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
雨勢出乎南臨京師百姓的意料之外。不只雨勢凶猛如獸,雷電都比過去的任何一次還要接近地面,好幾次白光照亮整個京師,仿如白晝。
連睡得極熟的徐烈風都被驚醒,好幾次她滿面睡意披著外衣,懷里揣著暖石,眯眼看著窗外的白光。
今晚像是水淹南臨,她想著。自她出生以來,從來沒有在這個時節看見這樣可怕的雷雨。
「咦?」皇宮那方向的上空白光不斷,似有橘光,是失火了嗎?
是皇宮的哪兒?陛下跟蕭元夏安否?
急促的敲門聲在雷雨里響起,她立即前去開門。徐家家僕冒著風雨過來,他叫道︰
「五少爺說,今晚全部不得出府!」
五?是她听錯了吧!現在留在京師的是二哥跟四姐,五哥如今在千里遠呢,哪會經歷這場暴風雨?
徐家家僕又道︰「……少爺剛回來,說是京師街道積水,幾戶民宅被雷劈上,但不必擔心,京師軍隊與宮里的禁衛軍都有動作了。」
「我知道了。」徐烈風點頭。是啊,誰都可以有動作,唯獨徐家最好別有動作,這種事是各司其職的,京師里的禁衛軍不歸徐家管,不能搶人功勞。
徐家家僕離去前,又道︰
「少爺說,今晚風雨過大,小姐要是冷了,可用暖石,但暖石不宜長久直接踫觸,會灼傷皮膚,請以布包著搞在懷里取暖。」
她訝了一聲。這二哥是不是跟蹤她啊?連她拿到一塊大魏暖石都一清二楚。她一頭霧水,仍是找塊布將暖石裹了起來。
她又站在窗前望著皇宮那方向。她潛心聆听,大雨之中,似有千人在奔跑,步伐規律,通至京師四面八方。
直到三更天,雨勢漸小,連雷聲也幾乎沒了,皇室的方向橘光漸漸淡去,她這才松口氣,懷里揣著暖石迷迷糊糊上床去。
蕭元夏跟陛下應當無事才是,她想。
蕭元夏他……他到底是怎麼了?她一直以為他會跟羅秋蘿的,怎麼一朝翻案,對象就變成她了?
陛下疼她寵她,她心里是明白的,但藉著一些蛛絲馬跡,她知道陛下無意湊合她與蕭元夏——例如陛下會跟她打趣,說將來蕭元夏的孩子她可視作佷兒,好好去疼他;也或者,陛下會說這自由相愛有什麼好?萬一她挑中了外國人,豈不是再也見不著她了嗎?
陛下這樣長年的暗示,她怎會對蕭元夏有男女情分?
她蜷縮在床上,慢慢睡去。以後她再也不敢隨便玩弄自己的身子,真真倒霉,哪兒不好玩,去玩姑娘家每月一次的見紅呢,害得她這幾年癸水來時總是疼得要命。
她才睡了一會兒,又听見有人喊著「阿奴」。
她胡亂應了一聲,但眼皮沉重得張不開來。
「阿奴,眼張不開,嘴張開就好,听話。」
有人將她自床上抱了起來,她依言,溫熱的水滑入她的喉道,令她舒服不少。她又賴回床上,有人細心替她蓋上棉被。
「這是怎麼了?阿奴不是很健康麼?」那人輕聲問著。以為她沒听見,但她耳力很好,只是累了些,眼皮暫時睜不開而已。
「可能是受風寒了吧。」這是二哥的聲音,永遠都是冷淡嚴肅的。「看起來不太嚴重,等晚些再去請大夫,現在城里大夫忙得很,別叫人說我們仗勢。」
「不是。」女聲忽道。這女聲,跟二哥冷酷的聲音有得比。徐烈風听出她是四姐定平,今天真真難得,居然大伙齊聚一堂。但那人是誰啊?
「不是風寒?」
「我也是去年她女兒節前兩日大病才發現的。從她那年自你成人禮城鎮趕回後大病一場,之後每年這前後總會生場病的。」
徐烈風心頭一跳。她是在睡夢里嗎?五——五哥真回來了?這聲音不像啊!
她听見那人應了一聲。再多說一點再多說一點,讓她多夢點五哥……二哥聲音不識相地響起︰
「定平,你跟長慕去街上走走吧,順道去醫館請個大夫來,要是大夫正在忙昨晚受傷的百姓,你們就在那里等等。」
徐烈風嘴角微抽。連她都感受到二哥語氣里那僵硬的湊合意味,難怪此刻一陣靜默。
「這大夫也不用兩個人去請,定平,你自個去,行麼?」那人問道。
「當然。」杏訕平頭也不回地走了。
「你……對那春蓮還有情意?」二哥問著。
春蓮……春蓮……是五哥成人禮的對象。五哥他迷戀上成人禮的姑娘了?
