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傲回來了,杭姵也就沒辦法從琴思淚那里想辦法,只好放棄這條路,另想法子,幸好年底的時候,杭老爺都在忙打算盤計總帳,沒空理會她那種「小事」。
畢竟,她只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通房丫環的女兒。
敗快的,到了除夕,往年的團圓年夜飯,杭傲總是好像有螞蟻在咬他似的坐不安寧,吃不到片刻就一溜煙不見人影,去找他那票狐群狗黨胡鬧去了,起碼要過完元宵之後才會回來。
但今年,沒有螞蟻咬他,也沒有釘子扎了他哪里,一頓年夜飯,他從頭到尾乖乖的坐在椅子上,除了忙著為琴思淚夾肉夾菜之外,就是殷勤地為她剝蝦剔魚骨頭,還有舀湯舀魚翅,就差沒喂進她口里,再替她動子詔牙齒。
「傲兒真是孝順啊!」杭夫人笑吟吟地。
「那當然!」杭傲當仁不讓地挺挺胸脯。
凹夫人笑意漾深。「對你老婆。」
凹傲呆了呆,繼而聳聳肩,面不改色,「我說的也是我老婆啊!」還洋洋得意的對琴思淚擠眉弄眼。「保證是最道地的二十五孝!」
琴思淚不禁嬌靨通紅。「夫君!」
眾人失聲大笑,就連杭老爺也特別開心,因為……
「傲兒,你的生意做得怎樣?」
「很順利啊!」杭傲漫不經心地回道,埋頭繼續剝大蝦子「孝敬」老婆。「過完元宵,鹽斤就要上路了,路子也拉好了,沒問題!」
「這麼快?」杭老爺十分驚訝。「不過才一個多月的時間啊!」
「不然要多久?」杭傲反問。「只要找對了人負責,之後就把一切丟給他們去干,自然快,還輕松得很呢!」還有,老爹的名字也很好用,這點他沒說出來,免得老頭子太得意了。
凹傲說得理所當然,杭老爺與杭夫人听得相互對覷一眼,滿意的笑意在眼底衍生。
丙然有能力,夠魄力!
「那麼,你打算做個單純的鹽商嗎?」
「那多無聊!」杭傲嗤之以鼻地道。「等賺了錢,我打算再到南方去買兩座茶山。」
「茶葉?」杭老爺模著下巴頷首。「嗯嗯,茶葉應該有賺頭。」
「還有,咱們西北方藥材皮毛最多,而南方綢緞布匹多。」杭傲一邊說,一邊喜滋滋的吃下老婆喂給他的蟹肉。「如果南北兩方都有鋪子,那麼從北方運藥材皮毛到南方去賣,回程時再從南方批綢緞布匹到北方來賣,就等于賺雙倍了。」
「沒錯!沒錯!」杭老爺同意的猛點頭。
「此外,我覺得我們應該到京城里去發展,要知道,能夠跟朝廷官員拉攏上關系,對我們有利無弊。」
「說的也是。」
「總之,真要做就做大的,小家子氣那一套我沒興趣!」
「那麼……」杭老爺又在模下巴了,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意氣風發的兒子。「不用等賺錢了,你要多少資本,我都可以先借給你,如何?」
「這麼大方?」杭傲懷疑地回瞪杭老爺。「什麼陰謀?」
凹老爺展開一派無辜的笑臉。「讓你去做生意,總好過你閑閑無事到處去惹是生非吧?」
眉梢子一揚,杭傲本待嗆回去,但腦筋一轉,定住了,眯著眼思索片刻。
「好,可以,不過我也不想佔老爹你的便宜,就算是我跟老爹你的錢莊借錢,利息照算,同意嗎?」
「成交!」
凹傲頓時眉開眼笑,因為他可以賺更多的錢給老婆「揮霍」了。
凹老爺卻比他更得意,向來聰明過人的兒子,為了寵愛老婆,輕而易舉的落入他的陷井中了,一步一步的,他會讓兒子愈陷愈深入,直至滅頂。
屆時,他就可以把杭家交給杭傲了。
他也知道,要是開門見山的直說要把家業交給杭傲,杭傲肯定思考一下都不會,直接的就給他打回票。
因為杭傲不想被套住。
他可以做自己的生意,開創自己的前途,但也隨時隨地都可以中斷,既然是屬于他自己的生意,愛做不做都隨他;而若是接掌家業的話,他只能一直往前,不能後退,也不能停滯不動,更不能放手讓他中斷,連休息一下都不行。
以他的個性,他肯定會受不了的。
因此,杭老爺只好耍奸詐的手段,迫使杭傲不得不接手,誰讓杭傲是最有能力接掌家業的人呢!
算他倒楣!
