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南臨年後第一場爆宴,朝中重臣家眷盡數應邀出席。
南臨徐家也在其列。
「原來,那就是徐五長慕嗎?」各自家眷竊竊私語。
「他長得一點也不像徐六,更不像徐老將軍啊。」
「莫不是代養的遺孤吧?他家徐四定平不就是如此?」
「不不,听說他是私生子,母親是南臨劣民,才會相貌平平,他這種相貌的人幾乎沒在南臨見過了。」
「那《長慕兵策》真是他少年寫的?不是說,劣民生下的孩子才智都不高麼?是不是誰代的筆?」閑話的女子嚇得住口,徐家席上有個女娃兒齜牙咧嘴地瞪向她們這頭。
這麼遠,又有絲竹之音,怎麼听得見她們這頭的閑話?
那女娃兒,正是徐家幼女徐烈風。她年僅十歲,與一般俊男美女的南臨人相同,幼年已可窺見將來美麗的貌色,她恨恨嗤了一聲,低罵道︰「什麼東西!」
「阿奴,什麼東西?」身邊的少年問道。
她連忙轉頭,討好地朝他說道︰
「五哥,是陛下賞賜的果子,輪到咱們這桌了。」此次徐家參加宮宴,只有爹、五哥跟她,其它兄姐尚在邊關未歸,有官職的都在另一頭,這頭都是家眷。五哥眼力不太好,她立刻起身代為接過公公賜來的水果。
「多謝公公。」她道,語氣卻沒有多少敬意。
徐長慕半垂著眼睫,沒有糾正她的態度。
那年歲頗大的公公笑道︰
「陛下說了,今日徐家烈風可愛至極,他老人家看了心情甚是開懷,要咱家多添些瓜果給六小姐,但咱家怕選的不合六小姐口味,不如六小姐自己挑吧。」
徐烈風聞言,滿面開心笑道︰
「陛下聖恩,烈風領之。」她想了想,專門挑上五哥愛吃的瓜果。
鄰近的家眷,耳尖的俱是一驚,紛紛往她這頭看來。陛下寵愛徐家第六女,朝臣都是知道的,家眷間也有流傳,但,他們不知居然寵到可以由她自行挑選陛下的賞賜。
先前他們目光全落在那個爭議頗大的私生子徐長慕身上,現在定楮一看,此女今日穿的不是代表徐家的白色,而是一襲黑色衣裙,上有金線繡紋。眾人微地動容,金色?那不就是皇室的顏色?也是陛下賜的?
徐烈風未覺他人心里的驚異不定,在昏暗的燭光下掃過陛下那方向。宮宴是在晚間,依距離是看不清陛下的面容,但她眼力甚好,一眼就清楚地看見陛下,以及陛邊的皇子蕭元夏。
蕭元夏只比五哥小上一歲,與她卻是十分友好。她自幼三不五時就被陛下召見,連帶著,也時常得見陛邊的大鳳公主與夏皇子。
人的感情就是如此,看順眼的就湊在一塊。她看蕭元夏十分順眼,順眼十分,于是他倆成了鐵哥兒們的交情。
蕭元夏正看向她這頭,她立即露出燦爛的笑容。蕭元夏掩嘴輕咳一聲,雖然看不清她這頭五官,但也知道她沖著自己直笑,一想起她平日開懷的笑容,他面色微紅,轉過頭去。
餅了一會兒,他再轉回來時,已見她異常親熱地喂著徐長慕。
他眉頭輕皺,心里想著︰小烈風對她五哥很是喜歡,徐長慕眼力也不好,如此喂食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他控制不住,心頭隱隱對徐長慕起了厭惡之意。
「五哥,好吃麼?」她問著。
「挺甜的。」他平淡道︰「阿奴,我視物只是模糊,還不至于看不見,我可以自己來。」
「不不,現在我是五哥的眼,是五哥的手,等成人禮後,就用不著阿奴,阿奴現在當然要好好服侍五哥。」很甜?她嘴貪,悄悄就五哥那一口咬了下去,果然飽滿多汁,這到底要說陛下賞賜得好呢,還是她徐烈風太會挑了?
