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繼續怒吼,轉眼間進了臘月里,漫天亂舞的雪花反倒稀稀落落的,逃鄔一天比一逃誄得人簌簌顫抖,出門隨便打個噴嚏,鼻涕就變成銀絲黏在鼻孔下頭,多來幾條就成了老爺爺的胡須了。
「滿兒,瞧-笑咪咪的,是妹夫好多了嗎?」
晚膳前,除了竹月仙之外,女人全聚在廚房里,一邊做菜一邊閑聊,熱鬧得不得了。
「嗯,嗯,」滿兒直點頭,笑容擴大。「他好很多了,非常非常多。」
「那待會兒可以去看看他吧?」竹月蓮又問。
自從塔布與烏爾泰來了之後,照顧允祿的責任便由他們接手過去,而塔布僅有一項要求︰在允祿轉好之前,請大家暫時不要去他們堂屋里打擾,甚至連玉含煙也不用再去為允祿把脈,更不希罕竹月仙的紫玉人參。
因此,除了塔布與烏爾泰,唯一清楚允祿狀況的只有滿兒,但見她一日比一日愉快,大家都很好奇允祿的病況究竟出現什麼樣的驚人轉變?
難不成塔布除了是奴才之外,還是位神醫?
「好啊!」滿兒笑著點頭。「如果不是我阻止他,他還想出來走走呢!」
「出來走走?」玉含煙驚呼。「他可以下床了嗎?」
「前兩天就可以下床走幾步了。」
「天,我估計他至少得臥床三年以上的,怎麼會……」玉含煙難以置信地呢喃道。「塔布究竟給他吃了什麼補藥?」
滿兒聳聳肩。「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天山雪蓮那一類的藥吧。」
「天山雪蓮?」玉含煙困惑地皺眉。「那也不可能有此奇效啊!」
「待會兒去看他時順便問問吧!」王瑞雪在一旁建議。
因此,當烏爾泰來到廚房和滿兒一人一支托盤端去晚膳時,後頭便緊跟著四個好奇寶寶。
進了堂屋,烏爾泰把托盤放在外室桌上——那是他和塔布的晚膳,滿兒則繼續往里走,穿過珠簾才一眼,她就扯高嗓門叫了起來。
「你又下床了!」
「娘子,為夫適才剛孵了一只小雞出來,所以想下床來走動走動,再上床繼續孵下一顆蛋。」嗓音仍相當沙啞,但非常輕快。
「夫君,你也太會掰了吧?不過兩個時辰前你才下過床……」
「兩個時辰前?」夸張的叫聲,「不是兩個月前麼?」叫完便咳了好幾下。
「好啦,好啦,就讓你再坐一會兒,別太激動,待會兒又要咳個不停了!」
「謝娘子大人恩典!」
「塔布,倒杯熱參茶給爺。」滿兒吩咐完,回眸。「-們進來啊!」
珠簾外的那四個好奇寶寶一接到「邀請」,立刻爭先恐後沖入內室,一眼便瞧見允祿,不,是金祿端坐在窗前的玫瑰椅上,塔布正往他身上披厚棉袍。
「耶?你……你的傷全好了嗎?」
貶這麼說是因為金祿全然變了個樣兒,不再是半個多月前那個病得氣息奄奄,老得快死掉了的允祿,而是看上去更顯年輕的金祿。
那張可愛的女圭女圭臉雖然仍顯得相當蒼白,但已恢復本來的溫潤,雙頰上那兩朵病態的酡紅竟隱隱有股湛然的光采,烏溜溜的雙眸清澈有神,櫻桃小子鄔紅潤誘人,還彎著一抹頑皮的笑。
「一半,」他笑吟吟地說。「只好了一半。」
「怎會?才半個多月啊!」玉含煙更是不敢置信。
金祿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唉,這還不都要「怪」我們家那兩個笨奴才,一听說我病倒了,硬把府里的補藥全給搬了來,我家娘子看那些藥材多珍貴,擺在府里久了也是養肥了耗子,強要我把天山雪蓮當飯吃,拿何首烏當蘿卜啃,百年人參作零嘴嚼……」
