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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心沒妒 第三章

作者︰于晴類別︰言情小說

……找到了!找到了!在這里!

……不對,等一下,別去!姐姐,不是往那里,快回來──可惡!-去了,就回不來了!我答應他要帶-還魂的,不要去啊──

二零零二年──

「小滿!小滿,-收到了沒?」

「嗯?」

「就是那封帶檔的e-mail啊!懊絕喔,我在計算機前都噴笑出來,好丟臉哪,誰教那個姓蔣的腳踏兩條船,把我們學校的學生當笨蛋……-有沒有收到啊?我記得我轉寄給所有的好友名單了耶。」

「有……我有收到。」

「很好笑吧?這是他活該啦,同時交往好幾個女友沒人會氣他,讓人不爽的是姓蔣的到處傳說「耀揚商職」的女生只能玩玩,不必花什麼心思……拜托,他們有沒有听過聯考失利啊?我家住敖近,不嫌棄這學校的水準不行嗎……小滿,公車來了!快點,快點!傻在這里做什麼?當柱子啊?」

「……-不覺得他很令人作惡嗎?同時跟這麼多女生來往!憊上床……想到就讓人想吐。」

「小滿,現在是公元幾年,-知不知道?二OO二耶!誰還在玩一對一的游戲?反正還沒有結婚,合則聚,不合就一拍兩散嘍,結婚前多比較點,只會保障未來,他可以玩,我們就不能玩嗎?我偷偷告訴-,-不要告訴別人喔,我們班上的雅羚啊,舊愛新歡都上過,現在很煩惱要跟誰呢──不聊了,-站到了。小滿,明天-會來學校嗎?」

「為什麼不去?」

「我看-臉色不好,怕-又請假了嘛,再見……我要是再收到e-mail,再轉寄給-,拜了──」

鮑車停了又走,下車的只有一個女生,瘦瘦干干的,穿著便服,斜背著長長的袋子,用一雙又細又扁的長腿吃力地往斜坡上走去。

位于斜坡上多是高級住宅區,她的家一棟三層,下公車站約走五分鐘就到,從小住到大,沒有什麼令人嫌惡的地方,就是鄰居──

她一抬頭,正好看見她家的鄰居走到陽台,向她笑嘻嘻地招了招手。

一陣惡寒襲身,她連忙調開視線,輕輕轉動家門門把,若有似無的對話飄進耳里──

「……再婚,小滿怎麼辦呢?」

「她爸爸呢?這個時候他不出面,難道要-毀了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嗎?當初,不是他先外遇的嗎?」

「……他每個月付小滿的生活費,夠負責了。當初他有外遇,我也知道,本來想協議和平離婚的,偏偏小滿她搞個捉奸在床,鬧得親朋好友誰不知道……那是她爸爸啊,嫉惡如仇也不是這樣吧?那一年她才十四歲……別人還當是我指使她的……丟人現眼……」

「那現在怎麼辦?人家也不喜歡-帶這麼大的孩子過去……」

「所以才麻煩啊……」

穿著厚襪的腳底踏上樓梯的同時,將客廳的低語完全隔開,她上了三樓,進了自己的睡房,把門輕輕地合上。

開了計算機,放下背袋,將窗簾拉開,很不幸地又看見對面鄰居正坐在窗前,打著計算機。

一股惡寒又從腳底升起,她當作沒有看見,回到計算機前。

計算機的設定是一開機就直接上線讀取e-mail,果然收到好幾封重復的帶檔e-mail。

「活該……」她喃喃道,打開一張又一張的圖片,直到整個屏幕佔滿畫面,她才滿意地移停鼠標。

其實,除了先天的心髒有問題外,她的心里還有其它的病吧?

媽媽沒有明說,但她知道媽媽一直這樣認為,只是礙于面子,沒有逼她去看心理醫生,反而一直懷疑是不是父系方面有遺傳性的潔癖。

她……很討厭男生的不干淨,毫無理由的,甚至,在她還不明白什麼男人與女人之間該有什麼關系的時候,她就打從心底地厭惡男生自以為是的風流,包括她爸爸。

她的家庭很好,至少那個過去式的老爸在外遇時,還努力扮演好爸爸;她也沒有談過戀愛,有幾個男生表示好感,但她也沒有任何的感覺,要說她是家庭或情感上受傷害,導致扭曲的個性,那也不至于。

所以,是與生俱來的天性吧?

