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又飄著細雨。琴思淚手里捧著女紅,兩眼卻痴痴凝望著窗外,細雨緩緩飄落,一絲絲輕盈地飄進窗內來,飄入她心頭,棲息在清冷的心底。
原來這就是寂寞的滋味。
因為思念,總是想著他,回憶的美夢不斷重復,夢醒後,依舊只是她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原來這就是思念的滋味。
因為想他,總是渴望著他,閉上眼,恍惚他那雙溫暖有力的臂膀依然寵愛地圈擁著她,但睜開眼,卻只剩下熱燙的淚水順頰而落。
思淚,思淚,她終于有淚,蘊含了多少說不出的苦。
辦唇微啟,輕輕逸出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徐徐垂首,她繼續手上的女紅,一針針,細細縫入她的寂寞,一線線,綴入她的綿綿思念。
那是要做給他的棉袍,雖然可能永遠都送不出去。
伺候在一旁的碧香與添福,眼見主子總是強做淡然,不由面面相覷,互使半天眼色,不知該如何是好。
怎麼辦?
不知道。
打從來到哈密的第一天起,將近一個月里來,暫居在客棧里,不忙著尋找長久的住處,他們先忙著要讓主子振作起來,在他們以為,這應該是很容易的事,畢竟在這多種民族文化交流、匯聚、傳播的蒼萃地,對初至哈密的人而言,應該是很新鮮的,值得花時間好好探索一番。
可偏偏他們七拐八誘,主子就是提不起半點興致來好奇一下,別說出客棧了,連跨出房門半步的心情都沒有。
「小姐。」
「嗯?」
「這里有好多好多外族人,穿衣打扮習俗各自不同,真的好有趣耶,您不想出去看看嗎?」
「你們去吧,我不想出門。」
愛說笑,主子不出門,他們哪敢出門!
「小姐,您……」歪著腦袋,碧香仔細端詳主子。「是心情不好嗎?」
「……」眉泛輕愁,無語,默認。
「可是,小姐,這我就不明白了,」碧香喃喃咕噥。「記得小姐您曾經說過,人生不可能時刻都得意,我們要學著珍惜眼前擁有的美好,有什麼就珍惜什麼,沒有的就不要貪求,人生是美好是痛苦全在我們一念之間,如此一來,就算身處困境之中,也能夠淡然處之了不是嗎?那小姐您現在是……」
是什麼?
自相矛盾?
確實是。
沉默了好一會兒後,琴思淚方才抬起螓首,徐徐抹現一彎苦笑,「沒吃過苦,焉能了解苦滋味?」她呢喃。「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不曾愛過,又怎能體會到愛的悲愁?
原來她一直生活在懵懵懂懂之中,以為「心」是可以自我操控的,是痛苦或喜樂皆可由自己決定,就像要看書或是做女紅,很容易就可以做出抉擇來。
直至此刻,她才幡然省悟,「心」與「意識」是全然不同的。
雖然,她的腦子、她的意識都在告訴她,如今的景況也不能算差,起碼她還可以自得其樂地過她自己想要的生活,再也沒有人能夠左右她的意願了。
然而,她的心卻完全的不肯按照腦子里的意識去做,幸福的回憶總在心湖里流連徘徊,揮之不去的思念愈來愈深刻,直至變成一種難以忍受的折磨,日日夜夜啃噬她的心靈,使她再也找不回曾讓她深以為傲的平靜。
不曾愛過,又怎會失去淡然的心?
