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城西燈火通明,人人手持火把,夜闖家宅,鬧得雞飛狗跳。細問之下才知在江湖、官場上頗具聲望的宮家,派出手底下所有人手,緝拿一名叫聶拾兒的采花大盜。
相較之下,城東顯得靜悄悄地,街上沒個人影,連攤子都收個精光。
這日,城東的豬肉攤子照常時間關上門,如同過去的每一天,長相猶如殺人凶手的屠夫點起很便宜的油燈後,慢慢地往左面木牆上搖曳不定的人影看去。
「嘿,屠兄,你夠義氣,窩藏采花大盜!」聶拾兒跳過來勾肩搭背的,一點也不在乎屠夫身上油膩的氣味。
「你是不是采花大盜,我會不清楚嗎?還有,我不姓屠。」那屠夫一臉肥肉橫生,一雙眯眯眼隱含著精光,往西門庭打量去。「這位兄弟是……」
「他是我的生死之交,叫西門挺之,就跟你一樣,呃……」
「趙。」
「是了是了,趙兄!」聶拾兒流里流氣地喊︰「我就記得你姓趙嘛!百嘿,幾年不見,你發福不少。」
「你卻沒有變啊。」趙胖子不得不感慨。
「誰說沒有變?好歹我跟你也有五年沒見,搞不好,我就是旁人嘴里說的采花大盜……哎呀,嚇到小嫂子了。我也不過是隨便摘了朵花嘛。」不知從哪兒蹦出一朵小白花,要隨便塞給趙胖子,又覺這人胖得很不適合收下他的花;要送給小嫂子,可能活活被打死。他轉頭,遞給西門庭︰「嘿,送你啦。」還是這小子適合花……
西門庭微愕,然後揚眉微笑接過。聶拾兒往前一跳,躍到牆角年輕女子的面前。那女子緊緊抱著三、四歲的小男孩,充滿防心的,他視若無睹,笑嘻嘻地蹲下,道︰
「幸好這小阿像嫂子,不像屠兄。來來來,見面禮見面禮,快叫聲叔叔。」揣了揣衣物,想起身上穿的還是西門庭這香噴噴的衣服,只好取下左耳的金環,塞進小阿胖胖的小手。
在旁的趙胖子知他一向很注意門面,隨身之物必然昂貴無比,正要張口拒絕,又瞧見聶拾兒逗著那孩子玩。
這家伙的心意,他豈會不知呢?回頭往視西門庭半晌,趙胖子才斂起打量的眼神,低聲說道︰
「西門兄弟,你不像是江湖人。」
「我的確不是。我在老順發信局做事,它日有需要,趙兄可以上老順發找我。」
趙胖子笑了兩聲,道︰
「我在這里殺豬幾年了,最遠也不過到城西送豬肉而已。要寄信?也得看看我這破室屋子里找得出文房四寶嗎?」
早先,在進屋的同時,西門庭就「一眼」打量完整間屋子。說是屋子,不如說,是前頭的豬肉攤子多餘出來的空間,內室與攤子僅以粗劣布簾相隔,狹小的空間只能塞一個小凳子跟木板床,比他在信局的宿舍還不如。他的視線轉回趙胖子臉上,然後笑道︰
「趙兄說話的口氣,一點也不像是個不識字的屠夫。」
趙胖子雙眼微亮,重新打量起他來。
「你看出來了嗎?我曾讀過幾年書,不過學武的時間更長,殺了幾個人,最後窩在此地終老。人人都以為我只是個殺豬的,而我的長相,也的確像是個殺豬的。西門小弟,你覺得聶老弟像什麼樣的人物?」
西門庭看向那跟小阿搶手指頭的聶拾兒,微笑道︰
「很像是個貪玩的大少爺。」
趙胖子聞言,點頭。「的確很像。據說聶府在京城里是有頭有臉的名家,人人都以為聶拾兒養尊處優,而他看起來也的確像個不知民間疾苦的大少爺。」
西門庭微微一愣,對上趙胖子那蘊藏著深意的小眼楮。這人在暗示什麼?
