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忍是怎麼了呢?這樣猛盯著她,似乎要看進她內心深處去,他的面色凝重,他的眉峰深鎖,會是為了她嗎?空氣中有種晃動的氣氛跌蕩著、屏息著,他想說什麼嗎?
紗紗撥弄著那一疊文件,半晌,她垂下了睫毛,嘆息。
她的自卑感又開始作祟了,是的,他不是在看她,他只是在欣賞窗外的風景;他不是在看她,他只是在做定點沉思;他不是在看她,他只是發覺這張桌子怎麼有點髒罷了,是的,他不是……
「紗紗,快六點了,我送你回去。」江忍不知何時來到她的桌旁,他已穿上長風衣,提著一只帥氣的書包,文件都收拾好了。
紗紗嚇了一跳,她的睫毛揚了起來,眼楮睜得好大、好大,眼珠烏黑,她費力的咽了一下口水,看起來有點傻氣,傻得那麼純真,那麼直接,「你——你送我?!」
她連掩藏自己的感情都還不會!
「嗯。」江忍的眼光定定的停在她臉上。
紗紗用力吸氣,舌頭打結的瞪著他,半晌,她終于清楚的吐出一句話來,「我家,就在隔壁而已。」
雖然只有幾步之遙,可是,她真的也想與他一道走過冬天的樹林,再走過會落葉的校園,或許會有同一棵樹的落葉團到他們肩頭,那一定、一定是以後最美好的回憶,對于江忍,她能擁有的,也只有小小的、片刻的回憶而且。
江忍開始幫她收東西,幾分鐘之後,關了室內的燈,把門上鎖,兩人一同步出會所。
「冷不冷?」江忍體貼的問紗紗。
紗紗對他笑了笑,「不會。」她身上的大外套已足夠溫暖,但重要的是,他正在她的身邊。
然而接下來的時間卻在彼此默默無言之中過去,這條路真是太短了,縱然她想開口說些什麼,卻無從開口。
她家很快就到了,兩人在門邊駐足,紗紗低柔著眼瞼,只能一途看著鞋尖,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暮雲厚重,像是要下雨了,她知道來接江忍的座車就停在校門口等他。
「明天見。」沒多說什麼,也沒稍作停留,說完,江忍很快的、從容的轉身離去。
紗紗沒有抬起頭來,她的眼前一片模糊,一滴。兩滴、三滴……眼淚輕墮,滴落在她的鞋尖上。
喜歡一個人,怎麼也會痛呢?
老師剛發完模擬考考卷,午休時間,教室照例是一片嘈雜和混亂,學生會里唯一和江忍同班的伍惡就窩在江忍位子里,大抄特抄江忍那張滿分的考卷。
「哇!這種三角又三角,三角再三角的題目你都會寫?嘖嘖,可怕!太可怕啦?」伍惡邊抄邊扒飯,還不忘念念有辭。
江忍微微一笑在伍惡對面坐了下來,打開剛剛男僕送來的新鮮飯盒,「如果你肯把打架、追女生時間分出百分之一,你也會有相同的成績。」
「免了,我情願沒大學上,也不想折磨自己的細胞。」伍惡自然的夾著江忍飯盒里的美味佳肴往自己嘴里塞,「倒是你,永遠保持第一的傲人頭餃,你到底想上什麼大學?哦!這個好吃!實在好吃,真不是蓋的,你家的廚師永遠那麼令人欽佩,說到吃,你到底那條筋不對?竟然叫紗紗不要幫我們準備便當,害我現在三餐不濟,只好到處打游擊。」
「紗紗的分內工作,並沒有做便當這一項。」江忍雲淡風輕的回答。
「我知道哇!」伍惡打開可樂罐,「可是她做的便當那麼好吃,不吃實在太可惜了,話又說回來,她不也做得滿快樂的嗎?哎,剝奪掉她這項快樂,你太殘忍了。」
江忍一笑,一派優閑的說︰「現在不是很好,她有更多時間可以準備功課。」
「有什麼好?」伍惡撇撇唇,「我看她一點都不快樂,你就沒看見你叫她不必做便當的時候,她都快哭了。」