「春蓮?你怎麼提起她了?」
「南臨男子要是意志不堅,會迷戀成人禮的對象一陣,畢竟是第一個教導情愛的姑娘,這是情有可原的,但,凡事該適可而止。長慕,你出國前,將她劣民戶帖移到京師,讓她搬到京師花街有更好的生活,對她已是恩同再造,何必再連系?」一頓,杏鄴不以為然又道︰「這幾日她的婢女天天托門房送帖子,上頭寫著如果徐五少趕在女兒節前回京,可為她過女兒節。南臨女子不分劣民,都能過這女兒節,只是清白家世的姑娘年滿十六,過了這一生一次的女兒節,一生將會順利成長,嫁個好夫婿,日後平安幸福到老。花街上的花姐兒年年都可過女兒節,如果射中她們的玉佩,今年必是她們衷心服情的入幕之賓,你……要好自為之,定平是個好姑娘,至少,別讓她知道,她脾氣硬,不見得能容許。」
「二哥的意思是,跟定平成了親,我就可為所欲為,盡情上花街?」他漫不經心道。床上的人動了一下,他坐在床緣,回過頭看去,阿奴棉被一角被掀,露出她交疊在月復部上壓著暖石的雙手。
暖石自布里露出一角,極易灼傷肌膚。他又湊過去些,替她包好暖石,再將她雙手放入袖里,他輕輕噫了一聲,見她右手扎著帕子,明顯有傷。
他將帕子打開,翻過她的掌心,有一道稍稍明顯的刮傷,但不嚴重。這帕子不是昨日她在學士館前跟人搶回的那條,這分明是塊男人帕子,上頭也被她的盜汗弄得微濕,她腰間內袋里露出另一角絲帕。
他毫無廉恥心,直接抽出那半面絲帕,攤開一看,怔住。
大魏紅線繡的蝙蝠絲帕。
他眼皮一抬,正好對上意識不清明的美眸。
她雙頰無比嫣紅,猶如在似雪的頰面上下了兩坨極重的艷色,一雙美麗的黑眼眸如今張得極大,憤怒地瞪著他。
她嘴巴動了動,沒發出聲音,但他讀出那兩個字。
——我的!
他半垂眼帝,隱隱有了舒心暢快的笑意。他輕將絲帕折妥,小心歸回她腰間。
「好了,還你了。」這句話像顆定心丸,她眼皮又漸漸合上,不安穩地睡去。
他笑著替她掖好被角,沒讓她受冷,才轉過身,就見杏鄴古怪的眼神。
他食指移到嘴間,低聲︰「二哥,出去說話。」
兩人走到門外,杏鄴注意到老五輕輕掩上門,便道︰
「前兩年阿奴到城里衣鋪子,踫見春蓮的婢女金兒,可能是花姐兒跟阿奴炫耀,教衣鋪子的人偷听去,後來傳出來你成人禮足花了三天才完成,這事京師人都知情的。長慕,我從不知你迷戀那花姐兒到這種地步!」
「三天?」徐長慕揚起眉,十分冷靜。是誰這麼看得起他?他淡淡道︰「我離開南臨前,除了欠上的父兄恩情沒法還外,我欠其他南臨人的一一還個清楚。我視春蓮為恩人,將她戶帖轉到京師,就當還了這份恩情,從此視同陌路。」
杏鄴一怔,接著想起他的性子,點頭。「確實,你不喜欠人,更不愛婆婆媽媽的,總要還清了,才會了無牽掛的走,他日那人有難,你也不會回頭。你跟定平是要開枝散葉的,可不能對她搞對春蓮那一套。」
徐長慕意有所指看他一眼。「二哥,你真確定是我跟定平一塊?」
太深奧了,杏鄴心里忽地冒出此念。難道聰明人說話,他杏鄴有障礙听不懂?杏鄴表面不動聲色,不想讓自己的兄弟看穿他低下的程度。他暫且放下這個話題,指著皇宮的方向,說道︰
「听說,昨晚夏王跪在陛下寢宮前,那時大雷雨開始下,陛下居然對他這個皇子不聞不問,中間雷雨不斷,更有大起之勢,雷火令得三大殿走水,半時辰後方滅。而後,大鳳公主親自赴陛下寢宮前與夏王低語一炷香後,夏王這才離去。夏王臨去前,對著陛下寢宮說道︰兒臣知罪,此事再也不提。從此以後,我與她,各自行道。」他轉向徐長慕,再道︰「今早欽天監連忙入宮,提到此番雷雨南臨少見,又連擊三大殿,這是不祥之兆,極有可能南臨皇室貴族間此刻有人正犯著天理不容的事,這才叫老天懲罰,要是不阻止,南臨必有大災。」
「欽天監如此說法?」
「都是些老人說的,年輕一代指眼下一派盛世,哪來的不祥?哪來的天理不容?都是皇宮建殿時,屋角過高,又無避雷設備,自然易遭雷擊。這避雷設備是什麼?你在外見多識廣,听過嗎?」
徐長慕隨口道︰「在大魏,早有防雷的宮廷建築。是其他國家太過落後,這才引為鬼神之說。南臨此次雷雨,若在大魏發生,必會歸在建築之故。」
杏鄴心里為他感到驕傲,但仍是強作硬漢面無表情。那些欽天監老頭居然比不過徐家老五,嘿!
