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番外篇,我一直有一股狂熱,狂熱到一向在寫作上很龜毛的我,竟能在一天之內結束番外篇(對我而言是很了不起的)。
我常想,一本小說最圓滿的內容,應該只存在于作者的心中。在作者的筆下,通常只有一本小說的男女情愛以及具體的男女個性,而,男女相遇之前,與周遭配角所產生的一切互動,只能留在作者的心里。
理由很簡單,言情小就最精華之處,就在于男女主角的主戲,跳月兌男女主角的愛情外,剩下的就是如何布局與劇情結構問題,如此寫成十萬字,恰恰懊,至于男女主角還未曾相識之前的家族史,對不起,這叫言情小說,不是「某某人的一生」,也不是「西門家的家族史」,要真詳盡地把西門家每一個兄長知何虐待西門恩的場景寫出來,我怕讀者看到第五章,讀者陣亡了,而作者也一塊殉葬。
我的番外篇,因此而來。
在一本言情小說結束之後,放著短短的番外篇,不必再重頭介紹人物表,有時無關情愛,有時只是配角的小小抒發,我樂此不疲,好過放在正文里考驗讀者的耐性,思索男女主角到底會不會相遇。
直到《到處是秘密》,我告訴自己,該戒掉這習慣了,我也真的戒棹這麼一回了。反正番外篇就像毒癮,只要下定決心肯戒,就可以做到視若無睹的地步,寫稿交稿,重心放在男女主角上,跟其他配角說拜拜。
忍過了《到處是秘密》,我以為我已經成功,直到《聶十郎》,看見西門笑拼命向我招手……我也曾掙扎過啊,最後被他悲慘的過往給征服,如果不寫出來,一定緩 悔,要戒,下本再戒,于是《聶十郎》的番外篇就這麼產生。
寫完番外篇後,一不作二不休,我要寫就寫個過癮,寫到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在出版社的廣告單里,會有新書絕不收錄的楔子外的楔子,描述本書楔子之前,兩家即將前往民信局開張的經過……嗯,因為太配角了(好比聶四V.S忠僕,西門笑V.S西門義),完全與聶十郎無關,所以獨立放在廣告單上,有興趣可以找找看。如果沒有興趣,歡迎寄給我,作者打算獨芳自賞,留作記念。
因為這次番外篇兼廣告單寫得太過癮了,差點連聶十郎的幼年都寫下去,再這樣下去,遲早我的書中處處是配角,主角擺在番外篇。
懊戒、該戒了!請大家祝福我。
必首憶當年——大哥真辛苦
西門庭六歲——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西門家的人了。」沉穩的少年模著她的頭,笑道︰「你說你沒有過去,那我幫你取蚌名字……嗯,我希望西門家的孩子都能抬頭挺胸……從今以後你就叫挺,西門挺好了。」
「西門挺?」她低頭看看自己還沒有發育的平胸。抬頭挺胸啊……好像有點難耶……
「怎麼?不喜歡這名字嗎?」
「不會,我都可以。」
少年見他這個新來的六弟個性很隨和,暗暗松了口氣。自從義爹去世,由他成為一家之置瘁,每天要管的事簡直讓他頭昏腦脹,連讀書學武都不夠時間。
老二永弟像條火爆小辣椒,成天爆來爆去,就怕他爆到小恩弟;老三義弟不會為他招惹麻煩,但義弟一見老二就酸,最近還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他,看得他毛毛的;老ど恩弟是西門老爺唯一的親生兒子,幾次瀕死,每每嚇得他魂都要飛了,就怕西門家的香煙斷絕在人間。
看來看去,還是老六好……思及此,真想抱抱這乖孩子。
「你去看看恩弟吧,我還有點事,待會兒過去。」
