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覺得有些好笑,有好幾次她注意到對自己不擅長的事情,他很自然的就會避開,然後改變話題。
在他看似不善言詞的外表下,內里也許藏著更多不為人知、需要被發掘的體貼呢。
「粽子。」
「什麼?」
「過幾天是端午,你也知道鄉下人很重視過節,來幫忙銷一點吧,那些婆婆媽媽、阿姨叔叔、左鄰右舍的給了太多,要我接連好幾天餐餐拿粽子當飯吃,我的媽啊……」她夸張的拍著額頭,眼眶還紅著,卻順著他的話尾改變了話題。
她走到哪都有人好意的給她粽子,出勤時、公務中,拿來了,不收還會生氣。
各式各樣的,中南北部的粽子都有,紅豆花生、菜脯干貝蛋黃,還有鹼粽,冰得涼涼的,沾著蜂蜜,吃了透心涼。
關飛天感覺得出來,她的好人緣與得人疼,在這種細節上就表現出來了。
「粽子滿天飛,我才吃了兩天,腰圍就多了兩公分,要把放在冷凍庫的庫存都消化掉,我可能會腫成包子!」
剝開粽葉,他兩口就吃掉一顆。
關飛天相信就算自己在這里住上一輩子,也不會有人敢拿粽子、月餅這類應節的東西來跟他聯絡感情,他可是天生一副惡人臉。
「好吃嗎?」她表情期待,好像粽子是她親手包出來的,巴望人家贊美她的孩子生得好。
他點頭。
她笑得很開心。
多年久違的竹葉香氣、想念跟好滋味都有,就像她。
抱著整袋購物袋的蔬菜魚肉,白雪白深深吸了一口氣,再一次撫平裙子看不見的皺折,確定完美無缺,吸口氣,可惜雙腳還懸釘在地上,沒有行動。
拖泥帶水向來不是她的個性。
可是現在進退維谷的人又是誰?
她又不請自來了。
一星期來人家家里三次,這次連菜都買了……掂掂懷里購物袋的重量,她會不會雞婆、熱心過頭了?
這樣主動上門,是因為自己那沒來由的錯覺,認為關飛天這男人很和氣,認為他不討厭自己,所以就厚著臉皮,下班後趕去黃昏市場挑挑揀揀,買了一堆食材。
她是來敦親睦鄰的。
在地人照顧外鄉人,顯現鄉下人好客純樸的本性……這樣,對吧?
他是薄女乃女乃的親人,是她的救命恩人,很多亂七八糟的因素加起來,她好像沒辦法不管他的閑事。
不不不……這不能算閑事,以前薄女乃女乃對她好,現在換她照顧他,一來一去,不算閑事……嘿嘿!
搔搔貼著耳際的短發,白雪白思索著。太一頭熱,一廂情願,男人會覺得自動送上門的女人不值錢吧?
她挺挺胸,否定了負面無聊的想法。
才不是呢,她就只是來敦親睦鄰而已,沒有任何不軌的企圖。
剛剛做好心理建設,紗門便被一只大掌推開。
「怎不進來,在外面發呆想什麼?」
是最近她開始听熟了的聲音,低低的,帶著異國腔調的沙啞,很好認,很獨一無二。
關飛天探出半個身軀,一張稜角分明的輪廓露了出來。
她向來落落大方,可今天來了好一下子,卻站在門口,小臉上還帶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別扭,難道紗窗哪里有破洞,還是哪里不對勁?
又……或者不想見他?