團圓的除夕年夜飯就這樣快快樂樂的度過了,杭家每個人都吃得開心,他們開心,發下的紅包就比往常任何一年都要來得大包,所以,連下人們都很開心。
除了蘭姨和杭姵、杭龍。
他們連年夜飯都沒資格上大桌去吃,只能母子女三個人窩在蝶苑里自個兒吃自個兒的,冷冷清清、淒淒涼涼的,還得用手去硬拉臉頰肉才扯得出笑來。
「可惡,連翠喜母女三人都可以去吃,為什麼我們就不行?」蘭姨愈想愈恨。
明明是她先跟了老爺的,後到的翠喜卻先她一步被扶上妾室,成為名正言順的二夫人,太沒天理了吧?
「那個不重要啦!」杭姵壓根兒就不在意那種事,反正女孩子家早晚都要離開娘家的,嫁到婆家去之後可不可以橫行霸道,那才是她關心的。「重要的是,明兒我就十九了,怎麼辦啦?」
這是杭傲在無意中「提醒」了她的,一般大戶人家的小姐,及笄後就會陸續嫁出去了——除非沒人上門提親,要是拖到上二十,就變成沒人要的老小姐了。
而今她都十九歲了,已經在老小姐的邊緣地帶了,再不嫁就真的沒人要了。
但若現在要嫁,杭老爺有九成九是把她嫁給人家做妾,那她寧可不嫁,君羊耳卯獨家于是她就陷入眼下這種進退兩難的狀況了。
既不能嫁,又不能不嫁。
唯有杭龍,安靜得十分反常,如果不是蘭姨母女倆光顧著生悶氣、焦急,她們必定會注意到,杭龍顯得格外不安,一副大禍即將臨頭的絕望神態,欲言又止了好半天後,終于,他暗暗嘆了口氣,又把烏龜頭縮回龜殼里去了。
憊是先讓她們開開心心過完這個年,元宵過後,再來傷腦筋吧!
年節時分的大街是最熱鬧的了,不管是大人或小阿,都想趁這個機會出去好好玩個痛快,吃喝嫖賭樣樣都行,保證玩到昏頭。
但杭傲卻連一步也沒帶琴思淚出去。
因為琴思淚挺著大肚子,既怕累了老婆,又怕擠傷了孩子,所以,杭傲寧願待在府里和爹娘、哥哥、嫂嫂、妹妹們一塊兒擲骰子賭錢。
趁這個機會狠削老爹、哥哥們一票,說不定就不用跟老爹借錢了。
這是寵老婆的男人的心思,沒成過親的男人是不能理解的,特別是杭傲那票狐群狗黨,譬如秦浩,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打從成親那天開始,杭傲就「失蹤」了。
明明早就約好成親翌日,他們就要上邊關去看人家打仗的說,結果,杭傲竟然放他鴿子不說,也不提八、九個月都沒音沒訊的,現在他都親自上門來了,居然連個人影都見不著!
凹傲不在嗎?
不,他在。
那是為何不見他?
因為他是「狐群狗黨」之一,都不干正事的,杭三少爺現在忙得很,沒空陪他「胡鬧」!
苞鬧?
苞鬧?
竟敢說他是胡鬧?
「你們三少爺不見我?」他憤怒地問。
「不見!」傳話的僕人也很爽快的回答。
敗好!
「那我自己去見!」話落,在僕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他就氣沖沖地往里闖。
既然是從小一起鬼混到大的,又多半是他來找杭傲居多,還常常住在這里三、五個月,對他來講,杭府就跟他家一樣熟悉,三轉兩轉到傲苑里去了。
可是……
「咦?你們三少爺呢?」
「……」
「不說?哼,本少爺自個兒去找!」
秦浩整整找了半個多時辰,才在後花園里新建的暖軒里找到人,這時,杭傲還真的忙得很……
「豹子,通殺!」杭傲興奮地狂吼。「來來來,給錢,給錢,快給錢!」
「你出千!」向來細心的杭儒終于察覺到不對勁了——在他輸了將近二十萬兩之後。「不然怎麼老是豹子?」
「對,我就是出千,怎樣?」杭傲很大方的承認。「二哥你也拿我沒轍,因為骰子沒問題,是少爺我擲骰技術高明!」師父大人教他的。「告訴你,我整整苦練了七年了呢!」
「那誰要跟你賭?」杭昇啼笑皆非。「不玩了!」
「不玩?」杭傲冷笑。「不玩我就放火燒了你的昇苑,讓你今年旺個夠!」
「耶?」杭昇又氣又好笑。「哪有這樣的,爹,還不快管管你兒子!」
可是杭老爺就跟其他人一樣,笑到快掛了,哪有空管這種「閑事」。
打從杭傲懂事開始,這是頭一回,他乖乖的待在府里和家人一塊過年,人家守歲,他也守歲;人家放鞭炮,他也放鞭炮;人家磕頭拜年討紅包,他也磕頭拜年討紅包,像一般人一樣過正常的年,而不是年夜飯都還沒吃完就溜出門不見人影,到處去惡作劇搗蛋。
就算要輸個幾百萬兩給他,杭老爺也心甘情願。
「老爺,我沒說錯吧?」杭夫人悄聲道。
「沒錯,沒錯,果然是個有幫夫運的媳婦兒!」杭老爺笑呵呵的合不攏嘴。
幸好!幸好!
