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變了,真的變了。
甚至她可以說出他哪里變了。老爺變得愛笑了、變得柔情了、變得容易親近了,雖然他對紅紅還是不悖辭色,但瞧著她的赤果果目光總教她不由自主地臉紅,彷佛……在老爺心中,她是個重要的人兒,可能嗎?對一個男人而言,女人會比牛馬還重要?
雖然是痴心妄想,但總是有一個夢,就因為是夢,所以才有希望。
在徐府,她開始懂得什麼是希望了。
希望就是不論任何時候,都不再要認命了。
她的前半生一直都在認命,因為她不了解希望,她唯一認對命的一回,就是嫁給老爺這樣的好人。
他憐惜她,真的。不管是冷酷的老爺也好,或是現今面帶笑容的老爺,總之,兩種性子的老爺都待她很好很好,好到她無以為報。
她能用什麼方式報答老爺呢?
「娘娘,紅河邛餓。」身邊的小人兒扁起一張嘴,雖然還不算太懂事,但她總覺得霍水宓跟徐蒼離太接近了。娘娘應該是她的,討厭討厭,都是那個壞人搶走娘娘!
「好啊,娘娘上廚房煮點面吃,好不好?」
「好,紅紅要吃娘娘的,要吃娘娘的!」她興奮地手舞足蹈,在霍水宓跟前跑來跑去。「紅紅穿娘娘縫的衣,吃娘娘煮的面,紅紅還要娘娘幫紅紅洗身體。」最好永遠都陪著她,不要理那個臭人、壞人了!
瀕水宓心滿意足地笑了,摟住辦紅,在她額上用力親一下。「紅紅說什麼都好,你在這兒待著,娘娘馬上回來。」
「嗯。」紅紅用力點了一個好大的頭,爬上床沿,甩動著肥肥的兩只腳。「紅紅乖乖的,不吵不鬧,娘娘快回來,紅紅等你。」
像一個家,真的好象一個家。今生,老爺賜給她的,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言詞的?
時到今日方知原來一個家也可以不必像在娘家一樣,她是人母、她是人妻,真好,有人可以愛的感覺真好,紅紅也愛著她,老爺……不求老爺須死心塌地愛著她,但至少只要把她當一個人看就好……想歸想,那痴心妄想還是不由自主地冒了出來。人真貪心,一旦懂得了希望,便涌出了無數個希望……
「夫人!」在繞過中島的時候,遇上賈大媽,肥胖的臉皺成一團。「王總管出門了,老爺又向來不管他們的,我一時找不到人,所以不得不來請求夫人。」
瀕水宓一怔。「怎麼啦?」難得賈大媽沒頭沒尾的說話。「有我可以幫上忙的地方嗎?」賈大媽待她甚好,幫忙是應當。
「這……」賈大媽絞扭著雙手。「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老爺向來任他們自生自滅的,月璽小姐對丫鬟也不好,在府里沒什麼貼心的人,要不是我見翠玉偷懶詢問,否則還真不知月璽小姐躲在房里三天三夜不出門?」
「啊,是鬧性子嗎?」
「誰知道?要是鬧性子就好。她的脾氣倔,鬧性子定會摔碗摔東西的,可是三天來靜悄悄的,我敲門也沒人理會,可別是病了……」
「那……我該如何是好?請大夫,好嗎?」她向來沒有處理過這種事的。
「我是想請,可是房門教鐵鏈子給控住了。」賈大媽想起來就心驚。「都是那翠玉鬼丫頭,小姐出了問題也不理會,足足有三天了,若是我沒發現,那豈不是……」
啊,她可沒遇過這種事,該怎麼辦?「那,我去瞧瞧看好了。」如今只好將心比心,以往她病了,沒人理會她,月璽若病了,應該是渴求人去陪伴她的。
雖然,月璽憎惡她,可好歹她也是老爺的女兒,跟紅紅是同等地位的。現在該是回報老爺的時候了。
苞著賈大媽又繞了好幾條路,才瞧見別致的樓閣。
