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穩穩的走著,在門童畢恭畢敬的鞠躬中離開了被米其林評為三星的飯店。
霏霏的雨絲沒能沾上他一片衣角,一把大傘替他遮住了頭頂的天空。
「宴會結束了,總堂主?」流利的英文,撐傘的人很自然往後退一步,從來沒有人敢跟這位先生並肩,身為他的司機十幾年,站到他身邊,心里還是會忍不住的打哆嗦。
「還沒,在這里不要叫我堂主。」也是字正腔圓的英文,卻沒有溫度。
「是,二當家。」
在身邊多年的老人了,懶得糾正這叫他時總換湯不換藥的司機。
被稱呼二當家的男人穿著黑呢及膝風衣,一張半隱在夜色里卻還是叫人驚艷的五官,他垂著睫看不見眼珠的顏色,可眉目修長,雙眼皮的眼尾噙著一種讓人很難左右還是造次的氣質,毛細孔絲毫也無的挺直鼻梁弧度優美,如白觚的下巴襯著薄榜完美無瑕的嘴唇,千萬別把他想的很娘炮,她可是貨真價實的大男人,一個俊魅到叫女人想懸梁,男人想把他帶回家收藏的異類男人。
他的容貌,無法用筆墨來形容。
修長的腿持續往前走,步伐輕柔慵懶如悠閑花豹。
「旗艦飯店開幕,不是有許多美食跟貴賓?您這一走,會有很多人失望。」
「神廚的場子,我人到,面子也給了。」亞洲第五十家餐廳分店開幕,真有他的。
就算蜻蜓點水也聊勝于無。
「是是,您每天要忙的事情那麼多,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能跟「總堂主」像這樣說上幾句話,身為卑微司機的他一直覺得與有榮焉,當然他也知道分寸,從不敢多嘴。
他的老板是身為東方保全的最高決策者,也是東方幫七個分堂的總堂主,撇開落腳在紐約的東方保全不說,東方幫就已經是人盡皆知的黑幫。
這年頭黑社會總是避諱莫深,東方幫卻坦白的攤在陽光下。
為什麼?
敗簡單,枝葉茂密,勢力龐大的東方保全上頭還有個東方集團當靠山,不論是議會法官、律師公會會長、市議員、各州市長、黨主席,甚至眾院會員跟東方家都有密不可分的關系。
他們懂得打點眾人,利益均分,自從東方家族第二代接掌所有事業以後更是雨露均沾,多少年來井水不犯河水,這幾年又交棒到第三代手中,不管是東方幫還是東方集團根基已然穩固,氣勢更加凌厲非凡。
飯店的最後一點光亮在他身後消失,紅毯的盡頭等著他的是一輛被雨洗刷得發亮的香檳色BMW750Li房車。
司機急步向前打開車門,見老板入了座才關上,車子像條魚很快滑入霓虹跟車潮涌動的大海。
坐進真皮座椅的男人對繁華迷離的都市毫無興趣,閉著眼,把電動窗按下來了一半,不在乎雨點會不會打進來。
泉司機欲言又止,他擔心的不是這個,可也不敢勸阻,因為大人從來不是會听勸的人。
「回飯店嗎?」
「嗯。」眼仍舊闔著,只有被雨水洗刷過的路面輝映著閃亮的霓虹還有路燈造成的流光交錯閃過他的臉。
雨水會沖刷掉許多氣味,好的,不好的。
也許是他閉著眼,朦朧的,暗地里只能用鼻子過濾一切,那氣味來得突然,只有一縷,似有還無的,又一閃而過,但是那香氣一鑽進鼻子,本來無知覺的肚子忽然覺得有什麼被勾起了。
這才想起來,雖說是晚宴,他只應酬性的喝了杯紅酒。
那些賣相美麗,從食材到做法工序都完美無瑕的頂級料理,挑不起他一點食欲。
「停車!」
命令下得猝然,司機卻反應靈敏的在第一時間把車停在路邊。
「不用等,要回去我會叫車。」東方孫朗簡單扼要吩咐,打開車門,長腿一伸走進雨中。
他不是老饕,對事物幾乎沒有任何喜好,也就是說除非到萬不得已……要不是事物是維持體能的唯一方法,他不會想到進食這類無關緊要的事。
他想起來,今天除了助理端來的咖啡,還沒踫過一樣稱得上是食物的東西。
他往回走。
香氣來自一條巷子。
那是一個後門,鐵卷門已經拉下二分之一,透過玻璃可以看見燈光,還有炖肉的味道。
饑餓感涌了上來。
他用手拍打鐵門。
沒多久,鐵卷門里面的玻璃門被打開。
他看到一雙布鞋。
「什麼事?」
她的聲音軟細,听似無害卻感覺得出戒慎。
「抱歉,我一整逃詡沒有吃東西。」他的肚子很配合,咕嚕聲很適時的想起。
「很晚,我們打烊了。」她剛剛關上餐廳的大門。
「我聞到你炖肉的香味。」
露出布鞋,抽繩長褲,還有一截圍裙的杜曉算楞了下,接著彎腰從鐵卷門鑽出來。
她的打扮很平民,寬大圍裙的後面是件素色高領長袖針織衫,可能因為工作的關系,袖子高高地折到肘子上,嬌小的個頭還沒有他的肩膀高,一張雅俗共賞的臉,發絲細膩的用紫緞帶固定,最特別的是眼楮,她有雙潔淨如黑玉的眼,這時那雙眼正瞬也不瞬的警戒著,那副隨時想落跑的表情讓東方孫朗覺得有趣。
當然他不會在這節骨眼笑出來跟自己的晚餐過不去,這時候的自己應該盡量裝得無害吧?
