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和碩公主名頭雖響亮,卻沒有權,但是她有高貴的身分,還有一張嘴。
什麼都不怕,就怕她在皇帝大爺的耳根子旁嚼上幾句「閑話」,無端招來皇帝大爺的「眷顧」。
乾隆為政雖寬仁,但照樣懲貪。
自廣東一路「逛」下來,雖治不了貪官,可梅兒總要監督他們將百姓該得到的賑濟落實到百姓身上之後,她才肯心甘情願地上路。
此刻,他們正往江寧而去,時序也已入秋,遠處山腳下丹楓如火,襯著澄藍的天,予人目清神爽的舒適感,即便如此,秋日仍是令人感傷的季節。
所以她才會覺得那楓林雖美,卻又如此淒然嗎?
策馬慢騎,梅兒有意無意地時而轉頭向身旁的額爾德一瞥,心中悄然浮起一股無奈。
每每監督賑濟工作得到圓滿的結果後,他給她的眼光是贊佩的,是激勵的,但人卻離她越來越遠;相對的,自從察覺到對他的那份心動之後,相處的時日越久,她越能感受到那份心動的提升,戀慕的情意是如此明顯地在她心中逐漸加溫,使她不自覺地老是想親近他。
但只要她進一步,他總是立刻退三步,雖然氣苦,但她也明白他這麼做才是對的,也是不得已的。
沒錯,他是不得已的。
因為她瞧得見他眼中越來越常顯現的痛苦與掙扎,還有滿滿的罪惡感,這些激烈的負面情緒折磨得他有些憔悴了。
她心疼,她不忍心,所以總是按捺下自己的渴望。
這種事她倒是比他精擅。
從她了解自己在宮中的一舉一動將會影響到阿瑪額娘的處境時開始,她就總是按捺下自己的,學習如何將痛苦化為堅強,接受她想要的也許永遠得不到的事實,並滿足于她所能擁有的。
多年下來,這已經成為她個性中的一種習慣,她不是不難過,只是……
習慣了。
就這點而言,相信成熟的大男人也不一定能及得上她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女。
「大哥,還有幾個地方要去?」
「遼東離京師不遠,情況不嚴重,所以只剩下蘇境了。」
「只剩下蘇境?那麼,我還有半年時間……」
她能做什麼呢,在這半年時間里?
他們相處的時間只剩下半年了。
她想做什麼呢?
縱使皇帝愛民,朝廷積極于撥銀賑災,但若是地方官根本不拿賑災當作一回事,甚至還忙著催租征賦,百姓不亂才怪。
一踏入蘇境,梅兒與額爾德便不斷耳聞這種情況。
「……暴雨水患,麥收無望……」
「……囤積居奇,哄抬米價……」
「……擁入典吏衙署,毀壞轎椅家私……」
「……聚眾罷市,抬神哄鬧,威脅官府放賑……」
「……饑民搶奪官糧……」
「……截搶外運米船……」
額爾德大皺其眉,梅兒連連驚呼不已。
「大哥,蘇境好象最嚴重啊!」
額爾德頷首。「今年蘇境已歷經三場暴風雨了。」
「難怪。」梅兒喃喃道。
宜興縣的丁蜀,一派陶鄉風情的小鎮,陶鋪的路、陶砌的房、陶圍的院、陶疊的牆,純樸又高雅,這兒居民的生活似乎不太受水患的影響,但在飯館內,食客所談論的俱是風災水患所引起的民亂。
「我們要不要先到無錫去看看?」
「不適宜。」
「為什麼?」
「既是最亂的地區,自然不安全。」
也許是因為他越來越冷淡的態度,越來越拘謹的言詞,也或許是因為他現在連眼神也不給她瞧見……不,他連看都不看她一眼,一個多月以來他都是這種教人火冒三丈的態度,面對她總是半垂著眼眸,也不再趁她不注意時凝視她,就好象沒有她這個人似的。
這種情況實在令她生氣,致使她忍不住賭氣地月兌口道︰「我偏要去!」頭一回,她表現出任性的姿態。
沒辦法,她才十五歲呀!
沉默一下,「那就去。」額爾德仍是不看她。
她想挖出他的眼楮!