「這是死去夫人生前住的地方,小姐硬是討來住的。」
「咦?老爺沒同大姊住在一塊嗎?」
賈大媽古怪地瞧了她一眼,不敢再吭聲,連忙上前敲著房門。「小姐,小姐,夫人來看你了,你快開門啊!」叫了好幾回,里頭還是沒應聲。
瀕水宓見狀,私語︰「若是找幾個高大下人撞開門,不知有無可能?」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
「你敢!」房里頭傳出氣若游絲的「怒聲」。「你這小綁娘多管閑事,趁早擦擦滾蛋吧!」
「你開門,我就不找人來了。」霍水宓對著里頭說道。
「哼!誰理會得了你!」
「賈大媽,快叫幾個長工過來!」
「好,夫人,我馬上就辦!」
「等等!」里頭又叫︰「別叫人來,別叫人來!」
「那你開門,我不找人來。」霍水宓想報答徐蒼離的心掩蓋所有的膽怯,一心只想為徐家做點什麼事,哪怕是件小事。
里頭沉默半晌,才傳來戰敗的聲音︰「賈大媽走,你留下,我就開門。」
「這是自然。賈大媽,請你先叫珠兒到廚房弄點面線端去房里給紅紅吃,告訴她,我待會兒就過去。」
賈大媽遲疑了會,小聲道︰「夫人,你可要小心。上回小姐使性子,摔了個盤子,就摔在翠玉那丫頭的頭上,你要出了什麼事,我怎向老爺交代?」
「你放心吧!」目送勉強離去的賈大媽,霍水宓才又對門里說道︰「可以開門了。」
懊一會兒工夫里頭靜悄悄的,幾乎要放棄的時候,才听見腳步聲,很沉重,門一開,里頭的人迅速往內角退去。
瀕水宓一進門內,掃視擺設一眼,忽地驚呼︰「月璽!」
徐月璽就蹲在牆角,身上穿著厚重的大冬衣,兩頰消瘦了不少,三天沒吃飯讓她臉色青白,平日的嬌蠻不復蹤跡。
「這下你可稱心如意了吧?將來我死了,你可以在宅子里作威作福!」徐月璽恨恨說道,眼淚淨在眶里打轉。
死?霍水宓倒抽口氣,急步上前。
「你別過來!別以為付出你一點假心假意,就可以收買我的心!你不配當我的娘親,不配!」
「我……月璽,你哪兒不舒服?我找大夫來瞧瞧你好不好?」
「不稀氨!」
「那……」那該怎麼辦?月璽的臉色很差,幾乎見不到血色。她能做些什麼?能為老爺做些什麼?「不成不成,這是一定要請大夫的!」
瀕水宓轉身欲奔出門外,徐月璽發了狠地沖上前合上門,她緊靠在門扉上,叫道︰「我說不準請大夫來就是不準!宅里已經有太多的恥辱,不必再多加一筆!你也是,听听外頭怎麼說,人人都說爹差勁到只能買個新娘回來傳宗接代,而那個新娘年過二十,壓根就是沒人要的,才會輪到爹去買!都是你!我原只盼將來外頭的人逐漸忘了徐府發生過的事,到時說不得爹爹會瞧我一眼,只要一眼就好……」
徐月璽的眼紅了,淚水也不爭氣地滑落下來。「我要你進來,可不是打算死前認你當娘,我要你去找爹,求他在月璽死前來看看月璽,那我就滿足了。」要不是听說這一個月來,爹待小綁娘極好,她曾偷偷跑到曲橋下的樹後,瞧見爹陪著小綁娘喂魚,天啊,那可是她的爹嗎?面容和善,雖然听不清對話,但偶爾見到爹放聲輕笑,好似很快活!打從她出生,何時見到爹也有另一面的?全是因這小綁娘,如果她去求爹,說不得、說不得當真能在死前見到爹爹同她說一句好話。
「月璽,跟我去見大夫,我陪著你!」霍水宓焦灼地說道。
「我不要!我這種病怎能見大夫?」
「啊,你明白你的病因?可……可你不是大夫,如何知道?」
「你理會這麼多干嘛?你到底找不找爹來?若是不找,就滾出去!別玷辱了我娘的地方!」她叫道,隨即痛得皺起臉來,彎起身子。「痛……」痛死人了!
