敝事年年有﹐但肯定沒有今年多。
這日﹐歐氏企業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于華威﹖」听到這個名字﹐歐南靖的眉頭立刻打了兩個死結﹔思索半晌﹐他終于做了決定。「讓他進來。」
于華威推開門﹐一派悠閑地走了進來。「歐先生﹐好久不見。」
「我記得歐氏與威勝的合作案﹐目前還在生產在線正常地運作﹐不知于先生今天來訪﹐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歐南靖淡淡地問道。
小妹端來兩杯咖啡﹐便勿匆地退了出去。
「是沒什麼重要的事﹐不過一時心血來潮﹐想來找你聊聊。」于華威左顧右盼﹐好奇地撫模牆上的斑剝漆﹐耶﹖滿好看的﹐以後他的辦公室重新裝潢﹐他也要用這種特殊漆。
「除了公事﹐我想不出來還有什麼好聊的﹖」歐南靖瞪著他﹐十足十地想把他掃地出門。
「既然我們都有合作案在進行了﹐好歹也算是朋友。」于華威豈會看不出他的想法﹐他皮皮地假裝全不知情。
「不好意思﹐我在公司里﹐除了公事﹐不談其它。」這人煩不煩吶﹗像個傻蛋似的﹐主人都下了逐客令﹐還硬賴著不走。
「我說了﹐我今天不是為公事而來。」于華威端起咖啡﹐享受般地聞嗅著。
「既然不是為了公事﹐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地方能幫上你的忙。」歐南靖生疏而有禮﹐尤其他看這家伙非常不順眼﹐除了公事﹐哪還有什麼狗屁倒灶的事需要找他商量﹖嘖﹗
于華威自作主張地坐上沙發﹐毫不在意地蹺起二郎腿。「三個月後﹐我就要跟巧儂結婚了。」
頒﹗這個消息仿佛是將一顆手榴彈投擲在歐南靖面前﹐立即引爆──
于華威輕啜杯中的黑色飲料﹐一邊還不忘偷瞄歐南靖的神情﹔嗯……由紅轉白﹐再由蒼白轉而鐵青﹐繼而轉成一片死白──唉﹐雖然差強人意﹐不過成效應該算是不錯的了。
「恭……喜──」歐南靖閉了閉眼﹐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整個腦子鬧烘烘的﹐除了祝福的話──即使他心里最想說的﹐是要他把巧儂還給他﹗
「恭喜﹖」于華威沒料到會听見這句話﹐差點打翻了手中的咖啡。「咳﹐對不起﹐你是在祝福‘我們’嗎﹖」他輕咳一聲﹐忙把杯子拿穩些。
「嗯──祝福……」歐南靖把自己摔進皮椅里﹐雙眼變得迷蒙。
眼前隱約看見她穿著白紗禮服的美麗身影﹐一大束捧花襯托她豐腴婉約的身段﹐她溫柔地笑著﹐嘴角噙著一朵甜美的笑花……
她是那麼美好﹐可是──卻不再屬于他﹗
「你就這麼放棄了﹖甘心將她‘讓’給我﹖」估計出現誤差﹐莫非事情不是如同他所預估的情況﹖
歐南靖倏地睜開眼﹐疑惑地瞪著他。「你是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我是說﹐你情願眼睜睜地看著她嫁給我﹐一點都不會後悔﹖」于華威放下杯子跳了起來﹐他比手劃腳﹐深怕歐南靖听不懂他的意思。
歐南靖瞇起眼﹐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不肯放過任何絲毫。
自己是不是有什麼地方沒弄清楚﹖為什麼于華威的話讓他越听越胡涂﹖他不記得自己曾表明與巧儂交往的事實﹐莫非是巧儂告訴他的﹖