最後的想法讓他眼色忽然一黯,淡淡的喜悅表情斂了下來。
「你知道是我?」她打起精神來。
「你忘記我的耳力很好。」
他不只听力驚人,走路也無聲,動作敏捷,速度反應教人驚嘆,她覺得他的先天條件之好,比她更適合當警員,天生是這塊料,沒進警界真有點浪費了。
「我又來了。」
「這里隨時都歡迎你來。」不過幾天,關飛天已經很習慣她三不五時會出現的身影。看著絲緞般的藍天襯著她縴合度的身材,兩頰泛著健康的粉紅,唇紅齒白的,害他向來不輕易搖動的心不受控制的多怦跳了好幾下。
听到他這麼說,白雪白松了口氣的笑了。
「你想站在門口說話嗎?」
他喜歡看她笑,像軟糖般,雖然他不吃甜食,可是看著她就會有種甜蜜涌上心頭,渾身舒坦。
站在門口聊天他不反對,看她手里抱著的紙袋,他很自動的接手。
這好像變成慣例。
「東西不重,我自己來就可以了。」處在男性多過女性的警局,她很少看過那群大男人對女性有任何談得上紳士的地方。
不是愛比較,難道真的過咸水的就比較好?這是好問題,以後閑暇時她要好好研究,想一想。
「我來。」他堅持。
那麼她也不客氣了。
隨著他進了屋子,她發現除了一張老木頭四方桌、兩把椅子,屋子里依然很空。
這也難怪,不論水電、木工都他一個人包辦,一幢年久失修的房子要整頓到舒適可以住人,是需要一番功夫了。
關飛天邁著步伐,走過彎折的廳廊,廚房在最後面,他把袋子放在流理台和冰箱中間的長櫃上。
白雪白要很勉強才能從他結實的臀部拔開眼光,轉而投向正在把生鮮和魚肉分門別類的放進冷藏和冷凍庫的男人。
露出強健肌肉的黑色開襟上衣,晃動的黑繩鏈子,咖啡色系窄版單寧褲,他偏好低調簡單的舒適穿著,只是那緊貼著單寧褲的臀部實在太吸楮。
不是她,真的沒辦法,他連走路都帶著節奏,輕盈得像貓足,比米蘭伸展台上的那些麻豆還好看。
怎麼會有男人不論做什麼都好看呢?刨木頭、貼浴室馬賽克磁磚的時候是這樣,滿身大汗的時候也一樣,也許真的就像之前電視廣告里打的,認真的「男人」最美麗。
不行!她沒救了,居然在這里對一個男人亂發花痴、流口水。
「你會下廚嗎?」
「我會看著辦。」關上冰箱門,他不客氣的當著她的面拿出隻果,隨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什麼叫看著辦?」她好奇。通常答案不就只有兩個,會或是不會,為什麼會是看著辦?
「我以前在各國到處跑,通常只要有網路,吃,從來都不是問題。」可是,自己煮來吃嘛——他通常不會做這種浪費時間又談不上成就感的事情。
但是既然決定要過和以前不同的生活,多嘗試總沒錯,何況不就弄頓吃的,總不會把廚房燒了。
「你做哪方面的工作?」胡亂揣測別人的職業不是她的個性,只是認識他越多,越想知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會這樣問,也是人之常情吧。
關飛天張嘴就咬了口紅咚咚的隻果,正想開口……
「別吃!」白雪白月兌口制止。
水果清脆,他吃得起勁,咽下口里的果肉,挑眉詢問。
「不是不讓你吃,只是各國的生活習慣不同,台灣這邊的果農為了賣相好看,通常會在果皮上蠟,要吃之前一定要用鹽水洗過,當然最好還是去皮再吃比較安全。」
外國的隻果樹到處可見,幾乎家家戶戶都有種植,想吃,動動手,擦干淨,愛怎麼吃都可以。
這里就行不通。
「這樣啊。」關飛天不置可否的把手里的水果拿去水龍頭下清洗,甩掉水漬,朝她邀功似的晃了晃,這才入口。
他很懂得入境隨俗。
「我有東西給你看。」
「嗯?」
他推開廚房通往後院花園的木格子門,一片植栽綠牆後面的大片空地,如今搭起溫室,一張長板凳就擺在階梯下方的水泥地上。
「我的凳子!」白雪白笑開了臉。
「我都還沒說,你就這麼確定,不怕我去買一把新的來蒙你?」