「……誰跟你提到成人禮的?」
「我听見三哥說的。他們說,因為五哥是……等你過了成人禮,就能清楚看人,長相也會變得跟大哥二哥三哥他們一樣好看。可是,我覺得五哥現在就很好了。」她有點害怕,怕他一旦變了個樣兒,就跟其它兄姐一樣,對她有著隱約的敵意。
思及此,她又親昵地湊過去,巴不得坐進他懷里,讓他感覺她的善意、她的尊敬,以及對他的喜歡,不要哪日不需要她了就拒她于千里之外。
「我跟五哥很要好的,是不?五哥叫阿奴做什麼,阿奴都做的。」她低聲說著,緊緊抓著他修長的手指。
徐長慕拿出帕子,反拉過她的手指慢慢擦著。他漫不經心笑道︰
「你覺得我真好?」
「當然,五哥內外俱好!」她真心誠意地說著。
他笑出聲。「內外俱好?虧你也說得出來。」
「五哥莫要妄自菲薄。你年方十六,就已經為南臨寫出兵策了,如今邊關徐家將劣詡奉《長慕兵策》上冊為寶貝,一日三讀,就連宮里也收著《長慕兵策》下冊,人人都知道你是南臨第一天才,稱你一聲南臨長慕,阿奴實在不知天下還有哪一人比得上我五哥?」她無比驕傲,又笑嘻嘻地搶過他手里帕子,幫忙擦他沾著瓜果甜汁的修長手指。她偏頭望著他,輕輕點了下他眼角的淚痣,細聲道︰「至于面貌,在阿奴心里,五哥現在就很好了,真的,阿奴就喜歡五哥這樣,就喜歡五哥的淚痣,就算你一輩子都不成人禮,阿奴也願意陪在五哥身邊,當五哥的眼手。」
他眼睫動了動,往她看去。
他輕輕眨眨眼。她的面容還是模糊一片,但完全感受得到她兩道熱情的目光毫不保留地直落在他的臉上。
「五哥,如果你真想成人禮……那阿奴也是可以幫你的。」她勉為其難道,心里直盼著他一生就這樣好了。
徐長慕一噎,馬上淡定道︰「阿奴你……知道成人禮是干什麼的麼?」
「當然知道。」她湊近到他耳邊,道︰「男女同房,陰陽調和,乾坤交融,因人而異,少則一日,多則三日才能完全結束,我瞧五哥是南臨第一天才,說不得要七、八日才能完成,所以阿奴也挺小心的……」
「……小心什麼?」他面無表情了。
「難道五哥沒發現,這一年阿奴在你床上滾一滾都滾不過一晚上?要滾久了不小心讓五哥完成成人禮了,那……」她嘆了口氣,實在是非常盼望那一天不要到來。
徐長慕的手指一顫,鎮定地將這個太過親近他的徐家老六推開。
「五哥……」她失望至極,很想再賴上去,但他耳垂微紅,肯定氣炸了。她不敢在此刻觸怒他,只好乖乖與他分坐左右。
是哪兒觸怒他了呢?她暗暗反省。自幼她跟五哥好……很好很好的,好到就算其它兄姐不喜她,五哥不討厭她,她也就滿足了,他倆好到她可以成天跟五哥廝混,他也沒說過一個煩字。
所以,就算五哥過他個千百個成人禮,也不會在成人禮後與她生疏才是。
她心里有點焦慮,正巧與斜角的大臣之子對上眼。那人叫余延顯,跟蕭元夏同齡,卻令她十分憎惡,只要她一在街上遇見他,非團戰打到鼻青臉腫不可!尤其近日她心情不佳,下手重了些,此刻看見他,還隱約看見他眼下白粉遮掩的青腫。
鱉該!她想著。
誰教他父親老愛上書東扣扣西摳摳,讓邊關的徐家軍過得苦哈哈,摳下來的都塞進自家口袋,偏偏爹嚴厲地不準她亂說,要不然,她早就揭了余家的底。
她對他露出凶狠狼犬貌。桌上剛賜來一盤油炸魚,她用力拿筷子在魚上一戳,挑釁地看著老被她叫油炸魚的余延顯。
那少年面色鐵青,咬牙切齒了。
「陛下有旨,宣徐五長慕上前晉見!」
不知何時,歌舞已停,徐烈風立刻起身,小心地托住他的手臂。「五哥,我扶你過去吧。」
「你應對注意些,別把方才成人禮的事說予陛下听。」他道。
「這是當然!」她還怕說給陛下听,陛下要他快快成人禮呢。
在眾目睽睽下,徐烈風領著他往殿中間走去。各人心里甚是驚詫,京師里誰不知徐家老六生性驕縱,非但家里縱容她,連陛下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容她在天子腳下胡鬧,但現在瞧瞧他們看見了什麼?
