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事情超過設想的範圍太多的時候,下場通常是一團混亂。
甄孝齊在听完他「驚世駭俗」的條件之後,當場拜抽了口冷氣,她幾乎是直覺反應地乍然起身站直,結果在沒計算到椅子與桌子之間的活動距離之下,腰側因這急躁且不經考慮的大動作而撞上桌緣,導致整塊桌子強力晃蕩了下,並發出不小的杯盤踫撞聲響,讓附近的服務生臉上明顯浮起憂色,卻踟躕地沒上前觀看。
竇嗣丞連忙穩住遭受撞擊的桌子,較擔心的其實是她受創的腰部;單憑想象,他便不難猜到那個部位明天肯定會青紫一片。
「不必這麼激動,妳可以慢慢考慮。」她該感謝現在不是在路邊攤的小吃店,不然經她這麼一撞,可能桌翻湯倒、杯盤狼藉。
「你瘋了!」幾乎是咆哮,甄孝齊這輩子從沒有這麼失控過。「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答案,根本不需要考慮了。」
由于是高級餐廳,大廳里除了細細的輕音樂之外是全場安靜,甄孝齊的失控已經引來附近食客好奇的目光,並低低地竊竊私語起來。
「哦?」可憐的甄孝齊顯然沒有注意到自己引起的騷動,但冷靜的竇嗣丞卻已經發覺不安的空氣隱隱流動。「我倒想听听妳的決定。」他很好奇她接下來的表現,即使他很清楚這倔丫頭的答案絕對跟他想要的不一樣。
「我就算會好奇到死,也不會為了那窮極無聊、愚蠢到不行的念頭,做這種出賣自己的事,你、休、想!」她惱火地吼完後,拉起掛在椅背上的皮包,無視于眾人驚異到不行的眼光,由皮包里抽出一張仟元大鈔,猛力拍平在桌面上。「再、見!」
雖然她很想對他吼「永不相見」,可惜她理智的腦袋仍殘留著正常運轉的功能;即使她現在爭一口氣又怎麼樣?她可禁不起丟掉工作,然後再找一份穩定工作的空窗期……
哎∼∼果然人為財死!
這段插曲顯然為沈悶的餐廳注入新的生命力,幾個附近餐桌的食客忍不住笑出聲音,就連難听的訕笑也跟著出籠了──
「欸,那女的是不是在作白日夢啊?」
「現在是晚上,哪來什麼白日夢?」
「哎喲∼∼你看那個男的多帥啊!看看那個氣質、那種動作,一看就知道是有錢人家的少爺;結果那女人竟然賣弄清高,說什麼不層出賣她自己?哼,要是我,不用錢我都肯倒貼!」
「別這樣講,那個女人長得也不錯啊……」看起來是有被包養的本錢。
「不錯還有個「錯」。光看到她那身沈悶的衣服就令人倒胃口,真不曉得那個帥哥看上她哪一點?」
甄孝齊氣紅了眼,驀地在那桌愛嚼舌根的餐桌前頓了下腳步,凶狠地瞪了那多嘴的女人一眼。
「這位「美麗」的小姐,妳與其有空在那邊往自己臉上貼金,不如到洗手間把那張臭嘴洗干淨,恐怕受他青睞的機會會多一點!」她正好將火氣發泄在這陌生的蠢女人身上,然後很跩地甩頭離去。
那女人驚訝地張大嘴,臉上青紅交錯,而坐在她對面的男士卻忍不住低頭悶笑,更讓那女人羞窘得無地自容;她心火一上,正想拔腿追上那個無禮的女人理論之際,陡地一道好听的男音阻止了她的憤怒。
「抱歉,小姐。」竇嗣丞很快地又丟了一張仟元紙鈔夾進賬單夾里,快步跟上甄孝齊的腳步,適時地阻擋了另一場戰爭的發生。「我女朋友太任性了,我替她向妳道歉。」
一見到竇嗣丞優雅俊美的笑容,女人縱然有天大的火氣也在不知不覺中消融了,兩眼冒出花痴般紅色的愛心,微赧地低下頭。「呃,我也沒有怪罪她的意思,可是……」
「別可是了。人家早追他女朋友去了,妳犯得著跟空氣談情說愛嗎?」坐在那女人對面的男士終于忍不住抱著肚子大笑起來。
幾聲悶笑令女人羞惱地坐回座位,而這段插曲便在極短的時間內被遺忘了,畢竟在這分秒必爭的時代,誰還有多余的精力去插手人家小情侶的小恩小怨?
