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琿還是把小妻子留下來了。
因為蘇勒和達春用生命向他保證,他們絕不會允許夫人出任何問題;也因為他的理智不斷警告他,他最重要的責任在于族人的福祉,而不是他自己的意願。
所以琥珀高高興興的被留下來了。
是的,她是很高興,雖然不能和嘉琿一起去狩獵確實很令人失望,但轉眼一想,沒有那只紙老虎在旁邊-唆,村寨里的老大就是她這個酋長夫人,這是哈季蘭告訴她的,依照涅剌古部的習俗,當酋長不在的時候,酋長夫人就是代理酋長。
嗯!不錯,代理酋長這個名字听起來真不錯,很好,她被壓制了這麼多年,終于有她揚威吐氣的一天了!
不過,在發威之前她必須先好好學習學習這里的生活習慣與風俗,不然發錯威了怎麼辦?還有,得讓族人們更習慣她的丑陋,更習慣與她這個漢人相處,她希望他們能拿她當自己人看,因為她也準備拿他們當自己人看。
從今以後,這兒就是她唯一的家了!
「蘇勒,那個……哈蓮要生孩子了嗎?」望著窗外經過的人,琥珀猶豫地問。
「是啊!夫人,大概在年底吧!」
「可是……」琥珀遲疑的眼神瞥向他。「听說她只有十二歲啊!」
「我們女真人都很早婚,女孩十歲就可以嫁人了。」
「十歲?!」琥珀驚愕地抽了口氣。「全都是那樣的嗎?」
「也不全然是,」雙臂環胸,蘇勒斜倚在灶房門旁。「我們女真人的婚姻是相當自由的,只要看上眼,男女間相互同意就可以成親了,然後男的就到女方家去服役三年,生了孩子後,男人才可以把妻子帶回自己家里。」
「真好。」琥珀喃喃道。可以自己決定要跟自己相處一輩子的對象,這是一般漢家姑娘所無法想象的事。
「不過……」蘇勒再追加。「有時候為了各種部落間的現實因素考量,父母也會鼓勵子女和特定對象成親,譬如嘉琿就曾經因為如此定過親。」
靜默了好一會兒,琥珀猛然回身,滿臉驚訝之色。
「夫君定過親?」
「是啊!」蘇勒漫不經心地應道,狐疑地瞧著她兩手雪白。「你在做什麼?」
「做漢人的糕餅甜食,很好吃的喔!我想你……呃,不,我們族里的小阿一定會很喜歡吃的。」琥珀迅速解釋完,再問︰「你剛剛說夫君定過親?」
「對,和鄂托部的布耶楚客。」蘇勒依然心不在焉地打量她身後的未成品。「你為什麼要做漢人的糕餅給族里的小阿吃?」
「因為我是酋長夫人嘛!當然要關心族里所有的女人,要疼愛族里所有的小阿呀!」琥珀不耐煩地解釋。「那他們後來為什麼沒有成親?」
深深注視她一眼,蘇勒聳聳肩。「起初是鄂托部酋長希望能和涅剌古部形成更緊密的關系,所以鼓勵他的獨生女布耶楚客來追求嘉琿,咱們前任酋長也覺得如果兩族能夠聯系起來是最好,所以嘉琿就應允了對方的追求,隨後便送了三百匹駿馬給對方作聘禮,不料在婚禮前夕,嘉琿為了要救父親,臉上被「老爺子」抓出兩道疤,沒想到布耶楚客才看一眼就提出退婚,嘉琿不喜歡勉強人,也就答應了。」
「原來夫君是為了救父親才受傷的?」琥珀驚嘆。
「那年他才不過十六歲,眼見父親被兩頭「老爺子」攻擊,當即毫不猶豫地沖上前幫忙,可是剛從冬眠中清醒過來的「老爺子」最凶狠不過了,雖然最後他們還是殺了其中一頭,但嘉琿的臉也受傷了。」
「夫君這麼勇敢,為什麼布耶楚客還要退婚呢?」琥珀滿眼不解地問。
「因為他的臉受傷了呀!」蘇勒蹙眉,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問出這麼「愚蠢」的問題。「對布耶楚客來講,重要的不是嘉琿有多勇敢,而是因為那兩道傷疤,他的臉看上去有多可怕。」
「可怕?我不明白……」琥珀看似更困惑了。「雖然夫君不似漢人那樣端正斯文,可是他的眼眸漆黑又深邃,睫毛也好長,鼻子更挺直,他還有高高的顴骨和有力的嘴唇,當然,最好看的是他的酒窩,迷人得不得了,每次他笑出深深的窩兒來,我都會看呆了呢!」
她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舌頭,再嚴肅地點點頭。「沒錯,雖然他不似漢人那般斯文,但也是英俊的,粗獷又豪邁的英俊,哪里可怕了?」
「可是他的傷……」
「不過是兩道疤而已嘛!有什麼了不起。」琥珀顯得非常不耐煩,無法理解他為什麼硬要咬住那兩道疤不放?「他的眼楮沒瞎,鼻梁也沒斷,最多斷了一條眉毛而已,根本沒有多大影響,更不會破壞他的好看,干嘛這麼在意它們嘛!」
這回蘇勒的深深凝視更久,而後徐徐綻出一彎笑。
「嗯!我想你說的沒錯,嘉琿仍然是英俊的。」不過這樣一來他就更不懂了,嘉琿這樣的容貌她都會覺得很英俊,又怎會認為自己很丑陋呢?她到底有沒有看過自己?