事實證明額爾德說的話才是對的,而梅兒賭氣之下所做的決定是錯誤的。
憊不到無錫,只不過在鄰近某個無名小村莊里住了一宿,翌日上路不久,他們居然踫上了一票劫匪,而且還是亂七八糟的雜牌軍,男女老幼,鋤頭、斧頭、菜刀、剪刀全都包了,甚至還有人揮舞著剃刀和炒菜鏟,最厲害的是女乃女圭女圭的嚎啕大哭,那種要女乃喝的尖嚎真是天下無雙,所向無敵。
「他們到底要干什麼?種田?打獵?做飯?還是搬家?」梅兒驚訝地咕噥。「不會一起來吧?」
額爾德瞥她一眼,再看回那一票可笑的雜牌軍。「你們想干什麼?」
他本就有一股天生的雍容氣勢,再加上這會兒的沉肅語氣與威稜眼神,簡直就像個領兵沖鋒陷陣的前鋒將軍,威風凜凜所向無敵,頓時駭得那票「劫匪」臉色青白地連退兩大步,除了男人們之外,其它人的「武器」鏗鏗鏘鏘掉了一地,破破爛爛的,好象鐵鋪里有待整修的工具,還有娃兒嚇得尖聲大哭,老人一跌坐在地,搞不好再也爬不起來了,看上去好不淒慘。
懊半晌之後,一個結實粗勇的壯年莊稼漢才抓著斧頭,在眾人的「推舉」下緊緊張張的上前一步。
「把……把你們身上的銀票和銀兩統……統統交出來!」結結巴巴地說完,馬上回頭詢問地望著大家,看他是不是有說錯什麼?
大家拚命點頭鼓勵他,于是他勇氣倍增,轉過頭來繼續說︰「留……留下買路錢就……就饒你們一命……不,兩命!」又回頭,大家再次拚命點頭,他挺了挺胸膛,突然覺得自己很了不起,還威風八面地對他們揮揮斧頭,「對,就是這樣!」也不再結巴了。
是怎樣啊?做攔路劫匪是這樣做的嗎?
被她來說還比他們溜呢!
梅兒啼笑皆非地環顧那群團團包圍住他們的雜牌軍,心中並不生氣,也不害怕,反而低勸額爾德按照他們的話做。
「大哥,你瞧瞧,他們個個肌逼面瘦、衣衫襤褸,可見他們是饑寒交迫的貧戶饑民,為了活命不得已出此下策,怪不得他們,反正我們也不怕缺錢,就把銀票銀兩給他們吧!」
「給了也沒用。」
「呃?」
梅兒這才察覺額爾德的語氣很奇怪,不覺納罕地朝他看去,發現他臉色凝重,兩眼注視的不是那些包圍住他們的「劫匪」,而是道旁柏樹下兩對雙臂環胸悠哉悠哉狀似看熱鬧的年輕男女。
「他們是誰?」
「慫恿這些百姓來搶劫的人。」
「咦?」梅兒連忙再凝目仔細端詳。
沒錯,他們既不像貧戶也不像饑民,而且又佩刀又帶劍,明眼人一看即知是江湖人物。
「把銀票全交出去也不行嗎?」梅兒更壓低了聲音問。
「和碩端柔長公主在沿海各省督促官府賑災之事已廣為流傳,恐怕他們是已經知道-是誰而特意來綁-,交不交銀票都一樣麻煩。」額爾德輕輕道。
梅兒抽了口氣。「那他們為什麼要慫恿百姓來搶劫?直接綁我就好了呀!」
「他們在試探,倘若-真是公主,絕不會傷害這些百姓,待確定之後,他們自然會親自下手。」
「他們……」梅兒咽了口唾沫。「為什麼要綁我?」
「八成是反清復明組織的人。」
「天!」梅兒驚喘。「那怎麼辦?」
「先解決那幾個慫恿者。」
梅兒望著那幾個人愣了一會兒,「對不起,」螓首慚愧地深垂。「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因為她的任性,他們也不會踫上這種事。
額爾德這才收回視線俯下眼來看了她一下。「-不用擔心,我會保護-的。」
仰眸,「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是很抱歉為你招惹來麻煩。」梅兒可憐兮兮地說。「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額爾德輕輕嘆息,嚴酷的表情融化了,「這也不能全怪-,我……」他停住,徐徐望回那幾個麻煩人物。「也有責任。」
「但明明是我……」
「喂!你……你們還在嘀咕什麼,到底交……交不交?」越等越緊張,那個莊稼漢耐不住又結結巴巴地吼過來。
目光轉注那些「劫匪」,梅兒也嘆息了。
「大哥,不要傷害他們,無論他們是否被慫恿,總是情有可原。」
「我知道。」
知道是知道,但做起來著實不容易,不能傷害他們,又得保護梅兒,還要抵抗他們愚蠢的攻擊,防備那幾個江湖人物卑鄙的偷襲,最最可笑的是,還得阻止那些「劫匪新手」在一片兵荒馬亂之中誤砍了自己的人,這可不是普通的高難度。
大概只有一個辦法……
額爾德左臂猝探鎖住梅兒腰際,猛吸氣,頑長的身軀在一片驚駭聲中驀而騰飛升旋,同時右手入懷取出一張銀票射向莊稼漢,旋即凌空暴轉,輕盈的身影宛如一抹疾逝的流星般斜射向道路另一端,眨眼間即逝。
沒想到他們眼中的甕中之鱉竟然會使出逃之夭夭這一招,堂而皇之地溜出他們的手掌心,柏樹下四個年輕人不禁呆的一呆,繼而狂吼一聲隨後追上去,最後一個還朝空中甩出一支響箭。
留下那一大票被扔在原地的「搶匪」舉著揮舞一半的「武器」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肥羊」跑了,現在他們該怎麼辦?