見她蹲下去,輕輕撫過長凳的紋路,本來笑逐顏開的臉淡了下去,眼里換上了一些深刻的東西,他知道,她想起了自己的姨婆。
「你不會,而且……我在凳子腿上用小刀刻了很多道痕跡。」她有些不好意思,小時候的自己也帶著小孩的頑皮。
他整理椅子的時候有注意到那些深淺不一的痕跡,原來是出自她的手筆。
「我可以把它帶回去嗎?」她仰頭問。
「這本來就是你的。」
「謝謝。」
「不客氣。」
「那工錢怎麼算?」她站起來。
「工錢?那一袋生鮮魚肉我都沒說要給你錢,之前的粽子,還有你陪伴我姨婆的時間……我欠你的好像更多。」真要算帳,算不清吧。「你要是堅持兩清……」
「唷,算那麼清楚做什麼,好像很見外。」
「很好。天氣很好,要不要出去走走逛逛?難得你今天穿了裙子。」
「閑逛跟我穿裙子有什麼關系?」
幾次聊下來,她發現他講話看似不好理解,追根究底以後,背後的心意卻都是好的。
他開始賣起關子。「真想知道?」
「想。」
「我想帶你出去亮相,炫耀一下,滿足我的大男人心態,就當工錢。」他直言不諱,一雙墨黑的眼直直的看著她櫻色的唇。
「什麼嘛……我只是今天排休,換下制服,改變一下呆板的感覺,可不是故意穿給你看的!」听到贊美,白雪白嘴里雖然忍不住嘀咕,然而說不出口的是,她全身細胞快樂得像圍繞著營火跳舞的小矮人。
炫耀啊……
關飛天翹起嘴角,卻很聰明的什麼都沒說。
他就像公狗,想撒泡尿佔地盤,昭告天下他們是有關系的,這跟她穿長褲還是裙子沒有直接關聯,只要是穿在她身上的,他都愛看。
如果……可以剝掉的話,那更好。
他是正常男人,對看中意的女人產生性幻想,他並不覺得有什麼可恥。
于是,他們出了門。
他們沒有走遠。
落後一步的白雪白發現關飛天引人注目的功力非常驚人。
只要是從他們身邊經過的人,幾乎都會對他多看兩眼,看上兩眼之後再打量她,好像在評判兩人的關系為何,可是他依舊悠閑的走他的,絲毫不受影響。
別人的目光從來影響不了他。
走在暖暖的陽光下,屋前過了馬路就是整片的海,他們過了馬路,走下防波堤,腳沒入了沙灘中,看著金光燦爛的海面,白色的浪花來回在貝殼砂沙灘上翻滾。
兩人看著海天一色,都沒有說話。
風帶著咸味掠過,衣裳在風中輕輕鼓蕩。
沒有預警的,關飛天抬手撫了下她耳邊被風吹亂的發絲,溫暖的手指踫到她的臉,只是一個小小的親昵動作,白雪白卻不由得顫抖了下,一雙眼慌得不知道要往哪里擺才好。
「你剛剛問我是做什麼工作的,你先告訴我,你在我家門口的時候,心里在想什麼?」他的表情柔和了些,慣有的冷漠和五官的稜角都柔軟了下來,眼底甚至有小小的火花在跳躍。
「你怎麼確定我是在想事情?」白雪白好奇的問。
「因為你皺著眉頭。」他回答得很快。
她一愣。
「我只是在想,要是你覺得我太頻繁的在你家走動,讓人厭煩,請你一定要跟我說,我很識趣的。」眸子溜啊溜的,無法避免的又看見他光著膀子露出的疤。
她的眼瞳縮了下,不論怎麼看還是替他覺得痛。
「不會。」他感覺到了她的不安和耿耿于懷。
「呃?」
「不會,我很喜歡你來。還有,這個傷疤不是你的錯,它早就不痛了,你不需要愧疚,不關你的事。」原來她是在想這個,還有早知道她這麼介意,應該找個整形醫生處理掉它才是。
「你是想讓我覺得好過對吧?」自己隱諱的心思竟然這麼容易被看穿,她懷疑他讀過心理學。
「對。」她眼底真實的情緒觸動了他,實話也就從嘴里逸了出來。
「我很抱歉。」
「雪白。」
「嗯?」
「我收到了,所以以後不要再對我說抱歉。」
她垂著長長的睫毛,鼻頭發酸。
「還有,我來這里之前的工作是佣兵,不過我退休了,截至目前為止,還沒想到要做什麼。」他覺得自己必須說點什麼轉移她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