「我說的當然對!」琥珀斷然道。「我認為是那個布耶楚客的眼楮有毛病!」
布耶楚客的眼楮有毛病?
蘇勒藏起笑容。「你下午還要去練習射箭?」
「當然。」琥珀轉回去繼續做她的糕餅。「每天早上我都會做一些糕餅零嘴給小阿子吃,或者去和族里的女人串串門子聊聊天,中午用過膳後練一個時辰射箭,剩下的時間就請格佛荷和哈季蘭教我族里的女人應該負責的工作,晚上再做點女紅或看看書。」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是酋長夫人,可以名正言順的讓奴隸來伺候你,為什麼還要自己動手?」
「因為我不想作個沒用的女人。」
蘇勒睜了睜眼,而後笑了。「我想你會是個好妻子。」她不但人美,還是個勤勞的好姑娘,跟他所知的漢家姑娘全然不同。
「夫人,水缸裝滿了。」格佛荷從窗外叫進來。
「謝謝,來,進來幫我嘗嘗是這個桂花圓子或桂花松糕比較好吃?」
蘇勒怔了怔。「你哪來的桂花?」
琥珀回眸一笑。「昨天才送到的那七大車貨物里。」
「那不是你的嫁妝嗎?」
「對啊!氨宰相大人的隨侍說隨便我們開口,無論我們想要什麼他都會幫我們準備妥當,權當是我們的嫁妝,我想是因為逼我們嫁到這種關外偏遠地區,他們也有點過意不去,所以我就很不客氣的開了一張長長的單子給他,上面列的都是這兒缺少的東西。」
「你怎麼知道這里缺少什麼?」
榜佛荷進來,琥珀拿了一顆桂花圓子給她嘗,格佛荷直贊嘆好吃,琥珀馬上笑開了嘴。
「笨,問問那位教我們女真語的女人就知道了嘛!」
「……你究竟開了什麼樣的單子?」蘇勒好奇地問。
再拿桂花松糕給格佛荷吃,後者依然拚命說好吃,琥珀更是眉開眼笑。
「很多啊!譬如香料、藥草、指南魚(指南針)、紡車、醫書、藥典和有關建屋的書籍《木經》之類等等,還有糧物和蔬果花草的種籽與幼苗,以及說明如何種植的書籍和各種農具,我是不知道這里能種什麼啦!所以叫他們全部都準備,如果能有一、兩樣能種成功就好了。」
懊像突然被狗咬了一口似的,蘇勒冷不防跳起來,還尖著嗓子怪叫。
「糧物種籽?」
被他的大叫聲嚇了好大一跳,手一顫,桂花圓子掉了好幾粒,琥珀懊惱地望著地下。
「干嘛啦!嚇我一跳。」
「我……」蘇勒興奮地猛吞口水。「可以去看看嗎?」
「去啊!吧嘛問我?我又沒……咦?跑得好快,他什麼時候長翅膀了?」
琥珀咕噥著聳聳肩,見格佛荷兩眼直流口水,又拿了一塊桂花松糕給她。
「哈季蘭呢?」
「快下雪了,我們得多儲點柴火,她還在忙著,待會兒我也要去幫她。」
「哦!那留點給她,剩下的我要拿去給族里的孩子們吃。」
又過了好半晌工夫後,琥珀拎著籃子準備出門,卻差點在門口撞上蘇勒。
「天哪!」琥珀猛拍胸口,驚魂未定。「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來來去去都好像有鬼在追你似的……」她往他身後瞧去。「干嘛?你老婆在追著要揍你?」
