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香,小姐呢?」
李慕白的嗓音仍是那樣輕,那樣柔,比微風飄過更靜幽,但正在擦桌拭椅的秋香卻彷佛被雷殛似的駭了一大跳,摔破花瓶,翻倒椅子,整個人跌坐在地上,兩眼驚嚇地瞪著他。
「姑姑姑……姑爺!」
李慕白輕輕嘆息,更細柔地再問了一次,「小姐呢?」
本咚一聲,秋香用力吞下梗在喉頭的口水,再抖著兩片唇開口。
「老老老……老爺叫叫叫……叫小姐去去去……去說說說……說話。」
「岳父叫她去說話?」李慕白想了一下。「那麼她回來之後,麻煩-告訴她,我到山頂上去了。」
秋香拚命點頭,只希望他快快走人。
一刻鐘後,李慕白負手佇立于天平山山頂,靜靜眺望太湖。
「李公子。」
李慕白動也不動。「司馬公子,傷好多了嗎?」
「好多了,謝謝。」司馬青嵐仔細端詳他,仍然不太敢相信眼前這個溫和秀氣的文弱男人就是武林中人人聞之色變的惡閻羅。「李公子,能否告訴我為何你要娶麼妹?麼妹說道是她逼你娶她,但我相信這世上應該沒有任何人逼迫得了你,所以,為何?」
李慕白微哂。「司馬公子以為呢?I
司馬青嵐猶豫一下。「為了麼妹的花容月貌?」
李慕白側過眼來注視他,不答反問,「那麼司馬公子你呢?你又為何獨獨鐘情于雁雁?」
「這個……」司馬青嵐有點尷尬地別開目光。「我是,咳咳,一見鐘情。」
「是嗎?」李慕白移開視線,依然凝望著太湖。「換言之,司馬公子才是鐘情于雁雁的花容月貌的人?」
司馬青嵐窒了窒。
「也不是這麼說,我們相識七年,越加了解她,我也就更加喜愛她。」
「你了解她?」
司馬青嵐又窒了一下,繼而喟嘆,「我以為了解她,其實並不。」他無奈地坦誠。「我想,要了解她可能不太容易。」李慕白的語氣始終那麼溫和,但每一句話都尖銳得令他招架無力。
「其實雁雁相當單純,並不難了解。」李慕白淡淡道。
听他說得那麼輕描淡寫,司馬青嵐不禁怒氣上涌。
「那麼你呢?你還沒告訴我為何要娶她?」
沉默了好一會兒,李慕白才輕輕地說︰「老實說,初識時我是很討厭她的,任性、刁蠻又無理,一個女人再如何美若天仙,若是性情不好,我也不覺得她美。但慢慢的,我了解到她那些令人厭惡的表現其實是在保護自己,同時也是在發泄郁積心中的怨怒,我便不再討厭她了,因為我能理解……」
他輕嘆。「怨恨的人倘若是任何其它人,我可以使出任何手段來報復,但若是自己的父親,我能如何?是的,我能理解她的憤怒還有無奈,她根本無法替她娘親報仇,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岳父作對,但相對的,這也苦了她自己……」
一抹憐惜掠過他的眼瞳。
「沒有人願意和自己的父親作對,她卻不得不這麼做,只因為她無法忘懷她娘親所受的苦。」
他真的了解!