「有人心里有鬼哪。」杏鄴說著︰「昨晚在陛下寢宮里的幾個小太監都被處死了,我最多只能探到是夏王沒料到隔牆有耳,有人將夏王要娶阿奴為妻的話傳了回去。」
徐長慕略是吃驚地瞥他一眼。「……阿奴允了麼?」
「我哪知道?我見他們平日相處,阿奴言談根本不把他當對象,我也不會想到夏王會對阿奴有了情意,只盼陛下別以為我們在背後推波助瀾,亂他們皇室血統就好。」杏鄴一頓。「趁著欽天監有此說法,大鳳公主順道提起夏王與羅小姐的婚事,可趁此讓南臨迎迎喜氣,南宮皇室子息甚少,連大鳳公主成親後也未有喜訊傳出。夏王與羅小姐的婚事本是眾人樂見其成,更是陛下的本意,于是夏王在今早也允了。」
徐長慕思量半天,才問著︰
「昨晚夏王跪在寢宮前,大鳳公主對他說了什麼?」
杏鄴一怔,沒想到他會冒出這小問題。「多半是……阿奴不配,或者……大鳳公主知道阿奴是……便告知了夏王,夏王自然心死。」
徐長慕雙臂環胸,站在那里不發一語,回想著在牢里與蕭元夏首次的照面,那一眼,推翻他以前目力不清時對蕭元夏的觀察。
彬許蕭元夏天性溫和,但眼底堅毅,是個極懂隱忍的人。
「往後不止大鳳公主,怕是連夏王都要防了……」徐長慕忽道。
「什麼?」杏鄴嚴肅的面容有絲詫異。他正欲問個仔細,杏訕平領著醫館的大夫走進院子。
她看他們一眼,道︰「都是男人,待在外頭吧。大夫,請隨我進去。」
徐長慕及時拉住她,在她耳邊低語,杏訕平面無表情看他一眼,點頭。「我知道了。」
等到她帶大夫進去後,杏鄴好奇問道︰
「你吩咐定平什麼事?」若是情話,那功力實在太差,定平競然毫無反應。虧得老五在國外這麼多年,又在成人禮上足有三日……甜言蜜語恐怕要加強,否則如何為徐家開枝散葉?
徐長慕漫不經心地答著︰
「我讓她請大夫注意一下阿奴肚月復間是不是有不舒服?她拿暖石暖肚,必是肚子里不舒服。」
五哥回來了!
她直挺挺地坐起來。
她呼吸急促,抓了抓油膩膩的長發,想著到底是不是夢!
五哥到底回來了沒?
明明她記得,五哥在她床前說話,但她看見的卻是解非……是夢?但很真實啊!
她還記得解非不要臉地搶走她的絲帕……她趕緊模向腰間絲帕,卻發現自己僅剩中衣,她心里一慌,立即跳下床。
「六小姐!」婢女端著熱粥進來。
「我身上的衣服呢?」她叫。
婢女連忙將熱粥放到桌上,說道︰
「今天天氣才放晴,小姐的衣裙還曬著呢。衣里腰間暗袋里的絲帕,五少爺找繡娘接上了,就擱在櫃上。六小姐,地冷,這鞋襪還是穿上吧,大夫說,往後要多注意保暖,要不然每個月都會疼上這麼幾天的。」
徐烈風哪听得到後面的話,她的听力只停在五少爺那句就自動喪失功能。她結結巴巴︰「五……五……五哥回來了?」
「都回來兩天了。」婢女臉上微紅。「每逃詡來看看六小姐的情況呢。」
「來……來看我……」莫名地,她也跟著臉熱,卻不知為何臉紅。她聞到一股臭酸,低頭一看,大叫︰「快快,燒熱水,我髒死了,我要洗澡!要洗澡!」
婢女應聲離去。
徐烈風連忙囫圇吞棗地喝粥,等到有力氣了,馬上轉到櫃前拉出折好的衣物。
要換哪件呢?紅的?藍的?還是黑的?雖然五哥看不清,但無礙他看顏色。這麼久沒見,她總是希望換上最好看的衣物……她目光停在櫃上跟全新沒兩樣的紅線蝙蝠絲帕,面色一喜,連忙攥在手里看仔細。
丙然不像被撕裂過,五哥哪找來的好繡娘……她忽地大叫一聲︰「糟了!」
五哥給四姐的絲帕,居然在她手上,那不是傷透五哥的心嗎?他眼力不太好,不知有沒有認出這是他在大魏買的絲帕?
