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段人允道別之後,琤熙獨自在白石的甬道上徐行,她沿著回廊向翠微殿走去,嘴里低哼著歌謠走回會寧宮,腦海里想的都是他們在湖邊接吻的滋味。
「公主!」
她一踏進會寧宮,小青就撲了出來。
「您去哪里了?怎麼三更半夜才回來?天哪,您的衣裳都濕透了,外面下雨了嗎?」
琤熙不理婢女連珠炮似的問題,反過來質問她,「都什麼時辰了,妳為何還不睡?」
爆里一片安靜,銅獸頭上噴著細捆的桂木香,琉璃屏風後就是她的寢室,侍女們都睡了,唯獨小青醒著。
小青臉上立即顯現出惶恐。「公主沒有回來,奴婢睡不著。」
琤熙不耐煩的撇撇紅潤小巧的菱唇。「不是告訴妳,本宮有些事想不明白,要在外面好好地想一想嗎?這樣妳還擔心什麼?」
「可是,奴婢後來又去百花亭找過了。」小青絞著雙手,知道公主不喜歡她到處找她,可是她還是老實地據實以報。「您不在那里,所以奴婢就……就很擔心。」
「那好!」琤熙一個干脆的點頭。「妳現在可以放心了,本宮已經回來了,妳去睡吧。」
她要好好回想今晚發生的一切,有小青在旁邊啐啐念,她什麼也不能想。
「但是,您究竟去哪里了?奴婢幾乎把整個皇宮都找遍了,就是不見您的蹤影,皇上說,要找您喝一杯找不到人,連段將軍也失蹤了,實在奇怪……」
听到這里,琤熙驀然瞪視著小青,表情像被雷劈中了似的。
「公主--」小青住嘴了,也被主子嚇到的表情給嚇到。
她是不是說錯什麼了?
為何公主的模樣如此古怪?
琤熙蹙著彎眉,一臉的不妙。
糟了糟了,她終于知道和她在一起一整晚的人是誰了……
他是段人允!
兩朝元老、丞相段國忠的獨子,更是名滿天下的護國將軍!他手擁重兵,威震三疆,每次出兵都大獲全勝,連皇城內的禁軍軍權也在他的掌管範圍之內。
謗據她對他淺薄的印象,只知道他少年得志,因此養成了驕傲自負的性格,而且向來目中無人又盛氣凌人。
一直以來,外界對于他玉樹臨風的外貌總以「俊美無儔」四字來形容,而她壓根兒就不屑知道他長得什麼樣,只因城里城外的女子都對他傾心不已,所以她不想跟她們同流合污。
而某次,運氣向來挺好的他又打了勝仗回朝,整個皇朝夸張到列隊去歡迎他,還有些無知的百姓戚激地對他下跪哩。
那次,她和一干宮里的花痴女眷站在天武門的城樓上看過他一眼,七百尺寬的天武門街,擠滿了爭睹他的百姓。
那次其實她根本不想去,是她母後硬要她去的,說什麼段將軍護國有功,大家理應都去迎接他回城,表示朝廷對他的重視。
所以嘍,她就那麼遠遠的看過他一眼,憑良心說,看不太清楚,但印象還滿深刻的。
怎麼說呢?
因為他一身白衣,銀白色的長劍佩腰,遠遠望去,臉型俊俏,連根胡子都沒有,實在很不像個馳騁沙場的護國大將軍。
在她的印象之中,大將軍應該都要身材魁梧,聲若洪鐘才對,至少也該樣貌丑陋才能嚇到敵軍。
可是段人允偏偏是個美男子,且听聞他酷愛白衣。
而傳言也沒有錯,那日在馬上的他,確實是一襲瀟灑萬分的飄逸白衫,連靴子都是白的,馬也是白的,據說他連征戰的戰袍都是白的,每回從沙場必營,白色的戰袍都一塵不染。
不知道這些事是真的還是有人在夸大其辭,不過這也顯示了這個人對自己的自負。
他有那個自信,即使一身白衣去和敵人廝殺,也能不讓敵人踫到他半根寒毛的回來。
挺驕傲的,不是嗎?