憊是填飽肚子來得實際一些。
跑出餐廳沒多久,竇嗣丞憑著筆直的長腿,很快便追上如瘋牛狂奔中的甄孝齊。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猛一施力地將她摟進懷里。
「啊!」甄孝齊根本來不及看清楚是誰抓了她,鼻尖便迅速傳來男人的氣息,小臉甚至還直接貼在那個人的胸口,令她心頭的驚恐指數扶搖直上。「救命!非禮啊!懊死的,放開……」不知哪來的神力,她揪著皮包直往那男人身上捶。
「孝齊!」連續避開她好幾次攻擊,竇嗣丞仍難免被她K中幾次。「是我!妳看清楚是我!」他從不知道失控的女人,力氣會有這麼大,還好她的拳頭全落在衣物覆蓋的部分,他還不至于得在隔天戴墨鏡上班!
甄孝齊嚇得兩腿發軟,怔愣地對上他的眼,並在看清他熟悉的俊顏後,小手下意識地攀附著他的手臂以支撐身體的重量。
「嗚……」太過緊繃後的放松令她情緒崩潰,忍不住哽咽出聲。
心口一縮,他的心情因她的哽咽而沉重。「我以為我的條件夠好,沒想到妳看不上眼。」凝著她頭頂的發旋,胸口五味雜陳。
「哪里好?!」月兌口的聲音太過淒厲,她吸了口氣,清了清聲帶,並試圖穩住虛軟的身軀,可惜卻徒勞無功。「我不知道你會是這麼……這麼下流的男人!」
他一聲哼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不認為自己哪一點夠得上「下流」這麼嚴重的罪名。」
「你還不承認?!」她又氣又急,偏偏雙腿不听話,使不上半點力氣,若不是有他支撐著重量,她恐怕早就癱坐在地。「我是好心當你的心情垃圾桶,結果呢?結果你竟然還敢提出這麼不入流的條件,我真是錯看你了!」
不知怎的,說到這里她好生心酸,或許是因為認清了他的真面目;可是她不懂,自己與他並沒有交情,為何會因為看清他的本性而感到悲哀?
蹙眉發覺她的肩抖顫個不停,他月兌上的西裝為她披上,依舊體貼且小心地撐住她虛軟的身軀。「妳會不會是誤會了我的意思?」
「你都說得那麼明白了,我還有什麼好誤會?」雖然她念的是會計科系,但她的中文程度可不差,他可別錯估了她的內涵。
「我可以解釋……」
「不需要!」惱火地打斷他的話,她此時就像頭固執的蠻牛,半點和解的機會都不給。「從現在開始,你只要離我遠遠的,我就很感激你了!」
「妳這個樣子,要我離妳遠遠的恐怕有困難。」他指的是她癱軟的程度。
「我可以叫出租車回家!」可惡!這男人到底要地浪費多少冤枉錢才甘願吶?剛才她已經多付了兩百多塊,再加上待會兒的出租車費……嗚∼∼好心痛啊!
「我不認為一個單身女人適合在晚上獨自搭出租車。」他蹙起眉,完全不認同她的率性而為。
彬許心疼那花費掉的錢,也或許是受不了他的糾纏,她完全不經思索地反駁道︰「至少我認為出租車司機比你安全。」
他也跟著惱了,除了驕傲的自尊被踐踏不說,更重要的是,她全盤否定了他這個人的人格。「妳講講道理行不行?」
「哈!」她嗤笑一聲,以犀利的言辭武裝自己的脆弱。「我都不知道還跟人講道理……唔!」
尾音消散在他極具攻擊性的唇辦里,她不敢置信地瞠大眼,感覺雙腿更為無力了。
他以為他在做什麼?難道他听不出來,她說的指的就是他嗎?他竟然還敢色膽包天地當街強吻?!