直至那位莊稼漢搶匪仁兄從地上撿起一張一千兩銀票,頓時目瞪口呆地傻了眼,四周的人見了更是張口結舌,搞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子事。
「肥羊」先留下「買路財」再逃?
真上道!
懊半晌後--
「我們是不是改行攔路打劫比較「安全」?」
風聲在耳邊呼嘯,兩旁的樹影飛快掠過,快得來不及將閃過眼前的景物攝入瞳孔內,梅兒雙臂緊摟住額爾德的頸脖,驚異地張大眼,感受那無可比擬的速度,現在才知道原來人可以跑得比馬還快。
不,他是在飛!
兩眼往下落,梅兒發覺額爾德不知何時己飛到樹梢上來,抽了口氣,雙臂不由得更使力,並緊張的把臉埋進他的頸側,再也不敢朝下看了。但是……
她在他懷里呢!
她以為永遠不可能會有這種機會,他甚至不會再多看她一眼,但此刻,她真的在他懷抱里呢!
雖然初次與男人如此貼近使她緊張得心頭小鹿亂亂撞,羞澀不安地想推開他,但這片刻的溫馨與甜蜜更令她依戀不已,情不自禁更貼住他;陣陣純男性的氣息撲鼻襲來,讓她感到有些慌亂,也有些振奮,那寬厚有力的胸膛更教她深刻的感受到她對這個男人的感情。
她多麼希望能永遠依偎在這副胸膛上!
但那是不可能的事,自她懂事以來,她就知道自己已經喪失很多選擇的權力,包括她想永遠依賴的懷抱。
所以,就這片刻間也好,她也只想要這片刻間,讓她能夠作一場短暫的美夢,想象自己曾經擁有過這副胸膛,即使是短的可憐的片刻間,這依然是一場美夢,依然是她曾經擁有過的。
這片刻間的美夢,足夠了!
不過,雖然她不在意這片刻時光有多短,但最好還是能越長越好,然而世間事總不如人意,美夢由來最易醒,她不過才陶醉了一會兒,飛馳之勢便猝然而止。失望之余,她不禁訝異地瞧了他一下,但見他神情陰郁地盯住前方,循著他的視線望去,前方赫然是八個老少不一的武林中人。
「他們又是誰?」
「同黨,想必是適才那支響箭所召集而來的。」說著,他慢慢將她放下地,心中明白這一戰恐怕是逃不過了。
「又是反清復明組織的人?」梅兒喃喃道,見那八個人老少不一,僧俗道尼皆有,甚至還有位美艷婦人,三十出頭,眉眼間嬌俏可人,看神氣狀似八個人之中帶頭者。
正打量間,美艷婦人出聲了。
「把公主留下,你自去逃命吧!」倒是挺干脆,直截了當挑明了說,也很慷慨,居然肯放過「清狗」。
「要公主留下,可以,」額爾德毫不猶豫地說。「先過我這一關!」
「挺忠心的嘛!」美艷婦人盈盈上前兩步,目中忽地出現一抹疑惑。「奇怪,我們見過嗎?」
「沒見過。」額爾德不假思索地否認。
「我也認為沒見過,不過……」美艷婦人蹙額,「確實有點眼熟啊……」隨即甩甩頭,「算了,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真的想把命留在這兒嗎?好死不如歹活喲!」
「不必多說,」額爾德下顎繃緊,冷硬地道。「劃下道來吧!」
就在此時,先前那兩對男女也追到了,十二個人團團圍住額爾德與梅兒。
「既是如此,」美艷婦人緩緩舉起右臂,「就按照你的願望,讓你博個忠勇護主之名吧!」右臂猛然落下。
十二個人幾乎是在同一瞬間圍撲上去。
在那片宛如驚濤駭浪的壓力襲到之前,額爾德已然再次摟住梅兒腰際有若龍卷風般暴旋而上,同時以快得無可言喻的速度推出三十七掌並飛出包圍圈,梅兒也很捧場地適時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以壯聲勢,就在那一瞬間,許多緊迫的問題同時浮現在他腦海里。