卑才說到這里,笨奴才之一的塔布就把一杯參茶放進他手里。
「又喝參茶?」捧著參茶,金祿愁眉苦臉的嘀咕。「娘子啊,再喝下去,為夫肚子里也要長出人參來啦!」
「不喝參茶要喝什麼?」滿兒一邊把菜擺到桌上,一邊問。
一听她問,金祿那兩只圓滾滾的眼煞時閃閃發亮的張大了。
「黃桂稠酒,誰都知道這兒的黃桂稠酒最好喝,既然來了,怎能不喝喝?」
「酒?」滿兒兩眼斜睨過來,嘴角勾起,似笑非笑。「回床上去吧你!」
「耶,回床上?」金祿一驚,忙堆起一臉諂媚的笑,「好好好,為夫喝參茶,喝參茶!」再哀怨地嘆了口氣。「唉,這年頭為人丈夫實在不好混啊,想我都快四十了,還得……」
「不對,是二十六。」竹月蓮月兌口道。
「不對,不對,是二十四。」滿兒更正。
「不,-們眼光都不夠正確,是二十二才對。」王瑞雪再更正。
「二十。」竹月嬌最狠。
懊一會兒靜默。
「咳咳,重來,呃,這年頭為人丈夫實在不好混,想我過完年後就三-十-九了,」特別加重語氣。「還得……」
「二十!」
又是一陣靜默。
「小妹,行不行請-尊重一下男人的臉面?」
「很抱歉,姊夫這張一點也不重的臉面我怎麼看都是二十。」
再片刻的靜默。
「罷了,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我這豪邁威武的大男人才不與-這小家子氣的小女子計較,」金祿扁著臉,咕咕噥噥。「要計較就躲被窩里偷偷計較,再與-耍陰險的……」
竹月嬌與王瑞雪的猖狂笑聲仿佛雷鳴爆開來,狂風頓時大作,差點把金祿吹跑,其他三個是含蓄一點,但也差不了多少,沒有狂風,但「雨水」亂噴,金祿的臉面蕩然無存,很不開心地扭過臉去嘟嘴喝他的參茶。
五個小女子忍不住笑得更大聲,連塔布與烏爾泰都背過身去無聲竊笑。
「滿兒,-好像多了一個弟弟呢!」竹月蓮調侃道。
「我也這麼覺得。」滿兒滿嘴同意。
金祿唇瓣噘得更高了,瞧上去實在可愛得緊。
「好了,好了,我們也該走了,爹一定還等著我們一起吃飯呢!」竹月蓮笑道,率先離開內室,其他人尾隨于後。
「啊,對了,我還有一鍋雞湯在廚房里熬著呢!」滿兒也跟在後頭,邊扭回頭交代,「你們先吃,我去舀碗雞湯就來!」
她們一出去,塔布便盛了碗飯請金祿先用膳。
「爺,夫人說請您先用呢。」
金祿卻動也不動,只顧模著自己的臉若有所思。「二十?弟弟?不會吧?」
塔布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喉嚨癢癢的。「這……那位竹三姑娘說得是夸張了點兒,不過爺確實又年輕了好幾歲,這是不可否認的,譬如爺原本還有些許皺紋,但這會兒全沒了,想必是那紫玉人參的功效。」
「是麼?」金祿放下手,沉默了會兒。「塔布。」
「是,爺?」
「幸好你只偷了兩支紫玉人-來,倘若讓我吃完三支,我豈不回到十歲,變成她兒子了!」
頭一回,塔布無法自制地當著主子的面爆笑出來,而且捧月復笑個不停,與外室烏爾泰的笑聲相互應合,笑得脆弱的屋頂差點被震垮了,也笑得金祿拉下臉來不悅地-起了眼,但塔布實在停不下來,只好逃到外室去和烏爾泰一起抱頭狂笑。
不管是不是會被主子宰了,先等他們笑夠了再說!
