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之初,清風和暢,杏花紛飛。
已過不惑之年的南明侯宋旭進了後院徑直往榮德堂而去,午後的陽光暖暖,映在他眼底竟是化不開的冰冷,見到他的奴僕丫鬟一個個把腰彎得更低,深怕觸怒了他。
老夫人的榮德堂里鶯聲燕語,很是熱鬧。
門口的丫鬟喊了聲「侯爺來了」,恭敬地撩起簾櫳。
東次間的歡聲笑語停頓下來,除了臨窗大炕上的老夫人安坐不動,其余的婦人姑娘皆起身行禮後避到里間。
老夫人詹氏從來不喜歡這位長子,待他見禮後便直接道︰「侯爺一張討債臉,莫不是來向我興師問罪?」
宋旭坐在離炕最近的一張雕花太師椅上,端起丫鬟奉上的浮雕五蝠紋茶盞,暖茶入口,似苦回甘的滋味讓他平靜了幾分,低沉的嗓音道︰「听聞母親將姣姣的庚帖送去昭勇將軍府,而我卻此時才知曉。」
「侯爺現在知道也不晚。」詹氏自從熬死了冤家老侯爺便死豬不怕滾水燙,只管自己順心不順心,對長子也不客氣,哼聲道︰「你是侯爺,是家主,外頭的事我插不了手,一個孫女的親事我還是能作主的。」
宋旭的眼眸沉黯,「母親,姣姣是四弟的女兒,他的長女,四弟即將舉家返京,今上還要重用他,將他從泉州市舶司提舉轉調京官入戶部。母親,四弟今年三十有七,已成家立業,他女兒的親事怎能不說一聲就隨意許了人?」
詹氏怒目,拍打幾案。「他宋有光就算封侯拜相,我也是他的嫡母,他一樣是洗腳婢生下的庶子,若敢忤逆,我不介意家丑外揭,告他不孝!」
「四弟沒有不孝,他女兒的親事他有權利過問。」宋旭很煩詹氏的胡攪蠻纏,而且打人不打臉,四弟的生母是母親的陪嫁丫鬟,給她端過洗腳水不假,但如今宋有光已入朝為官,便不該再提起他的出身,教宋有光離了心,于家族有何益?
詹氏不明白當家人的苦心,也不想明白。「他有什麼權利反對我為姣姣定下的親事?一個庶子的嫡女,能得什麼好姻緣?老二家的好心讓她高攀昭勇將軍府,老四夫婦知道了也會偷笑。」
「母親!」宋旭揚高了聲音,「這是好親事嗎?」
詹氏閉嘴了,把頭扭到一邊去。
宋旭眼底有冷冽的怒氣,「姣姣是四房的女兒,她的親事跟老二和孟氏有什麼關系?手伸得太長,莫非宋瑞作為我的嗣子,也要听命于老二和孟氏?」
語氣之冰冷,教詹氏的心房緊縮了一下。
過繼嫡親兄弟的兒子,血緣最近,是為嗣子。
過繼五服之內從兄弟的兒子,稱為繼子。
宋旭和妻子錢氏只生下侯府的嫡長女宋錦,錢氏困難產無法再生育,而本朝的世襲爵位沒有庶子的分,納妾生子不現實,若不甘心將爵位傳給弟弟,只能過繼或停妻另娶,繼室生的也是嫡子。
宋旭原本在步軍統領衙門掌權,先帝晚年孝烈太子死于逆賊手里,太子府幾乎被血洗,他帶領部屬前往救援時受了重傷,無法再領兵,便退下來轉任文職,生死之間看開了許多事,況且他與錢氏的感情好,沒想過停妻另娶,直接過繼二房的長子宋瑞,在宋瑞成親之前請封為世子。
因何在成親之前才請封世子?因為這兒媳婦宋旭和錢氏要自己挑。
老二宋輝是個老實的,孟氏卻一肚子心眼,若早早確立世子之位,只怕孟氏會聯合婆母挑個心向二房的世子夫人。
宋旭選中奉國將軍的長女榮安貞,家世相當,成親二年已順利生下嫡長孫,一心向著大房,是個聰明的。
詹氏不是蠢人,再囂張也不會頂風而上,故觸逆鱗。
一旦宋旭真的發火了,她也不會挑戰他的底線,安撫道︰「瑞哥兒是你的兒子,向來孝順你和錢氏,你不要多心,他的親事老二那邊可是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宋旭冷臉不語。
詹氏又道︰「姣姣只是個姑娘家,她爹是我一手養大的,我當祖母的為她作主親事,誰又能說不是?」
宋旭氣笑了。「是母親作主的?分明是老二家的宋瑜惹的禍,合該由老二家的宋暖去頂替親事,若非孟氏提醒,您會想到千里之外的宋姣姣?」
詹氏一陣尷尬。
宋旭眼神晦澀,「姣姣也是您的血脈後代,為何如此不公?」
是啊,為何?