拗不得她的凶悍,霍水宓上前扶住她。「咱們先坐下,有話好好說!」勉強支持她到床沿。
「我可不需要你的假好心……唉喲……」
「月璽!不找大夫不行了!」霍水宓的臉色也白了。
「不要……」徐月璽睜開眼,喘息,而後發現小綁娘的雙手也在抖。
她在怕嗎?怕活生生死在她面前?還是怕沒法跟爹交代……還跟爹交什麼代呢?就算她死了,爹恐怕也不會動容吧!她究竟在求什麼呢?三天來,她好孤單,好想有人陪著,至少不會讓她胡思亂想,她老想著在她的生命里究竟有什麼可以值得爹記下來的,沒有、完全沒有,連她自己也記不住有什麼可以值得思念的事,听說小綁娘未出閣前命很苦,苦到三餐喝白粥,但她雖苦,如今卻算是苦盡笆來,這算什麼?老天爺在做什麼?她徐月璽也很苦啊,雖然身著錦衣、食用佳肴,但心靈上的苦誰能了解?如今她就快死了……好孤單啊……
她瞄了小綁娘一眼,忽然道︰「算了,別去找爹了。你……你就坐在那兒陪著我好了。」口氣是命令地。
「好,我陪著你,我讓賈大媽找大夫來!
徐月璽翻了翻白眼︰「我跟你說過多少次,我不找……你,你哭什麼?」
瀕水宓紅了眼,忙用袖子擦掉眼淚。
「我沒哭。」奇怪,她只是想為老爺做點事,為什麼見到月璽這麼難過,她也跟著心痛?
「你在可憐我!誰需要你可憐了?」她叫道,才剛說完,忽然發現自個兒被用力抱住了,雖然她比小綁娘圓潤,但一時之間被她抱住,也掙月兌不開!
「誰在可憐你?月璽,咱們去找大夫看病,只要病懊了,我找老爺過來,就算拖也要拖他一塊過來,到時你的身子好了,就算同老爺聊上一天一夜也不打緊,好不好?看了大夫,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弄來。
天啊,這小綁娘好激動……為什麼她要這麼激動?徐月璽閉上眼。小綁娘的身子軟綿綿的,味道還算滿好聞的,從沒人這樣抱過她的,好象有點點像娘……
娘?哼,她也……配!她,她只是個爛好人而已,也不想想她徐月璽以前是怎麼待她的,流什麼眼淚,分明,分明是在唱她的獨腳戲!
小綁娘才大她五歲,怎能當她的娘親?
徐月璽有些難舍地推開她,斥道︰「少裝模作樣了!你想收買我的心?哼,我是千金不換的!不像你,才一袋黃金就賣了自己!」
瀕水宓垂下眼。「可是我在這兒過得很開心啊。月璽,以往我病了,沒錢看病,足足拖了好幾個月才全好,我不希望你同我一樣。生了病是很苦的……」
「你懂什麼?你懂什麼!」徐月璽大聲吼叫︰「我病了不會看大夫嗎?還需要讓你在那惺惺作態嗎?就我白痴,想活活病死嗎?難道你不知男女有別嗎?算了!算了!你滾你滾!就讓我一個人的血流盡懊了,流盡了就死了,就不會痛了。
「流血?」總算找到點蛛絲馬跡了。不如多套些病情,再趕快到大夫家問個詳情好抓藥。「月璽,你……受傷了?」
「我……」徐月璽臉一紅。「我可不記得哪里受過傷了!」
「那怎會血流不止?」
「哼,我要知情,還會等死嗎?」
「怎可能莫名其妙生了病……」啊啊,月璽怎麼羞紅了臉,這副情景依稀見過,很眼熟……
對了,在她十三歲那一年,她也是莫名地「生了病」,不敢告訴老爹,二娘也不理會她,是她抱著「病」洗衣,教隔壁的大嬸瞧見,才了解到……
瀕水宓忙握住徐月璽冰涼的指尖,急問︰「你會月復疼嗎?」
「你怎麼知道?」難道這小綁娘習過醫?