懊在金祿並沒有真的生氣,因為他真正在意的是紫玉人參的另一項功效,一項使他因禍得福的功效。
闢天滅地劍法有弱點?
不,毀天滅地劍法毫無半絲弱點!
「滿兒,為何妹夫變成金祿了?」
出了堂屋後,竹月蓮就退後兩步走在滿兒身傍,好奇地問出當著金祿不好問的疑惑。
滿兒瞟她一眼,笑容微斂。
「他知道我見他受傷就會很難過,尤其這回傷他的人又是爹,他也因此而失去了一身功力,平常人都會先擔心自己變成毫無自保能力的人之後該如何是好,偏他不肯跟尋常人一樣,依然把我放在最前頭來操心,明明傷都還沒有好,卻只想到要讓我釋懷,精神才剛好點就卯起來哄我開心,我……」
她驀然頓住,別開臉使力眨了一下眼,再轉回來,故作無事的笑了一下。「不說了,說別的吧……啊,對了,王文懷他們去了這麼久,會不會出什麼問題啊?」
這個問題的答案竹月蓮也不知道,便朝玉含煙望去,期待她來作答。
「我也在擔心,」玉含煙黛眉輕顰。「照理說也該傳回點消息來了,但至今什麼也沒有,莫非……」
「如何?」
「我們錯估雍和宮喇嘛的能耐,以致于功敗垂成,」玉含煙沉重地道。「如此一來,他們可能會有三種結果……」
「哪三種?」
「全數被擒,或者幸運逃月兌,亦或者……」玉含煙神情更凝重。「被追趕。」
除了逃月兌之外,其他可全都不是好玩的。
「最好他們是成功了,起碼也要全身而退,」滿兒嘟囔。「不然可慘了!」
她最清楚惹火雍正的下場有多悲慘,那個很會記恨,報復心又強的小氣皇帝最不懂的就是放人一馬的藝術。
「如果他們順利救到了人,會送到哪里去?」竹月嬌歪過腦袋來問。
「回到天地會總舵,但大哥一定會再來,因為「漢爺」還在這兒。」
「那如果全被抓了,不就沒人知道啦?」
「不,」玉含煙臻首輕搖。「他們必定會留兩個人負責傳遞消息。」
「那若是一路逃亡呢?」
「若是逃亡,他們也會先設法甩月兌追緝他們的人,倘若不能確定已擺月兌追緝他們的人,他們絕不會回到總舵,更不可能回到這里,因為「漢爺」在這兒。」
滿兒聳聳肩。「那又如何?我家夫君也在這兒呀,只要竹家的人在這,夫君就會保護所有在這里的人,所以這里才是最安全的。」
「三小姐說得或許沒錯,但……」玉含煙頓了頓。「不過才兩個月前,我們竭盡所能要狙殺王爺,也確實重傷了王爺;兩個月後卻回過頭來要他救,畢竟彼此仍然是敵對的,這未免太說不過去,也很……很……」
「丟臉?」竹月嬌順口替她說出道不出口的話。
玉含煙點點頭,滿兒受不了地翻翻眼。
「真是,為什麼大家都那麼愛面子,沒了小命,要那麼多面子又能干嘛?既不能吃也不好玩,更不能賣,根本就是一項無用的累贅嘛!」
「沒法子,男人都是這樣的。」竹月蓮一本正經地說。
滿兒嘲諷地哈了一聲。「才怪,那個金祿就常常很不要臉!」
靜了一下,然後,大家一起轟然爆笑。
「對對對,姊夫有時候真的很不要臉耶!」
「何止不要臉,他簡直是把面子活生生扒下來丟在地上猛踩!」
「還請別人幫他一起踩!」
「又……」
幾個小女人爭相「歌頌」金祿的不要臉,咯咯笑著一路笑進廚房里去。
雪,停了,寒風依然不斷發出憤怒的呼號,狂又猛,好像能把人一路吹到北京城里去,洶涌的溪河,奔騰的飛泉,逐漸失去活躍的動力,凍結在晶瑩的冰霜里,這光景有些蒼茫悲涼的味道,但人們反倒更熱活,因為……
快過年啦!