不﹗不可能﹐巧儂不是碎嘴的女人﹐何況她現在恨他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還把他倆之間的事﹐告訴即將與她共度一生的男人﹖他相信世上絕沒有那麼蠢的女人﹗
可是于華威的態度分明有異﹔要跟巧儂結婚的是他﹐要他別放棄巧儂的也是他﹐這家伙到底在搞什麼鬼﹖他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一絲靈光閃過腦際﹐他不著痕跡地試探。「我這麼做﹐不對嗎﹖」
「當然不對﹗事情不該是這樣的﹐你應該──」于華威一時激動﹐忍不住斥責他﹐大吼了兩句﹐突地發現自己說得太多﹐立刻聰明地閉上嘴。
「嗯哼﹖」如果他猜得沒錯﹐一定有什麼他不知道的「陰謀」在背後進行﹐此時不把真相給挖出來﹐恐怕自己將來可有苦頭吃了。「敢問于先生﹐你認為我‘應該’怎麼做才對﹖在下一定悉心受教。」
慘了﹗他怎麼忘了歐南靖也是一只小包狸﹐精明得很﹐比起他爺爺那只「老狐狸」﹐一點都不遜色﹗唉﹗罷了﹐畢竟巧儂總是自己疼愛的小學妹﹐看她愁雲罩頂的﹐學長心里還真的不好受。
「你愛她嗎﹖」于華威不再繞圈子﹐直接命中紅心。
歐南靖聞言﹐兩頰浮現可疑的紅暈。「這是我的事﹐你管不著﹗」他撇開頭﹐粗聲粗氣地低吼。
「我有權利知道。」于華威正經地說。「如果不能確定你對她的感情﹐我又怎麼知道你能不能給她幸福﹖」
兩雙眼眸在空中對峙﹐互不相讓﹔不久﹐歐南靖輕嘆了口氣。
「她的心不在我身上﹐就算我付出再多的感情都是枉然。」與其兩個人都痛苦﹐不如他一個人承受﹐何苦拉她下水﹖
「你說什麼鬼話﹗如果她的心不在你身上﹐那她為什麼拒絕我的求婚﹖」天!他快昏倒了﹐生平第一次跟女人求婚就慘遭滑鐵盧﹐如果她心有所屬也就罷了﹐倘若她沒有感情依歸﹐仍舊拒絕了他﹐那他以後還怎麼見人吶著!
「她拒絕你﹖」歐南靖瞠大眼﹐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巧儂明明言之鑿鑿地告訴他﹐說她就要跟于華威結婚了﹐為什麼現在都離了譜﹖
「這種沒面子的事還值得一再重復嗎﹖」于華威沒好氣地嘟囔。
「該死﹗」她竟然敢騙他﹐害得他平白無故喝了那麼多干醋﹗
敗好﹗一開始是自己設計她﹐現在換她來欺騙他﹐一人一次﹐這下子總算扯平了﹐誰都沒佔到便宜。
「今天到底是誰要你來的﹖」歐南靖的黑眸閃著不容錯辨的怒火﹐嚴厲地質問著他。
「除非我自己想來﹐否則任誰也差遣不了我﹗」于華威志得意滿地輕笑。
歐南靖看了他一眼﹐兩人交換一個惺惺相惜的眼神。
「如果我猜得沒錯﹐你是要我把她追回來﹖」歐南靖放松語氣﹐不再咄咄逼人。
「對﹗」既然被識破﹐就沒有再迂回的道理。
「既然你對她沒感情﹐為什麼要到她家提親﹖」莫非他有異于常人的想法﹖
「誰說我對她沒感情﹖」于華威挑了挑眉﹐一臉不以為然。
歐南靖蹙起眉﹐眉間浮現深深的凹痕﹐眼底寫滿復雜的情緒。
「我承認自己對巧儂有好感。」他直言不諱。
「那你為什麼──」歐南靖不解。
「為什麼肯把她還給你﹐是不是﹖」于華威截斷他的話﹐這可是沒多少人敢做的事。「感情嘛﹐本來就是可以慢慢培養的﹐何況我跟她早有學長、學妹的情誼﹔最主要的﹐我不想她過得那麼辛苦﹐想為她解決負擔。」
「負擔﹖」是不是跟她拼了命賺錢的事有關﹖這是他一直沒有查清的環節。「你所謂的負擔是──」