因此那天她多看了他兩眼,原本她對城里的男人實在沒多大興趣,也認為文武百官,除了她英挺又風趣的皇兄外,其余男人都不能看。
可是段人允……
他實在有那個條件令城里的女子個個對他傾心不已,因為年紀輕輕的他,確實長得異常俊俏。
雙眼炯然有神,英挺的長眉斜飛入鬢,還有那一身飛揚傲然的氣勢是旁人模仿不來的。
段人允的俊俏和她皇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俊法。
她皇兄俊得儒雅,而段人允,或許是長年在外征戰吧,他俊中帶剛,英氣迫人,黑眸炯炯然,但唇際一露微笑,那股瀟灑的俊味卻又足以令城樓上的女眷們尖叫、失控。
只是好奇怪,他的舉止那麼斯文,像個文人雅士,實在很難想象他會揮舞著長劍領兵征戰。
雖然綜合了這些觀感,可是下了城樓後,她就遠遠的拋在腦後,快樂的溜出宮去找說書的抬杠兼喝酒了,壓根兒就沒把他的相貌放在心里。
就因為覺得他太臭屁了,自以為是個萬人迷似的,走到哪里都有人簇擁著,所以她對他的評價可不高,甚至有些莫名的敵意和不友善。
然而,今晚……今晚她卻、卻糊里胡涂的被他給親了……
「公主--」
小青擔心的看著主子那一臉天塌下來的表情。
以前,這種表情只會出現在她臉上,而且通常是公主又失蹤了的時候,可是現在她這個婢女又沒失蹤,公主臉上為何也會出現這種表情?
「小青,如果妳喜歡上一個妳不喜歡的人該怎麼辦?」
琤熙坐了下來,雙手托著腮,望著窗外快破曉的天色,整個人很煩躁。
「啊?」小青臉上寫著大大的不懂兩字。
「算了。」琤熙撇了撇唇,知道問了也是白問。「妳去休息吧,本宮有些事情要好好地想一想,在沒有想清楚之前,本宮不會離開這里,也不許任何人擅自進來打擾本宮,听清楚了沒有?」
「是。」小青欠了欠身,退下了。
翠微殿里的雪香宮是長公主李月熙居住的宮殿,也可以說,這里是她養病的地方。
自小,她就身子單薄,打從出生開始,就大病小病不曾間斷。
縱然身在皇家,要什麼就有什麼,但生來就孱弱的體質也令群醫束手無策,御醫們所能做的,便是要她放寬心,什麼都不要想,多吃些稀少的靈芝仙丹來延長她的生命。
在宮里,她像個幽靈人物,除了怡心宮之外,她連半步也不能踏出,因為她不能受風寒,只要一受風寒,至少兩個月的咳血免不了。
只是,有時她也想看看星星、看看月亮啊,她也會想曬曬太陽,感受風的溫度,至少這些東西會讓她覺得,她是真實的活著,而不只是個藥罐子……
「妳為何到屋外來呢?」
嚴峻低沉的男子嗓音在月熙身後響起,她連忙回過頭去,美麗的頰畔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鴻哥哥--」她柔柔地看著男子,身著一身紼霞色衣裙的她,秀容上有著勻淨的微笑。「我听春兒說,園里的花都開了,很想看一看,這才趁著近午無風出來透透氣的。」
「透氣?」杜季鴻板起了刀一般剛毅的面孔。「難道妳不知道妳最不需要的就是透氣了嗎?那些冷空氣會害死妳。」
保護了永和公主八年的光陰,對于柔弱的她,他早已由憐生愛了,他最氣她不會照顧自己,就像現在一樣。
「你看,這花好美。」月熙順手摘下一朵黃花,拿在鼻間嗅聞。
杜季鴻是個相貌黝黑,絕對稱不上好看的男人,他的右頸還有一道長長的傷疤,他也從不笑,性格更是冷到極點。
但她不怕他,一點兒都不怕,因為她知道,他一直在用生命保護她。
有一回,因為婢女的粗心大意,雪香宮里著了火,他不顧生命危險沖入火場救她,看到昏過去的她,他幾乎發狂。
之後,她昏迷了五天五夜才醒過來,而他也五天五夜不吃不喝,一直在她床畔守著她。
這八年來,他陪在她身邊的點點滴滴,她都感動在心頭,如果不是他的小心翼翼,隨時注意她的身體狀況,她老早香消玉殞了,不可能活到現在。
對于他,她早已芳心暗許。
只是,她清楚的知道,兩個人的身份懸殊,她皇兄和母後是不會允許他們在一起的。
「我去拿件披風給妳。」
看到她沉醉花間的表情,他沒再叨念她,轉身走進寢宮里。
望著他的背影,月熙滿足的微笑著。
他是個不會說好听話的男人,可是他的細心無人能及,他也從未對她表達愛意,但她感受得到,他憐她、愛她都在心頭。
暖暖的夏陽照在月熙身上,她瞇起杏眸,臉頰朝著天空,享受著難得的陽光洗禮。