她點頭,走進那間密不透風的屋子里。
她很清楚自己會被西門家收養的原因,既不是為培養她成材、也不是見她討喜,她是無所謂啦,一個孤兒能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生活,還能擁有兄弟,那也算是修來的福份。
走到床緣,瞧見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在熟睡中。他雙頰凹陷暈紅,像在發高燒,連僅站在床邊的她都能感受到強烈的熱度。
她模了模他的額面。「好燙呢……」他小小的臉蛋充滿痛苦,像連睡夢中也不安穩。
她遲疑了會,想起曾看過一幕爹娘安撫兒子的景象,于是用力抱起他,將他的臉押進自己很平的前胸。
「乖……乖,別作惡夢,我給你抱抱。」她很用力地搖蔽著,沒有注意到小男孩的雙手吃力地掙扎,最後無力地攤下。
「六弟,你在做什麼?」少年一進屋見狀,大吃一驚,連忙沖上前把她撥開,抱回西門恩,顫抖地探其鼻息。「還好、還好……」要是就這麼早夭,他一定到死都不會原諒自己。「六弟,你想悶死他嗎?」他微斥。
西門庭坦白道︰
「我瞧他痛苦得緊,所以學娘親抱抱他。」
「學娘抱他……」少年頗感無力。「你只是個小阿,也不是個女的,哪兒來的……那個嗯……女人的東西?你這樣抱他,他只會悶死。」他說著說著,連臉都紅了。
「喔……」西門庭又低頭看看自己的前胸。
「算了算了,至少你沒像永弟,把恩弟摔得頭破血流……」可憐的恩弟啊,連他這個大哥都要懷疑恩弟是不是受了誰的詛咒,每來一個義兄就瀕死一次……嗚……義爹,我對不起你啊……
「挺弟,你已在你義爹面前上過香,我也把你介紹給家中成員了,從此刻開始,你跟西門家猶如一體。你放心,沒有人會趕你走的。」少年笑著,推開了府內一扇房門。「啖,以後這里就是西門老六的房,你愛在里頭翻天覆地都成,不過你得先洗個澡,熱水在里頭已經備著了。」
「謝謝大哥。」
西門笑聞言,心里還是直對這個六弟有好感。西門家的義子多是孤兒出身,多少遭遇了一些心酸事,進而養成一些冷僻的性子,但挺弟不同,觀察他一陣,發現這孩子隨遇而安,遇見新奇的事雖感興趣,卻不過份追究;規規矩矩卻不死板,凡事恰懊適中,即使得知被西門家收養,是為了西門恩,而非培養他成材,他仍面帶微笑地接受,不大吵大鬧。
也許是他太早評斷,但,他真的要說,西門義子里,挺弟大概是最不用他擔心的一個了。
「快去洗澡吧。」西門笑拿著風燈離去。
西門挺打量了房內,看見屏風後頭有澡盆。這是頭一遭她看見澡盆,水還是溫的呢……略帶好奇地模著木盆一會兒,才月兌下衣物,跳著進澡盆。
門「卡」的一聲,被打開了。
「對了,我忘了把新衣帶過來。你剛來,還來不及制新衣,我拿三弟的衣服……」走到屏風後,正要繼續說,忽地往口。
挺弟的身子很縴細,才六歲,就能從他小小的身子預知他將來也胖不到哪兒去。
他很想笑著要挺弟多添幾碗飯才能吃胖,但好像哪兒不對勁……
他遲疑了下,把衣物擺在屏風後。
「挺弟,你要不要我幫你刷背……」話又頓住,覺得這種話從自己嘴里說出來,好像有點婬魔的味道。
「不用了。」西門挺微笑︰「大哥,你做你自己的事就好,我自個兒來。」
「你這小阿真會照顧自己,不過偶爾跟大哥撒撒嬌也不錯啊。」
「撒嬌?」
「是啊。」即使好像覺得怪怪的,西門笑仍不放棄跟兄弟拉近關系的機會,索性在澡盆旁坐了下來。
「大哥都跟誰撒嬌?」