司馬青嵐怔愣地看著他,既欽服又嫉護。「之後呢?」
「之後?」李慕白又沉默了,好半天後,當他再度開口時,話題已轉變。「司馬公子不怕我嗎?」
司馬青嵐靜了一下。「坦白說,還是有點怕。」
李慕白頷首。「起碼司馬公子不像其它人那麼害怕,自那逃邙後,所有人遠遠見到我就逃開,只有你敢主動接近我。」
「這你不能怪他們,你的殺人手法實在太殘酷,任誰見了都會害伯。」司馬青嵐苦笑。「不過說實話,直至此刻為止,我依然很難相信江湖上傳言的惡閻羅就是李公子你,想象中,惡閻羅應該是個面目猙獰、言語凶惡的人,無論如何也不該是像你這樣清秀儒雅的文弱公子,沒親眼見到你殺人,恐怕沒有任何人會相信。」
「我並沒有怪任何人。」李慕白輕語。
司馬青嵐又注視他片刻,突然問︰「你肯放過麼妹嗎?」
「放過?」李慕白回過眸來。「是岳父要司馬公子來問我的嗎?」
司馬青嵐遲疑一下。「不瞞你說,是的。」
「因為我不是司馬公子你,或者因為我是惡閻羅?」
「因為你是惡閻羅,你應該知道,聶府是白道世家,行的是俠義之道,走的是仁恕寬厚之路,容不得和江湖上最棘手無情的煞星牽扯在一起。更何況在那天親眼見識過你的殺人手段之後,誰敢保證你不會……」司馬青嵐頓了頓。「呃,一時狂心大發錯手殺了麼妹。」
李慕白並沒有生氣,反倒很認真地點頭同意。
「確實,岳父擔心的也不無道理。」
司馬青嵐神情一振。「那麼你的回答是……」
李慕白雙眸發出柔和的光芒,表情更是溫馴。
「拒絕!」
對于父親的說詞和勸告,聶冬雁想都不想,神情震怒地斷然加以拒絕,異常堅定又執拗。
「什麼叫白道,什麼叫黑道?全都是放屁,難道殺人手段狠一點就算黑道,而白道就可以頂著招牌掛羊頭賣狗肉?」
「我什麼時候掛羊頭賣狗肉了?」聶文超忿然駁斥。
「沒有嗎?」聶冬雁冷笑。「您的忘性可真大呀!爹,真老糊涂了嗎?不過四逃邙已,您就忘了是誰救了聶府上下還有司馬世伯一家人的命嗎?人家救了我們兩大家子人,不思報答人家也就罷了,居然還在這里亂噴口水猛批人家是黑道,不承認人家是女婿,請問這叫不叫忘恩負義?」
「這……這……」聶文超表情難堪地窒住。「我……我並沒有忘,爹,咳咳,爹自當有所回報,這個……-不用管。總之,他不僅殺人手段殘酷,而且黑白不分,擄掠奸婬無所不盡其極……」
「對于這一點,我不想作任何辯解,無論我怎麼說,只要他殺的人里包括白道中人,你們就听不進任何解釋。我只有一句話……」聶冬雁傲然揚起下巴。「那些人都該殺!」
「雁兒哪!」一旁的杏夫人突然插進嘴來,倒是一副深切關心的模樣,不過聶冬雁一點也不信她。「-是很聰明的,不要因為喜歡他,便也是非不分地听信他所有言語呀!」
聶冬雁冷冷一哼。「我又不是爹,又耳根子軟,只要枕邊那個依然貌美的女人隨便說兩句甜言蜜語,他就可以不顧病弱的元配,任由她去自生自滅,看也不看一眼!」
杏夫人來不及翻臉,聶文超便已跳起來拍桌怒罵。
「雁兒,-太過分了,別忘了我們是-的長輩!」
「怎麼?現在我連實話都說不得了嗎?」聶冬雁昂然不懼。「還是我哪里說錯了?就在府里頭,連大門都不必出,四年卻只去看過娘三回,你敢說你有情有義?或者,是我誤會杏姨,她根本沒說什麼,而是爹自己太無情,自己決定不去探視娘的?」
張著大嘴,聶文超辯不出話來,無論是正反兩面的答案他都不能承認,只能站在那里氣死自己。追根究柢,錯只錯在……
他確實是個貪歡的男人。
「麼妹,不管如何,事情都過去了,」一側,聶元春想打圓場。「-也不必一再舊事重提,徒增不快……」
猛然轉首過去,「你的意思是說,」聶冬雁面無表情地睨視著他。「我可以殺了你老婆,然後說反正人都已經死了,也不必追究太多,是不是?」
兩句話就堵住他的嘴,聶元春只好苦笑著縮回去。
「麼妹,-要殺我沒關系,」順娘倒是最心平氣和,立場也最中立的人。「但現在我們說的是妹夫,姑且不論他是好人或壞人,以他的狼藉聲名,聶府確實不宜與他有所牽連,-不能太自私,應該為聶府上下所有人著想啊!」
「為什麼不能?」嘲諷的眼神橫著掃過去。「聶府上下每個人,包括大嫂-在內,大家明明都這麼自私,為什麼還能夠這麼理直氣壯地單只要我一個不自私地為大家著想?」
