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正好眠,但對莘莘學子來說,卻是準備面對全新的挑戰,迎接人生更進階課題的重要階段。
許多學子都是離鄉背井到外地讀書,巫翩翩正是其中之一。
她提著由中部陪她一同北上念大學的大小包行李,聚精會神地凝視著校門口附近的公告欄,上面貼滿了出租雅房的紅色單子,讓她看得出神。
三三兩兩的學生由她身後走過,個個都忍不住對這個綁著兩條辮子的新鮮人多看兩眼,仿佛在這充斥著時髦和流行的光速年代里,在校門口出現如此土氣的女子是件很不可思議的事。
「怎麼都這麼貴啊……」淺嘆口氣,巫翩翩氣餒極了。
老實說,她中部的家里生活並不寬裕,並無法給她太多的經濟援助。
老爸在中部做的是泥水散工,也就是所謂的臨時工;哪里有工作就往哪里去,沒有固定職業的下場,就是有一餐沒一餐地度日,因此她早就有了打工的心理準備。
可是台北的物價這麼高,她身上又沒多少錢,如果房東還要求先付兩、三個月的押金,那她恐怕真的要露宿街頭了。
「妳在找便宜的宿舍嗎?」不知何時,她身邊多了一位高?時髦的女人,手上拿著一副墨鏡,以極高的姿態睥睨著她。
可能是她的錯覺啦,但她就是覺得那個女人好象高高在上,在她面前,自己就像個小女僕般卑微。
「是啊,我想找「很」便宜的宿舍。」怕那個女人听不懂似的,巫翩翩不覺加重語氣強調。
女人閉了閉眼,受不了她的多此一舉。「如果那個宿舍不怎麼新,住起來不是太舒適,衛浴輩享且得與人分租,離學校算有一段距離,這樣的條件你願意租嗎?」
巫翩翩眨了眨眼,微微縮了下肩。「呃……那,房間很小嗎?」
她不是一定要大房間,但總得讓書本有地方放吧?除了床和書桌之外,她希望自己還能多擁有一滴滴的活動空間。
「房間普通大,但客廳和戶外的庭院你可以自由活動。」女人挑挑眉,似乎對她的問題感到有趣。
「戶外的庭院」巫翩翩瞪大了眼,不敢相信這種宿舍會有多便宜的價錢。「那……我、可以問一下房租的價碼嗎?」
她怕死了,怕自己被當成大肥羊,到時候繳不出房租來怎麼辦?
若是換個更可怕的說法,那個地方壓根兒是掛羊頭賣狗肉,頂著價錢便宜的房租來進行不正當的「勾當」,那她一輩子不就毀了
「一千二,你滿意嗎?」女人似乎瞧出她的怯懦,微微揚起嘴角。
「一千二」噢!多麼誘人的價錢吶!現在在校園附近根本找不到這麼便宜的宿舍!巫翩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有這般的好運。
女人挑起眉,顯然誤會了她的語意。「怎麼?如果不滿意的話,我還可以降到一千。」
「一千∼∼」巫翩翩不敢置信的瞪大眼,聲音不自覺地揚高起來。
「欸,這已經是最低的底限了,再低我也沒辦法。」女人有點不耐煩了,撇撇嘴角準備放棄她似地拉了拉肩上的皮包。
「不!」巫翩翩好怕女人會放棄自己這位「貧窮的房客」,忙不迭地攀住她的手臂。「那我……我可以先看看環境嗎?」
女人終于露出第一個真心的笑容。「沒問題。」
哇∼∼太棒了!
太帥了!
太酷了!