「咳咳。」她掩嘴咳了兩聲,打開自制網頁的同時,不經意地往窗口瞄去。

對面鄰居的身影已然消失,那最好,看見他,就渾身上下不舒服,好象老鼠見了貓一樣。

他到底什麼時候搬來的呢?一點印象也沒有,只記得一見他,她全身就不對勁,就差沒有心髒病發。

「哇,這個網頁做得還不錯嘛。」

身後男人的聲音讓她差點發病,-住胸口的同時,立刻轉身瞪著那個……那個該在對面的鄰居!

「你……你……」她喘了好幾口氣。

「我來喝咖啡啊。」他舉起熱咖啡。

「誰讓你進來的?」

「門沒有關啊。伯母這樣不太好喔……」他露齒而笑,閃閃的光停在潔白的牙齒上,很像是隨時要捉弄她一樣。「我很好心吧?看見伯母出門,留女兒一個人在家也不關門,要是出了問題,那就不好了……」

「那你出去就順便關上。」

「好啊。」他答道,卻沒有馬上離開的打算,反而在她的房間里走來走去,最後停在她的計算機前。

她盡量不動聲色地拉開椅子,跟他保持距離。

兩家比鄰而居好多年了,老媽對他十分有好感,甚至如果老媽再年輕十歲,會誤以為他常來串門子,是為了追老媽她。

是啊,他常來串門子的原因是什麼呢?他一人獨居,好象年紀也不小了,說要圖家庭溫暖,她家也沒有什麼溫暖可以讓他窩著不走;說要追求,她也不認為這老頭──三十歲的人一律稱之老,是在追求她啊。

「-剛從醫院回來沒幾天吧?」他隨口問。

「嗯。」

「醫生怎麼說呢?」他像心不在焉。

「大概再發作一次就得跟這世界告別了吧。」她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喔……這樣也好,反正-跟這世界格格不入,走了也好。」察覺她瞪著自己,他聳聳肩,皮皮地咧嘴笑道︰「開玩笑,開玩笑。我是看-做這網頁……嗯,太認真了-才十九,如果只是喜歡捉弄人,玩個幾次也就算了,年輕嘛,誰不輕狂過?可是──」

「可是持續抓出腳踏兩條船的同學、老師,甚至醫院里的醫生都不放過,在網絡上散發e-mail,制作會員專區的網頁以供人發泄這有什麼不對呢?有膽子搞外遇,就得要有準備承受外遇的下場!說是可以既愛元配又舍不得可以分享心靈的女人……那都是借口,有本事把一顆心分成兩半,就得要有準備把兩邊都曝光在陽光下,我沒鼓吹那些只被分到一半心的女人也去玩同樣的游戲就不錯了。還是……老頭你自己也在玩?」雖然她住院的時間居多,但待在家里時沒有看過對面的窗口有過女人──

想到這里,顏小滿這才發現這老頭好象沒有什麼女朋友──至少,她印象里沒有看過這老頭的身邊有女人過。

「用這種眼神看我,該不會是愛上我了吧?」他賊賊笑道,用力揉著她的頭頂︰「被人笑做老牛吃女敕草也沒有關系,想跟我交往就來求我啊!」

惡寒又從他觸模的頭頂迅速蔓延全身,她甩開頭。「你太老了!」

「我才剛滿三十而已。」他不甚在意地抗議。

「三十對我來說,就太老了。」

「可是,我對感情這種事不太強求,有沒有都無所謂,沒有什麼貪念喔,所以將來會刻意腳踏兩條船是不太可能的了。」

一想到要跟這種人作男女朋友就渾身發毛。顏小滿連忙搖搖頭,明知他在開玩笑、明知彼此都無意,話還是要點明的好。

這就叫一物克一物吧?