順娘張嘴想辯駁什麼,忽又收回去,徐徐環視偏廳內所有人,而後若有所悟地低下頭去,也不吭聲了。
「好,不提過去的事,也不論聲名好壞,麼妹,」聶勇超嚴肅地看著聶冬雁。
「-能保證他不會一時毛起來連我們也殺了嗎?」
傾斜著螓首,「二叔看他會嗎?」聶冬雁反問回去。
「是不像會,」聶勇超老實道。「但是以他在江湖上的傳言,加上我們親眼所見,他確實是殺人不眨眼,連眉頭也下皺一下,-不能怪我們擔心,要知道,如果他真想要殺我們,我們誰也逃不過。」
「這個二叔不用擔心,」聶冬雁不在意地擺擺手,「他已經答應過我,無論如何,他絕不會動手傷害我的親人。」
「-相信他?」
「他沒有必要哄我,不是嗎?」
聶勇超認真想了一下。「是沒必要。」
「那二叔還有什麼好說的?」
聶勇超聳聳肩,沒話說了。
「好吧!」聶文超揉揉太陽穴。「那麼,-能夠勸他退出江湖,讓惡閻羅從此消失嗎?」
這回換聶冬雁非常認真地思索片刻。
「我不確定能不能說服他。」
「那-現在就去勸勸看吧!」
聶冬雁並沒有馬上離去,她擰眉注視聶文超好一會兒。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路了嗎?」
「沒錯,無論如何,聶府絕不能和閻羅谷牽扯上任何關系。」
午後,窗外飄起蒙蒙的雨絲,彷佛珍珠水簾落在那一片綠,教那碧葉深垂,淚痕斑斑,傾訴著恍惚的幽愁,淅瀝瀝地……
「大功告成!」咬斷線頭,聶冬雁將針線放回針線包里,再歡喜地撫模了一會兒甫完成的女紅成品,然後望向窗畔的李慕白,深思地凝住他半晌。「慕白,你有沒有考慮過退出江湖?」
「暫時沒有,」心神專注于書本上的李慕白漫下經心地回道。「七位師父在收下我們七個徒弟之後方始退出江湖,我們同樣也得在找到七位傳人之後才能退出江湖。」
「原來如此,那麼……」聶冬雁悄悄走到他身邊,蹲下。「我們可以離開這里了嗎?」
視線自書本移至那張美得令人心痛的嬌靨上,李慕白深深凝視她片刻。
「-真願意跟我走?即便是到武林中人人深痛惡絕的閻羅谷?」
「願意,」聶冬雁的語氣堅定不移,神情更是真摯。「即便是下地獄!」
揭下書本,探臂將她環入自己懷中,「我不會辜負-的。」他呢喃。
「明兒早上我們先溜回聶府去拿回我娘的首飾盒再趕回來,免得我爹他們起疑,」她仰超嬌靨征求他的同意。「然後晚上趁夜走?」
李慕白先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再柔聲同意,「好。」
「還有這個……」將甫做好的女紅呈現在他眼前,聶冬雁綻開一朵美麗得出奇的笑靨,溫柔、深情,還有一絲俏皮的慧黠。「我還是不習慣你那種殺人手法,所以……」
她一面解釋,一面把東西套上他雙腕。「以後你要用那種方式殺人的時候,勢必要先把這個取下來才不會弄髒它們,如此一來,搞不好你會考慮換個殺人方式也說不定。」
凝望著縛在雙腕上的黑色護腕,上面異常精致地繡著朵朵空靈的白梅,淡雅、飄逸,若是沾上了鮮血,的確會令人扼腕不已,李慕白不禁微勾起一抹笑。
「-這麼確定我在殺人之前一定會取下它?」
「會!」聶冬雁非常肯定地點了一下螓首。「雖然你並不喜歡我,但你是個溫柔體貼的男人,既然我已經是你的妻子了,會傷害我的事你絕不會做。」
聞言,李慕白欲言又止地微啟唇瓣猶豫了下,最後仍是什麼都沒說。
「小姐……」
聶冬雁聞聲回眸,旋即興匆匆地跳起來迎上捧著茶盤的秋香,後者遲疑地站在房門外,不曉得能不能進來。
「秋香送茶來……」
「剛好,秋香,省得我去找。」
秋香怯怯地朝李慕白飛快地瞟去一眼。「呃,小姐找秋香什麼事?」
「快去準備準備。」
「準備什麼?」
「咱們明兒夜里就要離開啦!」
「離開?跟……跟姑爺?」
「廢話,不跟他跟誰?」
鏗鏘一聲,茶盤墜地,秋香整張臉瞬間因驚恐過度而變形。
苞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道殺星一起走?