「不是,」蘇勒哭笑不得,卻依然掩不住極度興奮,「是種籽,結實又飽滿,它們是品質最優良的種籽啊!」他高昂的大叫。
「種籽?」琥珀一頭霧水。「所以?」
蘇勒唉了一聲。「你不知道,除了以采珠和燕窩為生的女真部落以外,大部分女真部落都是以游牧漁獵為生,營帳穹廬四處為家,但自十年前嘉琿運送馬匹到關內去一趟回來後,他就決定要讓涅剌古部安定下來,好不容易才勸得他父親讓族人在這兒圍柵築屋,而且想要學漢人一樣種植糧物,但是……」
他惱怒地咬了咬牙。「種籽得向漢人購買,而漢人一看是我們女真人要買,不但把價格抬得特別高,給我們的還是劣等種籽,又不肯告訴我們正確的種植法,結果如何可想而知,所以我們只好一次又一次的回頭去買他們的種籽……」
「漢人真奸詐!」琥珀喃喃道。
「可是……」轉個眼,蘇勒又興奮起來了。「我剛剛去看過了,你那些種籽都是最好的……」
「抱歉,是我們的種籽,涅剌古部的種籽,」琥珀一本正經的搖搖食指做更正。「不是我的,-吧?」
蘇勒靜了靜,然後笑了。
「是的,我們的種籽。不過……」笑容又消失。「我們都不識字……」
「我識字。」推開他,琥珀走出屋外。「放心,今年冬天里我一定會把那些書看完,然後我們再來討論要先拿什麼來試種看看。」輕快的步下台階,她朝後揮揮手,輕車熟路地行向族里小阿子最常聚集在一起玩耍的練箭場。
望著體態窈窕的身影漸去漸遠,蘇勒嘴角悄然揚起一抹含有深意的笑。
他有預感,這位個頭兒嬌小的夫人,對嘉琿,對整個涅剌古部,她的影響絕對不會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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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又回到幼時那個無法無天的小仙女,活潑又快樂,一時半刻都靜不下來,仿佛急著想彌補過去那被壓制的五年時光似的。
但同時她也長大了,又經歷過被壓迫的痛苦,所以她不再任性、不再刁蠻,懂得體諒別人、關懷別人,了解她必須先付出自己,人家才有可能接受她,所以她在品嘗闊別已久的自由的同時,更忙著用那仿佛永遠都用不完的旺盛精力,為涅剌古族人做她所能做的一切。
苞族里的小阿玩在一起、瘋在一起,同族里的女人一塊兒揮汗如水,負責同樣辛苦的工作,和族里的男人討論如何用竹子把水導引進村寨里來,如此一來,女人們就不必大老遠跑到河邊去提水了。
到了大雪紛飛的十一月里,她的女真語更標準、更流利了,也已大略熟識女真人的生活習慣,村寨里將近半數的族人她一見面就叫得出名字,小表們最愛纏著她要糖要零嘴吃,偶爾她還會按照醫書為族人們治療一些小病小痛──游牧民族對外傷、骨傷自有他們一套獨特的醫療方式,但對那些內在的病病痛痛卻很沒轍。
于是,族人們對她的印象也由單純仰慕她的美麗──雖然她總是說自己很丑,逐漸轉變為打從心眼兒里喜愛她、接受她。
在他們眼中,酋長夫人幾乎是完美的!