首度,竹家一家人能在一起圍爐吃年夜飯,這情景應該很是溫馨,但實際上的狀況卻是餐桌上有八成的人食不下咽。
不是菜不好吃,是空氣「不新鮮」。
也許是因為竹月仙的態度很詭異,也或許是因為段復保看上去實在很可憐,也許是因為玉含煙由于擔心她大哥而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也或許是因為柳兆雲兄弟倆老是拿敵意的眼神盯著金祿看。
總而言之,除了金祿、蕭少山、王瑞雪和竹月嬌之外,其他人都吃得很痛苦,硬再吃下去的話,八成大家都會鬧肚子痛,于是上桌不到一刻鐘,大家就先後找借口逃離可怕的餐桌,回房喝杯茶後再先後溜到廚房里偷剩菜。
在這過年夜里,大家都變成老鼠了。
第一只老鼠是滿兒,她不是偷,是光明正大的拿,在整理好廚房之後,她便直接把最好的菜放在兩支托盤上來回兩趟拿走,見狀,另外四個女人互視一眼,也悶不吭聲地各自取盤子來挾了些菜回房,然後是段復保……
最後兩只老鼠是柳兆雲兄弟倆。
「咦?沒有剩菜了嗎?我明明看見她們都端回廚房里來了呀!」
「有有有,我找到了!」
「太好了,你找到什麼?」
「干饃饃。」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晚到的老鼠活該餓肚子。
、
逼土高原上的新年是沙塵滾滾的,榆林更不是什麼大城,但過年期間跟任何城鎮一樣熱鬧,還有許多別的地方看不見的活動,既然在這里過年,不去看看多可惜,因此……
「娘子,咱們去嘍嘍嘛!」金祿扯著滿兒的衣袖,可憐生生地央求,大眼楮亮晶晶地眨呀眨的。
滿兒瞅著他那副撒嬌的模樣,真是好氣又好笑,卻也有些感動的酸楚。
他才不喜歡去湊那種熱鬧,也說不定他早就看過幾百回了,但她喜歡熱鬧,也沒看過,他,又是為了她,總是為了她。
「我不想看。」滿兒漫不經心地應道,柔荑愛不釋手地摩挲著金祿的臉頰,不知為何,總覺得他的肌膚更細女敕了。
冷不防地,金祿的舌頭偷偷溜出來舌忝了一下她的手心,滿兒嚇了一跳收回手,嬌-地白他一眼,金祿小子鄔得意的笑開來,還眨了一下眸子,那眼神更是曖昧,教人看了臉紅。
「可是為夫想去嘍嘍嘛!」
「你還不能出門吹冷風。」
「為夫早已不礙事了,娘子甭操那麼多心嘛!」
「不礙事了?」滿兒嗤之以鼻地用力哼給他听。「才怪!」
「真的嘛,娘子,-別當為夫仍是那病病歪歪的身板兒,風一吹便飄上樹的主兒,為夫起碼也好了有九成九九九,-甭再……」
「我不是白痴,才不信你這張天花亂墜的嘴!」
「……娘子,我要哭給-看喔!」
瞧他小子鄔用力往下扯,好像真的要哭了,滿兒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詢問的眼神則往塔布那兒投注過去。
塔布認真想了一下,點頭,不是很用力,是輕輕的,也不是好幾下,是一下。
滿兒會意,「好吧,咱們出去看看,但逛一圈就得回來喔!」轉個頭。「塔布,給爺拿件大麾來披上。烏爾泰,記得拎條棉被啊!」
金祿听得著實愣了一下,眉頭攬了半天還是想不通,出門看熱鬧拎棉被干嘛?