「哎呀,小佷子的眼皮要黏上啦,不吵你了,我怕你屠夫老爹一刀把我砍成豬肉上桌賣,那可不好玩啦!」
「你要喜歡,你可以生一個。依你的年紀,要成親不算早了。」趙胖子又看了西門庭一眼,後者十分淡然地微笑。
「我還沒玩夠呢,屠兄。」聶拾兒老聞到身上馨香,真的很懷疑西門庭到底用了什麼珍貴的香料在身上。
西門庭正要糾正他喊錯,趙胖子低聲笑︰「那是他害臊。」
「喂喂,你們混這麼熟了?還悄悄私語!」聶抬兒看了很礙眼。房子原就小,趙胖子幾乎快要擠掉他的好兄弟了。
「我是告訴西門老弟,今晚要委屈你們了。」趙胖子指著很勉強用蚊帳分隔兩半的床。「你跟西門老弟擠擠,明兒個一早你們就藏在我的車下,我送你們出城。」
西門庭目不轉楮地注視那小小小小小的木板床,然後緩緩對上聶拾兒刺人的大笑臉。
「挺之,你有問題?」他很好心地問,預備這小子一有問題,就有理由罰他站著睡。
「……不,我無所謂。」也不過是兩個男人共擠半張中的半張床而已,真的無所謂,他對這種小事一向不在意的。
餅了半晌,他還是一臉「淡然」地瞪著那張床。
抵著薄薄的牆板,身後傳來熱氣,跟淺淺的哀聲嘆氣。
「挺之,你的頭發是很香沒有錯,我不介意聞它到天亮,可是我很介意再這樣下去,不到天亮我會先斷氣在你的頭發里,可不可以麻煩你轉身跟我面對面?」
沉默半晌,西門庭才勉為其難地轉過身來。他一見到這張細皮女敕肉的俊秀臉龐,就想起趙胖子之前提的「長相很嬌貴,于是人人都以為他是富家少爺了」,趙胖子真正想說的是什麼?
聶拾兒的手臂忽然向他探來,他暗驚,見聶拾兒的掌心抵在他身後的薄牆上,然後整個修長的身子完全貼上他的身子……西門庭閉上眼,深深吸口氣。
「將就點。」聶拾兒附在他耳邊輕聲說︰「我知道你不常待在這種地方,反正眼一閉,天就亮了……是不是我的錯覺,你一整天跟著我跑,沒機會偷偷擦澡吧?怎麼又香又軟?」
西門庭緩緩對上他的眸瞳。距離之近,幾乎已經彼此觸到鼻尖。
「如果我說這是天生的呢?」
「這世上,可沒有什麼是天生的。說,你是用了什麼東西擦在身上?連我都比不上?」他猛聞,只覺這種香味是他買不到也調不出來的。
「……我大哥送的香料,我怕浪費就用了。」
「你大哥待你真是好啊,別告訴我,你臉上又滑又膩又軟又香,也是你大哥的杰作,記得改天你大哥送東西來,一定要分我一份啊!」
西門庭終于忍不住,唇瓣抹著笑,很爽快地︰「好啊。」
即使相處不到一天,聶拾兒也隱約看出西門庭的性子屬于隨遇而安型,不怎麼計較小事,行事低調又爽朗。挺之的爽朗不似男兒家一般的豪爽,反而擁有一般人少有的安然自得的爽朗。
一個完全沒有在外闖蕩,只守在一間民信局的年輕男子,能在二十歲擁有這等氣質,已是令他十分佩服……當然,這話他可不會說出口,免得這小子-了起來。
也許,正因挺之這種很投他緣的性子,他才會在不知不覺中與他通信了五年吧。