看著這高大的男人,杜曉算很想縮回廚房,她太疏忽了,居然想也沒想的開門,沒有考慮對方是不是附近的流浪漢,自己平常不是很理智嗎?
這種人耍起狠來隨便就可以把她當小雞一樣的拎起來吧?
可是在路燈下看他的穿著打扮,軟呢深色風衣,看起來非常舒適的皮鞋,溫和的綠色眼眸,白皙的皮膚,很深的輪廓跟五官,有種非常矛盾的魔魅皮相。
現在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人太多了,每個都人模人樣的,翻起臉來才可怕。
「我不會白吃,會付賬的。」
「這不是問題。」
說他是一般白領上班族,那氣質又太過,他來找吃的,應該是很臨時起意吧?
這樣的天氣,到處都是濕漉漉的,他的肩頭、發梢都被雨打潮了,因為皮膚白皙,在雨中看起來臉色更白。
「那麼,有什麼吃的?」他居然打開鐵卷門走進耳朵眼的廚房。
欸欸欸欸欸?杜曉算皺起眉頭,她可還沒答應,這人實在太目中無人了!
她要到什麼時候才學會教訓不再心軟——
心軟從來都不是一件好事。
一整排的鍋爐都在忙,這里煮那里炖,可整齊干淨有條不紊,撲鼻的香味,他是真的餓了。
杜曉算跟著也回到廚房,只見那男人已經找到座位,那是廚房唯一的小桌,平常被她用來試菜、寫菜單用的地方。
繞進爐台旁,她心里飛快的想著冰箱里還有什麼菜,回頭卻看見他正盯著鍋子瞧,那一副不想被食欲打敗又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有這麼情緒化的感覺,霎時把他冷冰冰的氣質融化不少。
她相信這男人對自己這時候出現在這里的情緒並不是很喜歡,因為他很快恢復百毒不侵的冷漠。
她從蒸鍋里拿出一個小瓷碗,一根湯匙,放到他面前。
「先吃點這個墊墊肚子。」
他盯著小小一碗的蒸蛋羹似乎有些不滿,可還是拿起有些可笑的小湯匙,謹慎的試吃一口之後,開始毫不客氣的進攻。
他好像說一整天沒吃東西,看那狼吞虎咽的樣子也的確是。
蒸蛋是家常菜,可這一碗蛋羹里是先把蛋白分出一半,加入老母雞高湯成為雲片狀,再把蛋黃汆入澆上三鮮濃湯,看似不起眼的一小碗都是精華。
一小盅的蒸蛋羹奇異的暖了東方孫朗的身體,只覺得突然間餓得不得了,一頭牛也吃得下去了。
接下來的蘿卜塊被醬油、鹽、糖煮得火候到家,用陶缽仔細研磨出來的山藥飯吃進口中,滋味絕頂鮮美。
雖然廚師本來就應該提供美味的食物給顧客,但是都凌晨了,那些吃進他肚子里的暖湯、腌了紅糟的蹄切片、生脆青菜都能看出她的不馬虎,她並沒有因為他來的不是時候給他較差的待遇。
他的菜不油膩,恰恰懊滿足了他的胃。
比較美中不足的是他沒有吃到炖肉。
「這些菜有名稱嗎?」回去他要叫家里的廚子依樣畫葫蘆做給他吃。
她忙碌的樣子很好看,即便看的只有背影,這樣的感覺在一邊吃飯的當時滑入他的心里。
「沒有,手頭上有什麼菜我就做什麼。」她回過頭來。
她說不上勤快,也不愛繁復的做工,只要當令蔬材新鮮,點到為止的烹調,這才是她比較喜歡的燒菜方法。
「你是這間餐廳的廚師?」起身,他準備掏錢。
「是。」
有問有答,可是也絕對不多說。
東方孫朗沒看過這樣的女孩。
任何一個正常的女人看到他的容貌都會有反應,愛慕的、驚艷的、渴望誘惑的,她那太過沉靜的眼里卻什麼都沒有。
只有對待客人的一貫疏離。
他沒有不愉快的感覺,反而覺得難得,難得踫上一個正常的女孩。
「很晚了……我看你吃飽了,可以走了。」
她在驅趕客人——
用的是白天剩下的菜色,就當喂養……好吧,他的穿著根本夠不上流浪犬的資格,偶爾為之做善事,晚上會比較好睡。
「多少錢?」
「不用,以後不要再這麼晚來找吃的就好。」
他也不堅持付賬,但是,對于她把他放進來的大膽行徑最好就這麼一次,這里可是龍蛇混雜的都會區,不是什麼人情味濃厚的鄉下地方,他得讓她記住。
通常他沒有那麼好心,就當抵這一頓飯的人情。
「以後不要隨便放陌生人進來知道嗎?」
他用身體的優勢壓迫她,雖然只是拉近彼此的距離,但他深信就算三歲小阿也能感受他刻意散發出來的侵略感。
眼對眼鼻對鼻,杜曉算立刻怔住了。
他男性的氣息是一回事,叫她心中萬馬奔騰的是——
魔、魅、美、人。
因為太近了,他綠色眼眸上的卷翹睫毛根根分明,及肩黑發就隨意的散在背後,那種慵懶的美麗真的很養眼,方才不曾細看的五官,每個細節都如同神袛打造出來的巧奪天工,他比女人還要美麗。
一個男人擁有這樣的美貌,是天譴還是老天爺開玩笑?