梅兒完全不會武功,這是最糟糕的狀況。
她不但無力自保,也無能幫上他的忙,這都不打緊,她還老是在驚險狀況時失聲尖叫--就在他耳傍,叫得他魂飛魄散心驚膽跳,差點聾了,這才是最緊急的問題。
憊有那十二個敵手,他相信其中有八個即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江南八俠的親傳弟子,其它那四個也非弱者。
而他拜師學藝時間未久,縱然師傅傳授給他的武功招武奇絕天下,內力卻不足以盡展出招式的威力,他實在沒有把握在帶著梅兒,僅能以單手應戰的情況下猶能全身而退,又不可能放下她,他猜想她會立刻跌在地上爬不起來。
「閉上眼楮,不要叫!」他低叱,刷一下抽出從未使用過的軟劍,橫臂一掄,暴閃的流燦光華有如狂風暴雨般漫天倒海地涌向四面八方。
梅兒噎了口氣,忙收回扯一半的尖叫,閉上眼。「對……對不起。」
「不叫-張眼便不能張眼!」身形一晃,灑逸地月兌出三丈外,軟劍抖起一溜溜寒芒,凌厲無比地暴射追掠而至的敵人。
「知……知道了。」
軟劍繼續左右翻騰,上下回轉,一片片、一波波、一層層晶瑩奪目的燦芒縱橫交織,似流虹,似瑞雪,又似翻天巨浪,逼得那十二人左支右絀地陷入纏戰之中,意外又驚駭地開始懷疑他們是否太小看對手了。
「不過區區一個護衛而已,能厲害到哪里去?」
這種想法是否太樂觀、太不謹慎了?
原以為可以手到擒來,沒想到卻耗在這兒苦苦糾纏,倘若時間拖久了讓官兵趕來,屆時事情鬧大了對他們可是一點好處也沒有。
般不好這個計畫一開始就是錯誤的,綁了公主又如何?
值得冒這種險,只為了拿清廷公主去交換前朝的玉璽嗎?
怎麼衡量都不值得!
不過想是這麼想啦!那十二人手底下卻仍不留情地出招,緊湊密集地相互配合,層層疊疊的刀光劍影彷佛天羅地網般兜頭兜臉地朝敵手覆蓋過去。
額爾德倏地一聲怒喝,軟劍猛然揚起一圈雄偉無匹的日陽般光輪,層層密密地擴散開來,霎時問,只聞一片清脆的叮叮咚咚聲,彷佛滴水落玉盤,那十二人便狼狽地退回原位了。
眼看情勢不對,美艷婦人忙朝一位白衫年輕人使去一個眼色,後者會意地微微頷首,于是,十二人稍退即回,再度合作無間地以悍勇無比的氣勢圍攻上去。
額爾德目光深凝,半步不退,右手猛揮,幻映出一團團光影銀弧,頓時,六人踉艙退開,但另六人即刻補上位置,就在這時,美艷婦人又一次向白衫年輕人使了個眼色,白衫年輕人眼中陰毒之色倏閃,在-出飛鉤的同時自口中吹出一根細如牛毫的銀針,目標是--梅兒。
額爾德沒有注意到。
他沒有想到白道中人也會使出這種下流手段,更沒有想到他們會傷害梅兒,再加上距離也太近了,那根銀針又不帶絲毫勁氣,等他察覺到有異時,那根銀針已然距梅兒不到兩指寬遠,他只能竭力閃避,但是……
「住手!」美艷婦人陡然大喝。
其它十一人應聲退開,額爾德右手垂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梅兒依然趴在他左肩上,雙眼緊閉。
「我想你應該察覺到了,」美艷婦人滿臉得色。「你的主子中了銀針,那銀針上涂了唐門劇毒,倘若沒有唐門的獨門解藥,她活不過三個時辰……」
梅兒抽了口氣,但還是不敢睜眼,因為額爾德沒讓她睜眼。
「……為了你主子的性命,你最好乖乖的把她交給我們,我相信清狗皇帝定然不會……呃?」