巫翩翩幾乎是第一眼就愛上這棟看似美國西部鄉村的紅磚建築。
雖然如同女人所言,它並不新穎,稍嫌太過老舊,甚至還有些搖搖欲墜的嫌疑,離學校也要將近二十五分鐘的路程,但單憑如此誘人的租金和美麗的庭院、房屋樣式,她便無條件地投降了。
「滿意嗎?」女人單從她眼底的亮光便已猜到她的決定,不過仍是確認地詢問一下。
「滿意滿意滿意!」巫翩翩忙不迭地猛點頭,滿意指數達到最高點。她由口袋里掏出被塞得有些縐的紙鈔,一股腦兒地往女人手心里塞。「我身上只有這些錢,夠不夠付你押金?」
听說租房子是要押金的。
她們家雖然不寬裕,但房子是阿嬤留下來,自己家的,不是向人租賃,所以她並不是很明白,押金到底是不是絕對必要的條件。
這位房東小姐人是很好,但為免被譏笑為沒見過世面,她仍打腫臉充胖子地把身上所有的錢全掏出來,準備付房租和押金。
女人微笑地抽走她所有錢里的一張藍色大鈔,其它的並沒有拿取的打算。「你留著吧,先付我一個月房租就行了。」
哇嗚∼∼太美妙了!
巫翩翩對那個女人崇拜到了極點,簡直將她當成拯救自己的救世主般仰慕;她兩眼泛著盈盈水光,一副感動得幾乎哭出來的樣子。
「喔,對了,我可能有些事得麻煩你。」女人收了錢後,忽然狀似不經意地提起。
「房東小姐,有什麼事你盡避開口,只要我做得到,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巫翩翩只差沒拍胸脯保證。
女人滿意地笑了。「你叫我唐姊就行了,不用這麼客氣。」
「是!唐姊!」巫翩翩兩腿立正並攏,像在參加升旗典禮那般慎重,只差沒行童軍禮而已。
「嗯,這件事是這樣的。」女人看了看房子四周,沒來由地吸了口氣。「你知道這間房子除了你之外,還有另一個房客的。」
「嗯。」一個?哇哇哇∼∼太棒了!她還以為會有好幾個共同分租的房客呢!沒想到她只需要跟另一個人分享這全部的空間,實在是美妙到最高點,作夢都會笑!
女人淺吐口氣再吸口氣,眼底的歉意加深了些。
「呃,那個人是我的親戚,生活上有點低能,如果可以的話,請你記得提醒他三餐正常,偶爾幫他打理一下這房子的整潔,可以嗎?」
「可以。」巫翩翩放心了,她還以為是多艱難的請托咧!「這個簡單,放心交給我沒問題的。」
那種工作她在家里做得多了。她有兩個弟弟、兩個妹妹,以前在家每天就是叮嚀他們這個沒做、那個沒弄的,到頭來全讓她一手包了。
雖然對一個租賃宿舍的房客來說,唐姊的要求是怪了點,但她打過包票,只要她做得到,一定全力以赴。
這麼簡單的任務對她而言只是舉手之勞,沒道理拒絕的啦!包何況唐姊還少收自己的租金呢!
「真的沒問題?」女人不放心似地多看她一眼,好象不太相信她過于快速的應允。
「沒問題的!唐姊。」人都有志氣,即使她只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女生,這下也忍不住拍胸口保證了。
輸人不輸陣,輸陣歹看面。
這明明就是她駕輕就熟的工作,她當然可以像屈臣氏的廣告那般,義正辭嚴地說「我發誓」。
女人終于將憋在胸口的氣吐光。「那太好了,以後就拜托你了!」
哪里好?一點都不好!
瞪著適才自在進門的男人,巫翩翩的臉色要紅也不是、要白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拎著行李走人?
「呃,先生,請問你找哪位?」
她知道自己這麼問很白痴,畢竟男人是自己拿鑰匙開門進來的,可她要是不問上這麼一句,著實不知道該如何表明自己存在的立場。
「我」男人顯然沒料想到自己會遇上這種白痴問答題,他推了推鋁合金的金色細邊眼鏡,慵懶地微晃手中的鑰匙。「我就住在這里,沒有找任何人。」
晴、天、霹、靂!
頓時,巫翩翩只感覺這四個字像是厚重的鉛塊,重重地砸進她的腦門。
怎麼會這樣啦!唐姊根本沒告訴她,另一個房客是個「男人」!