這些,她剛剛一點都沒發現。
是他太沉,收斂的太好嗎?
的確,東方孫朗不放電則已,只要他想,會讓人深刻的體會到他的電力有多強。
杜曉算的心迸出麻慄的狂潮,耳根紅了。
東方孫朗露出了抹笑,但是那笑看在杜曉算眼里只是隨便勾了下唇,根本稱不上微笑,還有他的眼,淺綠的表面平靜無波,卻好像沒有盡頭的碧海。
她伸出一只手抵擋住他的身體。
「謝謝奉告,我學到經驗,下次不會再隨便放像、你、這、樣、的陌生人進來。」有幾個字她加重了語氣,希望他的腦袋跟皮相一樣亮眼。
唷,東方孫朗挑起眉。
這女孩……
其實,除非她一直這麼特殊下去,而他們也有緣再相遇,不然他不會浪費時間去記住一個只見過一面的人。
他很少對人存心,尤其是女人,不過,他確定自己今天會記住她的。
「那麼,晚安了。」他紳士的點頭,伸直腰桿,鑽出鐵門。
她的秀眉攢成兩道毛毛蟲,剛生的膽子像突然消了氣的氣球,縮成一團。
這人、這人,連道個晚安也隱隱透著股無形的力量。
她拿什麼跟人家抗衡?
以後還是少打交道為妙!
她回過神來收拾餐盤。
她沒有任何贊美的言語,每一個用過的碗盤卻吃得干干淨淨。
這對一個廚師來說就是最好的贊美了。
嗯,能把她煮出來的菜吃得這麼干淨,就看在這個份上,他還不算是一無可取。
不同于父親、祖父那一輩勇于在槍林彈雨、腥風血雨中討生活,東方集團的崛起,為的就是讓跟隨的弟兄們離開刀口舌忝血、刀光劍影的日子。
如今,東方幫的存在,是為了護衛東方集團的安全。
魚幫水、水幫魚,不管是不是游走在灰色地帶,東方都是成功的。
東方集團目前是美國排名前十大商業王國之一,也是黑白兩道上的傳奇。
東方清俊、東方孫朗兩兄弟更是紐約媒體雜志報刊強力追逐的對象,只可惜兩人行事低調,別說對媒體不買賬,就連無孔不入、刁鑽無恥的記者狗仔削尖腦袋也找不到可以接近兩人的門路。
因為不管是東方集團的員工還是東方幫的弟兄們,都把兩人當成天神般膜拜,只要是他們的命令,就算要上刀山下油鍋,眉頭也不會皺上一皺。
東方幫有七個分堂,分別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螣蛇、勾陳還有青鸞。
東方孫朗是總堂主。
螣蛇、勾陳、青鸞三堂負責亞洲部分業務,于是把台灣當成根據地。
每半年一次的業報,就必須勞動東方清俊來一趟台灣。
東方清俊不同于許多企業主,他喜歡親力親為,如果只靠視訊那種冷冰冰的玩意,模不著也看不透人心,又怎麼洞見知微,立即掌握人跟人最快的反應,成為權傾商界,縱橫美國黑幫的梟雄?
因為這層關系,東方孫朗這個替代總裁說什麼也非來不可。
亞洲勢力一向穩固,三堂堂主也很稱職的維護著這塊區域的安定,不過就只是專人報告會議也密密如蜘蛛網,一輪听下來天色已經由白轉黑,一天過去了。
事情沒完。
一連三天,整個亞洲部門的人終于見識了二當家的霹靂手段。
原來不是只有他們大當家擁有鐵人般的精神毅力,這種非人體力會遺傳,這位二當家同樣凡事不假別人的手,連咖啡都不用喝一杯來提神,居然一黏上椅子便再也不用拔起來,馬拉松的工作態度讓這些好命過度的幫眾只好叫櫃台小妹一箱一箱的暗渡蠻牛,把這種飲料當開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