一頭小忠犬規規矩矩,體貼至極地扶著人。
「五哥,要跪下了。」她殷勤說著。
徐長慕應她一聲,兩人齊齊跪下,齊聲道︰「陛下萬歲。」
斑高在上的南臨君王回過神,皺起眉頭。「徐五長慕?」
「正是草民徐五長慕。」
「你眼楮看不見到需要人扶持的地步?怎麼不去尋個丫鬟呢?」
徐烈風瞪大眼,連忙插嘴︰「陛下,我五哥現在有我就很好了,何必找丫鬟呢?」
「難道你們在家里都是如此?焦孟不離?讓你妹妹如此照顧你?」他微地眯眼。
有何不可呢?徐烈風正想答話,她還巴不得呢!這陛下也管太多了吧!
徐長慕平靜答道︰「在府里自是各自事各自理。只是今日是陛下盛請宮宴,容不得婢女在宴上冒犯,這才托得徐六幫忙。」
她及時住口,偷覷著五哥。這五哥,謊言說得真是流利呢。
南臨陛下嗯了一聲,道︰
「你抬起頭來。」
徐長慕抬起頭來,但眼眸半垂,沒有直視高殿上的男人。
敖近宴席上有人輕輕掩嘴笑著。
徐烈風立即往那頭狠狠瞪去。
有什麼好笑的?有什麼好笑的!這是她五哥,又不是他們的五哥,她不嫌就好了!而且她五哥也生得不丑,只是在大部分的南臨人里顯得稍稍平凡點,居然敢笑他!她又恨恨看去一眼,將那些笑的女居詡記在心里,姓羅的、姓方的……她一輩子也不忘!
她又掃過父親的面容。父親也是半合著眼,似乎對那些女眷的竊笑不以為意,她心里更憐惜五哥,一時間只覺五哥跟她一樣,都不得父兄疼愛,他倆是一樣的同病相憐。
她又往陛下瞪去,準備陛下一開口笑,她就嗆回去。
南臨帝王嘴巴才張開,就見一雙火爆的小美目正殺氣十足地瞪著自己,他愣了一下,又拱眉看向那個面貌平淡到令人記不住的徐長慕。坐在身側的大鳳公主呵呵笑道︰
「果然世上人無十全十美,徐五長慕才智名動京師,可惜面貌殘缺,這等南臨劣民之貌實在不好討上一樁好婚事。父皇,不如您為五公子說個媒,也好讓徐老將軍安心回邊關,是不?徐老將軍?」
「臣……」徐將軍自那頭席後站起。
徐烈風真怕她爹就這麼允了,連忙截斷他的話,對著大鳳公主嗆道︰
「莫非公主想與我五哥結親?要不,這般關心他的婚事?什麼面貌殘缺!我五哥好得很呢!」
「徐六!」徐長慕低聲喝著。
大鳳公主聞言,美眸抹過幾不可見的不悅,勉強笑道︰
「徐六妹妹,你忘了麼?皇室與劣民之後,豈能結親?我也是為你五哥好哪。現在的南臨劣民已經跟咱們相貌上沒什麼不同,但在許久以前誰都知道有一批劣民的相貌殘缺一如徐五公子,雖然劣民的神話里有提及這些殘缺的人,經成人禮後偶有人面貌漸為秀美,近似南臨人的美貌,但,這些都是神話,沒有一個學士敢出面證實。南臨人愛美是天性,如果沒有陛下賜婚,也許沒有人會……」
徐烈風滿腔怒火,大聲答道︰「誰說南臨人都愛美,我就不會……」
蕭元夏心頭咯 一跳,神色自然地在旁插話。「父皇,徐五眼力不好,不知是怎麼寫下兵策的?」
南臨帝王瞥了他一眼,哈哈一笑,順著他的意思改變話題︰
「是啊,朕也是很好奇,徐五長慕,你是怎麼寫下這《長慕兵策》的?」
徐烈風瞪大眼望著上頭這對父子。他們不是早就知道了麼?