希望沒認出……要還給四姐麼?她心里總是不舍。
而且,明明是四姐不要……她翻翻自己這些年來在京師買的繡帕,各式各樣都有,拿一個還給四姐不知行不行?她看見其中一塊白繡帕,角落繡著一只小青蛙。
她盯著老半天,失笑。這是她那年自五哥那兒回來大病一場綁,自暴自棄自憐自哀找了塊帕子繡只小青蛙,雖然她繡功不是頂尖,但還挺有模有樣的,可是她不敢用,怕被人發現她真是只小青蛙。
這些年五哥送給四姐,四姐不用的稀奇寶貝都放在她的寶貝箱子里,她不時拿出來把玩一下,她想了想,不安心,把她的小寶箱藏到床下去。
熱水送來了,她強迫冷靜地洗了個澡,冷靜地換上平常慣穿的衣物,最後猶豫一會兒,還是將紅線蝠蝠絲帕小心翼翼地藏在衣袖里。
她偷偷看鏡里的自己,面色微微蒼白,但她想氣色還可以,至于長相……五哥眼力不好,不會看出她像南臨跟西玄的混血。
「我這……這樣子穿還算普通,不會太特別吧?」她故作不經意地問婢女。
「六小姐天生絕色,穿什麼都特別,這哪算普通?六小姐要去見五少嗎?他一早出去了。」
剎那間,她全副力氣像被抽空,差點跌坐在地。「出……出去了?還……還回不回來?」
「當然回來啊。六小姐,你忘了今日是女兒節嗎?」
女兒節?徐烈風想了片刻,想起夢中那段話——春蓮姑娘等五哥去射下她的女兒節玉佩,好能成為入幕之賓。
「女兒節啊……這樣……不是會對不起四姐嗎……」她喃喃著,心里好生失望。
婢女一頭霧水,插上一嘴。「六小姐,去年你病著,沒法去女兒節,你的女兒節玉佩就一直留在家里,昨日五少先將你的玉佩送到官府那里,添上你的名字,今日好方便上船射玉,求個平順好未來。五少去幫六小姐看看情況了。」
「哦……」這算不算拿她當借口?先跟她說一聲嘛。她……她也可以扶他過去,甚至代他射下春蓮姑娘的玉佩。
這春蓮姑娘也真是,明知他眼力不佳,還叫他去射弓!
她心神不專,恍恍惚惚,一會兒想著見了五哥要說什麼,一會兒又覺得既然他不怎麼在乎自己,為什麼又要處處在意他呢?
等到她察覺時,她已步出徐家大門。
徐烈風稍稍注意一下京師店面街道,才過兩三天,那場雷雨幾乎被徹底抹去痕跡,只剩一、二戶漏水嚴重的宅子正忙碌地清理。
她再略略注意一下,今天攤子前的每個人的背影都很健壯無比……她暗罵自己一聲,她到底在注意些什麼啊?
不就是在找五哥的身影嗎?
在茫茫人海里她認得出來才怪!
她咬咬牙,悶著頭快步走著,當作自己不知道正往哪走。直到舉辦女兒節的岸邊,她才忍不住抬頭張望。
這頭是姑娘家上船的岸邊,但小船皆已離岸,對岸那頭才是射箭的起點,現在那頭黑壓壓的一片,全是京城里的年輕男子。
如果她徒步過去……肯定阻隔在外。那里只準男子進入舉弓的……
此刻,一艘小杯舫湊近這頭岸邊,船上的人背著光,朝這頭笑道︰
「果然是六小姐,你準是過了時辰沒趕上船,如果不嫌棄,要不要上咱們船上呢?」
徐烈風听力極好,馬上听出這是春蓮姑娘身邊那個婢女金兒。她點點頭,道︰「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不過咱們趕著看熱鬧,就不特地靠岸了。六小姐請接繩。」金兒朝粗壯的船夫吩咐後,一條船繩自船上俐落地拋出。
徐烈風眼明手快攥住了,喊道︰「小心了!」她一使力,身子騰空飛起,在船夫被拖動的前一刻,雙足未曾到沾一滴湖水,躍上了甲板。
杯舫剎那靜默,隨即男女皆爆出喝采。她這才發現整艘船上有男有女,女子都披薄妙,一看即知是花街上的姑娘,男子則……她咦了一聲,金兒身邊是學士館那個容生,她下意識掃過其他甲板上的幾名男子,沒有見到學士解非。
「徐家第六女?」容生詫道︰「原來是你……」
「在下徐烈風。」她掩不住面上古怪。「你們……大白天……」
容生笑道︰「听說今日是南臨特別的女兒節,這幾個剛來南臨游歷的學士都想來看看,我就帶他們來了,哪知來錯岸頭,就跟你一樣,讓這些好心的姑娘給載上船了。」
她應了一聲,讓本性熱情的金兒領著她與容生到船頭。她低聲問著︰
「那個……學士解非沒來麼?他出牢了吧?」
容生一怔,回以同樣的低語︰「這幾天他不是該跟你在一塊嗎?」
她怒目瞪他。「你這話什麼意思?我為什麼一定要跟他混在一塊?」
「他沒告訴你他是……唉。」容生笑笑︰「是在下多話了。我以為……我以為他對你甚有好感,說不定此刻他正混在對岸里等著射下六姑娘的玉佩呢。」