其實,這老頭的長相很不賴,儒雅的氣質完全符合老媽說他是寫書的,寫什麼書她沒有特別的追究,只是曾有幾次,走在街上,不經意地看見幾個神韻與他頗為神似的男人時,她會有片刻的失神。

為什麼呢?

明明一看見他,全身就抗拒;但一見到神似他的人,卻會有短暫的著迷。

「喏,這個送。」

被拆過的盒子塞進她懷里,他眨眨眼,懷有惡意地說道︰「讀者送的,我沒用,看了就討厭,不管-喜不喜歡都收下,是我難得的好心,別懷疑是炸彈。」

她還來不及說什麼,就看見他把喝完的杯子留下,轉身哼著歌走了。

這老頭常這樣來來去去的,如入無人之地,好象來確定她是活著後,又拍拍走了。

她打開盒子,拿出報紙堆中的瓷女圭女圭。

她雙眼一亮,瓷女圭女圭是一對的。圓圓胖胖的臉,笑——的,穿著古代的寬衣,雙手藏在胸前,眉間有一點紅──一個是完好的,另一個卻曾摔破後被人重新黏好。

她模著那裂痕好多的瓷女圭女圭,喃喃道︰

「怎麼會這樣呢……」

就算被弄破了,在她眼里也是好可愛。

「而且,好象……」好象那老頭喔。如果女圭女圭沒有一點紅,那就真的很像那老頭了,只是,覺得好象還像一個人……是誰呢?

明明對老頭沒有好感的,但就是在第一眼里喜歡極了這對女圭女圭。好象……好象曾經有人像女圭女圭一樣對她這麼笑過。

「你們在對我笑嗎?」看著它們笑——的,她竟說起傻話來。

「嗤」一聲,有人笑了出來。她嚇了一跳,抬頭看見對面的窗口那老頭在嘲笑她,心里一惱,立刻拉上窗簾。

***

無由來地張開眼楮,視線里盡是一片黑暗。

有很久的時間必須靠安眠藥入睡,才不會在半夜里驚醒。醫生說她害怕在睡眠中走掉,所以易被驚醒。

她才不害怕呢,她會驚醒……是被怨恨、妒忌驚醒;醒來後,心跳得好快,時常錯以為那樣的怨恨跟妒忌是自己情緒中的一部分,強烈到讓她想吐。

可是,可是她從來不曾主動怨恨過某人,也沒有妒忌的必要啊……她懶得再想,既然睡不著了,就起床吧。

她套上外套,看見床頭上笑——的瓷女圭女圭,不由得唇畔也含起笑來。窗簾後對面的窗口仍有燈光,她偷偷撩起一角,瞄到對面的老頭還在打計算機。

他戴著金絲邊眼鏡,不跟她說話時,顯得特別地溫和──她不得不承認,他的長相十分帥氣,外表看起來也不是很老,如果不是一見他唇邊那壞壞的笑,也許,她也會遺落芳心。

她听老媽說,這老頭會沒有女朋友的原因,多半是太浪漫了;太浪漫的人有時眼光高到三重天外。據說頭一回來她家拜訪時,他還笑著說他遺失了一半的靈魂,所以個性比較冷情。雖然知道他在開玩笑,不過有時偷看他溫和的臉時,也會不由自主地想著,如果他真有另一半的靈魂遺失在外頭,那麼那另一半的靈魂必定擁有他所缺乏的一切吧?

抱著瓷女圭女圭打開計算機,從她坐的椅子偏頭往前看,是一面鏡子。

鏡中是蒼白的臉。

她的長相承襲母親的美貌,但長年的病弱,讓她變得瘦骨如柴,連唯一與家人的相似都已經模糊了,難怪老媽對她沒有什麼母女情了。

「也許,就像他說的,我跟這個世界已經格格不入了吧?」這個世界已容不得一顆真心只對一個人,還是她根本就來錯了這個世界?

如果這個世界不適合她,為什麼又要她誕生在這種地方呢?

