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男人們閑聊的時刻,宋凱薇在病房的角落里找了張椅子坐下,雙眼卻克制不住的盯著石磊瞧。
雖然難免因傷而憔悴,但他看起來精神還不錯,即便身上纏滿了礙眼的繃帶,卻全然不損他颯爽的英姿——
這就是她心愛的男人,就算他的心從來不在她身上。
三年來,她用盡鎊種名目也好、突發狀況也罷,意圖讓兩人的關系更進一步,但他從不曾上鉤,始終和她保持若即若離的安全距離。
或許他根本無心吧?
在十幾年前的那個夜晚,他親手殺了那個欺負他家人的男人,也順道將自己的心一起埋葬了……
歷經三年毫無成效的努力,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算了,既然兩人注定無緣,何苦再和他糾纏?
窗外飛掠而過的鳥兒帶走她的注意力,望著鳥兒輕盈的在空中飛舞,那自由自在的姿態還真像向來無拘無束的石磊……
說不定處理掉這段他心不甘情不願的婚姻後,他會遇到命定的女子,就像童話里的男主角一樣,和他的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那不也正是她所期盼的嗎?
而她,會小心翼翼地收藏好和他在一起的生活片經,獨自走完自己剩下的人生,就算那些片段一點都不甜蜜,卻也足夠她細細品味一輩子……
「凱薇?凱薇!」
突地有人喊她,她由雜亂的思緒里回神,驚覺是石磊在喚她。
「怎麼了?」
她趕忙離開座位走向他,後知後覺的發現莫星野和秦耀不知何時己然離開病房。
「莫哥跟秦耀走了喔?」
「嗯。」石磊定定的看著她,對她剛才在想什麼感到有興趣。「你在想什麼,想到都失神了?」
「呃……沒有啊!」她怎麼好意思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就算說了他也未必會想听,畢竟他從來都沒認真听過她想說的任何話。
她悠悠的暗想著,隨即想到他的需要。「怎麼了?你叫我有什麼事?」
「我想去洗手間。」他的顴骨泛起可疑的緋紅,約莫是對自己喪失行為能力感到無力及差愧。
「喔!」
她一听也紅了臉,在接下照顧他的責任時,她完全忘了還得照料他的生理需求。
她上前扶他坐起,並由病床下拿出便器。「那用這個好了……」
他現在的身體還很虛弱,她不確定他是否已經可以下床,所以使用便器是目前她唯一能想到的方式……
「不要,我不要用這個?」石磊撇開臉,莫名的發起脾氣來。
「可是你現在還不能……」下床啊!
「不管!我就是不要用這種東西!」他像個孩子般耍起脾氣,一張臉紅得好比關老爺。
「那……」
那現在到底該怎麼辦才好?難不成要他尿在床上?!
「那不然我扶你去洗手間,不過你要小心一點喔!」她在無計可施之下,只得無奈的妥協。
「知道。」
他口氣不耐的應了一聲,在她吃力的挾持下,緩慢且小心的下了床,井將身體大部分的重量倚到她身上。
她從來不知道石磊這麼重!
以往看他是精碩而高大,卻沒想過他的體重有這麼重,她吃力且小心的扶持著他往洗手間走去,一手還得拉著他的點滴架,這工作對嬌小的她著實辛苦了些。
「可以嗎?」見她的額上、鼻端皆冒出薄汗,他突然對自己目前的狀態感到嫌惡。
他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去上個廁所竟然還要她這個小女人來幫忙,一擔到這里他就心火直冒,充斥著對自己的不齒,卻忽略了心頭對她漾起的不舍。
「沒問題,還可以……」
她咬牙好不容易將他帶進洗手間,小心的拉著他的手握住馬桶旁的扶手,並體貼的為他掀起馬桶蓋。
「好了,你可以上廁所了。」
突然間,小小的洗手間里變得窒悶,石磊渾身僵直的站在馬桶前,那挺立的身影像極了公園里的銅像。
「石磊?你怎麼不動?還是要我幫你?」見他動也不動的瞪著馬桶發呆,她一派天真的詢問,並當真伸手想為他解開褲頭。
「不是!」他霍地粗魯的撥開她的手,一張臉脹得火紅。「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你先出去!」
被他這樣突如其來的一吼,她一時間感覺心里有些受傷,可轉念一想,他現在是病人,心情難免郁悶,她又何苦與他計較?