她心一跳,暗叫不會吧!連忙越過金兒,看向對岸那些男子。
金兒驚喜笑道︰「有人等著射下六姑娘的玉佩嗎?皇室多半不加入民間活動,這夏王恐怕也只能眼睜睜在旁看了。」
「干夏王什麼事?」徐烈風瞪她一眼。一想到那天蕭元夏對她說的……當下她太震驚,不知該如何回應。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話她是明白的,但明白歸明白,她總覺得那條路離她還很有距離,她沒有仔細想過自身的未來,更沒想過與蕭元夏共偕白首。一生一世不離棄的至交,她願意︰一生一世以徐家人的身分保護他的皇室身分,她願意,但……夫妻,她真真連一回都沒有想過。
明兒個想法子入宮跟他說個明白吧,她想著,听見金兒正跟容生這外地人解釋女兒節的由來。
「……雖說官方原意是要南臨女孩家一生幸福,求個平順,但後來卻是變成男兒射下喜歡姑娘的女兒節玉佩,有玉成其美之意。學士先生,這也是很有道理的,女孩家將來幸不幸福是看另一半良人的,所以這一箭能教心儀的男子射中是最好的。」
容生啊了一聲,笑道︰「那解非就不可能射下六姑娘的玉佩了。」徐烈風與金兒雙雙往他看去,一臉疑惑。
容生問道︰「不知六姑娘的女兒節玉飾在哪艘小船上?」她被他轉移心思,往湖面上的官方小船一一看去。這些小船就定在湖中央,船夫早已離去,每艘小船設有簡易高架,將每個女孩的玉佩懸于在上頭。她一一掃過,在最後一艘船上發現自己的玉佩。沒辦法,玉飾下金黑雙線的繩結在日光下十分顯眼。
每個姑娘都有屬于自己的顏色。去年她選的是黑色,配合她一貫的衣著,但陛下听聞她的女兒節將要到來,賜給她幾線皇族金色,準備讓她在女兒節上大大出鋒頭一番,可惜她大病一場以致錯過。
今日風大,一時間湖面上玉佩互擊的叮叮咚咚聲不絕于耳。
她答著容生,道︰「我的玉佩在第八艘第七排上。」她瞄著對岸黑壓壓的人頭,沒一個人像五哥。而且……沒有一個腕間系著黑色帕子,解非也不在其中。
這表示,今年女兒節,徐家老六,將沒有入射下的她女兒玉飾……也罷,最近她的桃花運多得嚇到她,還是別再亂加進來的好。
她又細細搜尋著對面的人群,听著金兒道︰
「我們春蓮小姐也是在第八艘里,真是可惜,五少今年還是沒有回來,要不然,他就能得到春蓮小姐的女兒節玉飾了,那足讓春蓮小姐風光一整年啊。」
徐烈風聞言,不由氣道︰「五哥眼力不好,你們叫他來此射玉,豈不是讓他難堪?」
金兒一怔,月兌口︰
「六小姐,你不知道嗎?五少的眼楮好了啊!他不止眼力變好,而且……」金兒臉紅了,輕聲道︰「他在城里多留幾個月才走,他與城里的劣民十分友好,我們也是那時才知南臨長慕之名不是浪得虛名,五少學什麼都快,學什麼都是最好的,原來天之驕子也會發生在劣民身上……當然,這還是歸功五少的徐家血統上……」那語氣有著驕傲,像把徐長慕當自己似的歡喜。
徐烈風整個呆住了。她心里好生的尷尬,她什麼都不知道!沒人告訴她五哥的眼楮能看得一清二楚,沒人告訴她五哥做了什麼……這麼多年來家里人沒有一個肯告訴她……
這樣說來,連金兒她們都比她還熟五哥……
「瞧,第一艘開始了!這些人的箭術……哈哈,真有趣,真像在玩家家酒。」金兒掩嘴直笑著。
剝面上輪番的箭射,轉眼已輪到第八艘。對岸所剩的人不多,她斂斂心神,還是尋不到五哥的人影,對這種女兒節也早沒了興致。
一頂轎子停在對岸,她本來沒特別注意,直到那人出來,她愕然,他問了身邊人幾句,面露嘲弄的笑意,沒多久,僕人取來黑絲巾與弓箭,他系在腕間,上前至岸邊。
她豈只臉黑,不如跳河自殺!
「油炸魚你敢!」她怒喊。這天敵!這種看似憐憫實則諷刺的作法令她恨極了!
那頭的余延顯仿佛察覺她的怒火,往這頭看上一眼,薄唇得意地冷笑,專心瞄準黑金繩結的玉佩。
她低咒一聲,怒氣翻騰,瞧見一名學士將弓箭拿上船,說道︰「借我!」
那斯文的學士愣了下,被她可怕的氣勢煞到,連忙呈上長弓與箭袋。
她立即自箭袋里抽出一箭,拽滿弓弦。
「六小姐!」畫舫上的人都傻了。這麼遠的距離哪射得中……在搞笑嗎?
岸邊主持的小闢員嘴里說了什麼,似乎在問還有人嗎?
一名青衣男子步上前,左腕也系著黑絲巾,這本也沒什麼,但教人注意的是他面上涂了油彩,讓人看不出是誰。
徐烈風微地一怔。那是誰啊?