徐長慕狀似恭謹地答道︰
「長慕口述,徐六代寫。」
「你倆真是合作無間哪。」南臨帝王看向徐烈風時,笑道︰「小烈風年紀尚小,不但寫了一手好字,還懂得兄長艱澀的用字,真真了不起哪。」
她沾沾自喜。「都是我五哥教我的!他是南臨天才,人人都叫他南臨長慕,陛下,不止我五哥,我上頭還有四位兄姐,如今都在邊關替陛下守著南臨江山,陛下不管要開幾次宮宴,或者,哪日從此不早朝了,徐家人都還是陛下的手腳,繼續守護南臨。徐家忠心,日月可表,若然陛下因為我二娘的身分,而歧視我五哥,那就是南臨無可挽回的損失了。」
她字字珠玉擲地有聲,本是一場年後去冬的熱鬧宮宴,此刻卻是靜悄悄地,沒人敢再說話。
不知從誰開始,喊道︰「請陛下息怒。」
暴啦啦的,全跪了。
徐烈風一怔,有點迷惑。她是哪兒說錯了?抬眼對上蕭元夏,他的臉色卻是悲壯得黑了。
蕭元夏硬著頭皮想開口為她緩頰一下,哪知南臨帝王笑聲震天,他道︰
「都起來都起來,好個忠心小徐六!朕豈無雅量容徐家這點小小的諍言呢?以後朕會好好省這宮宴的。」他看徐五還跪在那兒,笑道︰「徐五長慕此時如何想法?」
「盼請陛下恕罪,徐六太過年幼,不知分際,也許是徐家太過寵她之故,若是陛下不喜,徐五必照陛下旨意教導她。」
南臨陛下深深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
「徐家教得很好,朕甚是喜歡她這種性子。南臨人多是含蓄性子,少有像她天生飛揚熱情,更別談南臨大半百姓天生身子骨不佳,她很好,都很好。都起來吧,你也一塊起來,要不,這小烈風也跪在那地上,才幾歲呢,累著了吧。你過來讓朕仔細看看。」
徐烈風得了徐長慕的同意,這才起身小心翼翼扶起她最敬重的五哥。
「五哥,陛下讓我過去一會兒。」見他點點頭,她一步一回頭,確定五哥不會摔倒什麼的。
「人就在那兒不會跑。」南臨陛下一伸手,將她拉進懷里,笑道︰「讓朕看看,許久不見的小烈風是胖了還是瘦了?」
「陛下前幾日才見過烈風,哪來的許久不見?」
大鳳公主靠過來取笑道︰
「父皇甚是寵愛你啊!六妹妹。當年我像你這麼點大時,父皇對鳳兒可不會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呢。」
徐烈風面部微地扭曲。方才她明明與這大鳳公主鬧得不對盤,怎麼公主的面皮都變得極快,轉眼可以親切得像是親生姐姐一樣?
蕭元夏對她使了個眼色,叫她哄哄陛下,她一頭霧水,軟聲軟氣道︰「陛下生氣麼?」
「哈哈,朕對你怎會生氣?」他摟著她的身子,任著徐五孤獨立在殿中央,取餅一顆葡萄送進她桃紅小嘴里。
大鳳公主見了,眼色莫測,回到她的席後,不發一語。
蕭元夏的面色微白了。
「小烈風,今年也十歲了吧?」他笑問。
「嗯,十歲了。」要哄陛下開心麼?這她懂。以前她常哄家里父兄開心,可是他們都不買帳,她也取餅一顆葡萄送到陛下嘴里。「陛下請吃。」
南臨帝王一愣,而後微微一笑,一口吃進去。「怎麼你給的都這麼好吃?」
蕭元夏的拳頭緊握。
徐烈風笑咪咪著︰「這當然。比陛下給我的還好吃。」
「哈哈哈……」他笑聲不斷,目光又落在徐五身上。「你哪來的二娘?說給朕听听。」
「二娘是指五哥的母親。」人人都這麼說著,五哥的母親是劣民出身,爹是高貴的胥人之後,無法納她,所以五哥是個私生子,爹也默認了。也正因母親是劣民,身為劣民之子的五哥,即使寫出世上少見的兵策,也是做不了官的。
「你娘從頭到尾,也只有一個罷了,喊人家二娘,也得看她承不承得起。」
「為什麼承不起……」
「好好,瞧你,就為了你家兄長生朕的氣。」他笑著對左右兒女說道︰「瞧,他們感情很好哪。」
大鳳公主笑道︰「父皇,鳳兒與夏弟雖是不同母所出,但手足情深不輸徐五跟六妹妹這對好兄妹哪。」
