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待廳里的人走盡,嚴碩抱著哭紅了眼的趙芙縈,不解地咕噥了句。「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兩杯。」她咽聲答。
「兩杯?天啦!」他夸張哀嚎,要自己千萬得記住,下回別讓沒半點酒量可言的她有機會沾酒。
「我沒醉。」
「沒醉為什麼哭?」
想起司徒蘭郁的話,她抿著唇,猶豫了好久才抬起眼,凝著他說︰「嚴碩,我好喜歡你的……」
「我知道。」
思忖了片刻,她將惱人的問題擺在一邊,先質問那些姑娘的事。
「那你怎麼可以喜歡別的姑娘?我比她們丑嗎?」她難掩委屈地問,軟女敕的小手捧著他的臉,逼他只能看著她。
挑起眉梢,他定定凝著眼前那張因為酒意而赧紅的臉,不解地問︰「她們?誰?」
「剛剛纏著你的姑娘。」
他恍然大悟,接著不正經地將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才露齒一笑,給她絕對保證。「心里沒有姑娘比你美。」
若是往常,她會因為他的話而歡喜地抱住他,但這時滿腦子疑惑和酒意,讓她異常固執地想知道,為什麼嚴碩不能只對她好、只對她笑。
委屈涌上心頭,她癟癟嘴,幽怨地問︰「那你怎麼可以對別的姑娘笑?」
他一臉不明所以,顯然被她的問題給問倒了︰「別人對我笑,我總不能板著張臉不笑吧?」
「但我不喜歡,你只能喜歡我一個,只能對我笑。」
她充滿醋意的無理要求讓他好氣又好笑。「芙兒,你真的醉了,先讓冬兒及護衛們送你回宮,好不好?」
一听到要回宮,她抬起藕臂,攀著他的頸,嬌軟地偎進他懷里。「我不回去!回宮,咱們又要好久、好久才能見面。」
因為酒醉加上她愛撒嬌的性子,他只能無奈地苦笑。「宴席都散了,你該早些回宮的。」
趙芙縈醉得思緒昏沉,一逕沉溺在一堆煩惱當中,壓根兒管不了那麼多。
‘‘‘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不允許他含糊敷衍,趙芙縈執意要問出個所以然。
「芙兒……」
「嚴碩,我只喜歡你,為什麼你不能只喜歡我一個?」她咬著唇瓣,無法遏止無數的疑問在腦中打轉。
嚴碩頭痛地擰著眉,瞅著眼前因為喝醉酒而變得有些無理取鬧的小女人,有種有理說不清的無奈。
「嚴碩……你不要喜歡別的姑娘……好不好?」
她枕在他頸窩低哺,因為醉意與睡意,原本驕恣的語氣多了分惹人心憐的柔軟,在他耳邊幽幽低蕩。
「好,我只喜歡你一個。」
凶不得,偏拿她完全沒轍,嚴碩苦笑應和。
「我知道自個兒是小鼻子小眼楮的壞姑娘,但你真的不要討厭我。」
「好,我不會討厭你。」
聞言,微笑浮上嘴角,窩在那溫暖的懷抱,她感到倦意漸漸襲來。
沒听她繼續問出讓他頭痛的問題,嚴碩低頭一看,這才發現懷里的姑娘已經睡熟。
他扯了扯嘴角,松了口氣,伸手拭去芙頰上半干的淚痕,柔情浮上心頭。
這嬌蠻任性又難纏的小姑娘到底在想什麼?怎麼會吃這種奇怪的醋呢?
瞧那覆住水眸的長睫懸著未干的淚,鼻頭紅紅的、小嘴嘟嘟的……仿佛被欺負得多可憐似的模樣,教他的心蕩滿柔軟。
唉,遇上這率直到極點的姑娘,他認栽了!
但趙芙縈喜愛他、不自覺展露出的獨佔欲卻又令他慌。
他很肯定,趙芙縈是值得他用一輩子守護的人兒,但……她真的確定自己的心情嗎?
雖說她總是毫不吝嗇表露自己,但……以他的身份,真的有資格攀取她這朵嬌花嗎?