宋有光娶了她孿生妹妹的獨生女岑氏,宋姣姣身上也流著詹氏的血統,然而只要想到那酷似的眉眼,與眉眼間的一點朱砂痣,她霎時闔緊雙目,以掩飾眸中的寒凜鋒芒和深埋心底的恨意。
她面沉如水。「庚帖已送去昭勇將軍府,除非那邊退回庚帖,此事便已落定,侯爺又待如何?將我生吞活剝?」
又是這潑皮無賴相,宋旭滿心的憤怒被理智壓了下去,甩簾而出。
不能再談了,再說下去又要母子大吵一架,傳出去是他不孝。
正院的花廳內,錢氏等到侯爺一臉陰沉的回來,心想又被自己料中了。
一個偏執任性、愚昧自私的人,得意便張狂,何況又是長輩,誰能無視她的存在?詹氏如今還怕誰來著?
飲了一杯涼茶,宋旭表情平緩,再沒有一絲起伏。
「侯爺明知拗不過老人家,何苦去找罪受?」
「她們都敢先斬後奏,我這股氣不發出來,她們要上天了。」
「也是,侯爺一發威,家里總能清靜一陣子。」
宋旭聞言嘆息。「只是委屈了四弟和姣姣,我須修書一封,命人趕往通州碼頭,免得他們回府後兩眼一抹黑。」
離家九年,千里迢迢想回到親人的懷抱,結果人尚在半途,家里人已算計了宋姣姣的親事,這還是一家人嗎?
宋旭拒絕為詹氏和二房背鍋。
榮德堂內,侯爺一離開,宋暖便急步出來撲在詹氏懷里,欲泣欲訴,「祖母,我是寧死也不嫁那個……那個天閹……」越說越小聲,怕髒了自己的嘴。
「好、好,我們不嫁。」詹氏心疼極了。
宋暖隔代遺傳,很像年輕時候的她,自然多疼一些,加上她習慣偏心二房,處事不公平也在情理之中。
二夫人孟氏邊走出來邊笑斥道︰「妳這潑猴又賴在妳祖母身上,方才要不是我拉住妳,妳是不是要跳出來和侯爺爭論?」
宋暖抬起一張嬌俏可人的臉,眸中瑩瑩含光,「大伯親疏不分,四叔不是他的同母兄弟,他何苦為了四房來為難我們?」
「暖暖說的沒錯,老大就是故意氣我!」詹氏又是對長子不滿的一天。
三夫人孫氏拉著女兒在原先的位置坐下,垂眸冷笑︰明明是二房造的孽,推給四房背鍋還有理了?果然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可嘆她是孀居之人,哪敢多嘴多舌?只要這背鍋之人不是她親生女兒宋滿,她照樣裝聾作啞。
通州碼頭是京杭大運河的北端。
通州自古是軍事要沖,東漢劉秀在此一戰定勝負,一直以來便是漕運倉儲的重地,江南和塞北物資交通的樞紐,也是守衛京師安危的東大門。
熱鬧繁華數百年的通州碼頭,兩艘官船慢慢靠了岸。
宋旭早已派了曹管事一行人來此,備好車馬轎子來接人。
南明侯府在通州也有一些產業,還有一座三進宅院,宋有光一行人先到宅子里歇兩天,長時間坐船,再美的鮮花也蔫了,給點露水才好養活。