蚌然間,趙胖子在睡夢中擠了過來,聶拾兒眼明手快,立刻把西門庭的身子壓壓壓,壓得滴水不漏,以免曾有殺人不眨眼紀錄的趙胖子一個翻手,打到不懂武的挺之,那可會一擊斃命的。
「哇……之前咱倆站在一塊,我高你一點,現在我發現你的身子很單薄哩。」他驚奇道。肩薄身薄,手臂也薄,這麼一想,他還記得西門庭的腰也挺細的……
「唔,我……小時候身子不好。麻煩你把手從我腰上移開,我怕癢。」
聶拾兒乖乖收回不規矩的手,低聲說道︰
「身子不好可不是理由,我小時身子也不算好,我娘才把我當女兒養個兩年,你看,我有耳洞。」
「我沒有。」
「廢話,你當然沒有,你要有,咱們共躺一床,我豈不完蛋?」
西門庭微笑,道︰「我要是女的,那我也完蛋。」見聶拾兒要抗議,他改變話題︰「明兒個出城,咱們就分道揚鑣嗎?」
「啊……是啊,你趕著要回信局嘛。」有職業的,畢竟不如他來得自由。只是……還真有點舍不得這小子。
「你把我的馬弄丟了。」
「這倒是。不如我陪你一塊回去,跟你家老板道歉兼賠償好了。」他笑嘻嘻的。
西門庭注視他一會兒,問︰
「你把馬丟在城東,是故意的嗎?」
聶拾兒連眼也不眨一下,笑道︰「我一見宮萬秋出現,嚇得反身就跑,哪還顧得了馬丟在哪兒?不過我得強調,我不是怕他,我只是懶得跟他打,他的功夫還遠不及我呢。」
西門庭當作沒有听見他的吹牛,又問︰
「宮萬秋是個很聰明的人嗎?」
「唔,你有問我必答,畢竟你被我拖下水,哪天會被打死都不知道。耍聰明是要有天份的,就像我。」聶拾兒指指自己。「而宮萬秋完全沒有這種天份,但他思緒縝密,宮家老頭倚賴他甚重,可惜宮小姐當他是屁。怎麼,你對他有興趣?」
「入夜之後,宮家主搜城西,這一搜,大概也要天亮才能輪到城東吧?」
「依官府配合的態度,也許會再早一點。」
西門庭略帶興味地看著他,道︰
「你是不是料到,宮萬秋一回府得知前因後果,一定會猜到你逃跑跟我有關,之後他若知信局的馬遺落在城東,必會以為你故意引宮家人往城東,而你自個兒逃到城西。所以,今晚,城西的人恐怕難以入眠了。」
「哇,我有這麼聰明嗎?也是!我就是這麼聰明!」聶拾兒忍不住抱住他。「挺之,你真是一個比我還聰明的人啊。我這個人,最討厭有人比我聰明了,那讓我耍心機耍得很不夠威風。」
「……既然討厭,就別抱我了吧。很難看的。」
「我也不想抱個男人啊,是屠兄把我擠到快沒氣了,這人,再胖下去,我看遲早把他老婆孩子一塊擠下床去。」他堅決反對回頭抱趙胖子,光想就起一陣雞皮疙瘩,還不如抱挺之……他吞了吞口水,隱約覺得自己好像有點怪。
西門庭張口欲言,見到他很無辜委屈的表情,只得閉上嘴。他還能說什麼?就當兩個男人閑來無聊抱在一塊是一件很理所當然的事好了……反正他無所謂,真的真的無所謂。
說服自己之後,他閉眸入睡。
直到沉睡前,都能敏感地察覺到那雙注視自己的視線。
那視線的主人,現在到底在用什麼心思注視著他?如果此時此刻,張開眼,是不是能看見聶拾兒最深處的面貌?