于華威揚起眉。「她沒告訴你﹖」
歐南靖茫然地搖搖頭。
「可見她對我的信任超乎于你。」于華威喜孜孜地笑開懷﹔其實巧儂的事﹐是因為自己佔了地利之便才知曉的﹔由于他住在巧儂家的隔壁村﹐經由鄰居口耳相傳﹐藉由一些小道消息﹐才讓一切事情曝光。
懊惱的神色立刻爬上歐南靖的俊臉。
他承認﹐是他刻意地忽略這件事情的真相﹐因為他沒料到自己會投注那麼多感情在她身上﹔現在看于華威一臉得意的模樣﹐酸溜溜的心又開始不停地發酵。
「別想太多﹐也許她是不想讓你為她擔心。」于華威拍拍他的肩膀﹐很「用力」地給他安慰。「不過她的擔心太過多余﹐那件事對你根本不是問題。」
歐南靖撢了撢肩頭﹐又是一個說話完全沒重點的家伙﹗他翻了翻白眼﹐一臉不屑。「麻煩你講重點。」
于華威聳聳肩﹐對他無禮的態度不以為意。「嗯﹐其實也沒什麼啦﹐以目前來說﹐巧儂家里大約還負債一千六百萬。」
「一千六百萬!?」歐南靖輕喊。
一千六百萬對他來說也許不算什麼﹐可是以巧儂這個靠薪水吃飯的女人來說﹐那可是一筆天文數字﹐無怪乎她要如此拼了命地打工。
「干什麼﹖你是不是後悔了﹖現在反悔還來得及。」于華威見不得歐南靖的大驚小敝﹐沒好氣地恫嚇著。
「不﹐麻煩你繼續說下去﹐還有﹐她們為什麼會欠人家那麼多錢﹖」為什麼不告訴他﹖無論如何﹐他一定會想辦法替她解決的。
「原本還更多﹐不過她們母女倆很認命地賺錢﹐所以多少還了些。」于華威深深地嘆了口氣。「這件事要由三年多前說起──」他的眼神變得縹緲﹐似乎陷入回憶里。
「那年﹐巧儂剛由大學畢業﹐她的叔叔﹐也就是駱爸的親弟弟﹐在那年的春天向銀行貸款了兩千萬﹐由于一直找不到適當的保人﹐所以便央求他自己的親哥哥﹐也就是駱爸為他作保。
駱爸是個老好人﹐朋友鄰居有麻煩﹐他肯定是跑第一個為人解決﹐瞧!對朋友的事都那麼熱心了﹐何況自己的親弟弟有困難﹖所以駱爸二話不說﹐馬上答允他的要求﹐擔任銀行貸款的保證人。
巧儂的叔叔風風光光地開了間工廠﹐一開始也還算認真地經營﹔但不幸的是﹐時運不濟加上正巧遇上經濟不景氣﹐過不了多久﹐工廠就面臨資金籌措困難的麻煩。
她的叔叔嬸嬸眼見工廠已然撐不下去﹐便連夜將所剩不多的資金全數帶走﹐駱爸怒急攻心﹐一氣之下﹐竟拋下她們母女倆﹐就此撒手人寰。」
歐南靖閉上眼﹐心頭泛起絲絲不舍。
她已經吃了那麼多的苦﹐自己沒幫上任何一丁點的忙﹐那也就算了﹔沒想到自己竟還為了一時貪玩的念頭﹐在不知不覺中加諸了對她的傷害﹗
「至此﹐母女倆開始沒命地工作﹐拼命地賺錢。駱媽長期為人幫佣﹐一有難得的閑暇還得到高樓大廈為人家洗樓梯﹔而巧儂﹐由于後來我與她失去聯絡﹐所以對她的生活並不是很了解。」
「除了在歐氏上班﹐她還在餐館里打工﹐當廚師。」歐南靖聲音沙啞地為他把話接下去。
于華威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對事情的原委巳有大致了解﹐便沒有再多說什麼。
「她叔叔、嬸嬸呢﹖難道都沒有人想把他們倆揪出來解決﹖」冤有頭債有主﹐沒道理放過那兩個狼心狗肺的家伙。
「沒了﹐兩個都不在了。」于華威嘆了口氣。「逃亡時﹐車子墜下山崖﹐帶著所剩無多的資金一起燒掉了。」
「就這樣?」歐南靖問。
「就這樣。」于華威順著他的話﹐算是回答。
辦公室里停滯著濃濃的氣悶﹐兩個人都沒有再開口講話──
???