宋有光對于南明侯的體貼周到,欣喜有之,但同時升起了防備之心。
勛貴世族,出身嫡長子是妥妥的人生贏家,如無意外,家里所有的好處嫡長子佔了大半,剩下的才是幾個弟弟分,庶子更是邊緣人物,沒有死傷沒有被養廢,那是老侯爺活到宋有光考中進士,為他作主娶了岑氏。
繼任的宋旭也是合格的家主,自然希望弟弟們有出息,不要在家里游手好閑啃祖產。
曹管事是宋旭的左右手,將一封密函雙手奉上。
「侯爺說家里的事都寫在上頭,四老爺看了便明白。」曹管事低垂眉眼,他是知道內情的,也覺得詹氏和二房不厚道,但有什麼辦法呢?若有人注定要犧牲,頭一個被推出來的肯定是庶出的四房。
宋有光被「四老爺」的尊稱怔了一下,隨即想到大哥有了孫子,他們的輩分升級了。
在碼頭,曹管事高呼他「宋大人」,姿態擺得很低,看到大哥在左右手親自來接他,他不免訝異,如今一看,果然有貓膩。
宋有光接過信,莞爾一笑。「曹管事且去歇息。」
傻子才對那個家抱有期許和眷戀。
不待曹管事反應,他便出了廳堂往後院走去。
一鍋熬得香濃的肉粥和幾樣小菜,教疲憊的旅人也有了胃口,一家四口人淨手後開始用飯。
岑氏借著喝粥的動作看了身邊的男人一眼。
混跡官場久了,情緒不輕易顯露臉上,生得儒雅周正的宋有光面無表情的用膳,岑氏便曉得他心情不好。
侯府那邊又鬧什麼麼蛾子了?
「姊姊!」七、八歲大的宋潤對著雙眉之間有一顆觀音痣的美少女撒嬌道︰「姊姊,我還要再吃一只醬蟹。」
宋潤是宋有光和岑氏到了泉州才生下的兒子,照理說該是爹娘的心肝兒、掌中寶,但是沒有,小大人一般機靈的宋潤從小就覺得姊姊才是爹娘親生的,而他是抱養的,是姊姊好心從外面撿回來的。
後來他當然知道不是,但已經被洗腦成功了︰他是小男子漢,長大了要照顧姊姊,給姊姊撐腰,姊姊說什麼是對的,如果有錯,一定是他理解錯了。
宋潤沒覺得哪里不對,他最喜歡美人姊姊了。
小沒良心的姊姊正津津有味地吃著第二只醬蟹,卻告訴他,「醬蟹生冷,小孩子只能吃一只,等你像姊姊這麼大了就可以吃兩只。」
「不可以嗎?」宋潤眼巴巴看著。
「你看姊姊這麼大了也只能吃兩只,等你長得像爹爹一樣高大體面,可以吃三只呢!」宋姣姣騙小孩子從不臉紅,醬蟹生冷不宜多食嘛!
宋潤羨慕的看向親爹,真好,愛吃多少就可以吃多少。
宋有光夾起素燒香菇的筷子頓了一下,若無其事的放進嘴里,爹爹心里苦,但爹爹不說。他不愛吃醬蟹啊!但女兒都這麼說了,在兒子渴望而不可得的目光下他只得吃了一只。
岑氏差點把肉粥噴出來。該!就讓女兒治你,讓你再挑食看看。
宋有光從桌下握住岑氏的手捏了捏。老爺不要面子的嗎?