「哇,挺之,你還算不算男人,連睫毛都這麼細?我得花多少功夫保養才能有你的一半?老天太不公平了吧?」
「……」睡覺睡覺。被一個男人這樣盯,他無所謂,還是無所謂。
「挺之?」
「……」我睡了我睡了。反正就算他睡了,兩個男人也不會鬧出什麼事。睡了睡了……
細密的視線,一直在他的臉上來回巡禮,好像看得津津有味到留連忘返似的。啊,對了,拾兒擅易容,必定時常細觀他人的臉孔,自然也不會放過他的,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真的可以很無所謂地睡了……
背對著趙胖子的聶拾兒,一直很專注地看著西門庭,俊秀的臉龐被陰影遮了大半,連帶著,向來古靈精怪的眸子也隱藏在黑暗之中,無人窺見他此時此刻的神情。
「如果讓宮家發現他躲在咱們這里,咱們會連這鋪子也保不住啊。」
細碎的爭吵,讓睡了一時半刻的西門庭微掀了眼皮,迷蒙的眼一張,就見聶拾兒的大臉近在眼前,而且仿若未眠地注視著他。
他張口,聶拾兒立刻捂住他的嘴,示意他不要說話。
「拾兒曾救過我,我豈能棄他于不顧?」趙胖子壓低的聲音從薄薄的蚊帳外傳了進來。
西門庭聞言微訝,瞧見聶拾兒對他眨眨眼,咧嘴笑著。這人听得一清二楚吧?
「你的意思是,你顧他就顧不了我跟孩子?」
「我會保護你們的。」
「怎麼保護?拿那把菜刀嗎?老趙,你的刀只能殺豬,哪能殺人?宮家在城里的影響力有多大,你不會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上回?有人告密,宮家為了表示謝意,足足送了一袋銀子……」
聶拾兒見西門庭皺起眉,很好玩地幫他撫平眉頭。
西門庭瞪向他,聶拾兒一時只能暗暗驚嘆這小子的眼真是……很令人妒忌的美麗啊,他得花多少功夫才能保養到這小子的一成?
「你要我出賣兄弟?」
「他又不是親兄弟,明日他拍拍就走,可咱們生活在這城里,如果被宮家人發現了……」
「我跟他,是生死之交。」
聶拾兒用力地點頭附和。
「你不是一直想讓兒子去學堂嗎?如果有銀子……」
「……你讓我想想。」
「還想,等你想個透,人也跑了。你沒那種,我去好了,就讓我帶兒子走,反正他留下,也不得你疼!你寧願顧及你的兄弟,也不要你的親生兒子就是。」
「等等……好吧,咱們一塊去找宮萬秋。」
對于所謂的生死之交背叛,西門庭一點也不驚訝,只是,聶拾兒明明听得一清二楚,卻一點怒意也沒有,反而還很開心地笑著,好像料定了趙胖子一定會出賣他。
被人出賣很好玩?
「不,我去,你留在家里看著他。」
「你一個女人家出門,我怎麼放心?一塊去,把孩子帶去。先去外頭等我。」趙胖子堅持——
的聲音持續了一會兒,有人走到蚊帳外頭,仿佛確定他們睡得很熟後,才自言自語︰
「娶老婆,果然還是娶個明白自己的人好啊。」
未久,鋪子的大門輕輕地被推開,然後再度合上。
「……接下來怎麼辦?」西門庭問。
「怎麼辦?當然是逃命要緊啊!」聶拾兒不改笑臉,跳下床抖了子。「好冷。」見西門庭單薄的身子慢吞吞地下床,他隨手抓了一件小凳子上的大衣扔給西門庭。
嗚,連他自己都覺得好細心哪,怕好兄弟著了涼……可是,他何時懂得照顧人了,怎麼連他都不知道?還是,他只對挺之細心?哇,不能再想了。
