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相睿終于起身朝她們走過來。
懊死!他本來打算死都不起來的,可是他的前未婚妻卻用眼光一直暗示他,逼得他不得不起來展現他的泱泱風度。
挺拔的身軀走到水晶旁邊,面對笑容可掬的莫天賢。
他嚴肅的蹙著眉沉吟。
他們相識好象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其實,相識、分手,都發生在這兩、三年間而已。
熱戀時,他們如膠似漆,一時一刻都不想分離,為什麼會弄到要分手,他想是因為他們都愛自己勝于愛對方吧。
「嗨,睿,別來無恙?」莫天賢紅唇彎起,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微笑。
一旁的水晶安靜的看著他們重逢,她很確定,自分手後,他們沒有再見過面,這是他們分手後首次見面。
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快,她好緊張,而且,她沒用的在沁汗。
睿會後悔錯過小賢這麼美好的女孩子嗎?
他會遺憾他沒有把握住小賢嗎?
看他緊抿著唇,不發一語的樣子,他對小賢還余情未了吧?
小賢呢?
她會不會想跟睿破鏡重圓?
她已經跟雅斯普分手了,又懷著孩子,她不會想為孩子找個爸爸嗎?
她難以忘懷他們以前有多麼相愛,小賢是唯一得到睿的溫柔體貼的女子,她好羨慕小賢,真的好羨慕她……
「我很好。」薄而性戚的完美唇形終于打破沉默,殷相睿的黑眸掃了那隆起的月復部一眼。「看來妳也很好,快當媽媽了,恭喜妳。」
如果他們沒分手的話,現在快當孩于爸爸的男人就會是他。
她懷了別的男人的孩子……
以前,他愛她的完美,在他眼中的她,盡是完美。
可是今天,他卻首度看到了她的不完美,一個懷著別的男人孩子的莫天賢,這就是一個極大的不完美。
他忽然有種領悟——他真的愛過她嗎?
他是愛她,抑或愛她的完美?
如果她沒有那麼完美,他會愛上她嗎?
如果他沒有跟水晶在一起,再度重逢,他能接受此刻不再完美的她嗎?
不能。
他肯定的給了自己答案。
看到她懷著身孕,他根本無法對曾經深愛過的她產生任何感覺。
甚至,他的感覺是厭惡的。
因為他剛剛听到了她跟水晶的對話,她將生下前男友的孩子,一個外國人的孩子,一個私生子。
終究他還是無法了解她的。
彬者他根本不曾真正了解過她。
他只看到了她表面上的完美就一頭栽了進去,他對她只有激情和熱情,卻沒有包容、沒有愛心、沒有足夠的愛意去看待她的所作所為。
她的自由對他而言是種荒唐,她的好人緣在他眼中是種濫交,她的開朗活潑在她成為他的未婚妻之後變成賣弄風情。
他只是愛上完美的影子,他根本無法跟酷愛自由且任性如風的她相處,他們的愛情基礎太薄弱了,注定他們以分手收場。
「你也要跟水晶一樣,送寶寶一個禮物嗎?」莫天賢俏皮地問︰「還是你要跟水晶一起合送一個大禮?我可是不會反對的哦。」
「想要什麼禮物,告訴水晶,我們一起送給妳。」他很干脆的允諾了。
「太好了。」她一雙似笑非笑的眸子睞著他。「既然殷總如此大方,我也就不客氣了,到時需要什麼,我寫張清單給你。」
「沒問題。」她連訂婚的鑽戒都退還給他了,送她一點初生嬰兒的用品算得了什麼?
水晶看看他又看看她,心口有點微微的窒和微微的悶,他們……好象相處得不錯。
小賢談笑風生,似乎一點疙瘩都沒有,睿雖然表情僵硬,卻也不是完全不理睬小賢。
他愛的人還是小賢吧?
他們想重來一遍嗎?
是不是到了她該退場的時候了?
想到這里,水晶心一揪,又痛又慌,她連忙用力深呼吸了好幾下,以免讓感覺凌駕了理智,不小心讓自己的情緒流泄出來。
殷相睿的手機鈴聲響起,那輕柔的和弦卻嚇了陷在自己情緒中的水晶好大一跳,他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掀蓋接听。
「……什麼……」他的俊顏愀然一變。
「睿!」水晶緊張的望著他,她從沒有在他臉上看過那樣震驚的表情。
是什麼事讓他出現那種天地為之崩裂的神情?是什麼?