「哈哈,我都十幾歲了,還跟誰撒嬌呢?」西門笑注意到被水淋濕的小臉很清秀,不禁暗忖西門家的義子們個個眉清目秀,只是挺弟的眉清目秀好像又有點不同……
皮膚擁有孩子的細膩,眼楮大大的,小嘴像小小泵娘似的小菱嘴……思緒中斷了一下,目光瞟到挺弟曝于水面上的小胸膛……
真的有不對勁的地方……
「大哥,麻煩你把衣服拿來,我要起來了。」
「好……」見她起身的剎那,腦里中斷的思緒忽然有個異想天開的想法,讓他月兌口大喊︰「慢!」
西門挺停住不動。
西門笑哈哈笑了兩聲。「這好像是我的多慮了,這兩天我沒睡好的緣故吧,可是……」他小心翼翼地鎖住那張太過清秀的小臉,不敢往下瞟。「挺弟……我記得,你好像沒有跟我說過,你是男是女吧?」
「好像吧。」
「那……我也不是懷疑你,只是,這種事還是得讓你自個兒說出口才好,你是男的吧?」他的口氣很隨和,隨和到像在談天氣。
「女的。」
「咚」的一聲,西門笑直接平躺在地上。
沒有月光的夜晚,西門家的老六房門緊閉,里頭只有微弱的燭光照在西門笑的半側面,顯得十分的……陰險狡猾。
「從今天開始,你不能叫西門挺。挺字對一個女孩家太難听……叫婷,不,這簡直是昭告大家你的性別,亭亭玉立也不好,不如,單名一個庭字。你叫西門庭……字挺之,我會告訴他們,你名字筆劃不好,我幫你改了。」
「大哥,我不必走嗎?」
「你一個小小女孩家,能到哪去?再回頭當孤兒嗎?」西門笑不忍也不願。流落街頭的苦頭他不是沒嘗過。
「可是,你不是說,西門家不收義女的嗎?」
「……小六,你一點也不害怕嗎?」
西門庭好奇問︰「怕什麼?」
這孩子年紀小小,當真什麼都看得開……這算是件好事嗎?西門笑當機立斷,直接對著她,道︰
「你已上過香,拜過義爹了,就是西門家的人。只是……你是個女孩家,諸多不便,雖說西門家里恩弟是唯一的血脈,但多少不搭親的遠親都在虎視耽耽地注意咱們,看我會捅什麼亂子,他們好名正言順地接掌西門家,屆時恩弟不知會被他們欺負成什麼模樣……小六,你就忍著點,你是女兒身的秘密就我知道,別再讓旁人知情,連其他兄弟都不要讓他們知道,等將來你再大一點,等我掌握西門家實權,我會還你女兒身,還會讓你風風光光地出嫁,好不好?」
「好啊。」
西門笑見她如此爽快,不由得擔心她到底懂不懂他的話?她才六歲啊,未來還有這麼長,往後的每一天他都得擔心受怕的……老天爺到底要怎麼整他才過癮?才以為來了听話夠乖孩子,那料這孩子將會是他最大的負累。
「你真的懂嗎?以後不準跟其他人共睡一床,不準在外頭月兌衣陶,不準與人共澡,不準打扮,不準學女兒家該有的一切,也不準跟其他人太要好,不準在兄弟間太突出,也不準太差到引人注意。甚至,如果我沒掌握實權,你可能一輩子都沒法恢復女兒身。」天,听起來連他自己都覺得很過份。
「我懂啊。」她笑道︰「只要有飯吃,我不在意的。」
西門笑注視她良久,本要模她的頭,後來又覺得男女授受不親,只好道︰「你懂就好。」秘密在身,他只會縛腳縛腳,可是他願意賭了,誰教他倆有緣做兄妹?「還有……今天的事你就忘了吧。」
「忘什麼?」她好奇問。
「就是……唔……我不小心看到你的……嗯……」他的臉龐火紅,暗幸燭光不強,掩去他的尷尬。
「我會忘了。」她懂事地說。
西門笑暗松了口氣。也許未來不如他所想像的麻煩,只要他倆能保守秘密,一切都會很順利地度渡過——
西門庭見他緊張兮兮的,很有趣地露齒一笑。
剎那之間,西門笑只覺眼前強光倍增,差點戳瞎了他一雙眼楮。
然後,他又昏倒了——
她的秘密根本保不住吧?她根本就像是個……一笑就成桃花精的小丫頭,將來誰會不注意她?