卑說一半,美艷婦人突然呆住,同其它人一樣不敢相信額爾德會再度使出逃之夭夭那種爛招,只一個起落,人影便消失在眾人眼前。
「怎……怎麼會?他不怕他的主子毒發身亡嗎?」美艷婦人無法置信。
「不可能不怕,除非……」白衫年輕人陰沉地-上眼。「中銀針的不是他的主子。」
美艷婦人美眸倏睜。「是他?」
「只有這種情況能夠解釋他的行為。」
美艷婦人皺眉,「真傻,他以為在他毒發身亡之前可以把他的主子送到安全的地方嗎?」搖搖頭。「太愚蠢了,那種毒可是無法以內力阻止蔓延的,而且他越是使用內力,毒也蔓延的越快,照他那種盡展輕功的情形來看,恐怕用不上一個時辰他就得上地府去換個主子盡忠了!」
「那麼我們只要等他毒發身亡就可以輕易擄著清狗公主了?」
美艷婦人頷首,「沒錯,這樣倒是便宜了我們。」她彎身拾起一條細金鏈子,上面墜著一枚梅花墜子,看了一下,納入懷中。「好,那我們追上去吧!別失了他的蹤跡。」
說罷,美艷婦人領著其它十一人便待隨後追上去,誰知連口氣都沒來得及吸上來,面前驟然飄落一人,毫無征兆,無聲無息,彷佛鬼影現身,嚇得眾人差點失聲叫出來。
不過眾人再驚嚇也沒有美艷婦人那般驚嚇,甫看清眼前人的模樣,她的五官一下子扯歪了,臉如死灰,眼珠子瞪得就要掉出來了。
「你你你你你你……」
其它人見狀不禁驚疑不已。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居然會抖起嗓子來?這太不正常了,對方到底是哪一號牛鬼蛇神會嚇得她如此失態?
思忖間,眾人不約而同朝那人仔細看去。
也不怎麼樣嘛!大眼小子鄔,清清秀秀的書生型人物,三十多歲年紀,斯斯文文的,雖然眼神冰冷了一點兒,表情嚴酷了一點兒,煞氣濃烈了一點兒,可這也沒什麼了不起啊,值得嚇成那樣嗎?瞧,還在那邊︰你你你……
真是太丟臉了!
「王瑞雪,多年不見,-連話也不會說了嗎?」那人許是被「你」的不耐煩了,冷冰冰地嘲諷道。
美艷婦人--王瑞雪噎了一下,「你你你……你想干什麼?」又你了半天才勉強說完一整句話。
那人冷冷一哼。「想動我女兒,先問過我再說!」
他女兒?
誰呀?沒事誰會去動他……慢著,難道是……不會吧?
王瑞雪臉色開始發綠。「她她她……她是你的女兒?」
「適才我是那麼說的。」
王瑞雪呆的一呆,月兌口道︰「但她是公主啊!」莫不成他和雍正的嬪妃有一腿或兩腿?
彷佛能看出她的想法似的,那人眼色更森然,語氣更寒瑟。
「她是從小抱養在宮中的公主。」
王瑞雪又窒了一下。「是……是柳姑娘生的?」
「我只有一個妻子!」
王瑞雪的臉全扁了,「天哪!誰不好挑,我偏去挑上他女兒,」她不由得苦著嗓子喃喃埋怨自己。「真是不要命了我!」
「-倒有自知之明。」
「哪能沒有,」王瑞雪不情不願地咕噥。「我都被你廢過一次武功了!」
「這回我會點-殘穴。」
「不!」王瑞雪失聲驚叫。「不要,我不是想動你女兒的主意,真的,我不知道她是你的女兒,我發誓!我……我絕不會再去找她,遠遠見上她我就躲,這樣可以了吧?」
那人冷森森地注視她片刻。
「滿兒生的孩子-們最好都躲遠一點!」
「那還用得著你說!」不只他的孩子,與他有關的所有人事物全都要躲得遠遠的,最好這一輩子都不要和他扯上任何關系!
那人滿意地頷首,再伸出右掌。
「什麼?」王瑞雪兩眼茫然地看著他的手。他要什麼?炫耀一下他的手比女人還要細致白女敕?
啊,對了,他要解藥!