幾乎,不是全然。
她依然是個人,是人就有缺點、有弱點,而她的弱點之一就是──
「我知道這里會很冷,可是……」堂屋的連炕上,琥珀抖著嗓子躲在毛氈里蜷縮成一團。「我不知道會這麼冷,而且……老天,越來越冷了耶!」
炳季蘭用同情的表情熱了一碗羊女乃放在炕桌上。
「喝點熱羊女乃吧!夫人,這該會好點兒。」
「如果明天能夠不再下雪……」雙手顫巍巍地捧起碗,琥珀可憐兮兮地瞅著哈季蘭,期待哈季蘭能給她一個「滿意」的回答,譬如跟她保證說明天絕對不會再下雪了。「我一定會好點兒。」
炳季蘭與格佛荷相覷一眼,揚起一臉歉然。「很抱歉,夫人,外頭已經開始結冰了,這雪、這冰都得持續上兩、三個月以上呢!」
一听,琥珀忍不住申吟了起來,「天哪,讓我死了吧!」再看她們一副悠然自在的樣子,又不禁怨恨起來。「好過分,你們明明穿得比我少,為什麼一點兒都不顯冷?」
「我們生長在這兒,早就習慣了呀!」
琥珀吸了吸鼻子,模樣兒更可憐了。「那我要多久才能習慣呢?」
「這……」哈季蘭苦笑。「哈季蘭也不知道呀!」別說習慣了,最擔心的是夫人連這個冬逃詡撐不過去,那才慘!
小子鄔撅高了。「我恨你們!」
炳季蘭與格佛荷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好辛苦,兩張臉全漲紅了。
嘆了口氣,喝兩口羊女乃即放下,琥珀喃喃問︰「他們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回來?都下這麼大的雪了,他們還能獵到什麼?是耗子還是松鼠?那大概連塞他們的牙酚詡不夠吧?」
炳季蘭抿唇輕笑。「阿克敦大約這兩天就會回來了,至于酋長大人,他也派人送了好幾趟獵物回來,收獲竟也不比阿克敦少呢!想來也晚不了幾天吧!」
才剛說完,大門上便傳來咚咚咚的擂門聲。
「回來了,阿克敦他們回來了!」門開處,是達春頂著滿頭雪來報訊。「他們帶回更多獵物,不過……咦?夫人呢?」
「夫人不就在那……」哈季蘭兩人听得奇怪,詫異地回頭。「咦?夫人呢?」
一團毛茸茸的氈毯下突然冒出一只縴縴玉手搖了搖,旋即又縮回去,原來門一開,寒颼颼的冷風一刮進去,琥珀馬上縮頭躲進氈毯里頭去了。
「夫人,」達春提高聲音叫。「額爾赫快死了,你是酋長夫人,麻煩你去安慰一下他的老婆……」
氈毯驀然飛開,琥珀跳出來驚呼。「誰快死了?!」
「額爾赫,和阿克敦一塊兒出去打獵的族人之一,他在離村寨不到半天路程時突然倒下去昏迷不醒,因為他父親和兩個哥哥都是這麼死的,所以……」
不待他說完,琥珀已然沖進房里去拿醫書又跑出來。
「走,帶我去他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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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女真族有收繼婚的習俗,接收了父親的小妾和兩位哥哥的妻子,額爾赫平白添了四個老婆在臨終之際跪在他身邊哀嚎,再加上他自己的老婆孩子媳婦孫兒,四周圍滿了整整兩打人哭聲震天,再加上薩滿(巫師)在一旁跳神驅鬼降魔,場面更是熱鬧非凡,整個屋頂都快被掀翻了。
琥珀難以理解地打量那個高大魁梧的四十多歲族人,見他躺在地上直挺挺的,一眼看上去確實像是即將要被神靈招去喝茶了。
可是怎麼會呢?沒病沒痛又那樣健壯,怎會說死就死了呢?中邪了不成?