「小姐……」
「也或許,是我變貪心了!」
「貪心?」碧香不可思議地重復,旋即大大不以為然地猛搖頭。「才不呢,小姐是碧香見過最最不貪心的人了,那……」
「那是以往,但此時此刻……」瞳眸輕回,琴思淚繼續痴望著窗外的樹林子。
深秋時節,綠葉已然遍黃,一葉葉蕭蕭瑟瑟地隨風飄飛,一片片伴著雨絲墜落于塵土,默默地,燦爛歸于虛無,平添人無限寂寥。
「我想,我是真的變貪心了!」琴思淚語音闇然,神情透著幾分因自己的「貪婪」而生的慚愧。「明知不可求,卻依舊深深地渴望著,明知沒可能實現,卻還是抑不住希冀的心,期盼……」
「姑爺能找到小姐您?」碧香飛快地接著說下去。
琴思淚靜默一下,嘆息。「那是不可能的,我明白,誠如雲姑娘所言,夫君會找我,卻不可能找到西域來,而且,他又年輕又沒耐性,過一陣子之後,自然而然就會放棄了……」
碧香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終究沒發出任何聲音來,與添福相覷一眼,就緊緊地閉上嘴巴了。
泵爺年輕。
是事實。
泵爺沒多少耐性。
也是事實。
所以,她能說什麼呢?
「小姐……」除了這兩個字以外,她什麼也不能說。
「碧香,請多給我一點時間好嗎?」琴思淚柔聲請求。「我會盡力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的,只是,我需要多一點時間……」
最好是!
看小姐這樣子,想要平靜下來,恐怕有點小難吧……不,不只是小難,是徹頭徹尾的大困難吧?
「好吧,小姐,碧香知道了,您慢慢來就好,碧香不會再強迫您了!」
琴思淚悄悄松了口氣,但下一刻,又為自己的自私任性而愧疚不已。
其實碧香與添福是最無辜又辛苦的,他們大可留在杭府里過好日子,但他們卻選擇跟隨她到外地流浪,忠心耿耿地伺候著她,而她竟還任性地要求他們再多容忍她幾分,真是太不知感恩了!
不,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才二十六歲,生命還漫長得很,為了碧香和添福的忠心和體貼,她也必須振作起來,最起碼,也要把思念的痛苦埋藏在心底,唯有在她獨自一人時,才能夠容許相思的愁緒擾亂平靜的心湖。
想他!
想他!
懊想他!
可是,她會好好過下去的,倘若老天垂憐,下輩子,或許她還有機會再愛他一次吧!
于是,她振作起來了,但看在碧香和添福眼里,卻更令人心傷。
因為,主子的振作只不過是不再瞪著窗外發呆而已,她恢復了正常作息,閑暇時看看書、做做女紅,平和,淡然,彷佛沒事人般。
然而,在她眉眼間總是透著若隱若現的輕愁,也不像在杭府時,不時可見溫柔的笑靨,總在她不自覺時,沉重的寂寞與濃濃的思念,便會從她那雙溫柔的目光中溢泄而出。
她想念姑爺,也想念小小姐,卻連明明白白地表露出來都不能。
在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里,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主子愈來愈安靜,偶爾一抹笑也總是透著哀愁,心底不由暗暗嘀咕不已。
那個該死的姑爺,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夠「找」到……
「嗨嗨嗨,老婆,兩個多月沒見了,有沒有很想我啊?」
呃?
咦?
耶?
一個正在心不在焉的做女紅,兩個在面面相覷,暗地里咒罵某人,猝聞那熟悉的、戲謔的聲音,三人先是一剎那的呆然,繼而動作一致地猛然轉向房門口,目光落在出聲的人身上,三張表情三個樣。
添福是「總算來了!」,安心了的神情。
碧香則是狠狠地瞪去一眼,意謂︰太慢了啦!
而琴思淚,一臉吃驚的錯愕。
但見杭傲腳步輕快地踏進房里來,笑咪咪地走向琴思淚,一把將她抓起來,迫不及待地扶起她的臉兒,俯向愕然微啟的芳唇,重重地給她親下去,輾轉吮吻,貪婪需索,大半天後才意猶未盡地放開她。
「老婆,真想妳呢!」
唇瓣都被吻得有點紅腫了,琴思淚卻還是怔愣地回不過神來,滿臉不可思議,傻傻地注視著他,過了好半晌後,方才遲疑地、試探性地舉起柔荑貼上他的臉,終于,她出聲了。
「夫君,是……是你?」
「金字招牌,如假包換!」
「真的……」雖然眼里看的是他,手上觸模的也不是虛無的幻象,但她依舊不太敢相信。「是你?」有可能嗎?當她處于最灰暗的深淵時,一下子,她又被拱上了燦斕的天堂?