小姐瘋了!
夜已深,雨暫歇,黑得像絲絨一樣滑膩的星空閃爍著滿天亮晶晶的鑽石,不知名的蟲兒輕輕吟唱著安詳的催眠曲,溫柔地安撫著熟睡的人們。
莊苑內所有的人都睡了。
除了聶文超的廂房內,那兒正有一場緊急討論在進行當中,十個人坐滿了屋內,每個人臉色都不是普通的凝重。
「他們明兒夜里就要走了,秋香說的?」聶文超低吼。
「是,爹,秋香是這麼說的,」順娘頷首。「她嚇壞了,所以趕緊跑來跟我說,因為她不想跟妹夫一塊兒離開,也不希望麼妹跟妹夫一塊兒離開,她是麼妹的心月復丫鬟,我相信這事應該不假。」
「真該死,那丫頭又想胡來了!」聶文超氣急敗壞地咆哮。「她怎麼不明白我都是為她好呀!」
「可是……」順娘躊躇著。「既然是麼妹自個兒喜歡的人,真不能讓他們在一起嗎?」
聶文超嘆了口氣,「順娘,現在已經不是這麼單純的問題,就算我願意睜一眼閉一眼,但……」他無奈地搖搖頭。「之前還可以,現在卻已是萬萬不能了。」
「為什麼?」
聶文超瞥向司馬毅,司馬毅探懷取出一封信函。
「半個多月前,怒閻羅毫無原由的一掌劈死華山派掌門的師伯八手羅漢,華山派掌門一怒之下,當即散發俠義帖給同道各門派,廣邀白道同盟征討閻羅谷,決議要一舉剿滅閻羅谷七閻羅,即便不是閻羅谷的人,只要與閻羅谷牽扯上關系的亦不放過,斬草就要除根……」
司馬毅話說到這里,聶文超也掏出另一封信函。
「今兒晌午,我們倆都收到了俠義帖,換言之,除非我們打算成為白道同盟征討對象之一,否則絕不能和閻羅谷牽扯上任何關系,這樣-可明白了?我也是無可奈何呀!」
除了杏夫人和聶勇超之外,其它人听得目瞪口呆,滿心震撼,這時才知道事情到底有多嚴重。
「但……但……妹夫對我們有恩呀!難道我們……」
「春兒,你是不是搞錯什麼了?」冷冷地,杏夫人截斷聶元春的抗議「惡閻羅對我們並沒有任何恩!」
聶元春愣了愣。「沒……沒有?」
「當然沒有,」杏夫人臉上沒一絲表情。「忘了嗎?那天他所說的,他根本沒打算插手管閑事,也就是說,他沒打算救我們,所以我們並沒有被他救,他要救的是自己的妻子,是雁兒被他救了,明白嗎?」
不要說聶元春,其它人也都听呆了。
「可……可是今兒早上爹還說……」
「你爹胡涂了!」杏夫人瞥丈夫一眼。「但經我一提醒,他也想明白了。」
「爹……」聶元春不可思議地望定父親。「想明白了?」
在兒子錯愕帶指責的目光中,聶文超有點不安,但仍強硬地擺出父親的架式。
「沒錯,經你杏姨一提醒,爹就想明白了,惡閻羅並非要救我們,他要救的是他的妻子,而又那麼「恰懊」,要找他妻子麻煩的對頭與我們相同,這僅是一個巧合,只不過如此而已,所以我們不欠他任何恩情。」