「你……你是不是直出血?」在她耳邊小聲說出流血的地方。
「咦,你……你當真知道!」徐月璽的臉又紅又白,分明是被說中了。
「呼。」霍水宓見狀,吁了口氣,若不是及時攀住床柱,軟綿綿的身子早滑落在地上。
「你懂醫術?我,我還有沒有救?還有沒有?」只要能活下去,就算跟最討厭的人求救她不在乎了!而且……忽然覺得這小綁娘也沒那麼討厭嘛。
「有救,有救,這自然是有救的。」霍水宓激動地笑了,直捉著徐月璽的手不放。
「我忘了你今年不過十五歲,身邊又沒親近的女輩,不懂是理所當然。
「你到底在說什麼?」
「天下女孩兒到了你這般年紀,都會同你一樣的。以後,每個月都會來一回,現下你是初潮,當然會難受些,再過幾天就沒了,這不是病,是正常的。」霍水宓把從大嬸那兒听來的,完完整整地說出來,就為安撫徐月璽的心。
「這……是理所當然的?不是病?」徐月璽遲疑問。小綁娘是爛好人。應該不會騙她。
瀕水宓點頭,含著笑容。「這可證明你長大了。」
徐月璽想了想,再瞧瞧小綁娘握住她的手。為何小綁娘的指尖也是冰冰涼涼的呢?
是因為關心她的緣故嗎?
「你不放心,我請賈大媽抓些藥回來,服了就會舒服些,好嗎?」
徐月璽終于抬首,張口欲言,又及時閉上,好半晌才問出︰「你怎麼懂的?我听說你自幼喪母,你怎會懂得這些?」
「原先,我也是不懂的,是隔壁的大嬸好心說給我听。」她-起眼笑著。似乎比徐月璽還高興︰「你餓不餓?我讓寶丫頭弄點甜食,對你的身子骨有益的。
咦,為什麼是隔壁大嬸說給這小綁娘听的?她不也有霍二娘嗎?難道這小綁娘的後母不曾向她解說過?既然如此,小綁娘又為何要說她听?
「若我是她,早也叫那些小表吃我受過的罪,哪里還會好心解說?」徐月璽咕噥道。
小綁娘是爛好人,這樣的女人太容易欺負了……
可莫名地,心頭有點暖呼呼的。
「月璽,吃些好嗎?」
「要吃我自個兒不會去拿嗎?」徐月璽的臉微紅。
她的肚子真的餓了!她月兌下冬衣,忽然覺得生龍活虎起來,瞄到小綁娘放心的笑容,扭捏了會才要說幾句刻薄卑,倏聞外頭驚慌失措的叫聲。
「是珠丫頭。」霍水宓放開徐月璽的手,匆匆打開門,沒發覺徐月璽若有所失地盯著自個兒空虛的雙手。
外頭,珠丫頭撩著裙-,如遭人追趕似,她又喘又急,忙叫︰「夫人,救命啊!快救救紅小姐!」
「紅紅?」霍水宓的心又猛然劇跳了起來。「她怎麼啦?不是在房里用食嗎!」
「紅小姐哭著找夫人,以為你又叫老爺給霸佔了,哄她也不听,我一時沒法子,只好帶她過來找夫人,沒想到路經曲橋,紅小姐看見湖里鯉魚,貪玩起來,一個不小心落了湖!是珠丫頭該死!沒好好顧著紅小姐!」大氣沒喘一聲,就一口氣全說完了。
瀕水宓抽氣,叫道︰「快帶我過去!有沒有人救她?有沒有?」快步跟著珠丫頭離去。
「沒有,沒有!敖近沒下人走過,大小姐這里是最近的,所以奴婢才跑來求救……」焦灼的聲音愈來愈遠。
徐月璽站在門檻後,鄒起柳眉。
「大熱天的,徐府佣人都偷懶去了,自然是找不到人求救,哼!」她自言自語的,想到小綁娘不會游水,去了不也白去……這可不一定,小綁娘是標準的爛好心,說不定不會游水還跳進湖救人!