「他不是你的生死之交嗎?」
「是啊,他一直是。」聶拾兒心無城府地笑著,拎起百寶箱的同時,還不忘收刮一些乾糧。「挺之,你還站在哪兒做什麼?快閃吧!」
西門庭遲疑一下,套上那件腥味很重的破衣,連忙跟他逃難去了。
臨走之際,他回頭看了那小小的鋪子。鋪子里微弱的燭光搖擺不定,的確很像是拾兒與趙胖子之間的友情……
「挺之,還不走?」
西門庭回神,見聶拾兒扛著一堆東西,顯然快把這家家當掏個精光。忽然之間,他心里有底了,露出很有趣的表情。
「接下來咱們要怎麼逃呢?」
「自然是等天一亮,闖出城門啊。」
「闖?怎麼闖?」殺出一條血路來?那他可得說,通往城門的那條路上的斑斑血跡,絕對不會是宮萬秋的。
「當然是男扮女裝了……你沉默什麼?你放心,我不會叫你扮女裝,看看你的長相吧,能看嗎?當然是我來扮啊。」
「……」
「別傷心,我一向實話實說,久了你就習慣。」
「……我盡量。」
「嘿嘿,咱們先找個地方,讓我徹底模模你的臉。」
「……模我?」
「我發現啊,你的臉真有趣。連睡覺都很無所謂的模樣,睡到中途,臉頰還會發紅……讓我的心好癢啊……」癢到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聶兄,你說過你沒有斷袖之癖的。」
「哇,你想到哪去了?我是說,你的面皮很值得我研究。我一直希望能做出又細又滑又膩的人皮面具,來彌補它無法在體溫上變化的缺點,挺之,你一定要讓我模個過癮,我手癢,心也很癢啊。」
「……」
銀輝照地,兩抹人影很快地消失在街頭上。
天一亮,城門口就聚集了數名的官差與宮家的護院。從城外進來的百姓一律通行無阻,要出城門的卻是經過層層的盤問。
「大哥,他們好像在抓犯人啊。」十七、八歲的小泵娘拉著兄長的手,很好奇地問著大排長龍的老頭兒。「老伯,是死囚犯經過這里嗎?怎麼嚴格得像是哪家的皇親國戚被人謀殺了似。」
那老頭兒回頭,先是注意到那被喚作兄長的年輕男子有些病容,全仗小泵娘扶持,而這小泵娘長得十分美麗,再大一點必定是風華絕代的一世佳人。老頭兒的語氣不由軟下,道︰
「小泵娘,你一定不是本地人,昨晚差爺沒抓到本城最有名的采花大盜,所以今兒個一早守在城門口,一一盤查。」
「哇,原來昨晚有采花賊,還好我跟大哥在一塊,要有事,大哥會保護我的,是不?」
「嗯。」年輕男子咳了兩聲,當作沒有看見老頭兒懷疑的眼神。
「可我瞧好像有些人不是差爺嘛,怎麼還給人搜身呢?」她好奇問。
「他們是宮家的人……嗯,在城里地位跟差爺們是一樣的。小泵娘要出城還是快排隊吧。」老頭兒很含蓄地說︰「小泵娘年紀小不懂,公子應該明白這世上,總是有些人是得罪不起的。」
那小泵娘聞言,瞪眼嚷叫︰「大哥,這算什麼啊!明明不是官差,還硬賴在城門不讓人出去,大哥,走,咱們又不像采花賊,不要排隊!」不顧病青年的阻止,硬拉著他闖城門。
早在眾人偷偷覷她的同時,宮萬秋就注意到她的存在。這小泵娘一身粗布粗裙,卻不掩其驚人的美貌……他的眼珠一轉,硬將視線拉到靠在她身上的病青年。
青年的臉蒼白而虛弱,連身子也略帶縴細得……若是那狡猾的聶拾兒假扮,有這可能嗎?