「喂喂喂,老婆,別說才兩個月,妳就不認得我了?」杭傲抗議了。
真的是他?
「夫君……找到妾身了?」
「不是。」
不是?
「……」那麼,眼前的他,果然是她思念過深而衍生出的幻覺嗎?
「這一切都是我的安排!」杭傲一整個得意的咧,旋又嘿出冷冷的笑。「那個可惡的鬼丫頭以為她設計得了我,哼哼哼,憑她的道行,還早得很哪!」
設計?
安排?
「……」琴思淚困惑地瞅著他,不太能理解他的意思。
「抱歉啦,老婆,妳這女人委實太真、太純了,期待妳蒙人,大概連只螞蟻都騙不過,所以啦,要讓我小師妹錯以為她成功地把我們分開了,這一切都只能瞞著妳,妳應該能諒解吧?」
他師妹?
把他們分開?
「……」兩眼定定地瞅住他,她還在努力思考當中。
「總之,我都安排好了,先騙過那個鬼丫頭,咱們再一起到南方去定居,讓那個丫頭自己在北方守到老、到死、到腐爛,隨便她,而我們就在南方快快樂樂的過我們的逍遙日子……」
南方?
所以,他早就都計劃好了……
「……」兩眼繼續瞅著他,她努力消化當中。
「順便,我也可以躲開老爹,那個死老頭子以為我不知道他想把杭家的擔子丟給我嗎?哈,想得美,他奸,我就比他更詐,少爺我先跑得遠遠的,看那個老奸臣還能怎樣……」
原來,他早就知道公公、婆婆的意圖了!
「……」兩眼依舊瞅著他,她努力吸收當中。
「這就叫做一舉兩得,唉唉,我真是太聰明了,就算不是神,也該有半仙的等級了吧?」
「……」兩眼還是瞅著他,她終于慢慢相信了眼前的事實。
而事實是,她可以留在他身邊了!
「咦?老婆,怎麼都不說話?不會是……呃,真的生氣了吧?」
她始終未吭半聲,只是默默地,收回瞅住他的目光,偎入他溫暖的胸膛,靜靜地,雙臂緊緊圈住他腰際,嬌靨深深埋入他懷里,悄悄地,兩肩細細抖顫,寬慰的淚水止不住地淌流。
可以了!
她可以留在他身邊了!
「耶耶耶,老婆,妳妳妳……」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杭傲頓時被嚇到了,舌頭開始跟牙齒干架,結巴起來了。「妳不會是在在在……在哭吧?」
他一說,縴細的肩膀抖動得更厲害了,杭傲更是驚恐。
「等……等等,等等,妳別哭啊,老婆,我我我……我該死,我對不起,我道歉,妳妳妳……妳別生氣、別哭好不好?」
兩條粉臂圈更緊,就這片刻間,熱淚已然浸濕了他胸前的衣襟。
「天哪!這這這……」杭傲申吟,惶恐得不知所措,「救……救命啊,碧香,救命啊,添福,快來救命啊!」很孬的向丫鬟、奴僕求救。
碧香兩眼一翻︰活該!
添福兩手一攤︰無能為力!
而後兩人相偕離房而去,並把房門緊緊關上,姑爺自己闖的禍,請自己處理,謝謝。
「真沒義氣!」杭傲恨恨咒罵。
無奈,他只好雙臂一攬將琴思淚橫托入抱,快步走到床沿坐下,把她放在大腿上,再像哄娃兒似的搖著她,並溫柔地拍撫她的背,耐心地等待她止淚。
也不知過了多久,琴思淚終于慢慢平靜了下來,只余下斷斷續續的抽嗝。
「哭夠了?」杭傲不禁松了口氣,再深深嘆息。「我在想,老婆,妳還是生個不愛掉淚的女兒好了,我不想發揮什麼男子氣概了,多來幾次,我會短命的!」
「噗哧!」
噗哧?