「我說娘子,-要烏爾泰拎條被子出門干啥?」
「你要是打個噴嚏,我就拿棉被把你裹起來呀!」
「……順道帶支枕頭吧!」
見他又是一副哀怨的樣子,滿兒不禁又失笑,順手拿了圍巾先密密圍住了他的頸子。
「夫君,我可不想出去逛一圈回來,你又發高燒了。」她軟聲安撫他。
「其實我真的已經好了七七八八了嘛,不過……」金祿輕嘆。「好吧,都听娘子-的,娘子愛拎被子愛拖床,都隨-啦,可以的話,連屋子也搬了去,那敢情更方便!」
滿兒又咯咯笑了。「又不是烏龜,不管上哪兒都扛著自己的殼!」
「夫人,要不要找上竹三姑娘一道去?」塔布細心地問過來。
「千萬不要,要是找上她一塊兒去,看著好了,這一逛非得到天黑不可!」滿兒的臉色差點變綠。「咱們得從後門悄悄的溜!」
「是,夫人。」
金祿看看那個,再看看這個。
「請問娘子,咱們究竟是要出門看熱鬧還是作賊?」
說到陝北過新年,不能不提陝北人的傳統習俗扭秧歌拜年,當地人稱為︰沿門子。
自大年初三開始,伴有舞獅龍燈、高蹺腰鼓、大頭羅漢跑驢等的鬧秧歌隊伍就會抬著鑼鼓,穿得花紅柳綠,墨汁畫眉胭脂打臉,沿路又跳又扭又舞又唱,浩浩蕩蕩的去謁廟敬神,再到各家各戶向主人祝福,所以要看熱鬧就得跟著隊伍走。
事實證明金祿確實還不適宜出門。
也不過才在第三戶人家門前鬧活過一番而已,當滿兒回頭要招呼金祿一起跟著隊伍前進時,卻見到金祿竟然坐在石獅子座旁靠著烏爾泰睡著了,先前絲毫不見的疲憊倦乏,此刻毫無遮掩地爬滿了他的臉,清清楚楚的說明了他有多麼疲累。
「塔布。」滿兒用的是比耳語更輕細的音量。「點點你們爺的睡穴。」
「是,夫人。」塔布也細聲回應,然後一指點上主子的睡穴。
「烏爾泰,抱著爺,咱們回去。」
「是,夫人。」
烏爾泰雙臂一橫托起沉睡的主子,滿兒再為金祿蓋上另一件大麾。
「走吧。」
然而當他們回到城南,暫居的四合院已然在望,滿兒正想加快行進的步伐,好讓金祿能夠盡快躺上床去休息,不料塔布反而猝然止步並橫臂擋住她,兩眼精光暴閃。
「烏爾泰,護著爺跟夫人在這兒等,我先瞧瞧去。」
滿兒這才注意到一件不尋常的事︰四合院那兩扇門是大開的。
「小心一點啊,塔布!」
「是,夫人。」
異常謹慎地,塔布一步步走向四合院……
前院,竹承明、竹家姊妹、陸家兄弟、玉含煙姊妹、柳兆雲兄弟,以及王均與蕭少山一排十二人擋在通往後進的月門前,面對八個神態驕狂的紅衣喇嘛與十數個血滴子,雙方僵持不下,情勢愈來愈緊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讓開,不然佛爺們就先解決你們,之後照樣可以進去捉拿叛逆!」帶頭的紅衣喇嘛蠻橫地道。
「大喇嘛,我說後進里沒什麼叛逆,只有病人,這是實話,奈何你不信,我也沒法子,不過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讓你們進去騷擾病人,否則後悔的是你們!」竹承明表面上很鎮定地警告他們,其實心里急得快跳腳了。
正需要救命的時候,滿兒他們幾個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不會是偷偷溜回京里去了吧?
「佛爺們明明瞧見叛逆往城南這方向來,不是在這兒是在哪兒?」
「城南可不只這宅子。」
「這宅子最大。」
這宅子最大,所以人家一定往這兒躲,這是什麼歪理?