一聲不吭,王瑞雪立刻乖乖奉上銀針劇毒的解藥,只盼眼前的煞星快快消失。
「不是這個。」
「咦?你不要解藥?」王瑞雪錯愕地愣了愣。「那你要什麼?」也是,他向來只在意滿兒一人,其它人的死活根本不論。
「金鏈子,那是滿兒給梅兒的。」
瞧,又是滿兒,滿兒的孩子,滿兒送女兒的金鏈子,他的腦子里永遠都只有滿兒,難怪姊姊對他痴心至今,因為這樣的男人實在不多,連她都很羨慕滿兒能得到這樣一個男人的專情。
王瑞雪把金鏈子放在他掌心里,他立刻握緊拳頭將金鏈子包起來。
「還有……」
「呃?」
「別讓我再看見-!」
「我更不想瞧見你!」
那人哼了哼。「記住-說過的話。」
王瑞雪尚未及響應,只一眨眼,那人即已失去蹤影;心情一松,頓時腳軟坐倒地上。
「王姑娘,他究竟是誰?」
王瑞雪瞟一眼那張張不以為然的臉,「還會有誰?」苦笑。「不就那個我姊姊下令所有人都要遠遠避開的人。」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繼之以一片此起彼落的驚呼。
「莊親王允祿?」
「答對了,」王瑞雪仍在苦笑。「可不正是那位煞星!」
那個該死的女圭女圭瞼,好過分,居然看上去依舊那麼年輕!
風聲再一次在耳邊呼呼吹嘯,梅兒仍是緊閉雙眸,只猜測他到底什麼時候才會讓她張眼。
懊半天後,突然,額爾德一個躓簸險些將她摔在地上,梅兒差點睜開眼,但額爾德馬上又站穩了腳步繼續往前飛奔,她松了口氣。
可是不過片刻,他又一次踉蹌,這回,她注意到他有點喘息。
「大哥,你沒事吧?」
「我……沒事。」他的語聲-啞。
「我可以睜開眼楮了嗎?」
「……不可以。」說著,他又顛跛了一下。
她又注意到他奔馳的速度很明顯的減慢了,心里有點不安。
「大哥,你真的沒事嗎?」
「沒……」還沒說完,他人便往前撲倒,但仍在最後一-那勉力翻過身來仰跌在地上以免壓到她。
都摔得七葷八素了哪還管得了額爾德許不許她睜眼,梅兒一回過神來馬上朝被她壓在地上的額爾德看去,但見他面色灰敗唇瓣泛青。
「大哥!」她驚恐的叫,慌忙從他身上爬到一旁。「大哥,你怎麼了?」
額爾德勉強張開眼楮,「不……不要緊。」然後使力撐起上半身。「我必……必須把-送……送到江寧交……交托給……給……」話說一半突然倒回地上去。
這回,他沒再睜開眼楮。
「大……大哥?」梅兒顫著手推推他。
額爾德一動也不動,梅兒益發心慌,更加使力推著他毫無動靜的身子。
「大哥?不……不要嚇我啊,大哥!」
額爾德依然沒有任何反應,梅兒不禁惶恐地哽咽出聲來,淚水奪眶而出。
「我發誓,大哥,我絕不會再賭氣,不會再任性了,大哥,你醒醒啊!」
可是無論她如何懺悔嗚咽,又推又搖,額爾德始終毫無反應,她不由得撲在他身上嚎啕大哭起來。
「天哪,誰來救救大哥啊,誰來救救他呀!」
但是在這荒山野地里,除了野狼野狗,連鬼影都不見,哪里會有人听見她的呼救聲?
連叫救命的人自己都知道不可能有。
「我听話,不再賭氣,不再任性,我一定會听話,求求你,大哥,醒醒啊!我還沒告訴你我喜歡你,求你醒醒吧!大哥,醒……」
「-發誓?」
咦?
「不再賭氣、不再任性?」
呃?
梅兒急忙抬起頭來循聲看去,但見額爾德臉色已恢復正常,唇瓣溫暖,哪有一絲半毫中毒的征象,他徐徐打開眼,往下凝住她,她愕然離開他胸前挺身坐正,眨了眨眼再仔細確認一次,然後,杏眸中驀然閃射出狂喜的光彩,沒有被欺騙的憤怒,唯有如釋重負的歡欣。
「大哥!」她再次趴回他胸前嚎啕大哭,高興的大哭。「太好了!大哥,太好了,你沒事,你沒事……」
罷勁有力的健臂憐惜地環住她縴細顫抖的肩,臉上飛過一抹無奈的痙攣,瞳孔中是無盡的愛憐與深沉的痛苦。
他還能忍耐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