劍眉微挑,杭傲狐疑地扶起琴思淚的臉兒,但見她滿面淚痕,雙目紅腫,唇畔卻帶著笑。
「老婆,妳不生氣了?」
「妾身沒生氣啊!」琴思淚搖頭,因為哭太久了,嗓音顯得有些兒沙啞。
「那妳干嘛哭成這樣?」千萬別說沾滿了她臉上的全都是口水,打死他都不會給她相信。
「妾身是……」螓首再次埋入他懷里,滿足的嘆息。「太開心了!」
開心?
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連開心也要哭。
「開心什麼?」
「開心夫君終于「找」到妾身了!」
不是找到她好不好,根本就是他安排她到這里來的呀!
不過現在他就明白了,他「找」到她,她就可以終止被「流放」的日子了,然後,她又可以定時寄家書向岳父大人報平安,岳父大人才不會擔心她,這才是她最在意的吧?
「喔,好吧,妳不是生氣就好。」
「夫君,」琴思淚仰眸瞅視他。「真沒料到這一切全都是夫君的安排呢!」
「那鬼丫頭要害我們,我總不能任由她害吧?」
「可是,夫君又怎能事先預知雲姑娘要設計我們呢?」
「很簡單,大師兄主動跑來告訴我的……」
當雲燕燕指使姜世麒回山去拿毒藥時,姜世麒就預料得到,師妹的詭計絕不可能騙得過師弟的。
要說聰明,要說奸猾,誰也比不上師弟,想詐他,根本是一點希望都沒有。
所以,師妹自以為毫無破綻的設計,遲早會被師弟抓包,到最後也只會為她自己招惹來被師弟追殺的禍患而已。
為保師妹,考慮再三之後,他毅然跑去找杭傲,主動把師妹的陰謀全盤托出,並表明願意和師弟合作反設計回去,條件是杭傲絕不能傷害師妹,連惡整她報復一下也不允許。
凹傲同意了,于是,兩人合作擬下了這個計劃,杭傲可以借機帶老婆「逃」到南方去,而姜世麒也可以安下心來等待師妹對師弟死心。
皆大歡喜!
「原來如此。」琴思淚恍然大悟。「所以,我們真要搬到南方去住?」
「當然是真的,宅子我都買好了,就在……」語聲忽頓,杭傲神秘兮兮的揚起嘴角。「猜猜我買在哪里?」
琴思淚搖頭,表示猜不出。
凹傲得意的哈哈一笑。「揚州!」
琴思淚驚訝地瞠圓了眸子。「揚州?」
「對。」杭傲愛憐的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以後妳要回娘家就容易了!」
因為,琴思淚的娘家就在揚州。
琴思淚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了,「夫君,妾身……妾身……」眼眶又濕了。
「可惡的是……」杭傲忽又板起不甘心的臉來,「老爹好講話,只消說是為了妳的安全,再騙他說最多兩、三年就行了,那個老蠢蛋就很干脆地放我們走人了。偏就是老娘……」
他恨恨地咬牙。「要放我們走人,唯一的條件是要把咱們的女兒留給她,真是虧本了!」
虧本?
琴思淚忍不住又噗哧出來,笑了個掩口葫蘆,杭傲不滿地瞪她,嘴巴還很孩子氣的噘起來。
「老婆,妳就不會舍不得咱們的寶貝女兒喔?」
「婆婆最寵愛的就是婉兒了,妾身很是放心。妾身擔心的是……」琴思淚眉心聚攏。「妾身曾發過誓,不能再回到杭府……」
「安啦,安啦!」杭傲又笑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沉定,「那是小事,不用妳操心,就跟妳說過了,我都安排好了不是?」他安撫地拍拍她,「我絕不會讓妳違誓的,對我有信心一點嘛!」
琴思淚認真凝視他片刻,欣然笑開來。
「嗯嗯,妾身相信你,夫君。」
就從這一刻起,她對他付出了百分之兩百的信任,相信他可以承擔起所有的麻煩或問題,不會再因為他年輕,或者他偶爾愛耍點幼稚,而對他有任何懷疑了。
她的夫君,是可以讓她全心倚賴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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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一次!」
「……」
「再來一次!」
「……」
「再來一次……」
「夫君,妾身……會死的!」
「才三次而已耶,我們都兩個月沒……」斷聲,見老婆癱在床上,像塊皺巴巴的抹布似的快被「擰」干了,杭傲的良心終于冒出一點女敕芽來,「好吧,晚上再繼續!」神清氣爽的起身下床。「我坑邛死了,走吧,咱們去用膳!」
晚上繼續?