「咕……咕咕咕──」巧儂蹲在後院﹐手里拿著盛滿谷粒的籃子﹐她學著雞叫聲﹐想吸引小雞們來啄食。
她得在十分鐘里﹐把這些小雞們喂飽﹐待會兒﹐她還得到客廳去﹐將昨天由謝媽媽家拿回來的家庭代工給做完﹐因為謝媽媽千交代、萬交代﹐一定得在今天將那些代工完成。
這些日子她雖然在家里﹐可是卻完全沒有幫到什麼忙﹐每天看媽媽還是得到人家家里幫佣﹐忙進忙出的﹐她看得很不忍心﹐可是一連寄了幾張求職信﹐卻都如石沉大海般地沒有回應。
餅幾天﹐銀行貸款的催繳通知又要來了﹐由于她一直處于「失業人口」的狀態﹐家里並沒有足夠的錢可以付款﹐這又是另一個讓她擔心的問題﹐所以她不多少做點家庭代工是不行的。
其實她原本想到餐館里打工﹐可是恰巧附近的餐館都沒有缺人﹐所以暫時得放棄這個想法。
棒壁村的阿好嫂﹐她家的女兒小臂今年要考高中﹐也許她可以去問問看﹐看她需不需要找個家教來為她補習。
「咕﹐咕……」巧儂抓起籃子里的谷粒﹐一把一把呈拋物線撒了出去﹐小雞們見到食物﹐不再四處亂竄﹐逐漸攏聚在一起﹐三兩只地聚在一塊兒﹐低頭啄食。
巧儂唇邊露出一抹許久不見的笑紋﹐她伸出手﹐輕輕撫模小雞毛茸茸的身體﹐
那指尖傳來柔軟的觸感﹐讓人覺得很舒服﹐她不覺閉上眼﹐享受著短暫的清閑。
「咕──咕咕……」突然一陣騷動﹐小雞們受到驚嚇﹐開始不安地四處流竄。
抬起頭﹐眼前是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
「歐經理﹖」前業務部經理歐南楓﹐他到家里來會有什麼事﹖
「駱秘書﹐好久不見。」歐南楓扯出笑意﹐展露一口白牙。
「對不起﹐我已經離開歐氏了﹐叫我巧儂就可以了。」她站起身﹐隨手將籃子放置在離她最近的竹架上。
歐南楓皺了皺眉。「嗨﹐巧儂。」他入境隨俗地順著她﹐反正只是一個稱呼﹐他並沒有損失。
「嗯……你今天來﹐是有什麼事嗎﹖」巧儂撥撥身上的灰塵﹐對歐南楓身後推輪椅的女人頷首點頭。
女人愣了一下﹐也跟著對巧儂致意。
「你確定不再回歐氏上班了﹖」慘了﹗這次玩過頭﹐可能很難收尾了。
「我在這里很好。」巧儂發現自己說起謊來不僅越來越順口﹐更糟的是﹐她完全沒有罪惡感。
「在這種鄉下地方﹖」歐南楓月兌口而出。
「是﹐畢竟這里才是我的家……」抬頭看著沒有半片雲的晴空﹐巧儂瞇起眼﹐感覺有絲暈眩。
歐南楓蹙起眉﹐看了眼背後推輪椅的女人﹔而女人並沒有注意到他若有所思的眼光﹐因為她也不由自主地盯著那片純淨的天空──
「即使南靖不在身邊﹐你也無所謂﹖」歐南楓質疑地問。
愛情這種東西﹐誰先愛上對方或愛得比對方多﹐那個人就注定是個輸家﹔他是不了解駱巧儂的心里在想些什麼﹐可是他只要想到南靖愈來愈臭的臉﹐跟愈來愈壞的脾氣﹐他就不禁想為南靖感到哀悼﹐看來南靖已經全盤淪陷了。
巧儂震了一下﹐揪緊衣角。「除了我媽﹐我不需要任何人。」
歐南楓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他揉了揉眼皮﹐又緊緊閉上眼瞼﹐然後再很用力地將之撐開。
噓﹗原來駱巧儂是這麼「酷」的一個女孩子﹐竟把在企業界中被喻為「最受歡迎的黃金單身漢」的歐南靖視為無物﹐連他都忍不住想為她喝采。
眼角不經意瞟到她揪緊衣角的手﹐歐南楓揚起眉﹐唇邊的笑紋逐漸加深。
她也不是無動于衷的嘛﹗
「好吧﹐如果這是你真心想要的﹔既然你已下了決定﹐那我就沒有繼續留下來的必要。」他本來想勸她回南靖身邊的﹐可是看她這麼堅持﹐搞不好連南靖親自來都無功而返。
「走吧﹗」他示意身後的女人﹐打算就此離開。
「歐經理﹖」巧儂愣了一下﹐問道。「你今天來的目的到底是──」
歐南楓背著她﹐輪椅停滯不動﹔過了半晌﹐傳來他澀澀的聲音。「對不起。」
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巧儂怔忡地站在原地﹐不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