岑氏哭笑不得,輕哼一聲。
宋有光在兒子面前堅持當「嚴父」,將當年老侯爺督促他上進那一套照搬不誤,但日常生活則隨便女兒帶兒子玩耍。
待天晚了,宋潤畢竟只是個孩子,累得早早睡下。
在書房里,幾張信箋攤開于桌上,那封密函已被閱過,宋有光緊鎖眉頭,沉吟不語,指尖在桌上輕敲著。
紅漆冰裂紋的窗戶全支開,院子里盛放的黃玉蘭花香氣撲鼻,教人不飲也醉。
宋姣姣眉眼低垂,玩轉左手腕戴的紅瑪瑙手串,神情寧靜柔和,波瀾不驚。
她不是出水芙蓉,是晨間沾了露珠的待放薔薇,長眉鳳目、肌骨瑩潤,非常漂亮耀眼,尤其眉間一點朱砂痣,使嬌艷的面容多了份清雅端秀。
端看岑氏那的明媚照人,風姿綽約,便能想象宋姣姣到了中年時的長相,還隔代遺傳了外祖母的朱砂痣,連岑氏都得意自己很會生。
但此時岑氏差點氣得吐血,凶狠地瞪著自己的丈夫道︰「侯府是什麼意思?你前世挖了宋家的祖墳,所以投胎來還債?」
「夫人息怒。」宋有光的臉色如同窗外夜色深沉如墨,但多年為官已懂得隱忍,先安撫好夫人的怒火再說。
「我不息怒,我氣得想跟侯府的人同歸于盡!」誰能想象絕色美人是個爆脾氣,幾欲噴火的看著丈夫道︰「我們怕耽誤女兒的花期,更怕將女兒嫁在福建以後照應不到,這才聯系侯爺出點力,將你調回京城,結果呢?敢情在這兒等著呢,挖了個巨坑等我們跳進去……」
「這事絕非大哥主謀,他沒那麼卑劣。」
「那又如何?他是家主,他是族長,怎能眼睜睜看二房禍害我們?說一千道一萬,就是偏心自己的同母兄弟!」岑氏氣憤難平。
宋有光無言以對。那是人之常情,但到底意難平。
「憑什麼二房的黑鍋要由我們來背?憑什麼犧牲我們家姣姣?」岑氏氣哭了,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嬌嬌女,他們夫妻都舍不得動一根手指頭,卻教人倒一盆污水從頭淋下。「欺人太甚!二房惹的禍就該由宋暖去換親,再不濟還有三房的宋滿,我女兒最小呢,憑什麼由她頂上?」
淚落連珠,哭聲哽咽,宋有光心疼死了。「都怪我,都怪我無能,身為庶子在家里地位低……」
「跟你有什麼關系,你的官位可比二老爺高,是他們欺人太甚!」
「信里寫了宋滿已訂親……」
「是最近才匆忙定下的吧!」岑氏拿手絹拭淚,冷笑道。
「三哥去得早,宋滿是遺月復女。」
拿宋滿去易親,宋旭怕人說閑話。況且前三個兒子都是詹氏親生的,她雖然偏心二房,也不會為難三房。
從小到大,宋有光已經習慣了不公平待遇,庶子步入官場更擺月兌不了家族的箝制,即使有朝一日他位極人臣,嫡母若不肯分家,他一樣不能忤逆,只能敬著順著,心里的為難氣苦只有自己知道,只是要用他的女兒去維持侯府重承諾的名譽就令人憤慨不齒了。
岑氏激憤道︰「反正我不管,侯府不退了親事,我便攪得他們上下難安!」
她說到做到,而且絕對敢做敢當,侯府上下早領教過她的手段,詹氏和孟氏才會趁著四房尚未進京就將宋姣姣的庚帖送去昭勇將軍府。
若是乖順好拿捏的庶子媳婦,詹氏也不想做得這麼難看啊!