這個想法一閃而逝,看見有人留言在她的網頁,說有一票男生很不爽,找了一名駭客想找到她的網頁鑽進來看是誰在搞鬼。

她微笑,倒是沒有什麼緊張感。

「找到就找到吧。」口有點渴了,把女圭女圭放在左右兩邊的口袋里,推門要下樓找水喝。

下頭微光,她愣了下,走到二樓,正好看見玄關的行李。

她老媽正穿著鞋,一抬頭看見她,顯然也嚇了一跳。

「-……還沒睡啊?」

「嗯……我下來喝水。」

顏母的臉有些掛不住,眼神瞟來瞟去,輕聲說︰

「我要搬出去住幾天……」

「喔……」

「我以為-睡著了,桌上有紙條……」

「好,-去吧。」

「那……-自己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她點點頭,目不轉楮地看著她老媽提著那個超大到過分的行李。

「媽……」

正要開門的身體僵了下,像是在考慮要不要當作沒听見,直接走了算了。

顏小滿沒有等她吭聲,平靜地說︰

「-記得出去要關門。」

「……好……」

門,被關上了。整間屋子突地靜了下來。

顏小滿笑了一聲︰「這個家本來就很安靜嘛。」想了下,就地坐在樓梯間,不想去看桌上的字條。

從今以後,會開這扇門的,只有她了吧?

「既然我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那我要去哪兒呢?」她自言自語︰「我要追求的,到底是什麼呢?」

她的心髒病,該屬于家族遺傳的,但是老爸那一頭什麼病也沒有。她還記得在她很小的時候,她老媽不死心帶她去算命,算命的說前輩子她的心里缺了一塊東西,這輩子她才會心髒有問題──就算老媽信以為真了,現在呢?

沒有人會再走進來了。

「好渴。」想起來自己是要下來喝水的。

她站起來,忽然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差點滾落樓梯,全仗她及時扶住樓把。

氣息有些急促,努力調適心跳的同時,听見「咚」地一聲,張開虛弱的眸,看見口袋里的一尊女圭女圭滾在樓梯上。

「不要!」她嚇了一跳,怕女圭女圭又被摔破,連忙彎身去撿。

包可怕的暈眩在眼前爆開,她極力站穩身子,但好象在晃動旋轉……她在墜落嗎?

在一個沒有人會來的屋子里……她會死吧?

原來,她不是心髒病發而死,而是摔下樓梯沒人發現死的啊……-那間閃過這個念頭,到底有沒有摔到一樓去,她一點概念也沒有,只覺得不停在晃動晃動,然後意識就沒了。

在被摔死前,先嚇昏了對她才是最好吧?

只是,能不能在她死後,讓她去真正適合她的地方,不要再讓她有這種格格不入的痛苦了。

***

「姐姐?姐姐?三魂七魄都聚回來了,怎麼還沒有意識呢?要是再晚了……就真的要臭掉了。」

慢慢地張開眼,發現四周一片黑暗,一個女圭女圭……用力眨了眨眼,看見一個笑——的孩童很著急地在她面前走來走去。

懊眼熟啊……眼熟到她懷疑是不是她的瓷女圭女圭放大了。

「我……我死了嗎?」

「姐姐,-醒了!」圓圓胖胖的笑臉好開心︰「-快跟我來,我帶-回去。」

「回去?」

「噓噓,小聲點……」圓臉東張西望,確定沒有引來其它注意後,才道︰「-死了,我是負責帶-投胎的使者。」

「喔……我以為會照書上寫的,都是牛頭馬面來帶人。」她壓低聲音。

「姐姐,時代在進步,下頭當然也要跟著進步,-先跟著我來。」

就算口氣微急,白女敕可愛的臉仍是笑——的,好象八百年都不會變化一樣。她回頭看了一眼遠處無數光芒在閃爍,好象還有廣播的樣子,直覺告訴她,她該往有光處走才對。

「姐姐,-跟我來,我告訴-,-的前世是誰,好不好?」

「我的前世?」不由自主地跟著這個圓圓胖胖的女圭女圭走了。他走得好快,身上穿的寬袍大衣,讓她幾乎看不見他的胖胖腿,但跑起來的速度真快。她怕自己跟不上,想要叫他慢點,卻忽然發現自己身輕如燕,他跑得再快,她也能跟在他身後兩步的距離,心髒也不感任何痛苦。