琴思淚差點申吟出來,一經確定她並沒有生氣,杭傲立刻把她抓上床去這個那個、那個這個,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好像不懂得饜足的餓死鬼。
人家是愈干愈累,為什麼他是愈干愈來勁呢?
撐著彷佛被肢解過好幾次的軀體,她好不辛苦的下床著衣,杭傲還很體貼的為她梳發——才能快點出門吃飯去。
「咱們找上官嘯雲他們一塊兒去用膳,妳認為如何?」杭傲信口問。
琴思淚微微一怔。「夫君是指,上官公子和上官夫人?」
凹傲頷首。「還有跟他們在一起的那些家伙,全都是我的朋友,當年跑江湖時認識的,是我特地把他們找來跟在妳身邊保護妳的。」
「咦?」琴思淚呆住了。
上官嘯雲與邵曉荷是夫妻,還有一對兄妹和好幾個年輕人,加起來十來個男男女女,他們不但都是江湖人,而且全都比琴思淚年輕,最年長的也不會超過二十五歲,最年輕的甚至還不到二十歲。
罷離開平陽不久,琴思淚一行人就在官道上偶遇他們,由于他們也要到哈密來玩,上官嘯雲便主動提議要與他們偕伴而行,抵達哈密之後,也是上官嘯雲幫她找到一家清幽的客棧暫住下來,而且邵曉荷每天每逃詡會來探望她,關切之意表露無遺,使琴思淚感動不已。
最令人窩心的是,他們從不過問為何她要獨自一人來到哈密。
「他們是夫君的朋友,特地來……」她驚訝地問。「保護我的?」
「不然我不放心讓妳自個兒上路嘛!」杭傲理所當然地說。
難怪他們從不過問任何事,原來他們早已知情。
「那真該好好謝謝他們才是。」
「不用,不用!」梳好頭了,杭傲扶她起身,「我說只要幫我這回忙,以後絕不去惡搞他們,要搞就去搞別人,他們就各個搶著要來。」滑稽的拉拉嘴。「妳不用去謝他們,他們還會來謝妳呢!」他可是不隨便發送「免整金牌」的喔!
「這……」琴思淚啼笑皆非。「夫君你真是……真是……」
「厲害?」杭傲得意洋洋地自吹自擂。
琴思淚噗哧笑了,又忍不住搖搖頭,時不時的,她的夫君老是讓她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但是,他真的很可靠呢!
上官嘯雲等人就跟琴思淚住在同一家客棧里,相鄰兩個院落,走幾步路就可以找到人了,甫一見到面,對方就一個接一個叫過來了。
「我們的杭三少,你終于來啦!」
「太慢啦!太慢啦!」
「再不來,真以為你要拋妻棄女了!」
「瞧你老婆可憐的,明明就是想哭咩,還得硬擠出笑容來給我們看……」
「笑得可真假!」
「廢話,人家又不像妳那樣做作,演不來戲嘛!」
「喂喂喂,干嘛說到我身上來!」
「妳自找的咩!」
嘰嘰喳喳、呱啦呱啦,沒有惡意——也不敢有惡意,純粹只是「有趣」,年輕人就是愛玩愛鬧。
不過,要是鬧過了頭,就不好玩了。
「杭三少,你再不來,干脆我把你老婆拐走好了!」
這家伙的腦袋里裝的大概是豆腐渣,竟敢講這種話!