真該海K他一頓或賞他一耳光,如果她還有殘存的力量的話……可惜她半點力氣都使不上來,更別說是「行凶」了。
原想懲戒她那雙滿口不中听言語的紅唇,不料踫觸她的滋味竟是如此柔軟而美妙,竇嗣丞不由得加深這個吻的力道,強硬地撬開她微顫的牙關,執意吮過她每一份甜蜜的肌理,直讓她那甜美的小嘴再也無法口出惡言。
他管不得有沒有人看見他們熱吻的畫面,有力的健臂支撐著她越加無力的腰肢,彷佛天地間只剩下他和她,還有這個甜蜜得令人不忍結束的吻……
懊不容易松開她被吮腫的紅唇,在她忙著吸進氧氣的當口,他沙啞地澄清。
「我想要妳當我的女朋友,只是這個意思!」不想讓之前含糊的語意徹底毀斷兩人可能的未來,他還是認為自己有解釋的必要。
女朋友?她狐疑地抬頭瞪他,借著不甚清明的街燈想看清他眸底的誠意。
「不是妳想的那樣難堪,我只是想要妳花點時間陪陪我,听我談談心事罷了。」他從來沒有跟別人分享心事的習慣,也從不曾表現出如此需索的態度,唯獨對她,這些話語竟說得如此自然,好似他早就在心頭說過干百回。
她瞇了瞇眼,神情更顯戒備。「你?」
「我爺爺有兩個老婆,一個是我女乃女乃,另一個就是別人所說的狐狸精。」也許是為了掙得她的信任,他開始釋出一些些關于他自己的私事。「這就是為什麼我女乃女乃能將所有時間和精神全留給我的主因。」因為爺爺大部分的時間全留在那個狐狸精那里。
甄孝齊抽了口氣,著實很難想象如此復雜的故事情節。「那……」
「妳說的沒錯,我確實很寂寞。」他的眸黯了黯,搞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博取她的同情。「而妳,是頭一個發現我寂寞的人。」
但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以往認為「家丑不可外揚」的心態,在微微傾訴過後竟感覺肩上的壓力松懈了些,至少心頭不再那麼沈郁、厚重,他幾乎是立即就愛上這種難以言喻的騷動感,也因此更加不顥放棄說服池。
「我……」她震了下,不敢再凝視他閃動著她所不懂光芒的眼,逃避似地將他推離幾吋。「我可以當傾听你心事的朋友,可是女朋友……」
「別跟我說什麼配不配的蠢理由。」對她的逃離視若無睹,他微微施力便又將她扯進懷里,伸出拇指按壓住她紅腫的唇,他竟察覺身體燥熱起來。「我們家可不流行身家背景那一套。」
他女乃女乃和母親都不是什麼豪門淑女,自然不會在意世俗那套門當戶對的俗氣心理,這是他從小就明確體認的事實。
「不……不可能!」他可以不介意,但她卻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忽略兩人之間的差距,即使經過剛才那個吻,她已然察覺了自己深受他吸引的事實……
「為什麼?」他無法接受這種答案,她怎能還沒踏出第一步便全盤否定他們之間所有的可能?「除非妳的理由可以說服我。」他霸道地不肯放手。
抬頭看了他一眼,她垂首咬了咬唇,一時間莫名地感到鼻酸。「如果……如果我說,我對你沒有那種感覺……」
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該怎麼當他的女朋友。他如何能要求一個只會拚命賺錢、省錢,卻不知道怎麼花錢的女人來當他的女朋友?或許就像花錢一樣,她根本不知道當女朋友該有的「竅門」,又如何能做到心安理得且稱職?
「感覺可以慢慢培養。」這個理由根本構不成理由。「妳休想隨便找個答案來搪塞我,我不接受。」他表現出難得的堅持。
她心動了,面對如此強勢且優秀的男人,要女人不心動幾乎不可能,但是……「我不認為我們適合。」
「適不適合得等交往過後才知道。」這還是他破天荒地主動追求女人,她應該感到無限尊榮。「我準備好了,妳呢?」
她呆愣地眨了下眼,緊繃的心情竟頓時煙消雲散,並忍不住輕笑出聲。
「笑什麼?」那笑聲感染了他,讓他的心情也跟著放松起來。「妳知不知道,妳笑起來漂亮多了。」他開始相信她擁有被推選為美女的資格。
「少胡說!我只是不曉得那種事還得做準備。」矯嗔地瞪他一限,她覺得身體有絲顫抖,卻不再是因為之前的不安,而是帶點說不出的……悸顫?
她沒有談過戀愛,也沒有跟男人交往過密的經驗,只是那彷佛是該自然而然進行的情事,卻讓他說得好似得做好各項準備才能為之的謹慎,听起來就是覺得……怪。
「哪種事?」他明知故問。
她脹紅了臉,更提不起看他的勇氣。「呃……沒、沒事。」她怎麼好大面神地重提他的意圖?再怎麼說她都是臉皮薄的女孩子啊!