那可不成!
她若死了……若死了!萬一以後有什麼莫名其妙的痛冒出來,她找誰問去?幸虧她懂游水,現下趕去還來得及!
徐月璽出乎意料地坑詔作,才跨出門檻,要飛奔救人去。忽地,她停下腳步,回望曾是親娘的屋內,冷冰冰的,甚至還不及那小綁娘給她雙手的溫暖!
她突然月兌口而出︰「娘,如果你在世,會同她一樣待我嗎?」深深地瞧了屋內空蕩蕩的擺設一眼,然後旋過身,毫不猶豫地忍著月復痛,跑向拱門。
那是什麼玩意?
徐蒼離謎起黑眼。雖已邁秋,卻驕陽依舊,銀白的波光水面上隱約濺起浪花。
不是魚!那瞧起來像人!
是水宓嗎?她可不懂游水!
三申五令不得要她靠水一步,該死的她!
徐蒼離心一沉,疾步飛向曲橋上,由橋上看見黑發在水面上載浮載沉,眼見就要完全沉下去!
「水宓!」他肝膽欲裂,臉色一白,回憶起當日她落河情景,雖是須臾之間,他想也不想地跳進人工湖泊。
剝里湛藍地發白,黑漆漆的水草吞噬了沉下的霍水宓。
她是他徐蒼離的妻子,誰敢動她?湖神也不行!
迅捷地沉,避開水草糾纏,一把抓住瀕水宓的黑發,他的靴里貼有匕首,他狠狠地憋住口氣,利刃斷水草。
她不是水宓!
是那個小肥豬仔!
先前因為遠距離所以看不清,但心中隱約覺得古怪,水宓的身子不該如此矮肥,然而一時驚悸恐懼淹沒了他的理智。這小肥豬只雖然失了意識,肥胖的雙手卻懂得緊攀住他的頸子……
他-起了眼,咬牙地扔了匕首,只手抱住她,正要往上攀游,忽地,他的臉色更白了?
不知何時,幽幽水草找到了替死鬼,逐漸纏住他的腳踝,不得輕易移動。
如果放開這小胖豬,尚有余力可以撥開水草,不然再待下去,遲早會成水尸!
她本就不是他的親生女,救她有何用處?
就算救,也不見得救得了她,說不得是賠上自個兒的命!沉甸甸的水壓逐漸迫人,肺部如飽和的囊袋幾欲炸開,再拖個晃眼,必死無疑……
千思百轉之際,徐蒼離發現自己彎,手仍抱著沉重的小丫頭,另只手撥開纏人的水草,這廂一撥那廂又黏過來,雖是在深湖之中卻也感受得到冷汗直流。
只須放開她,便有一線生機。
他尚有水宓,荒蕪十年的心畝在遇上她之後,逐漸長起芽苗,怎能舍得她?怎能?
放開她吧!放開她吧!留著她,一日見她赤紅的頭發,心頭總有疙瘩,任她淹沒在深湖中吧!
他的身軀四周逐漸轉黑起來,徐蒼離這才驚覺沉下的身子被水草給淹沒了。
他究竟在做什麼?若是為他的親生子女,就算沉尸湖中也心甘情願,這小肥豬算什麼?她算什麼?
難道,愛一個女人也會教心給變軟了嗎?