仔細問明狀況後,她便打開醫書滿頭大汗地拚命翻、拚命找,已經忘了天氣有多冷,大雪仍在飄揚,更沒注意到一個老實憨厚的壯碩漢子盯著她快掉出眼珠子來了,達春側首過去對那漢子說了幾句話,那漢子驚咦一聲呆住了。
「嘉琿的老婆?」
達春點著頭又說了好幾句,隨後蘇勒也來了,三個人嘰哩咕嚕講得好不熱烈,而一旁的薩滿跳了半天見病人沒反應,宣告神靈自有-的決定,已經不是他的祈禱能以改變的,然後就收攤離開了。
再過片刻後,琥珀抬起頭來,狀極為難地咬住下唇猶豫好半天後,終于下定決心先吩咐哈季蘭替她取來置放金針的盒子和腧穴針灸圖經,再面帶遲疑之色地對額爾赫的老婆婉轉解釋。
「我……我是可以試試看能不能救他,但我不是大夫,只有四本看得不是很能理解的醫書,更沒扎過什麼針灸,也抓不準什麼穴道,連他到底是什麼毛病我也不是很肯定,所以我真的只能試試看,你們千萬不要抱太大希望,若是……」
「夫人!」額爾赫的老婆淒然打斷她的話。「橫豎您不救他他也是要死,您肯伸手試試,起碼還有一絲絲希望不是嗎?就算他還是死了,那也是注定的,我們不敢怪您的!」
但是在下針前,琥珀又猶豫了,她的手在顫抖,怎麼也扎不下針。
「夫人,他已經要死了,你索性就當他已經死了,所以這會兒你試圖要救的是個死人,救不活死人是理所當然的事,自然沒有人會責怪你,對不對?」蘇勒溫言鼓勵她。
是啊!既然大家都已經認定他非死不可了,就算她救不活他,又有誰能怪她呢?當然她自己也不能。
于是,金針扎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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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準再喝酒,也不準再吃肥肉!」
「夫人!」額爾赫口齒不清地大聲抗議。「不喝酒就不算男人,不吃肉我還能吃什麼?」
「你敢不听?」琥珀兩手-腰,氣勢洶洶。「好,那你就去當死人吧!」
額爾赫瑟縮了下。「可是……」
額爾赫的幾個老婆立刻圍上來,一邊向丈夫瞪白眼,警告他男人在家里就得听女人的,一邊異口同聲堅決地說︰「放心,夫人,您的吩咐我們會照做的。」
琥珀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以後只能給他吃魚肉、雞肉,最好多吃點青菜,味道也要盡量清淡一點。」
「是,夫人。」
「還有,他的左半邊身子恐怕……」琥珀露出歉疚的眼色。「雖然多做一點運動會好點,不過絕對不可能完全痊愈的。」
「但是他還活著,不是嗎?」額爾赫的老婆感激地握住琥珀的手。「謝謝您,夫人,真的謝謝您!」
「我也是誤打誤撞撞上的,運氣好而已。」琥珀慚愧地說,這絕不是客套話,而是事實,連她自己都覺得好驚訝竟然能把人救活回來。「啊!對了,他們……」她兩眼朝額爾赫的孩子們瞥去。「最好也不要吃肉喝酒,除非他們不怕跟他們的父親一樣。」
「是嗎?」額爾赫的老婆神情一凜。「好,我記住了。」
兩腳甫踏出額爾赫的屋子,一頂上瑟瑟的寒風,琥珀馬上熄了剛剛那股子氣勢騰騰的凶焰,只瑟縮著想把整個身子縮成更小團,阿克敦忙又替琥珀披上另一件風麾,把琥珀包裹得活像只大熊一樣臃腫。
「天哪!這雪沒日沒夜的下,究竟還要下多久啊?」
「這場雪大約明日就該停了,然後起碼會有幾天特別干冷,但無風也無雪。」阿克敦憨厚的臉上有兩抹紅暈,顯而易見他仍然不太習慣琥珀那天香國色的艷麗姿容。
「幾天?」琥珀不覺吐出顫巍巍的申吟。「也就是說之後還會繼續下?」
「是。」阿克敦老老實實的回答。
「是?」琥珀恨恨地橫他一眼,開始抱怨。「你就不能稍微猶豫一下下,或者說「可能」就好,為什麼一定要這麼斬釘截鐵的說「是」,讓我一點期待的希望都沒能有?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很討厭我,所以故意這樣欺負我的,對不對?」