對于這種硬拗的歪理,聶元春呆怔地張著嘴,全然說不出話來,而另一側,司馬青嵐同樣難以置信。
「爹,」他面對的是自己的父親。「你也這麼認為?」
司馬毅猶豫一下,臉皮有點僵硬。「青兒,難道你打算讓我們兩家人為閻羅谷陪葬嗎?」
「我們可以對華山派掌門說清楚……」
「說清楚什麼?」司馬毅語氣沉重地道。「說我們和惡閻羅有這層關系在,所以我們不得已要幫著閻羅谷來對抗白道嗎?」
司馬青嵐窒了一下。「我們……我們可以保持中立。」
司馬毅嘆息。「青兒,你也不是初出道的雛兒,難道不明白當黑道與白道正面起沖突之時,並無中立這種立場讓你選擇?」
「但……但是……」
「賢佷,听杏姨一言如何?」杏夫人又插進來了。
在一旁冷眼旁觀片刻,杏夫人很快就看出在場的人里頭,腦筋只有一條紋路的聶勇超、聶元鴻和聶元夏都很容易說服,聶元寶更不會有問題,老娘說什麼他就是什麼,順娘則是依著夫婿的意思,最難以說服的就是聶元春和司馬青嵐。
聶元春不再如同幼時那般好哄好騙,現在他會認真為妹妹著想,但反過來說,這一點正是可以利用的。
至于司馬青嵐,這人是個標準的正派人物,但只要是人,就有弱點,他的弱點就是聶冬雁,她看得出來,司馬青嵐仍未對聶冬雁死心,為了聶冬雁,他也會暫時撇開良心,一旦撇開良心,什麼話都好說了。
「杏姨?」
「千不管,萬不管,你起碼該為雁兒想想,就算我們願意保持中立,但雁兒呢?她肯嗎?不,她定然不肯,結果,她會連同惡閻羅一起被白道的人殲滅,這點你可曾考慮到?」
丙如她所料,一提到聶冬雁,司馬青嵐的表情立刻變了。
「麼妹?」他很明顯的遲疑了。
「沒錯,為了雁兒,無論如何我們不能讓雁兒繼續和惡閻羅在一起,否則她只有死路一條,這點想來你應該會贊同吧?」詢問的眼神轉注聶元春。「還有春兒,你也應該不反對吧?」
聶元春皺眉思索片刻,終于點了點頭,而司馬青嵐見他點頭,猶豫一下,也點頭了。
「很好,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麼……」杏夫人慢條斯理地環視眾人。「為了咱們兩家人的安全,更為了雁兒的將來,我們不僅要和惡閻羅撇清關系,更必須做一件不得不做的事……」
眾人相覷一眼。
「什麼事?」
杏夫人突然露出一抹邪惡的笑,就像一個陰毒的女巫。
「我們必須……」
因為聶冬雁的娘親,她整整有十年時間陷在痛苦、妒恨、怨懟與自我折磨的地獄中,這些,她全都要從聶冬雁身上找回來,一絲不漏,還要利上加利。
她要那個女人在陰曹地府中也要後悔莫及!