「妳這小丫鬟,還說沒有偷懶,這下被我逮到妳在偷懶了吧!」
月熙被突如其來的男性嗓音嚇了一跳。
她睜開眼,不停的眨動眼簾,受驚嚇似的看著眼前俊挺瀟灑的年輕男子。
「你……你是何人?」才一會兒工夫,這人不知是從哪里冒出來的,月熙怕得連聲音都顫抖了。
「要和我玩捉迷藏的游戲嗎?」段人允唇邊噙著笑容,身著白衫的他,整個人看起來精神奕奕。
其實,他才睡不到兩個時辰。
天快破曉之際回到府中,他只稍微瞇了一會兒就起來了,腦里一直充斥著這磨人小丫頭的身影,怎麼也揮之不去,索性進宮來找她。
「妳也跟我一樣睡不著嗎?」
他笑吟吟的端詳著她蒼白的臉蛋。
是錯覺吧,她好像瘦了點,與她昨日的紅潤有點差距。
「大……大膽,竟……竟敢對本宮無禮,本宮……本宮這就要人將你拿下。」一句話,月熙說得結結巴巴,毫無氣勢。
「妳的名堂可真多。」他失笑地搖搖頭,再也忍不住相思了,情不自禁的一個大步,將她摟進懷里。
月熙驚恐的看著他,被他這麼緊的摟抱在懷里,她連呼吸都急促起來,一個字都無法好好說出口。
段人允帶笑的湛湛黑眸瞅著她驚嚇過度的表情,自負的把她的模樣解釋為害羞。
他的長指輕撫上她的唇,心頭有股化不開的濃情蜜意系在她身上,那是情竇初開的表征。
「回去之後,我一直在想妳。」他低訴道,深深的望著她。「告訴我,妳叫什麼名字?」
月熙依然睜大了眸子瞠視著他,雖然他非常俊俏,不像個壞人,但她的心里還是非常害怕,不知道他想做什麼。
她潤了潤唇,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聲如蚊蚋的說道︰「我……我是永和公主李月熙。」
希望得知她的身份之後,他會放開她。
段人允微微一愣。
「我萬萬沒想到,原來妳是永和公主……」
他一直以為她是宮女,她也一直自稱宮女,沒想到她身份如此尊貴,是當今天子同母的胞妹。
不過,這無損他對她的愛意,他仍然決意要定了她,只是現在事情變得更順利罷了,不再有門戶的問題,他爹娘對于他要娶一個公主,理該沒有意見,就算有意見,他還是要定了她。
「既然知道本、本宮的身份,你好大膽,還不……還不放開我。」被他這樣一直抱在懷里,月熙又氣又急,羞得滿臉通紅。
「不放。」
看到她臉蛋上恢復了紅潤,他情不自禁的想吻她。
月熙驚恐的看著他,看著那兩片快落下的唇……
老天,他想做什麼?
她緊張得快要昏死過去了。
段人允對月熙恐懼的表情視若無睹,他的唇貼近了她的,如鐵般的雙臂收緊了,熱唇瞬間攫住了她的嘴。
他輾轉吻著她柔女敕的芳唇,卻嘗到了一抹苦苦的滋味,像是藥汁的味道,但他不理,繼續吻她。
月熙只能消極的搖頭抵抗,然而他卻不受影響,不停的在吻她,吻得她幾乎快透不過氣來,她連推打他的力氣都沒有,只能一任他摟吻。
為何會這樣?
誰來告訴她,為何會這樣?
許久之後,段人允滿足的放開了她,看她花容失色,他微感莞爾。
她是擔心他不負責任嗎?
他以手輕拂著她的秀發,他只看到她燙紅的雙頰,卻沒看到她眼里的惶然。「妳放心吧,我們已經這麼親密了,我這就去向皇上求親!」
他吻過她,她已經是他的了,他要她完完全全的屬于他。
看著他意興風發,大踏步離去,月熙神思恍然地撫著自己的雙唇,渾身的力氣像被抽干了。
她軟軟的跌坐在花木旁,胸口熱烘烘的,腦中一團紊亂。
罷剛……是怎麼回事?
一切來得太快,她一點防備都沒有。
而上天可鑒,她絕對不是有意讓他吻的,只是他的力量好大,她根本掙月兌不開他的懷抱。
現在她該如何是好?
他說要去向皇上求親哪,她和她的鴻哥哥該如何是好……
「怎麼了?為何坐在地上?」
杜季鴻拿著雪白的披風走出來,很快扶起了月熙。
「沒什麼,」她逃避著他關心的眸光,輕撫著額際,吞吞吐吐地說︰「剛剛……有點暈。」
她根本不敢對他說出剛剛發生的那一切,她怕他會一時沖動,提劍去殺了那個膽大包天、冒犯了她的男子。
杜季鴻撇了撇嚴峻的唇角,催促道︰「快進屋里去,早說過妳不能吹風,偏生不听,下回別再這麼任性。」
「知道了……」
月熙五味雜陳的看了他一眼,決定將話吞回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