男人斜睨她又白又綠的小圓臉,隨手將拎在手上的原文書丟到矮幾上。
「你就是新來的女佣?」
女佣?女佣巫翩翩驚訝地張開小嘴,一時間忘了該怎麼閉嘴。
「小姐,淑女是得閉上嘴的。」頭疼似地揉撫著太陽穴,男人對她的反應也模不著頭緒。
巫翩翩二話不說地沖進她的房間曾經是她的房間啦,雖然她只待了不到三個小時;一股腦兒地將才解下沒多久的大包小包全往身上掛,一副重新出發的模樣,然後再度沖出房間,目標是大門口。
幾乎沒有經過考慮,男人陡地扯住她的手臂。「欸!你是怎麼回事?工作還沒開始,你就準備落跑了?現在的女佣品質怎麼這麼差?」
頒——
巫翩翩的理智線斷了,她猛力扔下手上的皮箱,小臉堆滿憤怒的線條。「對不起,這位先生。」
猛一回頭,巫翩翩第一次直視男人那雙漂亮的眼呃,不,是那張令人憎惡的臉。
「容我提醒你,我不是你所謂的女佣!是一個叫唐姊的女人將房子租給我的,現在我放棄總可以了吧」
男人楞了下,下一瞬微微勾起嘴角,很沒禮貌地上下打量她。「妳是房客?」
「是。」忍耐,忍耐,她雖然不是什麼千金小姐,但最基本的禮儀和風度她還有,還在她可以控制的範圍之內。
「不是女佣?」男人微挑眉尾,眼楮似乎在笑。
「不、是!」她的聲音揚高了起來,雙頰脹得潮紅。
什麼嘛!她來租房子是用來念書的,不是用來被嘲笑的,那男人的眼神是什麼涵義?
總之不管是什麼涵義,反正就是讓她覺得不舒服,不禁全身氣惱得發抖。
男人盯著她泛紅的小臉,驀地沒來由地笑了。
巫翩翩瞪他。「你笑什麼?」現在她再也管不了他是唐姊的什麼親戚,反正她都準備不租了,就算他是天皇老子她也不放在眼里!
只是……可惜了這麼美的房子和低廉的租金。
男人剛開始還很節制,悶著小聲笑著,看起來憋得有點痛苦;後來被巫翩翩這麼一搶白,竟像忍不住似地放聲大笑。
爽朗的笑聲回蕩在不算小的客廳,充斥著每個角落,讓巫翩翩的心也變得柔軟,小臉上的緊繃稍有松懈。
真賊!明明知道笑聲是極容易感染的東西,還笑得這麼大聲,什麼嘛!
直到男人笑到滿意了,他輕咳兩聲,似乎有什麼話對巫翩翩說。
巫翩翩輕嘆口氣,硬著頭皮跟他對上眼。
沒辦法,就算真的要舍棄這個完美到不行的房子,她也得將繳交給唐姊的一千塊要回來才行。
沒道理為了三個小時的停留,她便得付出一個月的房租,那對她來說是太大的負擔,她不會笨得放棄任何索回的機會。
男人看著她,忍不住又笑了。
「對不起,你有話要說嗎?如果沒有,請把一千塊還給我。」抬高下顎伸出手,她很沒用地加入伸手一族。
男人止住笑,看她的眼神像在看妖怪。「什麼一千塊?」
「我預繳了一千塊的房租,現在請你還給我。」然後他可以向唐姊申請「索賠」,畢竟錢是交到唐姊手里,要他來還著實不太公道。
「不是吧我這房子才值一千塊房租?」男人的聲音拔高了起來,顯然對這個價錢不滿到了極點。
「先生,請你認清這個事實。」巫翩翩板起臉,像在數落孩子般地訓起話來。「這里離學校那麼遠、房子又舊,還得負擔提點你用餐時間外加打掃,這樣的價錢已經很摳門了,請你別執著在那種小問題上好嗎?」
巫翩翩早已忘記,自己當初是多麼振奮于能租到如此完美的房間;眼前的她,只記得這個男人的無禮。
包何況得跟他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對她這個才剛滿二十,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孩而言,著實是個太大的冒險,逼得她刻薄地強烈反彈。
「你的意思是我的房子很差嘍?」男人擰起濃眉,卻該死的好看極了。
「哼!」她抬高下顎冷哼一聲,像只驕傲的孔雀不過是只不怎麼起眼的母孔雀。
「嗟∼∼」男人不信邪地啐了聲,仿佛嘲笑她看不清現實。「薇庭在搞什麼東西,怎麼會把房子租給這麼不識貨的女人?」
「我沒有不識貨!」她當然很喜歡這個房子啊,可是這里有男人,她覺得孤男寡女住在一起,感覺上就是不太安全。「我以為你是女的!」
男人的眼瞪大了起來。「我哪一點看起來像女人?」
雖然他的個性古怪了點,可不管怎麼說也算是個鐵錚錚的男子漢,如今讓個小女子這麼給誣蔑了,他怎吞得下這口氣?