「我再說一次,這兒沒有叛逆,只有病人!」竹承明的語氣很強硬。
「有沒有讓佛爺們進去搜過就知道了!」帶頭的紅衣喇嘛的態度更驕狂。
「我不能讓你們進去騷擾病人!」
帶頭的紅衣囑嘛獰笑。「若是佛爺們一定要進去搜呢?」
竹承明牙根一咬。「那就不要怪我們反抗!」
帶頭的紅衣喇嘛目中寒芒猝閃,凶相畢露。
「好極,膽敢包庇叛逆,佛爺們也當你們是叛逆,怪不得佛爺們心狠手辣!」
卑落,帶頭的紅衣喇嘛一揮手,其他紅衣喇嘛與血滴子迅速排成一列,竹承明這邊也紛紛取出武器,眼看雙方就要掀開一場慘烈的滿漢大對戰,驀地……
「這里是在吵什麼?」
帶頭的紅衣喇嘛愕然回首,旋即大驚失色的低呼︰「王爺?」呼完又慌忙哈下腰去。「卑職等見過王爺!」
大門階上,允祿背著兩手,神色冷峻地望著帶頭的紅衣喇嘛。
「原來是你,桑吉加,你在這里做什麼?」
「回王爺,卑職等是來捉拿叛逆的。」
允祿眉梢子一揚。「叛逆?」
「回王爺,呂留良一案,上判呂毅中與沈在寬斬立決,天地會的叛逆竟敢聚眾劫法場……」
「人犯被劫走了?」
「沒有,兩人犯已被處斬,但一干叛逆被月兌逃,卑職等奉皇上旨意一路追緝,然每每在即將追到之際又被逃月兌……」
允祿冷哼。「無能!」
帶頭的紅衣喇嘛身形一顫,不敢吭聲。
「所以你們是追叛逆追到這?」允祿又問。
「回王爺,卑職等一路追到榆林,又見他們逃至城南這方向,所以卑職等也追王這兒,誰知這里的主人堅持不讓卑職等進後院搜查叛逆……」
允祿沒讓他說完,再問︰「你瞧見他們進了這宅子里?」
帶頭的紅衣喇嘛遲疑一下,眼中狡猾之色方閃,又听得允祿的嚴厲警告。
「在本王面前,你最好實話實說!」
帶頭的紅衣喇嘛又是一顫。「卑職不敢欺瞞王爺,沒有,卑職等並沒有見到叛逆逃進這宅子里,但……」
允祿還是不給他說完的機會。
「易言之,你並不知叛逆是否真逃進這宅子里來了?」
「王爺明鑒,卑職等奉皇上旨意,寧可錯殺一百,也不可錯放其一。」
眸中冷芒乍閃,「怎麼,拿皇上來壓我?」允祿陰森森地-起眼。「你以為本王不敢先斃了你再去見皇上麼?」
帶頭的紅衣喇嘛身形猛震,又誠惶誠恐地哈下腰去了。
「卑職不敢!王爺開恩!」
允祿的語氣更是陰鷙。「不要以為你們是密宗高手,本王就奈何不了你們!」
「卑職不敢!卑職不敢!」帶頭的紅衣喇嘛滿頭冷汗,幾乎要跪下去了。
除了雍正,雍和宮的喇嘛蠻橫得誰的帳也不買,但就是眼前這位比他們更凶狠、更殘酷的莊親王,他的帳他們不買也得買,還得盡其所能多買一點,誰教他們打他不過。
允祿又哼了哼。「記住,別拿嚇唬別人那一套來對本王,否則休怪本王先摘了你們的腦袋再說話!」
「是是是!」帶頭的紅衣喇嘛垂首唯唯諾諾。「卑職不敢!卑職不敢!」
「現在……」允祿緩步走下台階,眼神冰冷得教帶頭的紅衣喇嘛不由自主發起抖來。「本王再問你,你執意要搜後院,可知眼下是誰住在那里?」
貶這麼問,答案肯定不太妙,紅衣喇嘛心中的忐忑不由得又加了好幾分。
「卑幟……不知。」
「是本王的福晉。」語氣寒冽得教人心都凍結了。
「咦?」帶頭的紅衣喇嘛駭然驚呼,神色大變。「這……這……卑職不知,請王爺開恩,王爺千萬開恩!」
「開恩?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想進去騷擾本王的福晉,本王如何開恩?」