才眨個眼,杭傲已然瞬間移動到那家伙前面,健臂一伸,毫不留情地掐住了那個沒腦子的家伙。
「你說什麼?想拐我老婆?」
陰森森、寒惻惻的語氣,任何人都听得出那家伙要真腦殘到敢說出肯定的答案來,杭傲立時立地就可以扭斷某人的雞脖子,一時之間,大家都被嚇到了,各個噤若寒蟬,連個屁都不敢放。
唯有琴思淚,她慌忙碎步跑到杭傲身邊,急著往回拉杭傲的手。
「夫君,別這樣,人家只是開個玩笑而已,有如妾身這般平凡又老氣的女人,他們怎麼可能……」
保一下,杭傲馬上丟開那個笨蛋,轉過身來一把抱住親親老婆。
「胡說,我老婆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了!」
為了證明自己說的話,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中,杭傲當場就俯下唇給她親下去,卯起勁來和老婆交換口水。
四周眾人先是呆了呆,旋即轟的一下又笑又叫地鼓噪起來,那個喊有種,這個喊夠勁兒,還有人喊加油,羞得琴思淚不知如何是好,推又推不開杭傲,連說不要都沒辦法。
舌頭早就被杭傲「搶」走了。
懊半天後,杭傲才放開琴思淚,後者立刻化身為鴕鳥,把腦袋一整個埋進杭傲懷里,再也不敢露臉了。
天哪,她真的沒臉見人了!
「老婆,妳最好別再說那種話了,」杭傲一本正經的撂下警告。「不然我會更努力證明妳說錯話了!」
做錯事,要打手心,說錯話,就得「教訓」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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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遠來到西域,不玩玩就走人也太可惜了,于是,連同上官嘯雲等人,杭傲帶著琴思淚、碧香、添福,一伙年輕人在西域各處玩了個盡興,連大過年的都沒人說要回家。
直至翌年二月,琴思淚又懷下了身孕,杭傲方才決定該啟程到南方去了。
一路上,陸陸續續地,這個說該回家一趟了,那個說另有事要辦,那票年輕人也一個個告辭了。
臨別之際,他們都沒忘記丟下一句話——
「別忘了,我已經不在杭三少你的惡搞名單上了喔!」
「好啦,好啦,滾吧,滾吧!」
到了九江,就只剩下杭傲帶著琴思淚和碧香、添福了。
「姑爺,記得當時雲姑娘說過,如果小姐到西域之後,姑爺還找得著我們,她就認了,不會再跟我們小姐搶姑爺了,那為什麼我們還要……」
打尖用膳時,杭傲與琴思淚正在閑聊,碧香突然打岔進來問了這麼一句。
「請問妳是在耍呆還是耍笨?竟相信那死不要臉皮的鬼丫頭的話!」杭傲嗤之以鼻地冷哼。
「告訴妳,那鬼丫頭說出口的每一個字,全都是天底下最不可靠的狗屎,當時她是自信姑爺我絕對找不到妳家小姐,才敢大剌剌地撂下那種話,可一旦我真的找到妳家小姐了,她隨時都可以翻臉不認賬……」
「哇,耍賴呀?」碧香驚嘆。
「對,她就是愛耍賴,還會耍刁、耍奸、耍詐,所以我才那麼討厭她!」杭傲咬牙切齒地恨恨道。「總之,適合她的人是大師兄,但在她理解到這一點之前,我必須避開她,直到她想通為止……」
「是喔,」碧香喃喃咕噥。「我看最奸、最詐的應該是姑爺您吧?」
「那是當然!」杭傲當之無愧地挺了挺胸脯,「不奸不詐怎麼保得住自個兒的「財產」呢!」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琴思淚,意謂他所說的「財產」正是他所目注的「東西」。
「那少爺的生意怎麼辦?」添福也問了。
「沒問題!」杭傲胸有成竹地一口干下一杯酒。「北方的生意就交給秦浩,我負責南方這邊的生意,嘿嘿嘿,南北兩方我全吃定了!」
「但秦公子可靠嗎?」碧香又問。
「問這什麼鬼話!」杭傲橫著白眼瞪她一下。「那小子就算會出賣他老爹老娘老婆,也不可能會出賣我!」
「那麼,也許很快就可以還清欠公公的債了。」琴思淚低語。
「還債?」杭傲呢喃,擠眉皺臉的表情十分滑稽,「也是啦,都立下了借據,還蓋了手印,不還也不行,不過呢……」沒安好心眼地翹起嘴角,勾勒出狡猾的笑意,「借據上並沒有書明還債期限,所以呢……」滿不在乎地聳聳肩。「下輩子再還吧!」
下輩子?