西門老爹你在天之靈到底看見了沒?當年為什麼要先收養他?當大哥真的好辛苦哪……
「你家的玉珠來了嗎?那可算是大姑娘,能嫁人了呢。」井邊洗衣的大嬸們互聊。
什麼東西來了會變成大姑娘?躡手躡腳地躲在牆後,耳朵拉得長長的,一句話也不能漏掉。
「是啊,她痛得三天下不了床,還是我煮了碗甜水讓她喝,她才舒服些。」
貶痛得三天下不了床?小六最近看起來很正常啊。往前偷偷跨一步,仔細听分明。
「痛一痛也就過去了,要不然將來怎麼生小阿?」
原來跟生小阿有關?這一定要听。乾脆潛伏到井邊去好了,忽然有人喊︰
「大哥,你在做什麼?」
西門笑回頭,瞧見那個一直用毛毛眼神看著自己的義弟。他立刻露出沉穩的笑︰
「沒什麼,我瞧大嬸們怎麼洗衣服而已。」不能心虛不能心虛,他是大哥,要有兄長的風範。
西門義打量他,問道︰「大哥,你瞧這有什麼用?要洗衣自然有下人會去洗,你有點可疑呢!」
「可疑?」西門笑無辜地反間︰「我有什麼可疑?」
西門義眯起眼。「最近,你老盯著老六瞧呢。他是有什麼三頭六臂,值得你每天三餐瞧著不放?」
糟了,被發現!剎那間,千百個理由閃過腦中,西門笑臉色不變,嘴里說道︰
「義弟,我對兄弟們一向一視同仁,你只注意到我老盯著小六,怎麼就沒有注意到我也瞧著永弟呢?」
「哦?」語氣不以為然的。
「當然,我也常瞧你啊,只是你沒發現而已。」
「……」語氣緩了下來,西門義道︰「大哥,你最近是沒事干嗎?瞧著自己的兄弟做什麼?」
「我是在感慨啊,當年你們來時都是毛頭小子,才到我的腰際,如今個個都長大成人,如果我沒記錯,小六今年也十四了吧?」唉,再四年,就要女大十八變,他怕她變到人家一眼就看穿她的性別,嗚。
見西門義又起懷疑,西門笑不動聲色地離開井邊。這義弟真的太太會懷疑人了,而且通常懷疑得很正確啊。
「義弟,你找我做什麼?」
「不是我找你,是據說西門老爹的遠房舅舅的表弟的……天知道接下來還有哪幾串粽子跟著,反正他們來找西門當家的,我想又是來分錢的吧。」
聞言,西門笑頗感頭痛。「又來了嗎……」
「是啊,從大哥少年到現在部二十好幾了,他們每年都來,還不死心呢。」
西門笑連連嘆氣,又回頭看那遠遠的井邊。他要煩惱的事真不少啊……
「大哥,你喜歡井邊大嬸?」西門義冒出這句。
「什麼?」他駭了一跳。
「我瞧你一直回頭張望啊。你都二十多了,還沒個意中人,雖說凡事以恩弟為重,可你不可能沒有心儀之人,搞不好你是屬于那種「願坐金交椅」的男人呢。」
「……我對大嬸沒興趣。」西門笑強調,不知自己在這里跟義弟扯些什麼,最後改口︰「只是我方才听她們聊起件事,心里覺得好奇而已。」
西門義看他一眼。「大哥很少有好奇的事。」
言下之意就是他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事能引起西門笑的好奇心。相處這麼多年,西門笑又豈會不知他這個義弟的心思,暗嘆口氣,很坦白地說︰
「我听見她們提到,有個姑娘來了,以後可以生小阿了。」
「啊?」
「你也覺得不懂吧?」唉,有個同伴真不錯。
「是癸水來了吧。」
剎那間,沉穩高大的身軀被定住。
西門義回頭,訝道︰「大哥,你怎麼啦?」整個人像石化一樣。
「義弟……你竟然能知道這麼神秘的事,真是見多識廣啊……」莫非義弟他也是女扮男裝,天,有一個小六就夠,可不要全天下女扮男裝的兄弟全窩在西門家,他會受不了的!
