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紹虎兩三個大步跨到念曉彤面前,粗魯地將她塞進小皮箱里的衣服又全數抽了出來,念曉彤一驚,不假思索地伸手扯住他拿在手上的襯衫。
「你做什麼?這是我的衣服。」她喊著。
「你不準走!」他腦子里除了這個念頭,再也沒有其他想法。
「你放手!」她用力扯著自己的襯衫,兩個人僵持著。
「不放!」他卯上她,硬是不肯放手。
「放手!」她凝了臉,再次鄭重地重申。
「說不放就不放!」他狠下心,還是不肯答應。
「你……好。」她霍然放手,縐巴巴的襯衫在他用力拉扯下,自然落到他手里。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眯起眼,對她的舉動有股莫名的不安。
「既然你喜歡這件襯衫,那就讓給你好了,反正我也不差這一件。」她將散落在床上的衣服又塞回皮箱,然後用力拉上拉煉。
「我沒有要你離開的意思!」他急了,丟下無用的襯衫,伸手拉她的手臂。
「夠了,再談下去也沒意義……」她拎起皮箱,準備越過他往門外走。
「曉彤!」他索性扯住她的皮箱,讓她動彈不得。
「你放手!」她回頭瞪他。
「不放!」這一放,可能把自己的幸福都放掉了,不能放啊「你不要太過分了!」一股委屈直沖心頭,令她鼻頭發酸。
「我過分?你倒是說說看,我哪里過分了?」他愣了愣,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做錯,惹得她生氣。
「我本來一個人過得好好的,如果不是發生那場意外,我跟你之間根本不會有交集!」念曉彤用手背抹去代表懦弱的眼淚。「為了你,我把額外的工作都推掉了,每天陪你說話、陪你回想過去,還煮飯給你吃!」
「我是「義工」耶,是不支薪的,現在竟然連想離開這里的自由都沒有,你說你是不是很過分!」她把他的「罪行」一一公布,所有不滿頃刻間傾瀉而出。
「你現在是在跟我要求「報酬」?」他詭異地眯起眼。
「你明知我不是那個意思!」他竟如此看待她,認為她是個愛計較的女人?!那她還留下來有什麼意思?「我只是想離開這里。」
「我不要你走。」她一揚起火氣,他的語氣就軟了一大半。
「你都已經復原了,我還賴在這里做什麼?」她的話賭氣成分比較重。
「你明知道我沒有!」左一句想走、右一句離開,他恨死這些疏離的辭匯「除了失去記憶,你完全是個正常人了!」她不得不提醒他事實。
「你答應過不離開我!」他沒忘記她的承諾,步步向她逼近。
「那是安慰你的!」她退到牆角,用盡全身的力氣吼道。
「安慰我……」心髒的一角仿佛崩塌了,她石破天驚的話無異帶給他致命的一擊。「你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為了安慰我的?」
她緊握著拳頭捧在胸口,都走到這一步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推翻剛才因激動而說出的任何一句不經大腦的話。
「包括跟我上床?」他淒楚地扯開嘴角,黑眸里卻滿布傷痛。「你做的犧牲未免太過……」
「我……」她的心狠狠揪了一下,卻無力反駁。
「你說你愛我,說你不離開我,原來都是我一廂情願——」他垂下雙肩,徹底被擊垮;驀然他狂笑了起來,止不住的狂笑。
「紹虎……」她憂心忡忡地看著他的失落。
「戴紹虎啊戴紹虎,原來你不過這麼點能耐,竟然連心愛的女人都留不住,你這不是跟個廢人無異?」他掄起舉頭,一拳擊在她耳邊的牆上。
念曉彤緊緊閉上眼,她以為……「為什麼閉著眼?怕我會打你?」他捧著她的臉,看到她害怕的表情,他的心仿佛被撕裂般疼痛「不要這樣……你不該如此妄自菲薄……」她又哭了,這次是心疼他的脆弱。
「妄自菲薄?」他干笑兩聲。「現在的我,恐怕連妄自菲薄的資格都沒有。」
「紹虎!」她抱緊他,發現他的身體微微顫抖。「忘了吧,忘記我剛才所說的任何話,我不是真心想傷你的,原諒我,原諒我——」
「曉彤……」他沒有辦法推開她,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是這麼地愛她,連一丁點的責備他都做不到「不要再傷害自己,不要每次都是為了我……為了我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不值得,不值得的!」這段感情誰欠誰較多,似乎再也分不清了。
「曉彤——」他閉上眼,僵直的手臂不敢擁上她。「你不用內疚,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