「嗄?不……不……我……我沒有啊!」憨直的阿克敦馬上被她幾句強詞奪理的話說得面河邡赤,結結巴巴地差點跪下來求饒。「我是……是……」
「我說琥珀夫人,還說人家欺負你呢!明明就是你欺負人家嘛!」
達春驀然自一旁冒了出來,笑咪咪的,眼神更是古怪,琥珀立刻瞪更多白眼給他看。
「剛剛就不見你的人影,現在又突然跑出來干什麼?」
「迎接夫人鳳駕呀!」達春擠眉弄眼地說。「雪越下越大了,咱們還是快點回去吧!」
「蘇勒呢?」
「在處理獵物。」
「又有人送獵物回來了?」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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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裙子被雪淋濕了,所以一回到自己的屋子後,琥珀便直接走向寢室,打算先換件裙再說。而達春則及時拉住正想離開的阿克敦,與自灶房里探出頭來的格佛荷相對一笑,神秘兮兮的,下一刻便听到寢室里突然拉出一道又長又刺耳的尖叫,隨後即見琥珀怒火沖天地沖出來咆哮。
「達春,我的寢室里頭有個光的男人,快去把他給宰了!」
達春失聲爆笑。「不要,我還沒動手就會先被他給宰了!」
琥珀甫始一楞,忽聞身後傳來低沉的調侃。
「我才出門不到兩個月,你就想勾結奸夫謀殺親夫了嗎?」
「耶?」琥珀愕然回首,只見上身依然赤果,兩手慵懶地撐在左右門框上俯視她的赫然正是她的紙老虎夫婿,不禁燥熱上臉地咧開滿嘴尷尬的笑。「哈哈,原來是嘉琿夫君,好……好久不見。」
「是啊!是好久不見,久到你都認不得我了。」嘉琿語氣調侃地說。
「那怎能怪我?我只看見你的屁屁,那上面又沒有寫你的名字。」來不及表現一下她的靦腆害羞,琥珀沖口而出反駁,還指控,「兩邊都沒有!下回你若是再踫上「老爺子」,記得請它在你的屁屁上也抓個兩道疤出來,最好是一邊一道,這樣我一定認得!」
逐漸低下來的笑聲陡然又拔高了,嘉琿哭笑不得地瞪達春一眼,那家伙的嘴卻咧得更開,笑得更大聲給他看,他只好攬住琥珀的肩頭回房里去,砰一聲關上門,把笑聲阻隔在門外。
一進房,顧不得向夫婿問安,也顧不得伺候夫婿,更顧不得向夫婿吹噓自己干了多少活兒也沒像他所「預言」的那樣累死,琥珀只顧急急忙忙丟開風麾換下濕透的衣裙,再加上一件毛皮裙子套上毛皮背心,又一件件套上三襲毛皮袍,然後拎著一條厚氈毯爬上炕去把自己半絲風不透地包裹起來。
必眸一瞧,發現上身光果的嘉琿反倒不急著穿上衣服,光睜大兩眼怔楞地注視著她,琥珀不禁替他猛打哆嗦。
「喂!你怎麼還不趕緊穿上衣服,不冷嗎你?」
「不冷。」嘉琿慢吞吞地坐到她身邊。「-很冷?」
「廢話!」說著,琥珀再把氈毯往上拉,連自己的腦袋都包裹進去了,還拚命發抖。「快冷死了!特別是晚上睡覺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坑誄成冰塊了。我看這個冬天還沒過完,我就要上西天報到去啦!」
這正是他最擔心的事。
一回到村寨里,蘇勒就忙著向他報告琥珀的狀況,令他頗為訝異小妻子竟是那樣精力充沛又有活力,好像再多再重的活兒都累不倒她似的;更訝異她是那樣誠心誠意為他的族人付出,那樣迫切地想要融入他的生活之中。
說他不感動是假的,所以當他听到她有多畏懼寒冷時,心中加倍擔憂,擔憂他很快就會失去這個精力旺盛的小妻子了。
「我會叫人在這屋里放幾盆火,沒事你就不要出門了。」
「我不反對。」琥珀喃喃道,沒有任何異議地允諾作個听話的好妻子──在這個冬天。
「至于晚上睡覺時……」他的眼神突然蒙上一層迷霧,迷霧後是若隱若現的熾焰熱火。「我有更好的辦法讓你熱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知道他說的是什麼辦法。