西門義輕嗤一聲,很輕蔑地瞄他一眨。「大哥,你隨便抓一個男人也知道這種小事,就你一向少根筋,從沒注意……咦,不過話說回來,你怎麼突然注意起這種事來?」
因為小六長大了啊……他日日煩惱、夜夜煩惱,連讀書練武都擔心,多想找個人分擔肩上重擔啊……忽然間,他瞪著西門義。義弟頭腦好,懂的事絕對不比他少,如果小六的秘密能與他分擔,想必自己也可以先松半口氣吧……
「大哥?」
不不不,秘密說出去就不是秘密了。他跟小六約定好,豈能打破,再者,將來小六的性別若真泄露,就讓他一個人負責,別再連累義弟了吧……
西門義充滿懷疑地︰「大哥,你的臉色很有鬼哦。」
「義弟,我有事想請教你……」
「請教我?」有什麼大哥需要用到「請教」兩個字?
「對,也快中午了,不如這樣吧,咱們兄弟也好久沒有聊個過癮了,不如就找個小店好好地吃一頓吧。」
「咦……」西門義不及回神,整個人已被西門笑強硬拖著走。每回有「遠親」來,大哥必定嚴陣以待,這一次到底是怎麼啦……不過他跟大哥的確是很久沒有「單獨」地聊個徹底了,思及此,年輕的臉龐不由得微熱。
「走吧走吧,慢了一步可沒好位子了。」
「大哥,你要跟我聊什麼呢?」有點期待了。
「嗯,咱們要聊很多,好比說,癸水是什麼?女人的肚兜有沒有辦法弄到?或者你知道的姑娘家的心理大多是怎麼想的……」
「……」
「小六?」鬼祟的人影無聲無息地守在房門口,一連低喚幾聲。
未久,睡眼惺忪的少年來開門,一見門口的男子,立刻清醒過來。「大哥,你差點嚇死我了。」一身黑衣黑褲黑靴,還特地站在陰影處,她差點以為是睡前看的鬼怪小說里的鬼現身了。
「你一點也不像被嚇著了,哎,才十四歲哪……」他嘆氣。老是很淡然的模樣,他很怕她永遠就這樣什麼事也無所謂啊。
「大哥,你找我有事?」
他食指放在嘴巴,左右張望。「小聲點,遠親的遠親還沒走,我看沒有十天半個月他們是不肯走的。」
「喔……」西門庭忍了個呵欠︰「那大哥你是要進來,還是在門口說話?」
「我是要問你,你想不想擦個澡?」話說完,就看見她的雙眸微亮,西門笑暗喜她還有執著的事,低聲說︰「我知道你忍了很多天,我現在就把熱水取來。」
她正要問他一個人怎麼做,眼前已空無一人。
她搔搔頭,走回房內時,腳步聲又傳來,一回頭,瞪大了眼。
「大哥,你的速度好快啊……」簡直像鬼影,現在真不是她作夢嗎?
「愈快愈好,省得被發現。」他的動作真的很快,沒一下就倒完了熱水,拉過屏風。「我在外頭替你看著。」
「大哥……謝謝你了。」不知該何言以對。她不是感動,只是覺得大哥真辛苦,而且近年愈來愈像她的娘了……大哥才二十多歲啊。
西門笑守在門口的陰暗處,不停地張望,听見里頭衣物月兌落的聲音。他並無任何的感覺,只知身為兄長,一定得處處盡力,好比——
「小六,你也十四了吧……我認識一個大嬸啊,她最愛談女兒家的事,你要不要陪她談談?」他實在說不出口女孩家該注意的事。
事實上,小六個子稍嫌高瘦,長手長腳的,扮起少年來簡直沒有人會懷疑她是女孩家。
可坦白說,那是因為她自幼扮男,行為舉止上多少有點男孩氣;要扮女的,他家的小六絕不輸人啊。
「大哥,我去跟一個大嬸談這種事做什麼?」
「……」失敗,換一招。「小六,最近你有沒有覺得哪兒不舒服的地方?」
「我很好啊。」
她很好,他可頭痛了。「那、那……你想不想要一個……一個……」「肚兜」兩個字有這麼難以啟齒嗎?