「咦?」琴思淚傻住。
「妳沒听人家說過嗎?兒女是上輩子的債主,這輩子是來討債的,」才說到這里,杭傲的嘴就開始往橫拉開,「那這輩子我欠了老爹的債,下輩子就該輪到老爹做我兒子啦!」話落,猖狂大笑。
就為了讓公公下輩子做他兒子,他要賴債?
「這……」琴思淚哭笑不得,「實在是……實在是……」還想不出能說什麼,她也禁不住笑出聲來了。
真是孩子氣!
「啊,上菜了,快吃,快吃!」如同往常一樣,一上菜,杭傲就忙著夾菜往琴思淚碗里送。「這是九江名菜,雲霧蝦仁和鄱陽湖鯰魚、銀魚、水滸肉、流浪雞,老婆妳多吃點,別忘了妳可是要一人吃兩人補的!」
咦,九江?
這個她幾乎已經遺忘的地名……
「原來……」琴思淚若有所思地探首往窗欄外眺望,好奇地左右瀏覽。「我們已經到九江了!」
雖曾在九江住了整整八個年頭,這卻是她頭一回瞧見九江城內的模樣呢!
筷子定在半空中,杭傲有所察覺地凝目仔細端詳琴思淚。「怎麼了?老婆妳的表情好奇怪,九江有什麼不對嗎?」
靜了一會兒,琴思淚方才徐徐回過頭來,淺淺一笑。
「沒啊,只是沒料到這麼快就到九江了!」
「是嗎?」
凹傲狐疑地注視她片刻,再轉向碧香投以詢問的目光,後者兩手一攤,表示她也不知道,他皺眉,又拉回眼去凝視琴思淚,琴思淚卻已垂首專心用膳,瞧不見她的表情了。
算了,應該沒什麼重要的吧!
「那快趁熱吃!」繼續善盡二十五孝的職責,不斷夾菜往老婆碗里堆積,有刺的剔刺,有骨頭的抽掉骨頭,好讓她可以輕輕松松的入口。
「嗯嗯,妾身在吃了。」琴思淚也埋頭努力吃吃吃。
就在這時,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傳入她耳際……
「快來,月蓮,這里有空桌位!」
說熟悉,是因為那聲音的主人曾在她的生命中佔據了一個很重要的席位。
說陌生,是因為那聲音她並不常听見。
憊有月蓮,那個名字……
「咦,老婆,妳怎麼又停了,快吃呀!」
「呃?啊,好,妾身吃。」漫不經心地回應,琴思淚眼角偷覷過一絲目光。
丙然是他們!
跋緊收回視線,專心在碗里的菜肴上,不是害怕被他們發現,而是擔心被杭傲察覺。
以杭傲的個性,有仇非報不可,那兩人可就慘了!
然而,她還是晚了一步,杭傲業已覺察到她偷覷的目光,馬上順著她的視線朝甫在隔鄰兩桌落坐的那對男女瞧去。
男的一望即可知是個讀書人,端正斯文,一身書卷氣,就像普天下許許多多的讀書人一樣,沒什麼特別的;但那女的可就顯眼了,是個名副其實的大美人,美得令人雙眼發直,難以移開視線,甚至比丁宛君和竇艷梅更美上兩分。
江南果然盛產美女!
問題是,那位大美女也就只是那副皮相好看而已,其他乏善可陳,要說氣質,簡直是庸俗到不行,听她言語,連最基本的涵養都沒有,多半出身不高,有九成可能是奴婢階級被抬上來的。
「何公子,請問您今兒個要點什麼?」堂倌恭敬的請示。
「別問他,問我,」大美人搶著道。「是我要吃的,問他干嘛?」
「是,請問何夫人,您要點些什麼?」
「我要……」
拔?