「還是沒有消息。」
殷家的客廳里,這幾天聚滿了許多人。
江忍、紗紗、章狂、謙雅、伍惡、曉冽、嚴怒、芷丞幾乎沒離開過,因為就算他們回到自己家,也是無法入睡,不如在這里等候消息,至少大家在一起還可以彼此安慰,讓心情不要那麼低落。
三天前,殷邪和砂衣子在印尼某個小島搭直升機環海游時,失事落海,至今生死未卜。
因為當地正發生有史以來最大的暴動,目前禁止入境,就算他們每個人都憂心如焚的想飛過去一探究竟,卻無計可施,只能被動的等待消息。
而且,因為印尼有一萬多個島嶼的緣故,他們只知道直升機墜海了,卻完全無法確切知道是在哪一個島嶼墜落的,也相對形成了搜救的困難。
「該死!」嚴怒天逃詡怒發沖冠的在自責中度過,他恨自己空有十八家保全公司,卻無法保住懊友的性命,既然如此,他還干什麼保全?干脆通通關門算了。
「怒……」芷丞伸臂攬住丈夫的頭顱,本來想安慰他的,自己卻忍不住難過的紅了眼眶。
他們十人結伴一路走來,從年少相識至今已經超過四十個年頭,情誼何其深長,彼此在彼此生命里烙下的軌跡是無法取代的,這樣的他們,又怎麼能失去其中任何一人呢?
「芷丞、怒,你們別這樣了。」紗紗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不相信邪和砂衣子會死,他們一定還活著,一定還活著……」
從出事至今,她一直抱持著如此堅定的信念,盡避她也是這幾天來哭得最多的一個。
「沒錯,紗紗說的對,他們兩個都比諸葛亮還聰明,就算真的從高空掉到海里,他們也不會有事,一定會平安回來。」
幾天來,紗紗哭得最多,而莫謙雅則是最煩躁,她說這些話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大家,總之,她也是不相信殷邪和砂衣子會離開他們的「信眾」之一。
「但,駕駛的尸體已經尋獲了,直升機的殘骸也打撈到了。」
狽顧客廳,章力知道這些父執輩的叔叔、阿姨全部無法接受事實,但事實終歸還是要面對。
江忍和章狂沉默又沉重的對看一眼,無法否認,章力說的事實正擺在他們眼前,強迫他們必須接受。
「笨兒子,那是他命短啊,我們的軍師和砂衣子的命怎麼會跟那些凡夫俗子一樣?你再觸他們霉頭,老媽可是要扁你!」
「媽……」章力一臉不忍,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因為謙雅雖然出言暴力恐嚇,卻眼眶一紅,咬著牙隱忍,不讓淚水掉下來。
大家都不相信殷邪夫婦會死,但是,他們的心為什麼都這麼難受?
因為他們心里十分清楚,已經過了初時的黃金救援時刻,殷邪和砂衣子生還的機會有多渺茫,就跟每一場空難一樣,都是無一生還,他們幾乎是鐵定喪生了。
章力沉重的看向沙發里的殷香茴和殷相睿,唉,他們姊弟……
殷家的兒女,在此時展現了同樣一種面貌。
香茴一直沉默不語,就連莫行忌也無法安慰她,只能代為處理殷真科技集團的事務,讓偌大的公司不致停擺。
而相睿就更沉默了,經過初獲消息的狂悲狂怒後,他沉靜下來,卻憔悴得令水晶心疼。
她雙掌合十,在開啟的窗前,輕輕對不知在何方的上帝說話。
如果可以,她真的情願代替殷邪叔叔和砂衣子阿姨死,她情願自己替他們死,也不要睿這麼悲痛欲絕。
為什麼上帝要開這種玩笑?
為什麼有些作奸犯科的人卻可以長命百歲?
她不明白上帝的旨意,訑把殷邪叔叔和砂衣子阿姨帶走了,叫他們這些尚在人間的人如此難過,這是怎麼樣的一種安排啊?