「我跟我哥哥都不是本地人。」她嬌叫︰「咱們要出城,你要搜身嗎?明明不是差爺,還硬賴著要搜身。」她用力往前一挺,很明顯的,胸前兩團渾圓很有重量……連兄長的額頭都差點一路滑到她的胸前。
爆萬秋的臉微熱,立刻撇開視線,招來有經驗的老嬤嬤來搜她的身。
「哼,我偏不讓她搜!你來搜我啊!來搜我啊!」她拖著兄長,直往他走去。「我從小到大還沒遇過這種事。我長得很像采花賊嗎?我采誰的花?我是個姑娘家,難道要我采你嗎?」
爆萬秋一步一步後退,就怕很不小心踫到不該踫的地方。
「姑娘,你可不要得寸進尺。」
「哼!」她噘起小嘴︰「我瞧你不像短命鬼,我才給你個機會呢!要是旁人,我還看不上眼,你要不要模,要不要模看看嘛?」
婬恥蕩婦!敗想罵出口,但宮萬秋一見她的臉,就罵不出口,只得把視線拉開,一不小心又瞧向她很有本錢的胸部,連忙凝神轉頭招來一名年輕婦人。
「趙嫂子,你瞧這兩人之中有沒有像跟聶拾兒在一塊的男人?」
趙嫂子看向這對兄妹,搖搖頭︰「那男人長得很清秀,膚色像蜂蜜水,眼大有神,有點高,啊,對了,我記得很清楚聶拾兒的左耳上有個耳洞。」
爆萬秋立刻往病青年的耳垂看去。青年耳垂飽滿無洞,再往小泵娘的耳朵瞧去……戴著極為樸素的耳環,見她還噘著嘴,虎視耽耽地看著他。
他抿唇,不願再直視,隨意揮了揮手。
「快過去!」
「不模啦?那是你的損失哦!」
「巧兒,別鬧了。」病青年微斥,向宮萬秋頷首,虛弱地露齒一笑︰「舍妹失禮了。」
剎那之間,那小泵娘不由得閉上眼,隨即怕被人發現她的眼楮受創,連忙張眼的同時,瞧見宮萬秋舉臂遮目。
原來,真的不是她過敏……是她這個「兄長」太會桃花笑了,咦?小手撫上心口——怦、怦、怦,哇,什麼大場面她沒見過,也沒心跳這麼快過吧?
「算了算了,走吧,哥哥,咱們還要去找大夫呢!」她有些狼狽地扶著病青年走出城外。
與宮萬秋錯身而過時,明知他在注視著自己,她偏轉頭向他用力扮了個鬼臉︰「你心跳聲真大,別對我哥哥胡思亂想,你明不明白啊!」
城外,有一匹駿馬被人牽著,馬背上的坐鞍是某間民信局專有。病青年跟少女路過時,覷見身後一直有人在注視。
「真是匹好馬啊。」病青年在馬前停了一會兒,才與少女雙雙離去。
「是不是還在看呢?」病青年略帶好奇的。
「哼,他在看你呢,哥哥。」
憊在裝?未免太入戲了吧。「兄長」西門庭模上緊緊貼附在自己臉上的人皮,很有趣地說︰「你怎麼知道宮萬秋有斷袖之癖?我還當他讓你迷得暈頭轉向呢!」
「少女」聶拾兒忽然停住,很認真地注視他,全神警戒。「來,笑一個,不要笑得太燦爛,適中就好適中就好,要張嘴的。」
西門庭雖不知他在搞什麼,但他仍綻出很有趣的笑。
「糟了!」聶拾兒往後一跳,連忙遮住眼楮。「我一定發瘋了!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人,簡直是男女通吃!連我定力這麼好的人都差點失控!」他捧頭哀哀叫。
西門庭對他的胡言亂語加瘋樣,已經練到視若無睹的地步,只道︰
「你做的人皮真精美,不知道有沒有依據?」
聶拾兒的心思迅速轉移,很驕傲地翹起鼻子,道︰
「當然有!要扮成一個無中生有的人很簡單。你老哥我,覺得一點挑戰性也沒有,于是,我就做了一張我十二弟的臉皮……」連他都不得不贊嘆十二弟生得好啊。
「十二弟?我以為這張臉皮的主人是個姑娘家。」
聶拾兒哼聲瞧他一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真不好意思啊,挺之老弟,我家十二是男不是女,你想登門求親,那可得等下輩子。」