京城上層圈子的人都精得似鬼,一看就知道是欺負四房嘛,不厚道。
當然,他們也不會仗義執言,清官難斷家務事。
「娘——」臉上帶著綿綿的笑,宋姣姣撒嬌道︰「娘不要生氣,生氣了不好看。」
「我怎能不生氣?」岑氏看著嬌嬌軟軟的女兒,這麼美這麼乖,心里又將侯府上下拖出來鞭尸了一遍。
「爹娘心里氣苦,激憤難平,都是為了女兒,女兒心疼,但侯府的人不心疼啊,又何必苦了我們自己?」宋姣姣從來都是最冷靜的那一個。
她是胎穿的,生而知之。
只比宋暖小三個月,但她嬰兒時期便感受到詹氏隱藏得不夠好的厭惡情緒。試問,哪個當祖母的會一臉慈愛的看著小孫女,卻偷偷下手狠掐她的小?
她痛得嚎啕大哭,岑氏一開始還擔心詹氏生氣孫女不跟她親,直到發現女兒的小烏青了一塊,心里氣得發抖卻無可奈何。
岑氏不放心女兒親近詹氏,詹氏也順勢冷落了宋姣姣,無視宋姣姣的存在,上行下效,僕婦們對宋暖和宋姣姣的態度便天差地別。
守了老侯爺的孝期後,宋有光決心外放,再偏遠的小縣城都好。
詹氏想留下五歲的宋姣姣跟宋暖養在一起,像雙生姊妹花呢,多美!
岑氏悍然拒絕,她瘋了才把女兒留在侯府當宋暖的陪襯。
詹氏其實並不想看到宋姣姣那張臉,但她愛面子啊,別人家的祖母都會在兒子外放時將孫女養在屋里教養,日後也好說親事,但岑氏拒絕,她便順坡下驢,並非她不慈啊!
即使看穿了詹氏的伎倆岑氏也不能妥協,她女兒從小冷心冷情全是這家人害的!
岑氏不知道「冷暴力」一詞,不然便會明白詹氏是用冷暴力虐待宋姣姣,如果是真的小孩,極可能被逼出心理疾病,但宋姣姣非常明白詹氏玩的那一套。
岑氏一心只想護住女兒,「老爺,這婚事不行,絕對不行!昭勇將軍府就是個爛泥坑,那個郭拂他……他有病啊!」
「他有什麼病?」宋姣姣清澈的眼中滿是好奇,「先天心疾,像三伯父那樣?還是吃喝嫖賭,五毒俱全?」
她其實是很能面對現實的人。南明侯都親筆書信解釋,又派曹管事來示好,不就是希望他們認命吧,別鬧了!
在現代,任誰都會反嗆一句︰憑什麼?我女兒的婚姻關伯父伯母什麼事?
但在古代不行,尤其是世家大族,錦衣玉食、琴棋書畫的養大的千金閨秀,都是為了聯姻,給家族添一份助力,而不是添堵。
真想以激烈的手段退婚也不是不行,但是連南明侯都不支持,到最後即使退婚成功,宋姣姣的名聲也臭了,又有什麼好下場?
明明她才是最無辜的,卻要賠上閨譽,連累她爹的仕途,憑什麼呢?
她能想到的,宋有光和岑氏也能想到,甚至想得更多。
「他們先斬後奏,把姣姣的庚帖送去昭勇將軍府,就是投鼠忌器,不敢把事情鬧大。」岑氏又是憤怒又感覺淒涼,「母親竟絲毫不顧與我娘的姊妹情?」
宋有光嘆息,「當年妳來侯府投親,母親有意將妳許配給三哥,我讓人捎話給父親的貼身小廝,父親果斷為三哥定下了舉人之女孫氏,又將妳許配給我,我心中狂喜又有些疑惑,父親待妳竟比母親多了幾分真心。」
宋姣姣雙眸中點亮了八卦之火。
宋三爺先天體弱有心疾,太醫都說活不過三十,誰嫁了他都注定年輕守寡。
詹氏和岑氏的母親詹明蝶是雙生姊妹,從小感情好,詹明蝶才會臨終托孤,結果詹氏卻打算讓妹妹的女兒一生守寡?抑或是詹氏覺得一介孤女能嫁給侯府嫡子便是天大的福分了?