水晶輕輕扭開房門,這三天來,睿都沒睡,他的體力和精神負荷肯定已經到達極限,所以……
原諒她,她向章狂叔叔要了一顆安眠藥,加在一個小時前端上來給他的牛女乃里,希望今夜他可以一夜安眠。
「睿——」
她錯愕的看著正在收拾行李的他。
而那杯加了安眠藥的牛女乃還好端端的擱在桌上,他根本沒喝。
「睿,你收拾行李做什麼?」水晶急忙向前探問,房里只留一盞夜燈,他在幽黃光線里的背影看起來分外孤獨。
殷相睿沒有回頭,繼續把輕便的衣物往行李箱里放。
「我要去找我爸媽,只要沒找到尸首,我就不相信我爸媽已經死了。」
「睿……」她看著他的背影,一陣難受涌上來。「你這是何苦呢?」
她知道他很難接受事實,不只他,包括她的父母們,大家都是,每個人都像跟著死了一次。
可是,事實還是事實,再怎麼不願面對,還是要面對。
大海茫茫,要找到尸首談何容易,再何況那里正在暴動,他又人生地不熟,要從何找起呢?
「妳什麼都不必說,我一定要去!」
就算他爸媽真的死了,他也要把他們的尸骨帶回來,他不會讓他們一直留在冰冷的海水里。
「可是,那里正在暴動。」她了解他內心的焦灼不安,但她也不能任由他去冒險啊。
幾天前,他爸媽傳來出事消息那天,她還在為他是否要和小賢破鏡重圓而苦惱。
可是現在,她已經無心去想他是否還愛著小賢了。
現在的他們,兒女私情已經不重要,睿深愛他優秀杰出的父母,就如同她愛她的父母一樣。
如果殷邪叔叔和砂衣子阿姨真的不幸罹難,睿一定振作不起來,她也一樣,會因為他的振作不起來而振作不起來。
「我已經找門路打通關節,我有辦法進去。」有錢能使鬼推磨,他深信這個道理。
「那——讓我陪你一起去吧!」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如果她留在台灣,恐舊她內心所受的煎熬會比他還大。
「不行!」殷相睿總算回頭了,可是卻是斷然拒絕。
他是去找人的,可不想分神照顧水晶,況且她最近身體不好,去那種落後的島嶼難保不會水土不服,他同樣不能讓她冒險。
「如果你不讓我陪你去,我就馬上下去告訴大家。」她堅定的看著他,知道這個時候跟他講道理是沒有用的,只能用威脅這種方法了。「相信我爸還有幾位叔叔們,絕對會不擇手段的阻止你去冒險,他們甚至會把你關在房間里。」
他怒瞪著水晶。「妳居然敢威脅我?」
她往前一步,急切的緊環住他的腰身。「別生氣好嗎?讓我跟你一起去,我會很小心很小心的照顧自己,我不會拖累你的。」
「妳這個笨蛋,那里很危險。」他一任她緊抱著他,緊蹙的眉峰蓄滿了復雜思緒。
水晶仰起小臉,澄澈的眸底滿是堅定。「所以我更加不能讓你自己去啊!」
殷相睿與水晶風塵僕僕的到達印尼之後,才發現尋人的行動比想象中困難一百倍。
印尼是世界上擁有最多島嶼的國家,從印度洋到南太平洋之間,少說也綿延了五千公里長,可以說是世界上領土最分散的國家,在這種情況之下,尋人的行動倍加困難。
「兩位,吃點東西吧。」
康郁夏提著一袋食物走進屋里,沒有意外,她看到的還是兩張愁眉不展的面孔。
這兩個來自台灣的金童玉女,雖然男的英俊,女的清麗,可是自從與他們相識以來,她沒看他們笑過,尤其是殷相睿,俊臉冷凝,酷得像冰。
「謝謝妳。」水晶接過提袋,還沒打開就已經從未密閉的袋口聞到一陣陣的香味。
印尼以出產香料聞名,有個「香料群島」的美稱,食物里多半摻雜許多香料,嘗起來有種特殊風味。
如果是以前,這麼多香料可供她作菜研究,她一定欣喜若狂。
可是現在不是研究作料理的時候,而且她本來就不大舒服的胃,這幾天來因為四處奔波的關系,更是毫無食欲,幾乎只吃得下水果。
「睿,吃點東西好嗎?」她自己不吃,可是睿一定得吃才行!