于是她沉默的退出洗手間,讓他自己處理他的生理需求。
待她離開並為他關上門後,石磊放松的吐了口氣,接著懊惱的捶了下洗手間的牆——可惡!他竟會讓自己淪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可惡!可惡啊!
數分鐘之後,他拉開洗手間的門,等在門外的宋凱薇立即迎上前去攙扶他,並小心的將他的點滴架抬出洗手間。
石磊將她的細心全看進眼里,心底某個冰冷的角落逐漸崩塌……
「你為什麼又回來了?」是為了他嗎?因為他這個沒有盡餅一天當丈夫責任的男人受了傷,所以她回來了?
他不認為自己有這麼大的面子,除了衣食無虞之外,他不記得自己曾給過她什麼,根本不值得她這麼做。
說要走的是她,走了又回頭的也是她,她到底想怎麼樣?
宋凱薇身體一僵。
他現在是嫌她礙眼,要趕她走嗎?
「你放心,等你傷好了,我還是會走,絕不會死賴在這里不走的。」她鼻頭一酸,低著頭輕聲保證。
「我不是……」他錯愕的開口,卻沒將話給說完便閉上嘴。
他沒有趕她的意思,只是誤會已經造成,他再多說什麼也是枉然……
宋凱薇將石磊照顧得無微不至,比任何一位看護都還要盡意,這讓石磊的病情恢復得極為快速,令醫院的醫生都感到極為不可思議。
在石磊迅速康復的過程里,沒有人注意到宋凱薇承受了多少石磊的臭臉和壞脾氣,但凱薇全都默默的承擔下來,不曾有過一句抱怨。
她別無所求,一心只期望他快點恢復以往的健康。
秋高氣爽,在一個沒有艷陽的涼爽午後,宋凱薇向院方借來輪椅,興沖沖的將輪椅推到石磊的病房。
她嘴角噙著淺笑,不管他這些日子來給過她多少壞臉色看,她總是盡量笑臉迎人,不讓他看穿自己的委屈。
「你見鬼的推輪椅來干麼?」
沒想到石磊一看到輪椅,一雙虎目霎時瞠大,以看妖怪的眼神瞪著它。
「今天天氣不錯,絕對不會曬傷的,我想推你到外面去散散步……」
「不要!我不去!」不待她把話說完,石磊就怒氣沖沖的對她大聲咆哮。「你休想要我出去丟人現眼!」
「不是,我沒有要你丟臉的意思……」
她聞言嚇一大跳,為何他要將她的好意說得如此不堪?她只是不希望他成天關在病房里,出去透透氣或許更有益身心健康。
「別說得那麼好听,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
他氣急敗壞的指著凱薇的鼻子叫罵,若是他的身體像以前一樣健康,他鐵定會由床上跳起來。
「你恨我吧?恨我一直沒將你當成真正的妻子對待,所以想用這樣的方式報復我、讓我難堪!」
宋凱薇一顆心蕩到谷底,她豎抓著輪椅後方的把手,身體微微顫抖。若不是有輪椅支撐著她顫抖的身體,她恐怕會因太過震驚而跌倒。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一番好意,竟會被他誤解成如此不堪的結論——
天氣這麼好,讓他出去透透氣,呼吸一下新鮮空氣,難道會比一天到晚關在這充滿藥水味的病房里差嗎?
她一逕天真的想著該怎麼做才對他有益,他卻將她的好意當成驢肝肺,認為她居心叵測,存心讓他難堪?!
他到底將她當成什麼樣的女人?
工于心計,還是心如蛇蠍?!
她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眼後,直楞楞的盯著他看。
「干麼?被我說中了,所以才這麼不甘心的看我嗎?」他嗤笑,在自己受傷的同時,也不惜以傷害她來達到心理的平衡。
宋凱薇深吸口氣,緩緩的將輪椅推往病房外,在踏出病房之前,幽幽的低喃一句︰「沒有人想讓你難堪,也沒有人認為你難堪,除了你自己。」
病房門在半晌後悄然闔上,徒留滿室的清冷,和緊扯著床單、呼吸急促且咬緊牙關的石磊。
沒有人想讓你難堪,也沒有人認為你難堪,除了你自己——她的話像句魔咒,嘲諷似的在病房里回蕩……
「該死!懊死的女人!懊死!懊死的——」他焚紅了眼咬牙低咒,雙拳懊惱的捶打著病床。
她該死的說得對極了,沒有任何人以同情或譏誚的眼神看他,覺得他難堪的只有他自己,一直都只有他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