余延顯打量與他並列的男子,嗤笑一聲︰
「不敢真面目示人麼?就憑你也敢喜歡徐六?」
「就憑我也敢喜歡徐六。」涂著七色油彩的男子不卑不允地答著。
那頭兩人同時舉長弓,這頭的徐烈風雖是一頭霧水,仍是重新瞄準。
她心神漸漸專一,五感鋪天蓋地地延展開來,瞬間余延顯弦上的箭頭在她眼里無比清晰,五感中再無其它顏色的存在。
岸邊,衣著華麗的夏王匆匆自馬上躍下,身後的衛士跟著遞上大弓與箭套。夏王一眼就尋著黑金雙色的繩結,他目光停在反光的金線上,神色復雜,凝目對準玉飾上的掛環。
剎那,三箭齊發。
此時,徐烈風長箭離弦,越過高架,在畫舫眾人的驚呼下,將余延顯迎面而來的銳箭倒拖入湖。
「怎麼撞上了?這不就少了一箭嗎?六小姐你還不如不射呢!我就說,這里這麼遠,哪射得中掛環呢!」金兒大呼可惜。
容生驚異地往她看去。
咚的一聲,夏王的金箭射入玉飾上的掛環中心。本來高架設計簡單,一旦有人射中玉飾上的掛環,掛環順著箭身滑下,卡在靜羽上,用來證實得玉者的身分,但,青色利箭緊追在後,尖銳剖開金箭箭身,直打入掛環中。
在日光下,掛環晃動了下,順著滑落,黑金繩結的玉飾就這麼吊在青箭箭羽上,隨風輕曳。
岸邊一陣安靜,就連畫舫這頭也是寂靜無聲。徐烈風回過神,望著那青衣男子,這到底誰啊?
「把船靠近些,我上去看看。」她命令著。
杯舫往第八艘小船靠去。她一躍上小船,美眸再掃過對岸,這才注意到蕭元夏也在場,他正心不在焉盯著他自己的長弓。
也好,待會兒就與他說個明白吧。
玉飾果然落在青箭上,而青箭確確實實將夏王的金箭不偏不倚地剖成兩半,這眼力跟力道都是絕佳,她還真沒試過這種手法,不知自己行不行?
她正拔著箭,忽听得背後連續兩聲男子叫道︰
「夏王饒命!」
「夏王,她是徐六啊!」她回頭一看,蕭元夏的金箭正對準她。
嗤的一聲,如電箭矢快疾而來。徐烈風頓時僵住,秀眸微地張大。
余延顯即便知道趕不上,仍是立即拽弓要追上金箭,但有人比他還快,青色的箭影飛快地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內,僅留陣陣殘像。
「阿奴莫動!」青衣男子厲聲大喝。
金箭直逼她的眉心,她緊咬住牙根,硬生生止住逃跑的念頭,瞪著破空而來的金箭頭。
頃刻間,青箭緊附而上,強霸的箭勁斜撞上金箭,改變金箭目標,就這樣,雙箭自她頰面掠過,直直捅入高架上。
雙箭力道之猛,令得高架劇烈搖蔽——她的心跳也差點停止了。
蕭元夏垂下目光,棄了手上長弓,他俊美的臉龐微微發白著,甚至,額面有著冰涼的汗絲。他心神不屬地瞧見左側的青衣男子,嘴角彎了彎,道︰
「阿奴是誰啊?」
「阿奴是徐六小名,家里人都如此喚她。」青衣男子恭敬卻語帶冷聲。
船還沒靠到岸邊,徐烈風就跳下船,涉水上岸。她一听見青衣男子這說法,一怔。這人……誰啊?哪位兄長啊?
蕭元夏聞言,微地皺眉,又舒展,淡聲道︰
「奴字在南臨帶有卑賤之意,徐家人居然這樣稱徐六。」他轉向徐烈風,對上她的目光,隨即又調開。「難怪你怎麼也不肯告訴我你的小名,我還當你與我有隔閡。徐家在南臨自有威名,他們絕不會無故替自己兒女取上如此卑踐之名,阿奴,阿奴……」他笑了聲。「原來我一直在跟徐家眼里卑踐的第六女來往啊。」
「你……」她有點惱了。蕭元夏這玩笑是不是開得過火了點?