跑了一段距離,忽地身後響起巨大的關門聲。她嚇了一跳,回頭一看,遠處該有的光線與聲音好象被一扇門給阻絕了。

胖女圭女圭松了口氣,笑——地說道︰

「終于躲過了──」

「躲過了?躲誰?」

「呃,我……我是說,我們還有樓梯要爬。」

顏小滿這才發現眼前有高聳入天的螺旋梯。「爬……它?」

「是啊是啊。」他率先跳上來,高興地說道︰「快點快點,一個階梯代表一年,愈往上頭,時光倒得愈多。姐姐,-上來嘛,我先帶-去看-的前世-不想看看前輩子-是誰嗎?」

總不可能是大文豪之類的吧?見這個好可愛的胖女圭女圭笑——的,一直等著她。反正人都死了,去哪兒不都一樣。她跟著他走上螺旋梯,注意到兩旁沒有把手,螺旋的梯子像浮在空中一樣,階梯由大理石砌的,踩起來有些滑。

「怎麼跟我想象中的地府不一樣呢?」

「因為這里是特殊之地啊。」他見她跟著上來,笑嘻嘻地往上跳︰「我找了好久好久,才終于找到這里……姐姐,我在這里待了好久,久到我差點要忘記自己的任務了。」

「你的任務不就是引死者嗎?」

他搖頭晃腦地︰「算是,也算不是。我本來就不屬于這里……我在這里待了太久,所以很多事情都知道呢!像是每個朝代都在競爭,唐朝的時候地府跑了一個叫挽淚的狐妖鬼;清朝的時候跑了一個據說是天人的貝勒爺,所以現在每個朝代的地府都很緊張,怕又有鬼想不開逃跑了。業績出問題,大家都要挨罵的,在大唐時我就是趁著妖狐跑的時候,混進來找姐姐的,可惜還是遲了一步。」

「大唐?」腳下的樓梯質材有點變化了,她卻說不出是什麼砌成的。

那胖女圭女圭轉過身面對她倒著走,笑嘻嘻道︰

「姐姐的前世就是在唐朝啊。現在-姓顏,是-前世夫婿的後代,因為不滿-丈夫納妾,服毒自盡了……」

「我服毒自盡?」她不像這種人吧?

「姐姐傻,服了毒,讓大家都難過。」

「有人會為前世的我感到難過嗎?」那她今生的做人比上輩子失敗了。連她倒在家里的地板上,只怕鄰居老頭也不會過來看吧?

鱉了十九年,下場竟會在家中腐爛,真不知該有什麼感覺才好。

人死魂走,就算有人鞭尸,她也不會感到任何難過,只是──對鄰居感到抱歉,等過幾天要聞到尸臭了。

他用力點頭。「姊姊的大哥很難過很難過,他的難過傳達到我的心里,我……也好難受。」

「我有兄弟姊妹嗎?再難過,也會有自己的生活要過,過了一陣,他就會忘了吧?」走了好久,腳下的階梯逐漸變成石頭了。

「他不會忘。」

她愣了下。什麼樣的兄妹之情讓他永遠不會忘掉喪妹之痛呢?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要過,不是嗎?