幸好他听從杭夫人的勸告,沒反對讓剛進門的媳婦兒留下來,誰也沒料到,原先打算要把她休回娘家去的媳婦兒,竟會帶給杭家這麼大的轉變。
浪子回頭金不換。
雖然兒子的個性沒變,心性卻轉變了,一個他早已決定要放棄的不肖子,在不到一年,不對,是不到半年之內,就變成一個有前途,有魄力的年輕人,怎能不教他開心得想掉淚呢?
「夫君,你……」琴思淚也笑得直掩嘴。「放過他們吧!」
「那怎麼成!」杭傲卯起來搖頭。「我做生意的資本,就靠他們啦!」
琴思淚失笑,也不再多說了。
其實她也看得出來,杭傲雖說是在削他們的錢,可也是在逗大家開心,帶動起年節時的歡樂氣氛。
這一點,也讓她覺得他確實是個很有能力的男人,難怪公公要把杭家交給他。
「好了,快下,快下,下好離手,少爺我要……」
「他媽的,還說什麼你在忙,原來在忙賭博!」
「呃?」
凹傲愕然轉首,循聲望去,只見秦浩一臉憤慨地步入暖軒里來。
「唉?你怎麼進來了?」
秦浩沒有回答他,逕自先笑吟吟地向杭老爺等人拜年問安,該有的禮節都做足了之後,才又換上原先那張憤怒的臉面對杭傲。
「還說你在忙,明明……」
「我是在忙啊,忙著‘賺’生意資本啊!」
眾人轟然大笑,秦浩一陣愕然,琴思淚笑著推推杭傲。
「夫君,好友來拜年,怎能不招呼呢?」
凹傲瞟她一眼,嘆氣。「好吧,你先幫我看著‘場子’,別讓它冷了,我去招呼朋友。」
「妾身?」琴思淚呆了呆,看看骰子,再看回他。「但妾身不懂,會輸的!」
「沒關系,我會出老千,再贏回來不就行了!」
「……」
傲苑的書房里。
「坐吧!」
凹傲招呼秦浩落坐,後者卻只忙著解疑惑。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什麼怎麼一回事?」
秦浩不耐煩地翻了翻眼。「打從你成親後就不見人影了,究竟是怎樣?」
慢條斯理地在書案後落坐,杭傲懶洋洋地目視秦浩。「我娶老婆了嘛,得顧著老婆呀!」
彼著老婆?
這話真令人發毛!
「我不懂,你不是說……」
「那是成親前。」
成親前?
也就是說成親後就不一樣了?
為什麼?
「可是我听說那女人……」
「別說!」杭傲驀然大吼一聲,連人都跳起來了,怒容滿面,眼神凶惡。「你敢說那種我不想听的話,朋友就沒得做,我還會親手掐死你!」
親手掐死他?!
秦浩駭得腳步連連一直倒退,直至背脊貼上牆壁。「你你你……你究竟是怎麼了?」他們是最要好的至交啊,這二十年來的交情都是假的嗎?
心酸啊!
見秦浩果然不敢說出那種「大逆不道」的話,杭傲滿意的再把放回椅子上,「我老婆是我的心肝寶貝,懂嗎?」一提到琴思淚,他的表情就不由自主地軟了下來,透著明顯可見的深情。「雖然大了我五歲,但她是清清白白嫁給我的。」
清清白白?
但傳聞不是說那女人……
啊啊,有隱情是嗎?
秦浩有點了解了。「所以,你是對她一見鐘情?」
凹傲頷首。「可以這麼說。」
不可思議,就剛剛在暖軒所見,那個女人——杭傲的老婆是挺秀氣、挺嫻雅的,但並不美呀!
凹傲是迷上了她哪里了?
「所以,你才會轉變成一個賢夫良父?」
「也沒錯。」
「所以……」秦浩深思地審視杭傲那副「有妻萬事足」的模樣。「你找到你要走的路了?」
凹傲雙眼一亮,「對,我找到了!」眉開眼笑。「我要賺很多很多的錢!」
秦浩呆了呆。「呃?」
賺很多很多的錢?
