,五指印明明白白地在項穹蒼臉頰上留下浮印。「你打我?」
「你活該!」她雙頰火紅,一雙拳頭捏得死緊,雙眼噴火,可身子卻顫抖得比風中落葉還劇烈,那一臉懊悔又比憤怒還要強烈。
項穹蒼站起身,走到桌前倒了杯水,藉以平穩自己的情緒。
「我有資格知道我為什麼會挨這一巴掌?」
「你還敢問?你什麼都可以說我,就是這個不成!你把我當成那麼隨便的女人,豈不是要逼我去死?」這男人說的話險些把人氣到背過氣去,他把她當成什麼了?不被信任的痛苦勝過她之前吃過的任何苦頭。
項穹蒼心里一震,立刻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他千不該萬不該懷疑她的貞操,這下兩人的修補之路又更遙遠了。
「你自己……你自己又何曾對我真實坦白過?項鵬?項穹蒼?你根本安心哄我。」冷靜?哈,那是啥鬼?「還有,你園子里那些多如牛毛的美女們就是你對我的忠誠嗎?當初的誓言,你都當成了什麼?人在情在,人亡情散,是嗎?」
想必對他來說,那一眼認定,決定要在一起過日子的心心相許還有快樂幸福,都只不過是一場權宜之計。她居然還眼巴巴地到處流浪,拖累著老母親找他,找一個沒地址、沒家世,連名字都是謊言的男人。
項穹蒼看著她那無聲落淚的樣子,簡直痛徹心扉。
若說當了三年夫妻他留給了她什麼,他現在終于知道了,那就是眼淚。
他曾經在紅燭高燒的喜堂前誓願這一生要給她幸福快樂,可是,他現在給的是什麼?
「喜兒……我知道我錯得離譜,如果我說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你願意再信我一次嗎?」
「你不用惺惺作態。」她冷笑。听來听去,她的心只會被牽著走而已。
茶杯被壓回桌案,茶水四濺。
「你就听這一回,及正這也不是什麼光彩到足以四處去說嘴的事情,我這輩子也就說這一遍。」
喜兒顯然被他粗魯的動作駭到,又不能走開,她推了推拳頭,別過臉去。
他第一次見妻子發這麼大的火。
天下不管任何人他都可以不在乎,就是對喜兒不能。
項穹蒼挫敗地嘆了口氣,轉身推開窗欞,園里鮮花依舊爛漫,鳥鳴蜂飛,繁花翠葉,他卻覺得整個人沉甸甸的自己的女人都快搞不定了,哪來的心情賞花。
「我知道你惱我,對我鬧生分,這也該怪我沒有在一開始的時候就把話撂開來講,是我的錯,我想你也听說了,我是當今萬歲的私生子,別問我的親爹長什麼模樣,就是我娘我也沒了記憶,我從小是府里的嬤嬤養大的,她只告訴我這整座絲墨城里都是跟我一樣的人,你一定不知道這里為什麼叫絲墨城吧?墨,表示我們一輩子的人生都黑得跟墨汁沒兩樣,想翻身,門都沒有;絲呢,是私生子的諧音,很清楚了吧?」
他以前對自己的身世家人絕口不提,是因為自卑,事事差人一等的待遇,就算皇城給的俸祿也只有那些嫡出親王的一半不到,他沒辦法面對小娘子崇拜的眼神告訴她,自己是如此這般的卑微和不堪。
那是他的自尊心不容許的。
「現在你知道了,我不是什麼高高在上、呼風喚雨的親王,沒有開府建牙的資格,你說這樣的我拿什麼臉去跟你說,我的出生只是大人們縱欲後的錯誤?至于名字,鵬是我的字,穹蒼是我的名,我沒有騙你。」
他的十指緊緊扳住窗條,冷凜的噪音輕柔得像是在訴說跟自己全然無關的事情,可冰冷如寒冬的眼神卻讓人戰栗。
有半晌,什麼聲音都沒有。
項穹蒼閉眼,就算他的喜兒在這時候選擇離開,他也只能認了,握緊的拳頭指甲掐人了手心。但是,有什麼靠了過來,一雙縴細的胳臂由背後環住他,臉頰、身子都貼了上來。
項穹蒼虎目含淚,心中如同有千百只蝴蝶在翩躚起舞。
「鵬哥,你不是什麼都沒有,你有我。」
項穹蒼轉身摟抱喜兒,喉頭哽咽,心緒激動如岩漿。
他親親親親地喊著喜兒,「之前的事都是我不對,你想打我罵我都可以,就是別不理我。」
喜兒推他,小嘴嬌嗔。「我拳頭又沒你大,打你就跟敲石頭一樣,我才不要自找罪受。」
「我就知道你是疼我的。」他心頭一暖,忍不住笑了。
「知道就好,不過咱們先說好,以後你要有什麼事都不可以再瞞我。」
項穹蒼見她俏臉生暈,又嗔又嬌,結實的手臂將她更攬入自己的懷抱,終于、終于是寬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