突然之間,對她前世的大哥很感興趣。「他結婚了嗎?」

「有,他會成親,跟一個很可怕的女人成親。」想來就發抖︰「他命中注定的,妻管嚴。一輩子就這麼一個,人家都笑他。大哥好可憐。」

她「噗」地一聲笑出來︰「那不是很好嗎?」

「可是,他也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去為-報仇。」

腳步停住了。「他……幫我報仇?花一輩子的時間?」怎麼會有這種人呢?她沒有兄弟姊妹,甚至父母之愛也很淡,無法理解這種可以為對方付出一切的心態。

突然之間,想看看他到底生得什麼模樣?就算……就算沒有辦法面對面跟他道謝,那也讓她在陰間感謝他吧。

她加快腳步,幾乎是用跑的上樓,不知何時,腳下的階梯已成木板。胖女圭女圭大喜,一直保持在她上頭幾個階梯,叫道︰

「再幾十個就到了……好高興!大哥不會失望了!」

「你……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

「我沒有名字。」

「沒有名字?」她微訝,腳步又緩了下來。

他仍然笑——地︰「一開始,我就沒有名字。沒關系,只要帶-去還魂,姐姐重新再來,不要再選擇自盡,會一切都很好的,不要再難過,我們都陪著。」

「你要帶我去還魂?還我前世的魂?」好象有點不對勁了。人死不該去投胎嗎?怎麼跑去還前世的魂?心里已知不對勁。這個胖女圭女圭根本不是什麼陰間使者吧?

「姐姐不想去嗎?去一個真正適合-的地方?-自盡了,可是那是-不知道有人會用什麼樣的心情過日子,現在-知道了有人會為-花一輩子思念-,-不想回去嗎?」

「回去……」听起來是比顏小滿的生活好多了。只是……只是……

「而且,大哥喜歡姐姐。」見她一臉怪異,他連忙補充︰「大哥是蘇家遠方親戚,不是親大哥。」

「啊?」好復雜的關系啊。

「快點,快點!他還在城隍廟等著姐姐回魂呢。」

在唐朝真有人相信回魂這種事嗎?她咽了咽口水,反正人都死了,投什麼胎都一樣的。她見他為自己一臉的著急,忽然問︰

「我幫你取名字,好不好?老叫你「喂」的,總覺不配你這麼可愛的臉。」

笑——的圓臉在-那間僵住,隨即他細聲乖巧地說︰

「好。」

「小抱,好不好?」

「小抱。」他用力點頭,一條線的——眼雖一如往常,但總覺眼眶有些亮亮的。「小抱,我叫小抱。快點,姐姐,雖然那時節是在冬天,但是放久了也不好。等-回去了,不要再想不開,有大哥保護-、有小抱陪在-身邊──」笑——的圓臉好高興︰「小抱可以回到姐姐身邊了。」

顏小滿心里覺得有異,想要問他,在前世里他到底是她的誰,忽然又听他好高興地喊︰「還剩十六個階梯,一階代表一年,回來了!必來了!姐姐快點!-一定會喜歡這個世界的……快點……快點,再晚點,蘇姑娘的尸身就真的會腐爛了啦。」

顏小滿正要喊︰好。又走上幾步──「啪」地一聲,突然之間腳下腐朽的木板裂了,她一腳踏空,瞪著小抱僵住的笑臉,還來不及伸出手求救,就往黑暗之中墜去。

他呆住,過了好幾秒才沖下來,叫道︰

「姐姐!姐姐!不對……還差十六個梯子啊!-晚了十六年……完了!完了!十六年……蘇姑娘的尸身等不了這麼久啊……姐姐,難道-會成為大哥的女兒嗎?小抱要怎麼辦?姐姐!姐姐!」

***

「涌起來了!水涌起來了!有救了!救起來了!救起來了!蘇少爺,多虧有你,不然這姑娘就死在井里了──」

辮昏沉沉里,眼皮虛弱地張開。

無數的人影在眼前晃動。

「姑娘,-還好嗎?快找大夫啊!這是那口妒井啊!泵娘還沒成親,跳井自殺做什麼?」

有人一直在她耳邊吵。自殺?誰會自殺?她只是……只是什麼,她怎麼一點也記不起來?

「蘇少爺,交給我吧,你救她也費了不少力氣,我抱她去找大夫好了。」

靶覺好象從一個人的懷里移到另一個人的懷里,她混亂的視線里跳進一個身影。

一身白衫的,真像斯文的讀書人。

是這人救她的吧?

避她是不是自盡,既然救她一命,道謝是應該。

舌忝了舌忝唇,意識上要開口謝人,月兌口而出的卻是──

「好酸,果然是醋水啊……」臉幾乎要皺成一團了。

那白衫的男人原要走離,聞言倏地回頭看她。

彼此打了個照面。

懊眼熟啊……她是不是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