南臨陛下輕輕哼了一聲,又朝徐烈風慈愛笑道︰
「小烈風覺得麻煩麼?那樣細心照顧你五哥,連朕看了都心疼你。你還小哪,是該胡鬧玩耍的時候,卻要花那心思照顧你那盲……那眼力不好的哥哥,不然,朕替你五哥指個婚?往後就讓你嫂子好好顧著他,也省得你人小彼不了你五哥。」
她瞪大眼。「陛下,現在烈風這樣照顧五哥就很好了,你可別亂破壞咱們兄妹感情,而且,這婚要是指成怨偶,陛下也賠不起,您還是讓五哥自由的相愛,那才是最好的恩賜。」
「自由相愛?小烈風居然也明白了。這徐五,真是指點你不少了。」南臨陛下笑聲不絕。「那小烈風呢?也想自由相愛?這可怎麼好,朕這些年一直在苦思,這南臨有哪個人才配得上你,至少,是南臨最有權勢的人才配得上你啊……」
蕭元夏聞言,下意識地看向他的父皇。最有權勢的人,那不就是……他心里微微發冷,朝徐烈風又暗打個手勢。
他倆一向心有靈犀,她眼波一轉,有點詫異,仍依著蕭元夏的暗示,答道︰
「烈風也要自由相愛,就跟陛下一樣。陛下可別胡亂替烈風指啊。」
「跟朕一樣?」
「南臨一帝一後,三百年來從未有過例外。陛下十六歲時大婚,第一位皇後娘娘走後,才來第二位皇後娘娘,至今,二位皇後娘娘都去了許多年,後位仍是懸空,陛下這不是極喜愛二位皇後娘娘,才忍著十幾年的寂寞嗎?」
南臨陛下一怔,眼底短暫迷蒙,松了懷抱。
蕭元夏又暗地對她擺了擺手,要她快快退下。
她道︰「陛下,我……」
「你五哥站在那兒也累了,你扶他回去坐著吧。」他淡淡地說著。
求之不得呢。徐烈風行了個宮禮,退回殿中央,看五哥沒有氣惱之色,這才討好地搖著尾巴扶著他回宴席。
這對兄妹在宴席間交頭接耳。以外貌來說,徐烈風年幼但美貌逼人,完全壓制平凡無奇的徐長慕,尤其兩人往同一地站去,徐長慕幾乎是徹底隱形了,但她在態度上事事以徐長慕為尊,眉目間對他的親熱出乎一般手足,倒顯得主控權在這個平凡的徐五手上。
南臨君王凝視良久,朝左右兒女又笑道︰
「小烈風真是比南臨人熱情許多,對待兄長事必躬親,感情總表露于外,如果她的兄姐是你們,想必南臨皇室定是一片和樂,你倆該學學她的態度。」
「是。」大鳳與蕭元夏齊聲答著。後者往那對兄妹看去,忍不住撇過臉。兄妹麼,這烈風有必要親熱成這樣嗎?她懂不懂事啊!
爆宴散去,她一路攙著徐五慢慢地走到宮門外。其實五哥能自行走路,但她就是想扶著他,這會讓她覺得她對他而言是不可缺少的妹妹。
他們的速度慢些,百官都陸續上車走了,如今只剩徐家的馬車還停在宮門外頭,她幫五哥上了馬車,听見他在車里淡淡說道︰
「你也快上來吧,風大,我們先走。爹被陛下留下,多半是談邊關的事,陛下會賜轎送爹回府的。」
五哥擔心她受寒呢,她心里一喜,笑著要上馬車,後頭有人喊道︰
「烈風!」
她回頭,訝道︰「蕭元夏!」
蕭元夏還沒換下宮里禮服,自夜色里匆匆現身。他朝她展眉笑道︰
「幸好你們走慢,這才追上了你。途中我遇上李公公,他奉父皇之命有東西要給你……給你與徐五。」
「給我跟五哥?」她回頭看了看車里的徐長慕。
蕭元夏見她面上緊張徐長慕,連忙拉住她,同時阻止徐長慕下車。「只是小東西,五公子行動不便,不必下車。是不?公公?」
「是是。」李公公心知徐家對南臨的重要性,更知眼前徐五不過少年,便寫了著名的《長慕兵策》,那些權貴子弟心里不以為然,是因為他們站在權力中心之外,完全不知門內正在發生的事。
那長達十萬言的《長慕兵策》分為上下,上冊廣為流傳,下冊卻是真正進入領兵布陣,因而鎖在宮里不外流,但單單上冊早已引起各國的注意,如果不是南臨徐家天生注定為南臨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只怕這徐長慕早被各國說客給說走了。
只是,太可惜了,徐五居然是劣民之後,否則必定入朝為官!