蚌地,頭上的水草撥開了,徐月璽張大著眼拚死拉動他,在旁的徐向陽則撥弄著水草。
他太重,被水草纏得很緊。徐月璽見狀,當機立斷地拉扯徐蒼離抱著紅紅的手臂。
她想教爹爹放手!放開那只沉重的小豬妹,至少容易救他!反正在爹眼里,那小丫頭是野種,沒人在乎的,死紅紅總比死爹好,偏偏扯不開兩人,爹的手臂為何不放?為何……
她的眼對上徐蒼離,雖僅短短數秒,但他的冷眼拒絕了舍棄紅紅……徐月璽呆了呆,心思混亂極了,她認識的爹是向來不理會他們的啊!哪怕哪日死在他面前,他也不會動容……
倏地,徐向陽拍她的肩,指指埋在沙土中的匕首。徐月璽大喜,點頭游去,趁此徐向陽指指紅紅,要接過來先送上去。
徐蒼離注視了他一眼,要拉開緊緊攀住他的小豬仔。無奈,她不放手,就算在昏迷中,也死不放手。
徐月璽拾來匕首了,由徐向陽砍掉累贅的水草,趁著一松動,徐蒼離立即往上游。
未久,他浮出水面,狠狠地踏在淺灘之中。
「蒼離!」霍水宓驚叫。
「別過來。」他低吼,濕透的眼模糊地見到紅光,刺眼而溫暖。他喘息,蹌跌了幾步忽然半跪在湖畔旁。
他感覺到他的身後跟著兩個孩子,然而他卻感受不到懷里小豬仔的生命。她的身子冰涼,分不清楚是湖水浸泡過,或是……
「蒼離!」在湖邊等著他們的霍水宓見他神色有異。顧不得他的「命令」奔上前。
來之時,在路上遇見向陽,跟著他們過來救人,卻沒料到浮出水面的會是老爺!
「老爺,你還好嗎?」她不理會衣裙浸水,跪坐在他面前,焦灼的淚水滑落,好恨自己的不爭氣,她什麼也不懂,不懂游水、不懂臨場柄動反應,甚至她無法幫助救一個愛她的孩子……
驕陽下,她的臉蛋僵住了。目光徐徐垂下,地上躺的是紅紅,昏迷不醒,肥嘟嘟的小手扯著老爺的衣襟不放,顯得有些僵直。
她睜大了眼,在淚氣中遲疑地伸手探她鼻息。
沒有。
沒有!
「不!」霍水宓的嘴唇在顫。這可愛的小丫頭是頭一個待她好的人,她能為她做些什麼?在徐府中,她究竟能為每一個待她好的人做些什麼?
背著光的徐蒼離喘過氣來,眉頭一緊,捉住她的手,道︰「有救,我說有救就是有救!」他俯下頭,灌著氣入紅紅的肺部,在大熱天里,每個人都是出奇地發冷。
「為什麼?」徐月璽低語,瞪著爹的行為。「為什麼爹要這樣做?爹不愛我們啊!為什麼會心甘情願地付出?」如果輪到她,爹會不會也這樣對她呢?
瀕水宓轉身,大叫︰「賈大媽,快,快拿條毯子過來,老爺房里的床鋪先備好,還有,快差人抓怯寒藥,等紅紅醒來,我要看見炖好的藥盅。」她能做的也只有這樣了。
辦紅的臉仍是蒼白的,而老爺……霍水宓淚流不止,蒙蒙——中是崇拜的徐蒼離,她只能依靠他了。她是個貪心的女人,開始懂得希望後,無窮的希望全出籠了,如今她希望老爺救活紅紅,是了,她貪心卻無能為力……
這或許是女人的天命,但不是後天的。是誰造成女子的無力無能?是誰讓一個女性個體依附著男子而活?是環境,也是她自己造成的。如果早在向陽推她落水之後,她習會游水,那麼也許紅紅能更快得救。
「咳!」忽地,從紅紅的小嘴里噴出水來。「咳咳咳!」
「紅紅!」
「行了!」徐蒼離疲憊的眼抬起。「等她吐光水就沒事了。」他的眉聚起,瞧見霍水宓激動地淚流不止。見到她,彷如隔世,他伸出手。「過來扶我,這里的事就交給其它人。」
女人當真是水做的動物。她哭了,眼淚像涌泉不止,她的身子里哪里容得下這麼多的淚水,除了這些眼淚,她的身子還能塞下點肉嗎?