他怎地不知道杭傲這麼貪財?
凹傲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沒辦法,我老婆很愛‘揮霍’的,恐怕我賺一輩子都不夠她花的!」
他老婆?!
「咦?」秦浩目瞪口呆。
「去年我還跟我老爹借了兩百萬兩給她花,但還是不夠……」
兩百萬兩?!
「耶?」
「不到半個月就花光光了呢!唉,真沒想到……」
報錢如流水?!
「……」
「賑災竟是那麼的花錢,兩百萬兩連一半的災民都幫不了,所以我得賺更多更多的錢,要盡量幫到所有的災民,不然我老婆會吃不下飯的,她吃不下飯,我就好心疼好心疼,結果,我也吃不下飯了!」
賑災?
秦浩恍然大悟,終于明白了。「所以,你打算做個大善人?」
「不對,不對!」杭傲搖頭否認。「我只是要賺錢給我老婆花,大善人是我老婆,你都不知道,她的心有多軟,一看到乞丐,她就想帶回家養,你沒注意到嗎?平陽城里少了好多乞丐,都被她帶回府里來啦!」
原來是個善良過頭的女人。
那也無妨,可惡的是……
「為什麼不叫上我?」秦浩恨恨道。「從小到大,除了你去練武之外,有哪件事我們不是一塊兒做的?」
「因為……」杭傲慢吞吞的說。「你跟我一樣,得靠你自個兒想通。」
想通什麼?
秦浩怔了怔,張口要問,但聲音還沒出來,兩片嘴皮子又合上了,若有所思地攢起了眉宇,認真思索。
他跟杭傲一樣?
也對啦,他跟杭傲的個性確實差不多一樣,但要說是不一樣,也的確是不一樣的——環境不太一樣。
秦家並不如杭家這麼豪富,但秦老爺妻妾成群,兒女一大票,秦家的生意根本輪不到他這個排行十四的庶子來插手,所以,他也跟過去的杭傲一樣,糊里糊涂的混一天算一天。
其實他也想做什麼事的,可是……
要做什麼呢?
不知道!
直到現在……
徐徐勾起嘴角,秦浩笑得好不曖昧。「我說杭傲。」
凹傲雙眸警戒的眯起來。「干嘛?」
「我來幫你吧!」
「什麼陰謀?」
「是你自個兒說的呀,恐怕你賺一輩子都不夠你老婆花的,所以呢……」
「怎樣?」
「咱倆合作,跟她拼了!」
「拼?」
「看是嫂子花錢厲害,還是咱倆賺錢更厲害啊!」
凹傲呆了一下,驀而放聲狂笑。「說得好,跟她拼了,就不信咱們兩個大男人拼不過一個小小的女人!」
秦浩笑吟吟的。「對,就是這麼一回事。」
「不過……」雙目一凝。「要知道輸贏結果,可得花上一輩子時間喲!」
「那就一輩子呀!」秦浩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怕你不成!」
「好!」豪情萬丈地大喝一聲彩,杭傲起身大步走向秦浩,一掌重重拍落在唯一真正稱得上是至交的好友肩頭上。「那就讓咱們兄弟倆合作一輩子,準備堆砌金山銀海吧!」
秦浩眥牙咧嘴地揉著被杭傲拍痛的肩。「沒問題,兄弟!」
「絕不讓我老婆說出‘錢不夠用’那種話!」杭傲狂放地道。
「絕對不行!」秦浩大聲附和。
「那走!」
凹傲忽地轉身就走,還拖著一時轉不過腦筋來的秦浩。
「咦?上哪兒?茅房?那也不必拖著我呀!」
「去挖老頭子的金庫,‘賺’本錢啊!」
「呃?」
兩人大笑著走出書房、走出傲苑,沒注意到琴思淚和碧香主婢倆,各自捧著上置酒菜的托盤,悄悄立在書房外的隱蔽處,琴思淚原是送酒菜來給他們用的,卻躲到這兒來了,因為听到他們的對話。
眸中閃著感動的淚光,她輕輕嘆息。
這就是男人嗎?
是的,這就是男人!
她的夫君,杭傲,他永遠都會小她五歲,這是改變不了的,但是,不管他是幼稚或成熟,他不時會表現出一些特別的言行,讓她恍悟——
啊,原來男人就是這樣的!
不關他是幼稚或成熟,也不關他的個性如何,而是,男人就是如此了,不管他是幾歲,他,早已經是個男人了!
「小姐。」
「嗯?」
「姑爺還真豪邁呢!」
「他是個男人啊!」
這一年,琴思淚嫁入杭家的頭一回年節,是杭府有史以來最歡樂的一個年,然而,元宵一過,一椿椿災難也陸續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