他捧著小小的玉碗上前,打開玉蓋一角,讓徐六看見里頭晶瑩剔透的葡萄。「這是此次為宮宴千里送達的水晶明珠,皇室才能食得,陛下吩咐咱家,特意留給六小姐跟五公子的。」
她訝了一聲。這是剛才宮宴里的葡萄,該不是陛下看出她愛吃吧?她笑著接過,道︰「請公公轉告陛下,我五哥跟我,都十分歡喜。」
「謝陛下隆恩。」徐五在車里說道。
蕭元夏趁著李公公後退時,拉過她,低聲道︰「你這傻子,下回別跟皇姐杠。」
「你皇姐真是七十二變,搞得我頭暈腦脹,以為大鳳公主有兩個呢。明明我覺得我跟她正在吵,她怎麼下一刻便能笑咪咪地對我說話?」她就是看蕭金鳳不順眼。
那是笑里藏刀,蕭元夏心里嘆了口氣。他想,眼前這小泵娘是學不來那種高深的玩意,可是他……他就是喜歡她的不虛偽,很喜歡很喜歡的……
「你記得,下次跟皇姐說話,三思後行,別傻到跳入她的陷阱。方才你是不是想跟她杠,你將來成親是不介意美丑的?」
「我本來就不……」
「有父皇跟百官為證,她要逼你履行呢?那時你真要去找個丑八怪?」
「我……」
他咬咬牙。南臨哪還有丑八怪,難不成你要找你的丑五哥麼?他真想這麼說,但他心知她與徐五極好,他敢這樣諷刺,就是跟她徹底決裂了。
他眯眼打量著車里半被陰影遮住的徐五。
她五哥將傲氣藏得極好,但他不信父皇看不出來。他曾讀過放在宮里的下冊兵策,當下惋惜徐長慕出身不佳,說不定哪日父皇親見過這人,會不理徐長慕的出身而加官晉爵,挑戰南臨古老不變的制度。
哪知……在宮宴上,父皇居然無視徐長慕的才華,任由皇姐踐踏他的傲氣,一心只放在小烈風身上……實在出乎他意料之外。
蕭元夏又硬將烈風拉離馬車遠些,額面輕輕低觸她冰涼的額頭,輕聲道︰
「以後她跟你說什麼,你忍忍就是,將來……將來繼位的人必是她無疑,你莫要得罪她。」
她瞪大眼。「為什麼不是你?你也很好啊!」
他嘴角有苦澀笑意,俊眸里卻是滿溢溫柔。「小烈風認定我很好?」
「當然!比大鳳公主還好!」
那跟徐五比呢?他心里嘆息,徐五是她兄長,他比什麼啊!他笑道︰「听你這句比大鳳公主還好,我就覺得咱們間心有靈犀,在我心里,你也比……比什麼方家、羅家的小姐強太多。」語畢,他臉微微紅了。
南臨人畢競含蓄,這些話他可是藏在肚月復里許久,本想找個好機會順口說出來,哪知最後還是說得磕磕絆絆,教人好不臉紅。
他輕輕踫了踫她的耳垂,故作無事地笑道︰
「瞧,都冷成這樣,快上車吧,改日我找個機會去找你吧。」
她應了一聲,本要快步回車里,忽地又轉了回來,拉過他的雙手,低聲問︰
「蕭元夏,我問你一事。」
「嗯?你問。」他輕輕搓熱著她涼涼的雙手,想著下回要怎麼暗示她跟父皇稍稍保持點距離,他真怕父皇有心……有心……
「你成人禮行過沒?」
他雙手一抖,連退幾步。「你……你問這種事做什麼?」
她又靠近他,認真道︰「到底行過沒?南臨男子都要經此一回的,是不?」
「……你你你……那又如何?」
「你花了多久時間?一天?二天?還是三天?」
他很想撫著額,轉身逃走,但他想他真這麼做了,傳出去他也不用做人了。
「你……就……就……一次而已……哪來的一逃鄴天三天的……南臨……妻子跟成人禮……定是不同人的,我經歷後就不喜……你別介意……我沒有再……你信我……」