「我不是說你看起來像女人。」相反的,是該死的太好看的男人。「唐姊跟我說過這里另外有位房客,我以為對方是個女生,沒想到是你……你……」
「我怎樣?」男人可听出興味來了,開始對這個看似土氣的女娃兒感到有趣。
巫翩翩不爭氣地脹紅了臉。「反正、反正我不租了總可以吧?」
「嗯哼!」男人兀自踱到沙發坐下,閑適地蹺起二郎腿。「你叫什麼名字?大學的新生?」
巫翩翩咬了咬牙。「我都不租了,你問那麼多做什麼?」
因為你看起來很好欺負的樣子男人忍住卑,嘴角微微勾起。「讓我猜猜你的學系,國貿?還是中外語文?」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那麼多?」其實是家政,但她沒有必要言明。
巫翩翩兀自想著,毫無所覺的在言辭間透露出自己是學生的身分。
「不說也沒關系。」男人聳了下肩,沒打算繼續追究這個問題。「我想,你之所以跟薇庭租下這間房子,應該是因為租金便宜吧?」一千?嗟∼∼
「要你管!」氣死人了,這麼瞧不起人!
「薇庭沒給你收押金吧?」很好,至少她不是沒反應,那麼他就可以旁敲側擊,想必這女女圭女圭藏不住卑。
丙然,巫翩翩上當了!
她驚訝地瞠大雙眸。「你怎麼知道?」
賓果!這娃兒的心思真好猜。男人在心底偷笑。
「這麼說吧,你知道現在學校附近宿舍的行情嗎?」
這娃兒看起來挺耐「操」的,普通的家事應該難不倒她;正好他缺了個幫他打點家務的人,拿她來抵用剛剛好。
巫翩翩不情願地搖了搖頭。「之前在布告欄上看了下,大概都要三、四千塊。」
「所以嘍,每個月算三千好了,加上三個月的押金,哼不鋃鐺的一下子就得繳一萬二的房租,你覺得這個價碼你負擔得起嗎?」他就是吃定她拿不出來,不然不會被唐薇庭以每個月一千元的租金騙到這里來。
巫翩翩的眉頭打了N百個死結。
他說的沒錯,她就是因為負擔不起那麼龐大的經濟壓力,所以才會舍近求遠,到距離這麼遠的地方來租他的房子。
可是……可是她還是無法說服自己,跟一個大男人共處一室咩!那太∼∼危險了!
尤其他又是那麼好看的男人,她擔心自己會不會惡虎撲羊……呃,不,是羊入虎口啦!
「這樣吧,我們來談個條件。」男人看出她的猶豫,大方地為她提供選擇套餐。「如果你願意留在這里,外加打點我的三餐和整理家務,你的租金我可以退給你,外加付你薪資,你覺得怎麼樣?」
加付薪資意思是她免費租房子還有薪水可以拿,每天只要在家里打掃門面、煮煮東西什麼的,不用到外面奔波打工?
綁後!這世上怎麼有這麼好的事情?竟全讓她一個由中部上來的小女生給遇上了真是感謝老媽有拜拜,有拜有保佑啦!
但不成,她不能太喜形于色,還得談談「薪資所得」才行。「嗯,你……願意付我多少薪水?」
噢!她真的不是故意那麼市儈的,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茫茫的人世間,她得努力維持自己的溫飽,不能給家里的爸媽多余的負擔。
「足夠你付學費和生活所需了。」
男人好心地給她一分鐘時間思索,等一分鐘過後,他才開口又問︰「怎麼樣,考慮得如何?」
遲疑地看了眼男人,察覺他的眼神還算正派,于是巫翩翩向現實妥協了。「好,成交。」
男人微微笑了,大手撫了撫身邊的原文書。
「那麼請記住你老板和房東的名字——唐威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