江忍笑著搖頭,「你夸大其辭了。」
「哎,算了,不跟你講這個,反正女孩子的心理你根本一點都不懂。」伍惡聳聳肩,吊兒郎當的說,「雖然功課方面你是一把罩,不過追馬子你就要請教我了,喜歡一個人是絕不能等的,要努力、勇敢、果決的去追,不顧一切的往前追,奮不顧身的用力追,追到就是自己的,不追就是別人的,對吧?」
「听起來好像很有道理。」江忍仍然從容不迫的動筷子吃飯,一點都不受伍惡的影響。
「本來就很有道理,不是好像。」伍惡得意洋洋的說。
「既是如此,你為何一直追不到品學兼優?」江忍好整以暇的問。
「她呀——」伍惡拉長了聲音,裝出一臉不屑一顧的樣子,「對于她我是沒怎麼用力去追啦,否則憑我惡名昭彰的本色,她早就賴我了。」
「是這樣嗎?」江忍笑盈盈的問。
「就是這樣!」伍惡加重肯定的語氣,「那種女生其實我也不太想要,傲慢又無理,沒看過像她這麼不解風情的女生,居然連貼個OK繃都不會,笨手笨腳的,不值得教哦!」
「你怎麼知道她不會貼OK繃?」江忍笑意更深了。
「她——她——」伍惡不出個所以然,難得張口結舌了起來。
「怎麼不說了?」江忍泛起笑意。
「她——咦?那不是紗紗嗎?」伍惡發現救星似的,馬上大呼小叫了起來,「怪了,這個時候她來這里干麼?哦!我知道了,準是不放心我們,幫我們送便當來了,哈,太好了,我正愁沒吃飽呢!可愛的紗紗,甜蜜的紗紗,紗紗,紗紗我愛你,耶!」
江忍的眼光投向了教室外,定定的落在紗紗身上。
她看起來似乎有一抹落寞籠照著,眉宇有輕愁,眼底也有輕愁,那股活力不見了,那股神采飛走了。但仍有著令人心折的超然月兌俗。
交代會所的事條除外,江忍好像有許多天沒跟紗紗正式說過話了。
走廊上一陣微風吹來,紗紗披瀉的長發也隨風搖曳,她拎著一只不大的紙袋,正在敲對面七班的窗子。
不一會,禹如擎就跑了出來,他們站在走廊上說話,紗紗從紙袋里拿出一個便當盒遞給他,他則一臉笑意的揉揉她的長發。
「哇塞!紗紗什麼時候‘跟’了那小子?」伍惡瞪大眼楮,「可惡,那小子搶了我們的便當耶!」他眼里還是只有便當。
江忍蹙起眉頭,帶著一抹深思的神色,他的視線還在窗外,奇怪,心髒怎麼會隱隱作痛?這不是無病申吟的人創造出來的形容詞嗎?他握緊了拳頭,不動聲色。
窗外的兩個人還在說話,紗紗正從口袋里拿出一封折成心型的信交給禹如擎,禹如擎拿著信立即開心的笑了。
「哇!憊有情書!」伍惡大喝了一聲,「想不到純情的紗紗也會寫情書給男生,見面不夠,還要用書信來暗度陳倉,這個紗紗也太不夠意思了吧!上次叫她幫我寫作文她還推說不會,可給我抓到把柄了吧!」
伍惡還在哇啦哇啦,突然之間,紗紗和禹如擎的會面像是結束了,他輕拍了她肩膀一下,進教室里去了。
紗紗正要離開,轉身的一瞬間,她和江忍的視線交會了,她微微一震,然後心無城府的對江忍嫣然微笑。
他可以由她的眼神感覺到她的心神飄忽,怎麼,她不快樂嗎?不是才和禹如擎見過面,她應該露出幸福的笑容才對,可是她卻像陷進一份虛緲的沉思里,平靜,但憂郁。
額首微笑過後,她離開了。
「忍,你覺不覺得紗紗看起來怪怪的,她好像有心事耶!要不要去問問她?哎,雖然她是過分了點,有便當也不給我們吃,不過好歹她也是我們的伙伴,關心關心總是應該的。」
伍惡繼續發表著他的看法,江忍的眼光,則還停留在剛才紗紗駐足的地方。
彪身陽剛的氣息,深沉內斂的身手,江忍剛毅俊朗的臉上此時揮霍著汗水,挺拔健偉的身影侵力十足強勁,他正在練柔道,這是他數年不變的習慣,如今他的段數已經很高了。