「喔,我信你……」信什麼啊?有說跟沒說一樣。徐烈風一頭霧水,見他滿面難堪,只好道︰「那我先上車了。」
他含糊應了一聲,背著她,逆風而立。
她又回頭看看他,俐落地跳上馬車。「可以走了。」她對車夫道,順勢窩進徐五懷里,她美目還落在蕭元夏的身上。
「五哥,蕭元夏人很好呢,怎麼連他都認為是蕭金鳳繼位呢?」她打開玉碗,捻了顆葡萄送到他嘴邊。
「你吃就好。陛下原就只賞給你的。」
「賞給阿奴就是賞給咱們徐家的。五哥你一些兒,我一些兒,再給爹一些,嘿,正巧三份。」
他本是合目養神,听見她這話,眼睫一動,凝視著她柔軟的發頂。偶爾,他會閃過一個念頭——想看看他這個妹妹的面貌,不是焦距鎖不住所見到的模糊面容,而是仔仔細細地看見她臉上每一處細微的肌理,每一分的表情。
她五歲起借著一些小事發現,她可以借由幫助他而拉近彼此的距離後,從此,她努力成為他的眼跟手。
懊似成為他的眼與手後,他倆的手足情分就能牢牢地系在一塊。其實,現在她替他做的一切,跟個丫環沒兩樣,難道她不知道麼?
「五哥,阿奴有些困了。」她掩著呵欠,把他的雙手拉到自己肚月復前,軟趴趴在他懷里。「我想眯一下。」
「睡吧。」
「別跟爹說我在車上睡著。」她怕爹會氣徐家人這麼不經熬。
他應了一聲,微微笑道︰「你才幾歲,熬不住也是應當。」
她聞言有點低悶。她不太喜歡五哥用這種縱容口吻去允許她做任何事,很像其他兄姐們那種事不關己的態度……表面似乎處處同意她的作法,但、但她要的不是這個……
她想要辯解她不是貪睡,她是一直沒有睡好,到處都是聲音、氣味……擾得她一睡就被驚動,可是從來沒有人問她,連有時跟她同睡一床的五哥也沒有。
她卻是知道五哥遇見不情願但必須要做的事時,他的雙手都是冰冷冷地,得靠她一直搓得熱乎乎的。什麼時候五哥才會幫她搓得熱乎乎……
徐長慕輕輕撫過她細軟的長發,感覺她又往自己懷里蹭了下。
他心里有趣,就當自己養了頭小忠犬也是不錯。
他往車窗外黑漆漆的夜色看去——遠方是被夜色籠罩的皇宮,看不出半點光芒,當然,也許是他目力看不清之故,皇宮與其它平房在他眼里都是一片魆黑,沒什麼差別。
南臨人偏縴弱,大部分人的身子都不怎麼健康,現今的皇室也是如此。陛下長年有病,太醫院網羅南臨頂尖的醫者,也上大魏取經過,可惜這種多病身子是天生,只能靠後天勉強調養。他的子息五名,承襲他不良的身子,先後去了三名,如今只剩蕭金鳳與蕭元夏這對姐弟。
南臨是曾有女帝的,這一次究競誰是未來的皇帝呢?陛下從不指明,有意在遺詔上宣告繼位人選。
蕭元夏生性溫和不夠強勢,又心不在此,不見得制得了一班老臣子。蕭金鳳心眼極細,她對那位子有野心,卻不知她治理國家能力如何?
貶是誰呢?他要是陛下,必定會選……
背里的小人兒蹭著他的手背,他低目一看,失笑。他養的這頭小犬牙擊很利啊,居然開始拿他的手當肉啃了。她是睡夢里夢到吃了嗎?也對,宮宴她忙著伺候他,她自個兒筷子幾乎沒動上幾口。
這麼盡心盡力為她所謂的五哥……以為讓他缺不了她,就能喜歡上她。真是遺憾,其實有她沒她,他都沒有差別,這世上沒有誰缺不了誰這種事。
不過……」
「阿奴……此刻,我真想仔細瞧瞧你這頭小忠犬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