爹啊,為什麼您要早死,把全副重擔交給我?我要顧恩弟、要顧二弟顧三弟顧四弟顧五弟,還要顧六……六妹啊!
當年他是不是做錯了?可是如果不這樣,他如何保全恩弟、保全小六,保住整個西門家?
再這樣下去,他怕小六真會變成男孩啊。
下定決心開門見山跟她談,至少讓她明白男女是有別的。
「大哥,我想再過幾個月,離家闖闖。」門內傳來清楚的決定。
「什麼?」
「大哥,永二哥早就離家去闖了,四哥也是,我離家有必要這麼驚訝嗎?」
「當然!你明知你是……你是……」
「大哥,我想去驛站或民信局做事。」
「去那種地方……」豈不是要四處跑?她是女的!女的啊!
「是啊,整天看恩弟老是病著,我也良心不安。當初大哥收我當義弟,不就是希望能幫恩弟一把?他跟我年紀差不多,卻成天躺在病床上。去驛站,多少達官貴人會仗著權勢送信送貨回家鄉,我可以私查里頭有沒有藥方或者特別的藥材;若去民信局,多半會有各地稀奇古怪的藥方;再者,當了信役,可以四處跑,說不定就在哪里的鎮上或村落,有恩弟救命的藥方。大哥這多劃算,尋遍千山萬里,卻不必花家里的一分一毫。」
是挺有道理的……不不,怎麼會有道理?她是個女的,要她混在一群男人里,那以後嫁不出去怎麼辦?
「何況,我想出去走走,大哥,我還記得第一次你從外地捎信回來,每人一封,那時我只覺不必與大哥面對面,竟也能「听」到大哥的嘮叨,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有趣嗎……他還記得第一次捎信回家,她才十歲,原來在這麼久以前,她就惦在心里了。
小六平常很隨遇而安,少有能特別引起她執念的事,方才听她口吻,的確流露出了點興味……
蚌地,有人伸起懶腰走進內院,西門笑暗驚,不小心踢到門板,那人立刻抬頭往這里看來。
「誰?」
「……是義弟?」
「大哥?」西門義一見西門笑從陰影中現身,訝道︰「三更半夜大哥你不睡著,待在……老六的房前做什麼?」
「沒有。」西門笑沉穩地笑。
「沒有才有鬼呢。」西門義跳上廊欄,看見他雙手斂後,更加起疑心。「你身後藏什麼?」
「沒有、沒有。對了——」西門笑忽然喊︰「義弟,你別老抓著我啊!」
「大哥,你聲音這麼大做什麼?」
「我最近受了點風寒……咳咳……」
「你當我是白痴兒嗎?」摔不及防的,西門義忽然推開門。
西門笑大驚失色,連忙抱住西門義的腰,要阻止他進去。不料義弟的身子太過往前傾,他重心不穩,跟著踉蹌跌了進去,手中的秘密同時飛了上去,倒掛在屏風上。
西門義瞪著那東西,然後緩緩地轉向西門笑。後者只能乾笑以對。
在屏風後的西門庭慢慢走出來,衣衫有些凌亂,但還算包得緊緊的,她邊系著腰帶邊往上看,看見一個很陌生的東西。
「大哥,你的啊?」她問,踮腳取下了東西,然後攤開來打量。「很像是肚兜耶。」
「你知道這是什麼?」西門笑訝道。他好不容易硬著頭皮買了一件回家,就是想教她,年紀到了該懂的還是要懂。
「知道啊。」她綻出有趣的笑︰「前年我有一陣子默書默晚了,天天過午後才去廚房用飯。廚房的姐姐們都在聊胭脂水粉或者是哪家的衣物好,我常听。大哥,你要有需要,我還能建議你去哪家買呢。」
原來,從頭到尾他都是白操心了。「小六,你當真什麼都听見了?」
「是啊。」她笑︰「她們當我是不懂事的孩子。還提到每個月她們都有不便的日子,我好奇問了,她們笑得挺暖昧的,跟我提個大概。去年我好像有跟恩弟聊過,他說得可仔細呢。」