抬高她的下顎,讓她看清自己眸底的真誠。「小鴕鳥!談戀愛當然得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啊,這表示我已經準備好,好好地疼妳、寵妳,而不是怎麼虐待妳。」他似笑非笑地揶揄道。
她不敢置信地瞠大美眸。「後!原來你之前都在虐待我?!」
佯裝認真地思索了下,他下了最後定論。「嗯哼。嚴格說來也不算虐待,只不過是「苛求」了點。」他聰明地為自己的罪狀寫下較為輕緩的判決。
「為什麼?」不平衡吶!憑什麼她得得到如此「特殊」的待遇?「而且……為什麼是我?」她從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吸引男人的條件,因此對她而言,這是個重要的盲點。
竇嗣丞扯開優雅的笑,細長的眼兒也彎了起來。「嗯,或許就是為了那五塊錢。」
「五塊錢?」她更迷惘了。
「別想了,我送妳回家。」
就因為那個調皮的五塊錢,貪玩地滾離她小手的掌握,牽起一條隱形的紅線將她帶至他身邊,所以他們相遇了──
靶謝那枚五元銅板。有機會的話,或許可以考慮給它「安金身」……
「素月,可不可以麻煩妳,過來幫我看看這些收據明細?」拿著一迭厚厚的單據,甄孝齊的眉心擰成一線。
林素月瞟了眼吳淑麗,兩人交換曖昧的眼神,然後才起身走向甄孝齊的座位。
「怎麼了嗎?組長。」其實女人們的年齡都差不多,如果能撇開心結不提,或許可以成為交心的朋友;但林素月可不這麼想,刻意以職位頭餃來拉開彼此間的距離,更是蓄意提醒自己失去的「江山」。
「這是這個月的公關收據。」每個部門都有所謂的「交際費」,不論是客戶或廠商,甚至「另類」旗下的明星、歌手,公司都有負責招待的責任和義務,然後每個月底會全數匯集到會計室報公帳,統一處理。「嗯……比前幾個月多了一倍有余,是不是哪里出現問題了?」
貶計助理的工作,就是將各部門零零散散的消費作個整合,再由身為組長的甄孝齊作最後的核對與確認,然後交由竇嗣丞批準之後,公司才會撥款;這些單據全都是由林素月和吳淑麗經手,因此上面全有她們的簽章,這表示已經通過最基本的審查。
但這個月的數目實在超出以往太多,甚至可以說是離譜了,因此甄孝齊思索再三,終于還是決定問清楚比較好。
「我怎麼知道?」挑高不馴的眉,林素月的芒刺顯而易見。「每一張單子上面都寫得清清楚楚,程序也都沒有問題;我們做助理的也不過是收收單據、管理些零用錢,哪知道哪里有問題?」
一推二五八,她就不信甄孝齊可以查出個什麼把柄。
甄孝齊不笨,她怎會听不出林素月的敵意?只是她真的不曉得自己在哪里得罪了林素月。
從她進「另類」開始,這兩個助理就好像怎麼都跟她不對盤,經常出些小紕漏不說,最令她頭痛的是她們的態度問題。以她直率的個性,自然不會仗勢欺人,可對生活汲汲營營的她,又抓不到與她們和平相處的訣竅,因此只能將所有的煩惱往肚里吞。
「就是嘛組長。」吳淑麗扭腰擺臀地跟了過來。雖然承認了甄孝齊的美貌,但女人總是善妒,她從不覺得自己會輸給甄孝齊分毫。「我們也是依公司規定做事,要是連這點組長都不滿意,那我們要怎麼安心做這個工作呢?」
眸心黯了黯,甄孝齊懂得她話里的威脅意味。
對,現在經濟不景氣,以「另類」的規模,再找兩個會計助理並不是難事。但甄孝齊太清楚沒有收入會帶給人多大的壓力,因此她不願為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便隨隨便便遣退公司的員工,這樣並不公道。
拔況她們待在「另類」的資歷比她久,她實在無法命令自己這麼做。
「那下次……可不可以麻煩他們,清楚交代交際對象和地點,好讓公司做詳細的審核?」這是她在最短的時間里,所能想出來的解決方式。
「不會吧,組長?!」夸張地瞪大原本就不算小的雙眼,吳淑麗撩撩染得赭紅的波浪長發,艷麗的紅色指甲在空中揮舞,看起來像極張牙舞爪的怪獸。「這樣人家會以為我們在找麻煩欸!」
「就是啊,組長,妳這不是為難我們嗎?」林素月乘機在一旁火上加油。「誰曉得這樣傳出去的話,會有多難听啊?」
大公司就是這樣,既定的程序一旦變動,很容易就引起員工的怨言,因為大家都習慣原有的制式方式,要求,只會引起更多反彈而已。
甄孝齊沒有說話,心頭無力地暗嘆一口氣。
她人微言輕,即使有心為公司節制消費,可遇上不肯配合的員工,她就算有再粗的手臂,又怎有能耐力挽狂瀾?
「知道了,妳們回去做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