這是江宅特別為江忍蓋設的道館,全部都是木質地板,融合了日本的建築風格,與歐式裝演截然不同。
徹底舒展過四肢之後,今天的練習告一段落,江忍拉開木框紙門,男僕立即送上一條干淨的白毛巾給小主人。
「謝謝。」江忍用手掠掠汗濕的頭發,邊走邊擦掉因大量運動泛出的汗水。
「忍少爺,喬總管在書房等您。」男僕報告,亦步亦趨的跟著小主人。
「知道了。」
轉個方向朝書房走去,男僕率先在前為小主人推開門,書房里的三個男人同時恭敬的站了起來,其中一個是忠僕喬立士,另外兩個則分別是江氏的開國元老,都對江氏忠心耿耿。
「坐,不要拘束。」江忍微微一笑坐到寬大柔軟的高背椅中,拿起高腳杯,喝了口女管家特別為他調制的冰凍花茶。
「忍少爺,‘富聯銀行’的韋光德最近向市場放出風聲,似乎對于和我們展開合作關系相當有信心。」喬立士不敢掉以輕心的報告。
江忍笑了,「也難怪韋光德要子虛烏有的制造煙幕彈,他上個月在加拿大投資地產,損失了將近五千萬美金,急于填補這個大洞,自然要攀向更大的勢力集團。」
「忍少爺,我認為現在是我們消滅流言的時候了。」忠臣之一,也是江氏集團副總經理的方永清開口了,「再不反擊,韋光德那種小人真會利用江氏的名望來騙取資金。」
「方叔,何妨再等一陣子。」江忍露出徐緩笑意,「狐狸太急,通常容易快速露出尾巴。」
「忍少爺的意思是——」一臉耿直的方永清不解的問。
「我們等他自投羅網。」江忍篤定的回答。
「股票方面——」方永清接著問。
「反收購。」江忍回答的更簡單了。
「是的,忍少爺。」對由小主人的決定,他們從來沒有懷疑過,而且一直信服著。
他們三個離去之後,江忍順便就在書房附設的衛浴設備沖了操,換上一身于淨的衣服,才剛拿出他最感興趣的建築書籍,女佣就敲門送來了宵夜。
說宵夜,其實現在也不過九點多而已。
九點——不知道紗紗現在在做什麼?白天的她實在太讓他牽掛了,他不知道她怎麼了,也無從得知她怎麼了,他們之間逐漸形成的距離日益明顯、疏遠、而陌生。
就這樣,他的心思離開了書本,也離開了公司里的事,紗紗的輕顰淺笑及時鮮活了起來,她的笑語嫣然,她的迷糊傻勁,還有她那雙盈盈然、迷蒙的眼眸。
突然之間,他發覺自己想見她一面,沒錯,他想見她。
這並不是什麼很難的事情,開車到紗紗家也只要四十分鐘,夜晚車少,他可以奔馳得更快。于是,他真的付諸行動了,套上夾克,抓起桌上的車鑰匙往外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居然有飛車黨的潛力,不過在二十五分鐘後,他已經熄火停在紗紗家對面了。
冬日的天氣,夜涼如水,連夜風也是冰冰的。
江忍對自己莞爾一笑,不會大沖動嗎?如果狂他們知道他今晚的行動,準會說他被伍惡給附身了,哪有這樣追女孩子的。
抽出鑰匙,就在他要推開車門的剎那,辛家庭院的大門也打開了,一女一男相偕走了出來,江忍的動作在那一秒之間靜止,他的眼光轉瞬變得深遽而怪異,緊緊的盯著那兩個顯然在話別的男女。
他靜靜的看了他們一會兒,已經交往到這麼深的程度了嗎?禹如擎竟在她家里逗留到這麼晚,他們看起來十分相配。
這確實是個荒謬的夜,他不該率性而為的,也不該為了見她一面而跑到這里來,更不該在學生會里吻了她,那對于她稱得上是侵犯了,而現在的他,應該由衷的為她感到高興才對。
敗快的甩了一下頭,他發動引擎,在沒有人注意之前,悄然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