「阿奴小時病弱,身子太過嬌貴,咱們怕老天隨時會帶走她,就為她取了一個卑賤的薄名,盼她能自老天眼下留存性命,並非輕踐她。」
她呆住,怔怔看著這不疾不徐的青衣男子,嘴巴動了又動,喊著︰
「五……五……」自她了解南臨奴字的意思後,心生疑惑為何家里人要這樣喊她?只有五哥替她編了這個理由,即使她不怎麼相信,但也只有五哥肯編這個理由,從此,她就纏著他不放了。
「阿奴,過來。」
徐烈風猶豫一會兒,慢步走向他。經過蕭元夏面前時,蕭元夏動了動,似是要拉住她,青衣男子眼尖,立即一個攥手,將她用力拖曳到身邊。
蕭元夏深深看他一眼,問道︰
「徐五長慕?」
「草民,徐五長慕。」徐烈風顫了一下。
蕭元夏笑道︰
「是你最敬重的五哥,他回來了啊。」他漠然望著她,道︰「從此以後,各走各道吧,徐烈風,你這些年來,仗著夏王之名,在京城作威作福也夠了,以前我怎麼跟個傻瓜似的疼你寵你啊。」
「蕭元夏,你是發了什麼瘋?」她傻眼。
他皺皺眉。「本王的名諱是你能叫的麼?徐烈風,就當本王一朝醒來終于恍然大悟了吧。你好好一個徐家人,連點建樹都沒有,成天只知巴結陛下,本王勸你,多多知趣,少在本王跟陛下面前出現,多學學你父兄吧。本王將跟……秋蘿小姐結親,你好自為之,往後你我一干二淨,莫要再糾纏本王。」
徐烈風不只傻眼,還頭暈腦脹了!眼前這人在說什麼啊?這是蕭元夏嗎?怎麼才一個大雷雨,就把他給擊得這麼離譜!
就算那天他被豬油蒙了心,說要她當王紀,事後想反悔,可以啊!直說就好!她本就無意啊!現在是怎麼了?為了與羅家小姐結親,所以不惜犧牲他們從小到大的鐵交情嗎?還是……所謂的鐵交清,又是她在一廂情願了?
怎麼……她一直在一廂情願呢?
她搜尋蕭元夏的面容。他的情緒不明顯,隱隱帶著敵意與決裂。
她張口欲言,想問他是出了什麼事?可是,他此刻無情的眼楮帶著鄙夷……他……他發現她才是真正的劣民之後了?
「如果……」她咬住牙根。「如果陛下肯允徐六出京,徐六願一世留駐邊關。」不是她不肯建樹,不是她想沒出息……他明明知道的!南臨或許曾有女帝,但絕無女臣,她身為徐家人又是女子之身,唯一一條路就是遠赴邊關,生死盡獻南臨。
他嘴角綻出譏諷的笑來。「你,徐烈風,生是南臨人,死也只能是南臨鬼。莫說陛下,就算是將來繼位的陛下,也不會讓你離開南臨京城半步!」語畢,他轉身上了馬。
徐烈風掙開身後人的力道,奔前幾步,瞪著他大聲問道︰
「蕭元夏,方才你是真想殺我?」
蕭元夏眯眼,手里馬鞭驟然緊握,往她打去。
徐長慕眼明手快,舉臂替她挨了一鞭。
蕭元夏笑道︰
「徐五好俐落的身手,好疼惜妹子的心。莫怪本王,本王只是替徐家教訓一下不成材的徐六。」他瞟著她難掩震驚的神情,輕笑一聲,拉過韁繩策馬而去。
天下細雨又開始落下,徐烈風怔忡地看著那消失的騎士半天,她意識有人在看她,她回頭,對上這滿面油彩的男子。
她訝了一聲,喃道︰
「不用擔心……我想……過去可能是我……又誤會了什麼……」那真真丟臉之至,居然誤會他倆是鐵交情這麼多年。
這麼多年來,這麼依靠蕭元夏,這麼以為他是知心好友,這麼認定他是此生最明白她心意的知己,這麼……希望有一天她能夠守護南臨,好保護在京師當閑散王爺的他,他喜歡當文人,不愛戰事,沒關系,若有戰事她來頂,她是天生的徐家人嘛……原來,搞了半天,她把一廂情願這四字寫得極好,恐怕歷代哪位書法家都沒她強悍了。
「沒關系……沒關系……」她反復低念著。以後少練這四字就好,人總是要自省,不然一生犯同樣的錯誤實在太侮辱自己了。沒關系……
「阿奴,我臂疼。」
她恍惚回過神,發現自己早被這青衣男子帶離岸邊,這不知是哪兒的窄巷里,他靠著牆,卷起袖子,露出被鞭打的一道血痕。
「阿奴,我臂疼。」他又重復道。那語氣倒是沒有多少疼痛之感。
這一次,她完全回神了,連忙模索著身上有無帕子。她先模到袖里暗袋的帕子,而後跳過,自腰間取出另外一條,小心翼翼壓住他的傷口。
她的美目不住地瞟著他,一下偷看他比四年前還高壯的身軀;一下又偷看他被油彩遮面的臉,他那雙晶亮的眼一直落在她面上,她實在很有疑惑,這真是五哥嗎?