一串撲通聲,紅衣喇嘛和血滴子們全跪下了,張張臉不是綠色就是青色的。
「卑職不敢,請王爺千萬開恩啊!」
「本王向來不懂得何謂開恩這兩個字,不過……」兩眼朝竹承明瞥去,允祿威態稍斂。「看在你們是為皇上辦事兒的份上,本王便饒過你們這回,現在,還不快滾!」
「謝王爺開恩!謝王爺開恩!」
不過眨個眼,那些紅衣喇嘛和血滴子們便仿佛潮流涌退,刷一下屁滾尿流地逃得一干二淨,頭也不敢回。
但允祿那雙森冷的眼神仍盯得竹承明渾身不對勁,背脊上好像有毒蛇在爬,爬呀爬的快爬進兒里頭去了,忽又見允祿雙目倏闔,身形猛然晃了一下,躲在暗處的滿兒立刻沖出來,與緊隨在允祿身後的烏爾泰一人扶住一邊。
「允祿,你還好吧?」她擔憂地打量他隱隱發青的臉色。
但允祿根本沒辦法作任何回答來安撫她,只見他雙眸緊閉,手捂著胸口,呼吸急促,臉色也在蒼白中泛了青,仿佛隨時都可能暈死過去。
經過好一會兒時間後,他才逐漸好轉過來,自齒縫間徐徐吁出一口氣,再緩緩打開眼,這時,先前他那驚人的魄力與駭人的氣勢都已蕩然無存,只剩下無盡的疲憊與倦怠。
「我累了。」他有氣無力地低喃。
「我扶你進去休息。」
幾乎把自己的身子全掛在烏爾泰身上,圓溜溜的大眼楮淡淡瞟一下通往後院的月門。
「後院有「客人」,娘子,岳父會讓咱們過去麼?」
「為什麼不?除非他讓「客人」佔了咱們的屋,那咱們只好另外找棟宅子住去。」
「別胡扯,滿兒,人再多也不會佔了你們的屋,」竹承明忙道。「快扶女婿進去休息吧!」
一踏進後院里,滿兒便注意到除了他們的堂屋以外,其他幾間屋子里全都有人,看樣子受傷的人不少,還有痛苦的申吟聲斷斷續續傳出,院子里地上更有攤攤瀝瀝的血,憂目驚心。
不過她也沒空去理會他們,徑自扶著金祿進屋休息。
「烏爾泰,去把燕窩湯跟參茶全熱一熱來。」她一邊服侍金祿上床,一邊吩咐塔布、烏爾泰做事。「塔布,這炕不夠熱,快去想想辦法。」
一躺上床,金祿便握住了她的柔荑,大眼兒無辜地瞅住她仔細端詳。
「娘子,-……挫火兒了?」
滿兒瞟他一眼,嘴角一撇,沒吭聲。
小子鄔趕緊咧出討好的笑,長又卷的睫毛無辜地揚呀插的,「娘子,別挫為夫的火兒嘛!」金祿低聲下氣地央告。「為夫發誓,娘子不允,我絕不再出門了,真的,娘子說不許,為夫連茅坑都不去了!」
是喔,他想拉在褲子上嗎?
滿兒瞅著他那副滑稽樣兒,忍了半天還是忍不住笑出來。「你說的喔,我說不許,你就不準再鬧著要出門喔!」
「是是是,娘子說不許,為夫就算憋了一肚子屎也不上茅坑!」
「誰跟你說那!」滿兒笑不可抑收回自己的手,為他拉上被子蓋好。「你啊,先給我乖乖歇會兒,等喝過燕窩湯和參茶後再老老實實的給我睡一覺,不準再-唆一大堆!」
「都听-的,娘子,都听-的,不過……」賊兮兮地又擄來她的柔荑握住。「娘子得陪著我。」
于是,他就握著她的手,喝燕窩湯,喝參茶,然後沉沉睡去。
她明白,為了她,他可以幫那些「叛逆」逃過這一劫,但不要她更深入去和他們攪和在一起。
特別是白慕天和王文懷。
不過他有他的想法,她也有她的顧慮,既然得暫時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她就必須先搞清楚一點。
他們絕不會再對金祿下手!