清早起床,聶冬雁伺候李慕白穿妥衣裳後,照例先親手替夫婿倒杯熱茶,再自去梳洗更衣,之後兩人才一同用早膳。
這日,也沒什麼不同,李慕白端坐窗前,閑適地端著茶,吹開飄在茶面上的茶梗,一面注視著已換妥衣裳,正在梳妝台前梳理頭發的妻子,一面漫不經心地徐徐進了口茶……
瀕地,甫入喉的茶水又倒噴而出,聶冬雁愕然回眸。
「怎麼?茶太燙口?」
李慕白低眸凝視著手中的茶,表情僵硬,「這茶,誰泡的?」語聲也有些-啞。
「一向都是秋香泡的呀!」拿一條與衣裙同色的發帶將滿頭烏黑豐潤的長發束好後,聶冬雁一邊戴上一對雅致的珍珠耳墜子--李慕白送她的,一邊朝他這邊打量。「不夠香嗎?會不會是她忘了沖第二泡?你知道,這種茶一定要第二泡才會出味。」
焙緩地,李慕白將視線拉抬上來,古怪地盯住她,盯得聶冬雁開始不安起來,戴好耳墜子後立刻起身過去。
「真的那麼難喝嗎?」她拿過去茶杯,「我喝喝看。」茶沿就口欲喝。
冷不防地,李慕白一掌拍掉茶杯,聶冬雁呆了呆,尚未反應過來,李慕白業已環住她的腰際飛身破窗而出,但方始見到灰藍的天空,迎面三道凌厲的勁風便撲擊而至,李慕白倏然側旋而下,落地略顯顛躓。
「怎……怎麼了……」
必目急視,眼見居樓前圍著十人,個個勁裝打扮手持武器,各自佔據了最利于出手搏殺的位置,聶冬雁心中當即有所穎悟,霎時間,她宛如掉入冰窖內,全身都冷透了,但她依然不願相信。
「不,不可能、不可能……」粉頰微微抽搐著,她連連搖頭。
聶文超看也不看她一眼,徑自戒慎地盯住李慕白。
「惡閻羅,不必再費事抵抗了,我想你該听過唐門的千魂絕,只一沾喉,一般人至多三個時辰便封喉斃命,習武之人或可支撐三天,內功再深厚亦不會超過十三天,你再抵抗也是無用,終究是死路一條,看在雁兒的份上,只要你束手就縛,我們會給你個痛快……」
「不!」雙目淚光瑩瑩,聶冬雁尖銳的泣呼,悲憤、狂怒。「為什麼?為什麼?他救過你們呀!」
「不,他沒有救我們,」聶文超冷漠平板地說。「他救的是-,不是我們。」
「什麼?你……你竟然……」聶冬雁難以置信地再度猛搖頭。「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怎麼可能?」
「我們是為-好,雁兒,」聶文超臉容更冷硬。「華山派掌門已發下俠義帖,廣邀武林同道共同征討閻羅谷以及與閻羅谷有關系的人,倘若-繼續跟他在一起,必然沒有活路可走,而我們兩家人也都會被牽累,為了切斷與閻羅谷的關系,更為了避免他說出與我們之間的牽扯,這是唯一的一條路。」
這是唯一的一條路?
犧牲救命恩人來保全他們自己?
終于,聶冬雁相信了眼前的事實,憤怒的目光徐緩地掃過眼前每一張熟悉的面孔,除了杏夫人和聶元寶,每一個被她掃視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別開眼,不安地望向他處。
最後,視線回到她的親爹臉上,憎恨又懊悔的盯視著,她咬著牙齒,全身血脈僨張,一肚子狂焰,恨不得撲上去咬他一口。
驀而,她放聲高亢的大笑,「俠義?俠義?這就是所謂白道的俠義?」笑聲充滿了嘲諷與輕蔑。「慕白說的沒錯,這世上沒有需要幫助的人,只有忘恩負義的畜生,伸手救了只會被反咬一口,就像你們,你們是畜生,忘恩負義的畜生,沒良心、沒人性的畜生!我錯了!天知道我有多後悔,我竟然要他出手救你們這些根本不值得救的畜生,以至于今日他反被你們這些畜生陷害!」
「麼妹,我們……」聶元春不安地試圖解釋。
「住口!」聶冬雁怒吼。「別叫我,我不認識你,你只是一只披著人皮的畜生,你們統統是披著人皮的畜生,我不認識你們,你們這些卑鄙無恥的畜生,我不認識你們!」
聶文超霍然沉下臉去。「雁兒,我是-親爹,-竟敢……」
「親爹?我呸!」聶冬雁下眉地吐了一口痰在他身上。「我沒有像你這種無仁無義又沒良心的親爹,他死了,他早就死了,在他爬到另一個賤女人身上找快活時就死了!」
刻薄的言詞,輕蔑的語句,聶文超听的不由得勃然大怒。
「-這逆女,我要打……」話才剛說到這里,驀然眼前一花,他忙眨眼再看,駭然發現李慕白業已抱著聶冬雁射出十丈之外,不禁氣急敗壞地失聲大吼,「快呀!憊不快截住他,別讓他給跑了啊!」
一群人先後急馳而去,拚了老命追趕,每個人心中都很清楚,若是放虎歸山,往後麻煩可就大了!
天際,一聲悶雷猝然響起,雨,又開始落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