「恩弟?他長年躺在病床上,怎會懂這些?」西門笑難以置信。
「我說的。」西門義很乾脆地說。
「義弟?你跟恩弟提這個做什麼?」
「咱們天南地北聊啊,男孩子遲早會對姑娘家有興趣,跟他聊聊也不行?何況,不管是哪個兄弟,一有機會都跟恩弟聊得亂七八糟,不然哪天他痊愈了,不懂花花世界怎麼辦?要不,大哥,你平常都跟恩弟聊什麼?」
「……」只聊他的病貶好會好。他果然失職了。
「喏,大哥,還你。」西門庭笑道,塞進他的手里。「送這給心儀的姑娘好像太大膽了點,不過她收到,一定能明白你的心意的。」
「不,我不是……」見小六又露出那種害死人的桃花笑。她的未來怎麼辦?他要去祠堂靜靜才行。
「大哥,我想跟你聊聊。」西門義說道。
「我……」不太好吧,西門笑頭皮一陣發麻,最近義弟愈變愈老奸,雖說是為了西門家,不得不變成商人本色,但是,他還是很怕義弟毛毛的眼神啊。
「晚安,大哥、三哥。」她笑道。
「等等,小六——」試圖露出身為大哥很沉穩的笑,卻發現這兩人少根筋,完全無視于他身為大哥的威嚴。
西門庭微笑著揮揮手,目送他倆後,才關上房,伸個懶腰上床睡覺去了。
數月後,西門府外——
「小六,你只身在外,諸多不變,一定要多加照顧自己。如果不習慣,就回來吧。」西門笑殷殷囑咐著。
西門庭一翻上馬,身形優雅而俐落,完全看不出女孩家的影子。
「好,大哥,等我穩下來,一定第一個捎信給你。」毫不留戀,策馬離去。
西門笑注視許久,才嘆了口氣,一轉身,訝道︰
「義弟,你要上哪兒?」
「我要去探探敵情。」
「敵情?」
「听說聶家的「封-書肆」出了一本《孽世鏡》,賣得甚好,我要去看看到底有多好?大哥,你不必等我吃飯了。」
「……我的兄弟們真是很積極啊……我去找恩弟聊聊好了。」每離開一個兄弟,他心里就悵然所失,明知各有前程,但總是有點遺憾。尤其是小六……不知何年何月她才能恢復女裝?才有慧眼男子情鍾于她?
唉,他的頭還是很大啊。
一年後,遠方——
「快快快!有沒有人?有沒有人?十一郎,我把信放在這里,銀子也放在這里,我還加了一封詛咒信,誰敢拿了銀子不寄信,就受我一輩子的詛咒吧!」聶拾兒雙掌合十,求神拜佛。「老天爺,拜托你一定要讓這封信確實送到南京聶家,三哥他們再不來救人,我怕我跟十一郎死在央師父的手下!嗚,我要打扮得美美的,吃得好、穿得暖,不要再被她欺壓了……」
「你快點!」貓兒眼的十一郎擔任把風。遠處響起咚咚咚的聲音,兩人倏然一驚,連忙狂奔離開官道上。
拜托,老天,他在這里的日子真的很無聊啊,誰來救救他——
「師父,咱們等你好久啦!」聶拾兒立刻換上笑容,對著遠處用力揮著手,就怕師父看不見。
「諂媚。」十一郎咕噥。
一個月後,楊柳信局——
西門庭抱著一堆信進屋整理,一封看起來很破舊的信掉落。她撿起,注意到收信人是「快來救救我」!
她一愣,瞥到這封信寫著寄出的地址,卻沒有寫要送到哪兒。
信件很破舊,破舊到連她都可以看出里頭厚厚的一疊紙。她遲疑了會兒,抽出來讀著,沒一會兒,她失笑。
「這人,真有趣,還詛咒人呢,不寫地址怎麼幫你送?」
同時,遠方突然有人跳起來,喊︰
「糟,我好像忘了寫老家地址!天亡我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