「咦?塔布,你上哪兒去了,整天不見你的人影?」
罷進門的塔布先回身把門關好,再轉過來回答滿兒的問題。
「爺睡前交代過,要奴才設法把那些喇嘛引出關外。」
「我倒沒有想到這點呢!」滿兒低喃。「那麼你把他們引出關了?」
「奴才做了不少「線索」讓他們去跟,他們應該很快就會出關去了。」
「那就好。啊,對了,我要出去一下,幫我看著爺。」說到這里,滿兒不覺輕輕嘆了口氣。「烏爾泰也不是不忠心,就是他的性子太耿直了,腦筋從來不懂得要轉個彎兒,有時候真是教人哭笑不得。」
塔布笑了。「奴才懂得,夫人,您是要……」
必眸瞄了一下內室,「我不放心,得去確定一下他們不會再傷害你們爺。」滿兒壓低嗓門說道。「你知道,你們爺的武功沒了,現在可是一點抵抗力都沒有,雖然有你們兩個在,但他們人多,所謂雙拳難敵四手,而我呢,是一點用處也沒,所以我得預作防範,你懂吧?」
塔布欲言又止地遲疑一下,終究還是沒敢違背主子的交代。
「奴才明白了,請夫人放心,奴才會看著爺的。」
「謝謝你,塔布,有你在,我真的安心多了。」滿兒感激地說,再指指外室的桌上。「晚膳我已經弄好了,你們趁熱先吃,若是爺醒來,你就告訴他我在準備他的晚膳,然後馬上來通知我。」
「是,夫人。」
得到塔布的承諾,滿兒便安心出去了。
罷出堂屋,滿兒就見到竹承明也出了鄰屋,暗道一聲幸運,匆匆迎上去。
「爹!」
出了屋仍攬眉擰眸想事情想出了神的竹承明愕然止步。「滿兒?」
「爹,他們怎麼樣了?」滿兒用下巴指指他身後的屋子。
竹承明回眸瞥一眼,搖搖頭。「情況不太好,他們原就不少人受傷,一群人一路逃,那些喇嘛也一路緊追不舍,他們不但沒有時間養傷,受傷的人又增加,到最後死的只剩下十幾個人,眼看已逃不過,只好逃到我們這里,因為……」
「允祿在這里。」
竹承明很老實地點頭承認,「沒錯,不過我也很高興他們能逃來我們這兒讓女婿幫他們的忙,」他微微一笑,有點狡黠。「如此一來,當我主張不能再傷害女婿時,他們也就不好反對了。」
滿兒驚訝地注視他片刻。
「爹真這麼想?」
「滿兒,」竹承明目光慈祥,溫柔地撫挲著她的頭發。「無論-怎麼想,我是真的不願失去-,我深愛-娘卻辜負了她,但她仍留下-給我,我可不想將來百年之後無顏見她于九泉之下。」
「但之前爹你……」
竹承明抬手阻止她往下說,神情愧然地黯然一嘆。
「先前我是腦袋糊涂了,一時厘不清對我而言孰輕孰重,但現在我分清楚了。反清復明是我的責任,我不能推卻,也無法推卻,但必須是在不傷害-的情況下,這是我為人父的自私,他們必須接受,否則我也可以拒絕他們把擔子放在我身上。套用-所說的話,倘若我連自己家人都保不住,又如何顧及全天下所有漢人呢?」
清亮的丹鳳眼深深凝住竹承明好半晌後,滿兒撩起唇角,笑了,然後親昵地靠向他胸前,就像一般女孩兒家向父親撒嬌一樣。
「爹,我再相信你一次,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不會的,滿兒,相信爹,爹絕不會再讓-失望了!」
在這一瞬間,父女之情終于激起一絲火苗,他心里放著她,而她的心里也開始接納他,不再只是表面上的稱呼而已。
彬許總有一天,父女的心終會真正的貼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