「不要!」她抬起他的手,關節處泛著絲絲血跡,她的淚不斷地落在他的傷口上,瞬時血和著淚,無法分辨。「很痛吧?傷口流著血呢,我去拿醫藥箱……」
「不,別去!」他突然摟緊她,用力之重令她感到些微疼痛。「哪里都別去,哪里都不許去!」
「紹虎……」她扯緊他的襯衫,沒多久便把他的襯衫弄濕了一大片。
「內疚也好、同情也罷,只要你別離開我,我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不在乎了……」他絕望地吻著她的發絲,濃稠的悒郁卻揮散不開。
「紹虎,我……」
「別說,什麼都別說——」微眯的眼仔細地審視她淚眼婆娑的小臉,細碎的吻花落在她的眼瞼、頰上。
「紹虎——」她反客為主,主動吻上他的唇。
兩人的熱情一觸即發,他們急切地拉扯彼此身上的衣物……
「如你所願。」他弓身,毫不猶豫地挺進她的甜美——起碼目前她還眷戀他的身體,即使她不愛他,他仍可以利用自己天生的優勢留下她,只要她不離開,他不在乎她留下來的任何理由……
站專櫃最頭痛的事便是用餐時間。
用餐時間通常是用輪班的,也就是說,倘若一個櫃有兩、三人,那麼小姐們便逐一出去吃飯,等一個回來了,另一個再出去,以此類推。
較倒楣的是一人專櫃,那只能與同為單人櫃的小姐互相照應,看是由一人出去買回來,還是彼此輪流,並幫忙看顧對方的櫃,反正只要別鬧空城計就成了。
念曉彤趁著短暫的用餐時間,跑到百貨公司附近的郵局匯款,收款人為林金英。
林金英是她的母親,在她十五歲那一年,父親便因病去世,也許為了撫養她,母親又嫁了個男人,她喚那個男人——李大同為「叔叔」。
叔叔對母親並不好,動輒破口大罵,連帶地她也不好過;她知道母親為了她忍受不少痛苦,為了讓母親感到安慰,她只能用功念書,保持極好成績,也才能談母親滄桑的面容露出笑意。
出了社會後,做了兩個月的秘書工作,她發現那份工作要在熬了四、五年後,才有可能領到較高的薪資,所以毅然決然地放棄,選擇較為吃力的美容師,只因為可以賺取較多的金錢,讓母親過好日子。
在她堅持搬出來住時,她曾要求母親離開那個男人,但母親總以隱忍為由,拒絕與她離去;這著實令她傷心了好一陣子,只得每個月將剩余的錢如數匯給母親,因為她再也受不了李大同那副令人生厭的嘴臉。
便好匯票,她買了面包、牛女乃,準備帶回百貨公司吃,並打算一路散步回去。
「曉彤?那不是曉彤嗎?」突地背後傳來男子叫喚的聲音,念曉彤回頭循聲望去,在她看清男人的臉孔時,頓時愣在當場。
「怎麼?才幾年沒見,就不認得叔叔啦?」李大同猥褻地笑著,滿口檳榔渣的黃牙令人作嘔,一雙三角眼骨碌碌地在曉彤身上轉。「嘖嘖嘖,人家說得沒錯,女大十八變,差點都認不出來咧!」
「叔叔……」念曉彤吞了口口水,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一步。
「早知道你會變逃陟,當初說什麼也不會讓你離開家里,可惜啊可惜——」李大同撫了撫冒出胡渣的下巴,眼楮露出貪婪的光芒。
念曉彤听他這麼一說,臉色變得蒼白;她記得李大同曾有一次妄想將她賣給「查某間」,也就是妓女戶的人蛇;若不是她機警逃得快,恐怕她現在就不是目前的念曉彤了——當然,這也是她無論如何要離開家里的重要原因。
「叔叔,請你自重!」街上人來人往,她稍微定下心神,認為李大同不至于在這個大眾場跋對她胡來。
「唉,你何必那麼緊張?」李大同突地話鋒一轉,哀聲嘆氣起來。「叔叔最近心情不是很好,突然見到你,一時興奮才跟你多說兩句,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念曉彤戒慎恐懼地看著他,顯然一點兒都不相信他的話。
「最近叔叔手頭比較緊,加上你媽她……」李大同閃過狡詐的眼神,兩只眼直盯著她的皮包。
「我媽?我媽她怎麼了?」一提到母親,念曉彤一顆心不禁提到喉頭,因而忽略了李大同不懷好意的眼神。
「她住院了——」李大同故意不一次將話說完,吊足她的胃口。
「怎麼會?她怎麼會住院?」她身子晃了晃,不敢相信突如其來的噩耗。
「真的,所以我在想,如果你手頭上方便,可不可以……」
「她在哪家醫院?」念曉彤焦急地拉住李大同的手臂,她完全忘記該對這個惡質的男人保持適當距離。「你說,她在哪家醫院?」
「哎呀,你忙嘛,她由我來照顧就行了。」李大同故作慈善的模樣,一雙手發癢地直想奪走她的皮包。「你就多少拿點錢讓我替她繳積欠的醫藥費,等她好了,我再帶她來看你不就行了?」
念曉彤皺了皺眉,她赫然發現李大同一雙賊眼不停地瞟向自己的皮包,她退了兩大步,重拾戒備的神情。「叔叔,你是不是在騙我?」她戳破他的計謀。