眼楮……不太像,身軀也不太像南臨人的柔弱縴細,臉……臉形倒有點像……那聲音她好像在哪听過……
「阿奴,你壓得過力了,我自己來吧。」他微微一笑。
她緊張兮兮地松了手,任他拿著她的帕子輕輕壓著他的臂。她有點手足無措了……
「五……五……你……這些年好嗎?」
他聲音微地放柔。「我很好,你呢?」
她垂下眼,拉開嘴角,形成笑弧。「我很好。」結束。好像……沒有什麼話可以說了,果然生疏了,但這也沒什麼不好,過往確實是她太依賴兄妹感情了。
「你想不想知道我現在生得何種模樣呢?」
她咦了一聲,與他對目。
他笑︰「阿奴忘了麼?南臨劣民有個神話,是不?」
她瞪大了眼。「可是……可是……」
他眨眨眼。「你想知道現在我改頭換面後的模樣麼?」
「……一點點想……」一點點而已。
「那你替我抹去面上油彩?」他微微彎身,配合她的身高。
「喔……」袖里那蝙蝠帕子她是死活都不肯拿出來了。天上細雨一直打在兩人身上,她拉過乾淨的內袖借著雨水,極力掩飾緊張,輕輕擦去他臉上的油彩。
她很想找話,可是實在不知要說什麼……
「阿奴,我要變得丑極,你會嫌棄麼?」
「這有什麼好嫌的?五哥就是五哥。」她坦白說著,更坦白點,她還希望他就是原來那樣,或者丑丑的更佳。「我一直以為……神話就是神話……」
「我也以為神話就是神話,但讓我下定決心行成人禮的,是三百年前西玄著名學士徐直的一小部分手稿。」
「她的手稿?」她輕輕拭去他眼下的油彩,當露出淚痣時,她忽然想起那個叫解非的學士。
他目光暉暉地看著她,說道︰
「徐直的墓遭人私盜,這事一直沒有公開,據說里頭她大部分的手稿與尸骨都不見了,只剩一些陪葬珠寶以及小部分來不及被帶走的手稿。我輾轉拿到手,上頭提及在四國前極可能是一姓天下,當時動亂之故,爭天下的不只四姓,還有其它姓氏,其中一姓的貴族面貌平凡,但男子與女子初夜行房後,相貌若漸美,就有機會能成為一姓之首,後來四國起了,那支姓氏的貴族為避禍端,擇南臨而居,刻意與劣民混血在一塊,不教四國君王察覺,以免除根。我想賭上一賭……阿奴,這事是個秘密,在四國史上尚無人提出這種說法,你萬不能說了出去,連老三都別說,他性子躁,易漏嘴。」
「二娘……是那貴族之後嗎?」五哥在告訴她秘密呢,連三哥都不能知道的秘密,他怎會輕易告訴她?她拭去他臉上最後一塊油彩,傻住地看著他妖精似的美麗容顏。「你……你……解……」
他眼底顯出真正的笑意︰「解非是我在外的學士之名,我本名長慕,阿奴。」
「喔……」她張嘴,一直盯著他看,吐不出半句話來。
「一開始我不是不認你,而是,那是我第一次清楚地看見,徐烈風的長相。」
她聞言心一涼,想起在牢里曾求他別說出她的混血,結結巴巴道︰
「五……五哥……我……長得……其實跟……南臨人……差不多……」
「阿奴長得很出乎我意料之外呢。」他笑著︰「說不得,南臨胥人真跟西玄徐家五百年前一家親,這才也出了你一個相貌兩國特色兼有的小美人兒。」
她撇開頭,眸底涌起熱氣。
如果這種體貼的話在四年前對她說,她一定死也要抱著五哥大腿不肯走……父兄對她很好,不缺物資享受,也給予她任何她開口要的,甚至在嬌慣著她,如果她沒有手足,一定會覺得她備受疼愛,但正因有了手足,看見他們彼此間的相處,再對照自己的,才發現,父兄他們一直在照顧一個叫徐烈風的軀殼,而不是真正在關心她這個人。
那種感覺讓她覺得他們只是在交代……在奉命……奉誰的命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想當徐家人,想成為真正的徐家人,成為他們的手足,走入他們的中間。
可是,她連個機會都沒有。
「這是你繡的青蛙麼?真可愛。」她嚇了一跳,回神一看。解非……不,五哥正攤開那沾血的帕子打量。
她滿面通紅,很想奪回來但不敢有所動作。一有動作,就會被他發現她很在意這只小青蛙的。
「阿奴認力自己是井底之蛙麼?」她攥緊拳頭。
他折好收起,凝視著她,平靜說道︰
「那兩年我確實連你寫的一封家信都沒打開,因為那時,有沒有阿奴,對我來說都不重要,直到成人禮那一夜我才知道你的重要……做人回不了頭,是不?那,只能往前看了。」
「……我對五哥……真是重要的麼……」她喃喃道。那怎麼四年來一直沒捎信給她?她想問,但不敢問,不敢在確定五哥說的是不是真話前,先把滿腔真心再獻給他,其實她真的很想他很想他……她怕又是自己自作多情,最後五哥會像蕭元夏那般在她以為一生一世的感情不會變時,狠狠地砸回她的心上。
她也會痛啊……可是,她喊痛的時候,父兄沒有人注意到……
他抹去她滑落的眼淚,強逼她與他對視。他一字一語清楚地說著︰
「阿奴認定自己是小青蛙,出不了井,看不得四方天空,那我,就停在南臨,不再飛了,一直陪著你這只小青蛙,什麼時候你能化為展翅大鷹離開南臨,我們再一塊走,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