因為,他很糟糕,她起碼還會吃水果,他卻是以喝黑咖啡度日,天天喝上幾十杯,看得她憂意不已。
「妳們吃吧,我不餓。」殷相睿捻熄煙蒂,又接續抽起另一根煙。
都已經幾天了,他父母的下落卻還是半點眉目都沒有,時間拖得越久,他們存活的機率就越小,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他內心的恐懼也就越來越深,他生怕失去他摯愛的父母,真的好怕……
「睿!」水晶蹙著秀眉,在心中悄然長嘆。
以前他很少抽煙的,可是現在他卻天天抽,而且抽得很凶,她知道這是因為他內心煩躁不安的關系。
「殷先生,不吃東西是沒有體力找人的,我能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保持最佳的體力比什麼都重要。」
康郁夏跳出來說話了,根據她敏銳的觀察,水晶根本拿殷相睿一點辦法都沒有。
水晶感激的對她投去一眼。
康郁夏是印尼華僑,個性爽朗外向,居住在首都雅加達,是殷相睿委托旅行社找的導游,她將協助他們在此地尋人。
現在她與殷相睿所在的地方,是個她一生都沒想過會來的地方。
在雅加達北方的海面上,浮起的大大小小島嶼有一百多個,所以這個地方有「千島」之名,每個島嶼的風情都各不相同,有的人煙罕至,有的游客如織。
而他們來到的這個島,就是屬于人煙罕至的那一個。
她認為,與其說這里落後,不如用未開發來形容它。
整個島居民極少,森林密布,還保有天然風光,風景十分優美,海水里有美麗的珊瑚礁群,叢林里各種野生動物活躍,植物和昆蟲也不受干擾的生長,是一片尚未開發的處女地。
這里不但沒有度假村或飯店,連民宿都沒有,因為這里根本不會有人來觀光,只是直升機剛好在此地的海域墜落,所以他們才會來到這里。
因為沒有飯店或民宿,透過康郁夏的安排,他們暫時居住在一戶無人居住的小房子里,雖然陳舊,但還算干淨。
「睿,康小姐說的沒錯,你多少也要吃點東西才有體力。」水晶把袋里的食物裝進器皿里,送到殷相睿的面前。
「我不要吃!」他煩躁的別開頭,濃眉打了好幾個結。
「你都不吃東西怎麼行呢?」她苦口婆心地勸著他。「你每天只喝黑咖啡,這樣會把身體搞壞的,你就多少吃一點吧。」
「我說不要吃妳听不懂啊?!」這句話幾乎是用吼的,他神色陰沉不耐,難看得嚇人。
康郁夏也被嚇到了,她看到水晶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卻硬是忍住,沒有讓淚花飆出來。
這位殷先生雖然長得很帥,卻嚴酷冷傲,對女朋友也不怎麼體貼,不知道水晶是喜歡他哪一點?
不過呢,這位壞脾氣的殷先生有個好處,就是出手大方,絕不小氣。
殷相睿很肯出錢,他承諾,只要找到他父母者,無論生死,都有一千萬美金的重賞。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附近的居民,甚至鄰近幾個小島的居民,全部聞風而來,海域每逃詡有數不清的人在打撈,可惜的是,至今全一無所獲。
「相睿,對不起……」水晶微感彷徨地看著他。
看到她可憐兮兮的表情,他這才意識到剛剛自己的口氣實在太凶了。
他深呼吸了一下,讓心底那股躁動稍微靜下來。「對不起,我情緒不好。」他把心底的煩躁情緒都發泄在她身上了。
「睿,我陪你去外面走走好嗎?」她潤了潤唇,小心翼翼的問他。
外頭夕陽正美,海風也涼,如果他們到沙灘上去走一走,可能兩個人的心情都會轉好一些。
「妳吃飯吧,我自己出去走走。」他大步走出屋外。
他不想要任何人陪他,包括水晶,因為此刻的他想朝天怒吼,他不想水晶看到那樣的他。
「唉……」她好沒用,居然一點忙都幫不到他,連勸他吃飯都失敗,她執意要跟來,卻像是來幫倒忙的。
水晶憂愁的凝視著他漸行漸遠的欣長背影,感到深深的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