宋三爺二十三歲病亡,孫氏有孕五個月,後來生下遺月復女宋滿;另一個通房懷孕三個月,懷著雙生子早產了,生下比宋滿小半個月的一個男嬰和一個死嬰。
思及孫氏十九歲便守寡至今,岑氏不寒而栗。
「大道至簡,繁在人心。」宋姣姣眼中一片清明,「祖母不喜歡我,我從小便知道,只是不懂為什麼。幸虧祖母愛面子,除了被冷待我也沒吃虧,所以懶得跟她計較。」
宋有光氣笑了。「妳能跟自己的祖母計較什麼,而且那時候妳才多大?」
宋姣姣乖巧地垂眸不語。我能做的事情可多了!
岑氏無腦偏心自己的女兒,嗔道︰「老爺朝我女兒發什麼火?千錯萬錯,我女兒一點錯也沒有,她可受了大委屈!」
「不是啊,夫人,這也是我女兒,我在教她——」
「教她如何忍氣吞聲?委屈自己成全別人?你還是別教了。」
宋有光在心里第一百次念︰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不生氣我不生氣,她是我的妻。
「夫人,回侯府後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表面工夫還是要做的。」
「後宅門道我懂,咱們女兒不就被算計了?我的天啊——他們好狠的心,將姣姣推入火坑,你教我如何不恨?」
岑氏似泣似訴的姿態令宋有光憐愛之心漲滿。
「拚著這一氏官服不要,也不教姣姣嫁給郭拂!」這一刻的沖動激情是真的。
宋姣姣扶額,爹啊娘啊,您們能現實一點嗎?
說不感動是假的,寒窗苦讀十多年才金榜題名,教庶子在家中提升一點地位,娶得美嬌娘,努力在官場中佔有一席之位,是個男人都不會放棄,甚至不惜拋妻棄女。
宋有光愛妻愛女,在古代社會是很少見的。
宋姣姣絕不允許有人損及宋有光和岑氏的利益,即使是她自己也不行。
來自父母最純粹的愛是她前世沒有體會過的。
「爹、娘,」放狠話她在行,「我寧可嫁給郭拂,不論他有多糟糕,也不要您們為我犧牲。爹,您若成了白身,四房在侯府還有何立足之地?娘在後宅也要低三下四的看人臉色,弟弟的前程又在哪里?而我又有什麼好姻緣?」
一言以蔽之,南明侯府並沒有給他們留一條退路。
宋有光感到深深的無力,生為庶出是原罪嗎?
岑氏想哭,但女兒都這麼勇敢了,她哭天搶地就能解決問題?「姣姣,妳是不知道……那個郭拂他真的有病……」
「什麼病這麼難以啟齒?」花柳病?太糟了。
岑氏嘴唇抖了抖,說不出口。
宋有光冷靜下來,無力嘆息。「昭勇將軍府的名聲一直為人詬病,前兩代家主寵妾滅妻,鬧得人盡皆知。郭拂身為唯一的嫡子,卻教父親的寵妾白姨娘買通女乃娘,將他整成了……天閹!郭夫人去世後,白姨娘不再瞞著,宣揚得滿京城人都知道。」
天閹,不能人道。
誰嫁了一生守活寡,沒有子孫後代,晚景淒涼。
這是結親嗎?這是結仇!
「確定嗎?」宋姣姣也萬萬想不到是這種病。這不是病,是絕癥。
岑氏緊緊抿著嘴唇,良久才冷然道︰「哪個男人願意背負這等臭名?若是假的,他今年二十三,大可早早成親納妾,生一堆孩子來洗涮污名。」
宋有光看著窗外,不忍看女兒明媚嬌麗的容顏。「皇上兩次賞賜美麗宮女,他都拒絕了,皇上竟也不惱。」
賞賜美貌宮女想替他遮掩一下,表示傳聞是假的,也好說親事。
郭拂拒絕了,他破罐子破摔,不在乎人說,更不在乎那個倒霉新娘要一輩子受人嘲笑,連一塊遮羞布也沒有。
宋姣姣心中暗嘆,此人冷心冷情,跟她有得一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