「謝謝你,老爺。」紅紅能得救不是奇績,而是老爺的能力。霍水宓濕瀝的眼又溢出淚來。她怕,她真的好怕失去這家中的每一分子,如同當年失去娘親後的無依無靠;不,比當年更甚,如真失去了徐府里的家人,不只會無依,她會開始感覺到空虛。老天爺,那是多麼可怕的感覺,正因為曾經得到過,所以失去後才會懂得空虛。
她該如何保有她的家人?就憑她這無能無力的女人?
「別再發抖了,抖散了,我可不負責拾回你的骨頭。」他溫情含笑道,握住她的冰涼小手。
「娘……娘!」紅紅虛月兌地轉醒,一睜眼就覺得臉頰一直被滴水,原來是娘娘的淚。
「娘娘不哭……不哭,紅紅在這兒……」她吃力地說,眼皮垂得很重。
「娘娘不哭了不哭了,紅紅冷不冷?娘娘先抱你好不好?」
當然好啦!難得她有機會跟娘娘獨處……獨處!她的眼勉強撐大,看見上方另一個背光的臉龐。
「壞人!」她叫道。
徐蒼離厭惡地哼了一聲。「不該救的。」
「壞人抱抱!鋇人抱抱!」顯然她想起湖里的一切,眼眶迅速轉為紅色,扁起小嘴準備放聲大哭起來。
「老爺……」
徐蒼離罔顧她的哀求,欲起身,發現衣襟教紅紅死捉不放。
「娘娘,我要壞人抱抱,我要他抱抱。」在湖里「痛苦地睡著」前看見壞人抱住她,她痛痛,沒法子吸氣,可是覺得很安全。
「老爺!」霍水宓抱起紅紅,塞到徐蒼離懷里,楚楚可憐地又投以崇拜的目光,彷佛不解他為何救了紅紅,卻不願施舍一個懷抱。
他咬牙,-起眼注視她半晌,才終于折服在霍水宓百分之百的崇拜眼神下,接過紅紅。
「今晚,總要叫你付出代價的。」他附在她耳邊恐嚇地低語。
一觸到「睡著」前的熟悉懷抱,突然的恐懼感與放松交織,紅紅忽地「哇哇」大哭起來,淨埋在徐蒼離的懷里噴鼻水,順便在他的手臂上灑點小尿水。
徐蒼離板起一張臉孔,不耐煩地忍受,甚至勉為其難地拍著她的背,安撫似的哄她。
瀕水宓吸吸鼻子,感動地小聲問道︰「老爺,我也能靠著你一會兒嗎?」這樣的景象真像一家人。
他還能如何呢?他嘆息︰「不怕濕就過來吧。」
「嗯。」她點頭,靠在他的右側,緊緊地抱住他及紅紅。「老爺,謝謝你救了紅紅。」
她的喉頭梗著。雖然老爺並沒表態,但她想她了解老爺的心了,盡避偶爾听見下人們說老爺的冷僻,但在她眼里,老爺配當一個丈夫、一個父親,他是天底下為數不多的好人了。
她何其有幸嫁給老爺?是她的命,也是她的幸運。
濕漉的眼睜開,瞧見他身後手足無措的徐向陽和徐月璽,她的淚又掉了下來。
她伸出白玉臂膀,一手拉過一個,細致瘦小的手臂雖然還不足環抱四個人,但至少是一家都在一塊了。
她的臉頰靠著老爺的肩,左手抱著徐向陽,而右手牽著徐月璽。五個黏在一塊的家人……
「真好,水宓也有命擁有一個真正的家庭呢!」她抽噎地小聲說,埋在寬厚的肩里含笑著。
徐蒼離並不答話。就因為她太容易滿足了,所以並不斥開兩個孩子,以為他能心甘情願地接收旁人的孩子嗎?若不是為了安撫這小女人……
他的眼接觸到徐月璽的。濕答答的發貼在她的頰上,她的眼楮流露出渴望,隨即垂下,不算成功地掩飾她的淚珠。
他無聲嘆息。
家嗎?如果這也算是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