「搞不好你家十二弟是女扮男裝呢。」西門庭笑道。
「哼,他要女扮男裝,從小看他看到大的四哥豈會不知?」
西門庭聞言,笑道︰
「你說得是。一個人要女扮男裝不容易,一定得要幫凶才成。」
聶拾兒只覺他話中有話,卻模不著邊際。
「你真聰明。」西門庭笑道︰「知道宮萬秋不但會親自守城門,還會找趙夫人跟信局的馬來。」不但臉變了,把他身上的味道徹底改變,即使以馬認人,也認不出來,他不得不說拾兒在這方面很有功力。
「我說過他是一個心眼很多的男人,也許他會盯著一個普通的姑娘觀察,卻不會目不轉楮地看著任何有可能毀他名聲的女子看,因為他已經有宮小姐這個心上人了,哎啊啊,怎麼那只母老虎不乾脆來個郎有心、妹有意的戲碼,害我很辛苦耶。」聶拾兒把腰間的腰帶一扯,看似普通布料實則軟質的質材,用力一拉,他蹦蹦跳跳的,胸前嘩啦啦地,一堆東西全落在上頭,然後一折,即成他最寶貝的百寶箱。
他抬頭,沖西門庭一笑︰
「如何?跟我在一塊很有趣吧?」
西門庭聞言,點頭︰
「是很有趣。」頓了下,意味深長地笑道︰「非常有趣。」
恩弟,近來安恙?
我在信局做事一切順利,老板是個好人,同事與我相處融洽。如果說,有什麼遺憾,那就是無法偶爾與恩弟天南地北地聊話。
大哥雖然沉穩,值得信賴,但年歲畢竟相差過大。也許你不相信,但大哥對我,猶如老嬤子嘮叨一般,其他義兄我一向很少接觸,如今想來,恩弟是我在府里最常聊天的對象。
我的生活過得很好,你若不適,不必回信,只要看信即可。
我有沒有提過,這兩年來,我有個通信的老友?我沒見過他的面,也沒看過他的畫像,可是,我對他感覺很親近。他姓聶,是個胡吹臭蓋很有趣的小子。
你知道我對新鮮事一向有點興趣,但也事事隨緣,所以,他極具趣味的信,我很是期待。
我第一次拿到他的信,收信人上寫著「快來救救我」!內附一張詛咒信,寫著「見死不救者,必亡」!
我心想,這人到底是瘋了,還是傻了?信里十句話里有七句是在吹捧自己,他到底是在求救,還是在開鑒賞大會?
恩弟,與他通信至今,我才明白這世上有一種人,即使成天嘻嘻哈哈,但最真實的一面絕不會輕易示人。
聶兄即是如此。
他的真心不知藏在身體的哪里,一直沒有人察覺,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最深沉的面貌。
人的神色、人的言語、人的肢體動作,總會在不經意中流露最真實的想法。可是,大部份的人忘了,原來在文字之間,也會藏著許多連自己都不清楚的暗示。
恩弟,我很高興進了西門家,也很高興進了楊柳信局,雖然我不確定自己的未來,可是,我很感謝你我是一家人,而我也有極淡的盼望,有朝一日……我與聶兄也能成為聶兄他嘴里的至交,雖然我挺懷疑他信上知己滿天下是假的。
我身處這個小鎮,雖然偶爾遇見有趣的事,都遠不及聶兄的出現,但我並不刻意想見他,能維持偶爾的通信,對我來說,就已足夠。
你一定有所微言,怪我太過被動,是不?
我喜歡有趣的事,但也喜歡順著該有的路走,老天爺怎麼讓我走,我就怎麼走,這就是我的性子啊。
下回再聊,我得去回聶兄的信了。他近日被他師父操得緊,說是半夜三更寫信叫我救他,我要真出現在他眼前,他可能還傻眼了呢。
隨信附上一帖藥方,請看看對你病癥是否有效,但願下回寄信時,能听見好消息。
祝平安
小六挺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