「我現在已經開始熱起來了。」她呢喃道,無法不想起剛成親那十天兩人之間的親密行為,在他毫不稍瞬的注視下,熱氣由臉上迅速擴散至全身,沒有多久,她連腳趾頭都燙起來了。
成親十天,夫妻倆便揮手說再見,一別就是將近兩個月,正常來講,再見面時兩人八成會如同甫成親那天那樣陌生,但琥珀想要有這種感覺卻很不容易,因為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刻,村寨里的每一個人都搶著跟她聊到酋長大人是如何如何的好,聊到她想一時片刻忘記他都很難。
在族人嘴里,嘉琿是個非常非常偉大的酋長,當所有女真人仍固守在游牧漁獵的傳統生活時,他獨排眾議堅持要讓族人們安定下來,當時大部分族人都頗不以為然,但數年過去,雖然稼穡的成果依然淒慘到教人想掉淚,但大家都已能體會到穩定生活的美好,擁有一個安定的家又是如何令人心滿意足。
遺憾的是,縱使每一回開部族會議時,嘉琿總不肯死心地一再試圖說服涅剌古部其他氏族族長跟隨他的腳步,不過只要他們的稼穡一天不成功,各族長也難以信服他的理念。
「既然他這麼偉大,怎麼咱們族里沒有女孩子肯嫁給他?」
「有啊!怎麼沒有,還多得很哪!不過……怎麼說呢?酋長大人為他人想得太多,為自己又想得太少,他總以為族里的女人願意嫁給他是同情他、可憐他,而他生平是最討厭勉強別人的,倘若是為對方著想還沒有話講,如果便宜只讓他一個人佔,他是打死不肯的。」
「就因為被退過一件親事?」
「可以這麼說吧!只要仍有女人以畏懼嫌惡的眼光看他,他就會認定沒有女人會真心想嫁給他。而那種眼光,老實說,只要酋長大人一踏出咱們村寨,那種眼光便處處可見,也難怪酋長大人始終不信族里的女人對他的心意。」
「好頑固的人。」
「是,酋長大人的確很頑固,不過他也很穩重、很有耐性,不會一意孤行,總是在綜合大家的意見之後再做出最好的抉擇,而且在某些時候他也是很好說話的,譬如……」
由于族人們的熱切,雖然相處不到十天,琥珀對夫婿的了解卻幾乎有十年那麼多,即使分別將近兩個月,她卻時時刻刻都感覺得到他仿佛依然留在村寨里個個角落,也許她並不是特別想念他,卻很希望他能盡快回來,因為她有好多好多問題想問他。
因此,相隔多時再聚首,她並不覺得有多陌生,特別是在又一次見面時,她第一眼見到的就是他那副扎實誘人的光屁屁,差點嚇掉她的眼珠子──場面夠震撼;然後還要忙著解釋為什麼她不認得他的光屁屁,以至于會有「勾結奸夫謀殺親夫」的舉動出現──場面夠可笑。
解釋完畢之後,她立刻想到有好多好多囤積在心中的問題急著想問明白,頭一個就是──
「嘉琿夫君,你怎麼會想到要讓族人安定下來?」
嘉琿瞟她一眼,慢條斯理地挪到她身後,擁她入懷。「我去關內一趟回來,見識到漢人的生活之後,發現只有安定的日子才是最適合人類的生活,也才能如同漢人那般有各方面的進步。」
「很不容易吧!要說服大家改變生活方式?」
「確實,不過這對族人有好處,再困難也要想辦法克服。」
「難怪族人們這麼信服你。」
「應該要做的事就得去做,這是我的責任。」
琥珀習慣性地躺入他的臂彎里,如同他們共乘一騎時,因為他的懷抱就如同被窩那般溫暖舒適,而她的手則無意識地覆上他臉上的疤痕,仿佛似的輕輕摩挲著。
「如果他們一直不肯听你的,你會逼他們嗎?」
「有必要時,但我寧願是他們自願,畢竟這是改變整個生活狀態的大事,不是他們心甘情願的話,反倒會讓他們陷于困苦的境地。」
手指頭溜下來貼在他的臉頰上,琥珀唇畔勾起喜愛的淺笑。他的酒窩非常深,比她爹爹更深,不僅笑時會出現,抿唇或說話時也不時會冒出來,她真是愛看啊!
如果說這兩個月來她有非常想念他的地方,那必然是他的酒窩。
「你有沒有想過為族里請位漢人大夫來?雖然我有書,但實在不是很懂,幾次僥幸能醫好族人是我運氣好,下一回恐怕就沒有這種運氣了。」
她柔膩的小手貼在他臉上的感覺真是好!
嘉琿心想,眼神逐漸蒙上一層熱霧。「有,但是沒有漢人大夫肯來。」
「或許你應該多給他點好處。」
「他們一看到我的樣子就不敢來了。」
「怎麼會呢?」她驚異地睜大眼,無法理解。「你這麼好看!」
他好看?