「什麼?」李大同愣了愣,不意她會發現自己的企圖。「你在說什麼?我會為了這點小錢騙你嗎?」他惱羞成怒地脹紅了臉,眼露凶光。
「會,你就是會!」念曉彤不想再與他多言,轉身就要離開,她必須先確定母親的安全。
「該死的小拖油瓶,老子養了你好些年,你就算拿點錢來孝敬孝敬老子,有人敢說不行嗎?」李大同忍不住露出猙獰的真面目,一把攫住念曉彤的肩膀。
「這里是大街,你想怎麼樣?」仗勢已有好奇的眼光飄向她,念曉彤鎮靜地想趕走他。
「去他的大街,給我錢,我要錢!」李人同終于動手扯住她的皮包。
「放開我!你再不放手,我要叫——」
沒想到她話還沒說完,李大同便搶過她的皮包,並狠力地推了她一把,瞬時念曉彤縴柔的身影往馬路的方向退了好幾步——路邊傳來人群的驚呼聲,李大同一見闖了禍,忙拔開腿落跑了。
當她好不容易站穩腳步,發現正好有一輛高速行駛的轎車向她沖過來剎那間她驚愣地瞪著那輛車,完全忘記此刻的她應該要趕坑阢開——突然一雙大手猛力推了她一把,令她毫無防備地往一旁跌去,緊接著傳來煞車聲,又一陣驚呼聲此起彼落,然後一切詭異地歸于平靜。
念曉彤狼狽地睜開眼,除了身上多處擦傷的疼痛,她竟是全然安好的;她怔忡地憶起倒下之際那猛推她一把的手掌,她緩緩轉過頭去,看向一團混亂的大馬路……車陣全停了下來,包括一大堆湊熱鬧的駕駛者和路人全過來圍觀;而停在她身後的那輛鐵灰色雪鐵龍,車主已由車里走了下來,因為他的車撞到人——一個男人硬邦邦地躺在地上。
念曉彤掙扎地站了起來,她得去看看那個人的傷勢,那個救了她的人——當她看清那個好心人的長相時,擦傷的手搗住顫抖的唇,是他?!
「紹虎!」他又救了她一次,再一次因她而讓自己倒于血泊中——
痛!說不出來的痛感充斥全身。
睜開沉重的眼皮,戴紹虎疲憊地瞪著天花板,好一會兒才尋回腦袋的功能,開始恢復運轉。
白色的牆、白色的衣服,加上刺鼻的藥水味,他很清楚自己目前的所在位置。
又進來了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進兩次醫院,唉!這可不是普通的幸運。
抬起手,模了模額頭上的繃帶,他有點欲哭無淚;為何每次都傷到頭部?上一次因為撞到頭,他忘了所有的事,包括自己的父母……霍然間,他瞪大了眼,他竟可以清楚地描繪出爸媽的影像!莫非——微眯起眼,他試著回想以前,幼年、青年、求學時,訝然地發現自己因禍得福,竟然在第二次進醫院時,神奇地恢復了失去的記憶這……這實在是——太神奇了房門被推了開,一抹縴柔的身影走進來;她低垂著頭,手里捧著熱水瓶,並沒有發現躺在病床上的人有任何改變。
戴紹虎深情地看著她,看著她恬靜的一舉一動,所有的回憶全串連在一起,也牽動他心頭縷縷切不斷的情絲……無聲地嘆了口氣,卻驚動了念曉彤敏感的听覺,她驀然轉身,迎向他晶亮的眼。
「你醒了?」語氣里有掩不住的驚喜,她快速跑到病床邊,握住他纏著繃帶的手。「你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戴紹虎輕笑出聲。「你什麼時候改行當醫生了?」
「呃?」念曉彤愣了愣,才明白自己被調侃了;她脹紅了臉,掩不住嬌羞。「討厭!你取笑人家!」
戴紹虎著迷地看著她潮紅的臉龐,源源不絕的濃烈情感幾乎要溢出喉頭。
「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他沙啞地問。
他實在恨死了這種被綁得像顆粽子似的模樣,連伸展身軀都很困難。
「你應該好好地休養……」她說。
「我好得很,如果可以,我想現在就出院。」他急速打斷她的話,語帶抱怨。「我不想再待在這充滿藥水味的地方!」
「對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不會常常住到這里來。」念曉彤垂下眼瞼,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和他相沖,不然為什麼他總會為她掛彩「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他拉著她的手,一手抬起她的下顎。「你怎麼那麼不小心?我若晚到一步,躺在這里的人就是你了。」
「我不是不小心,我是被人推的。」她幽怨地說道。
「誰這麼大膽子,竟敢欺負我的女人?」他揚起眉,獨佔意味十足。
一抹紅暈爬上她的俏臉,她撇開頭。「是我繼父……」
「繼父?」他的聲音拔高,將她的頭扳正,精銳的黑眸定住她閃躲的眼。「你說清楚,不然我饒不了他!」
念曉彤嘆了口氣,終于將自己與繼父之間的恩怨情仇一次說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