飛快地瞟向琴思淚,見她螓首更深垂,幾乎要把小腦袋瓜子一整個塞進碗里頭去了,杭傲當即有所穎悟。
嗯哼哼,就是那個「何」嗎?
嘴角微微勾起,不懷好意的冷冷一笑,杭傲徐徐轉向……一呆,視線拉回來往下掉,不知何時,琴思淚的柔荑捉住了他的手,緊緊握住,彷佛在傳達某種訊息,抬眼看她,她卻依然埋頭苦吃,好像捉住他的手的人並不是她。
凹傲怔了一會兒,嘆氣。
懊吧,就饒了那家伙一回,當是還那家伙一個「人情」︰起碼那家伙把他老婆的清白身子留給他了。
輕輕回握了一下手中的柔荑,他若無其事的繼續夾菜到老婆碗里。
「老婆,多吃點兒,吃飽了,我帶妳在這九江城里頭逛逛。」
出嫁到何家,竟被關禁在小院子里八年,大門都沒能踏出半步,連九江城長什麼樣子的都不知道,根本就是變相的虐待,光是想象,他就心疼死了。
水眸悄悄睇向他,眼里是感激。
餅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她從不認為誰有錯,一切都是命運使然,她不想為此而惹出其他無謂的不快。
現在的她很幸福,這就夠了。
于是,他們默默地繼續用膳,然而,不久之後,四面八方就開始陸續傳來語意各自不同的對話聲,有不想听都不得不听的大嗓門,也有不仔細听就听不清楚的竊竊私語。
「夠了,月蓮;我們只有兩個人,點太多吃不完的。」
「但我每樣都想吃呀!」
「叫這麼多菜,吃不完很浪費的。」
「有什麼關系,你多畫幾張畫、多賣幾本書就好了。」
「月蓮……」
「我不管,我偏要、偏要、偏要……」
以上,是大美人粗俗的魯叫,就怕有人听不見的尖銳嗓門。
「真不知何公子是怎麼想的,那個女大美是夠美了,但畢竟是丫鬟出身,給她個妾室做做也就罷了,何必扶她做正室呢?」
「听說他們是青梅竹馬,打小培養出來的感情……」
「那又如何?那兩人怎麼看怎麼不搭,總有一天何公子會後悔的!」
「也是,那女人委實粗鄙,虧她在何家長大,也沒沾染上半點文雅氣質,看來是天生低賤,沒得救了!」
「待她年華老去,美貌不再,瞧她還能留得住拔公子的心才怪!」
以上,是右邊那幾位道貌岸然的老人家的冷言冷語。
「那女人真是該死的美呀!」
「嘖嘖,真想跟她來上一腿!」
「瞧瞧她那一副風騷樣兒,老是四處亂拋媚眼,搞不好可以試試看喔!」
「說得也是,看她丈夫體瘦氣虛,根本沒幾斤力氣,多半也滿足不了她的胃口吧!」
「那女人,早晚會爬牆的,我就等著嘗嘗第一口滋味了!」
以上,是左邊那幾個眼楮嘴巴一起流口水的年輕人的色言色語。
「青梅竹馬的感情?」
「可以試試看?」
「笑死人了,那女人早就不知勾搭上多少男人了!」
「听說她的第一個兒子就不是何公子的種了!」
「可笑何公子到現在還懵懵懂懂的毫不知情,真是一只蠢烏龜啊!」
以上,是後面那幾位小鼻子小眼楮的婦道人家的閑言閑語。
听到這里,杭傲再也忍不住縱聲狂笑,笑得前俯後仰,還猛拍桌,那笑聲中更充滿了幸災樂禍的意味。
現世報啊!
那個不知珍惜內涵,只為美色所迷的自私男人,當他做下錯誤的抉擇時,報應也就跟著臨頭了。
拋棄賢妻,選擇戴綠頭巾,他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