一抹慵懶性感的笑容徐徐蕩漾開來,將他冷峻的臉融化成無比吸引人,令她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驚嘆,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這種笑容,這可比他的酒窩更有魔力,她愛看他的酒窩,但他這種笑容卻深深迷住了她,使她整個腦海里只剩下他的笑容。
「只有……」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移至他唇上的笑紋,「只有什麼?」順著他的口氣,她喃喃地問,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問什麼。
「……你會……」握開她的手,他的唇緩緩低下,「覺得我好看。」充滿佔有欲地覆上她的唇。
「哦……」她不覺閉上眼楮,輕輕嘆息。「你在……干什麼?」
「吻。」
「可是我……還有好多事想……想問你……」
「那你就問吧!」
「……呃……問什麼?」
琥珀最後一個清楚的意念是,她的夫婿真會親吻,或許她應該先問問他究竟是打哪兒學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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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就如阿克敦所說的,雪停了,蘇勒陪同嘉琿在村寨各處巡視一圈,檢查看看是否還有什麼需要整修的。而後當兩人一起回到嘉琿的木屋,一邊討論如何應付正月里的問題,他驀然噤聲並停住腳步,愕然目注木屋左側的倉庫。
「我的倉庫……」他斜睨向蘇勒。「為什麼又多了一間?」
「你出發去打獵後兩日,夫人的嫁妝便送來了,不加蓋的話就放不下。」蘇勒輕描淡寫地說,把興奮隱藏在淡然的面具底下。
「琥珀的嫁妝為什麼要放倉庫?」嘉琿更是狐疑。「又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竟然需要佔用到兩間倉庫?」
蘇勒咳了咳,掩下險些忍不住的笑意。「要不要進去看看?」
「當然要,如果可以放進屋里的就放進屋里,不要佔用倉庫。」
「好啊!我陪你,順便……」蘇勒又咳了咳。「為你解釋一下為什麼夫人的嫁妝一定要佔用倉庫。」
一刻鐘後,嘉琿快步進入自己的寢室,雙眼深深凝住炕上那一團毛氈毯──琥珀老是把自己包裹成一團蛹,深郁的眸底是深刻的感動──她的嫁妝沒有一樣不是為了他的族人而要求的,他慢慢地在炕邊落坐,闔眼強自壓下心中翻騰的激動,再徐徐打開,將那團蛹擁入懷中又過了好一會兒後,終于恢復平靜的心情。
「琥珀!琥珀!近午了,快吃午膳了,你還不起來嗎?」
「唔……嗯……吵死了!」
「琥珀……」嘉琿帶笑打開蛹繭。「要吃午膳-!」
「不要吵嘛!人家還要……午膳?!!」
淒厲的尖叫,琥珀驀然跳出來,如果不是嘉琿抱緊了她,她早就摔到炕下去了,而且還是光溜溜的摔下去。
「完蛋了!完蛋了!」手忙腳亂的掙開他的懷抱,琥珀跳著腳去拿衣服穿,一邊喊冷,一邊氣急敗壞地嘀咕,「我答應過那些小家伙們說今天早上要做酥糖給他們吃的說,現在一定來不及了,怎麼辦?嗚嗚,都是你害的啦!」
「的確。」嘉琿大言不慚地承認是他昨晚需索過度讓她太累了,害她今天睡到近午還爬不起來,而他則是一大早就精神奕奕地到處去巡視。「抱歉。」再加一個言不由衷的道歉。
「過來!」一穿好衣服,琥珀一把拖住他便往灶房里跑去。「過來幫我!」
「我?幫你做酥糖?」嘉琿不可思議地指住自己的鼻子,隨即決定她是急瘋了才會叫他幫忙,于是指向早已在灶房里準備午膳的格佛荷和哈季蘭,提醒她她們才是她應該點名的人。「叫她們幫你!」
琥珀兩手-腰,氣勢洶洶。「是你害我的,自然要由你來幫忙嘛!」
嘉琿堅決地搖頭。「不可能,我不做那種事。」她又企圖要隨心所欲的指使他了嗎?
不,他絕不會讓她得逞!
雖然他為她展現溫柔,更為她深深感動,但絕不會任由她爬到他頭上撒野,這是有關全體涅剌古族男人的尊嚴,他絕不會輕易屈服!
「但明明是你……」
「我不幫!」更斬釘截鐵的語氣。
琥珀怒視他片刻,驀然回過身去不再理會他,自顧自忙起來了。
嘉琿雙手抱胸盯住她僵硬的背影,好半晌過後,他看得出她依然很憤怒,于是決定她應該已經更了解到想要隨心所欲吃定他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現在他可以稍微表現一下自己其實也是很體貼的了。
「我可以替你拿東西。」
琥珀的背影立時軟化,笑咪咪的回過頭來……
紙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