頭一次如此深入思索兩人之間的未來,他心里涌上前所未有的不確定,不知兩人是否會有開花結果的可能……
*
月明星稀,一路跟著轎子回宮,確保轎里的人兒安全無虞,嚴碩才放心離開。
徐步回密衛部的途中,他進酒館打了一小壇酒,準備帶回部里麻痹、麻痹紊亂的思緒。
回到密衛部時夜色已深,位在內部院落、供部員入住的上百間房舍,此時是一片窒人的寧靜。
他窮極無聊地嘆了口氣,決定翻上屋檐對月獨飲。
有明月相伴,好過一個人愈喝愈悶。
可他才翻上屋檐,便被一個雄偉如山的暗影給嚇著。
走近一瞧,竟是密衛部最高指揮官顧梓雍。
「顧叔也睡不著?」一坐在男人身旁,嚴碩問。
幾年前,顧梓雍領皇命到馬場買馬,露了幾手,激起他心印的俠骨義氣,促使他毅然決然離開家鄉,進入密衛部。
幾年來,出生人死的任務全是由顧梓雍指揮。兩人培養出亦父亦子、亦兄亦弟的關系,私下,他習慣喊他一聲顧叔。
「今晚貪杯多飲了,想出來吹吹風、醒醒腦再歇息。」
嚴碩輕應一聲,逕自喝起酒。
「怎麼?有事煩心?」他問,一雙正氣凜然的眼在月色下顯得精光湛然。
心思被點破,嚴碩驚愕地瞥了他一眼。
瞧他一臉震驚錯愕,顧梓雍咧嘴笑。「不妨同我說說,說不準我這老頭子還可以給你出點主意。」
「顧叔……你會不會太……」
這男人實在可怕,居然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與你相處久的人都知曉你的性子,能教你煩到心事都寫在臉上,實在罕見。」
他不是能人異士,沒辦法讀心,而是嚴碩生性開朗豪邁、藏不住心事,所以他才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我在想,我和公主之間是否會有開花結果的可能。」仰頭看著天上繁星,他自語似地低喃。漸漸意識到他與趙芙縈之間懸殊的身份,他向來豪放的心思受了影響,益發困擾。
而密衛部部員間的感情如兄弟,容皓風與顧梓雍都像他的兄長,今晚巧遇,他也忍不住說出口。
「呵,你這小子總算開竅了。」
這些時日由容皓風口中听聞兩人的事,他心頭浮現隱憂,以為嚴碩會鈍到事情發生了才知道嚴重。
不料,這心思粗獷的小予終于懂得他的憂心。
「難道想娶公主這麼難?」
嚴碩唉聲長嘆,對于中原漢人根深柢固的門戶之見感到無奈。
他長在塞外草原,體內流竄著草原男人瘋狂叛逆的血液,豪邁的性子讓他視一切禮教如無物,到中原加入密街部後,即便行為受約束,但性子未曾改變。
今日為了趙芙縈,他心愛的女子,他不得不好好想想,該怎麼克服一切,讓結果圓滿。
「就算密衛部部員官開三品,充其量還是一介武夫,無法靠近公王。更別說你想要的那一個,還是皇帝最寵愛的小女兒。」
不知是他聲音太低沉,抑或是一開口便充滿了威嚴,加強了這番話的沖擊,嚴碩的心狠狠一震。
他從未深思,彼此喜愛的兩人在一起有何不妥。
現下,經顧梓雍一提,他似乎不得不正視,他與趙芙縈之間無法縮短的遙遠之距。
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顧梓雍沉思了片刻,才徐聲開口道︰「你若真想娶公主不是不可能,只要功跡卓然、有所作為,可搏一絲希望,否則難如登天!」
嚴碩大嘆了口氣。「在密衛部要立功跡不難,但要立下‘可娶公主’的天大功績可遇而不可求,若公主真想嫁我,要等到那一日,不知會不會等到白發蒼蒼。」
一思及此,他抑不住自嘲笑出聲。
人常言「勸合不勸離」,但在彼此身份背景如此懸殊的狀況下,這段不被看好的感情,難圓。
「感情若不深,未放上心,趁早割舍或許對彼此都好,這點你可好好想想。」
雖然殘忍,但他還是不得不說。
深思了片刻,嚴碩堅定開口。「我一定會想辦法讓皇帝允了這門親,就算搏到白發蒼蒼、眼花手抖,我也拼了!」
「真放上心了?」
麥色俊臉一臊,嚴碩難得露出靦腆神情。
見他那模樣,顧梓雍意味深長地開口。「其實這件事也並不是全然無希望。」
嚴碩側眸看了他一眼。「顧叔的意思是…」
看著他的表情,顧梓雍說起了一段往事。
嚴碩听著,驚得險些掉下巴。
「你好好想想吧!」不待他消化,顧梓雍拍了拍他的肩,翻身下了屋檐。
嚴碩怔怔地盯著他漸漸融進夜色的背影,思索他的話,心里終于有了方向。
若趙芙縈願意嫁他,那他該找一日同她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