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隆五年,與漢人一向和善的西北韃靼阿達爾部請求與中原通貢互市,慶隆帝封阿達爾部族長柯亞序為西溟王,每年歲末通貢,並賜婚承平公主紀輕揚為西溟王妃。
自此,戰亂不停的西北邊境,終于迎來了久違的和平。
阿達爾部使節團領頭的名叫松固,是柯亞序身邊的智囊之一;負責松固安全的則是阿達爾部武功高強的勇士吉光。兩人帶著族人十數人,歷經千辛萬苦來到中原,想都沒想到竟能迎接一個中原公主回部族。
比起阿達爾部使節團的寒磣,承平公主的儀仗可謂聲勢浩大,華麗不凡。清道旗、絳引旛開路,杖劍傘扇隨侍左右,八寶華蓋輿駕光是拉車的馬就有四匹,更別說除了這些人車,承平公主還有百人侍衛、二十來個侍女奴僕,這些都是專門服侍她一人,日後都會陪同她留在阿達爾部。
當初得慶隆帝賜婚,松固還很替部族高興,因為公主帶來不只是利益,還有日後阿達爾部族人在中原行事的安全便利,但他沒有想到的是,承平公主行事排場之奢靡豪華,讓他不禁擔憂起日後部族可養得起這位嬌貴的人兒?
「唉……」松固騎在馬上,望向承平公主車駕上亮得閃瞎人的漆金華蓋,幽幽地嘆了口氣。
「怎麼?松固你想家啦?」吉光抓抓頭,策馬靠近了松固,一臉憨笑,「前面不遠就是玉林衛城,再行個兩、三日左右就可以回部族了,就算公主儀仗拖了點時間,頂多五日就能到,大伙兒都走幾個月了,也不差這些天。」
看著大而化之的同伴,松固更想嘆氣了。「我擔心的不是路程,而是公主!」
「公主有什麼好擔心的?她的侍衛比我們使節團人還多!光是那個侍衛長……叫啥董見深的,一個可以打我們十個,哈哈哈……」吉光想起自己曾不自量力挑戰那個中原小白臉,結果被打成豬頭,不由哈哈大笑。
相對于他的樂觀,松固悲觀極了。「你瞧瞧,公主的排場這麼大,咱們族里怎麼護得住這位尊貴的承平公主?」
吉光被說迷糊了,「這有什麼好擔心的?你都說公主的排場大,人手自然也多,他們自己就可以保證公主的安全,還需要用到我們?」
「話是這麼說沒錯……」松固並沒有被安慰到。「但隨公主留在咱們阿達爾部的就足足百來人,這一路行來,公主無論食衣住行都要求用最好最貴的東西,我怕我們族里養不起她呀!」
詎料,吉光笑得更歡,指著承平公主儀仗那長得看不到尾的嫁妝,道︰「公主哪里需要我們養了?她隨便幾箱嫁妝就幾乎可以買下咱們阿達爾部,還怕她養不起自己?」
松固語塞,他從沒往這方向想過,似乎還挺有道理的。
「況且你沒注意到嗎?這公主嬌貴是嬌貴了點,但不是個小氣的,只要听她的話,好處少不了我們的!」腦袋簡單的吉光難得說贏了松固,不由有些得意。
他又興致勃勃地用手肘頂著松固。「咱們由部族出發到京城去迎接承平公主時是以使節團的身分,住的雖然是驛站,可是破的破、舊的舊,只有什麼太原啦、真定保定等寥寥幾個大城的驛站還好些。但跟著公主儀仗回部族就不一樣了,公主嬌滴滴的嫌棄驛站老舊,寧願自個兒花錢去住城里的客棧酒店,嘿!咱們不也跟著沾光,住上了這輩子都沒住過的好房間?」
松固偏頭仔細回想,好像真是如此,公主對于居住的要求高,驛站稍微有點兒味道她就受不了,儀仗直接轉彎朝向各大城的豪華客棧。
而他們這些隨隊的小人物,原以為生活自理,想不到公主大手一揮,包下城里好幾家客棧,手底下各個雨露均沾,住房待遇大大提升。
「還有啊!」吉光顯然還沒顯擺完他對公主的真知灼見,「你別忘了咱們這一路吃的是什麼!除了第一日是發下來的糙面窩窩頭和一碗菜湯,之後因為公主嫌棄外面買的東西不好吃,她自己帶了御廚,車隊休息時御廚埋鍋做飯,還連帶的把大隊人馬的伙食給包辦了,之後每日有菜有肉,饅頭包子都是白面的,甚至還吃上米飯了有沒有?老子這輩子第一次吃到南方大白米就是蒙公主之賜啊……」
听到這兒,松固也忍不住點頭,他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烤雞和紅燒肉也是蒙公主之賜。
「更別說這個!」吉光拍了拍下墊在馬鞍上的一塊座墊。「還不是公主嫌棄馬車顛簸,要求侍女替她縫座墊,結果又要求送親隊伍必須整齊,所以座墊一人一個,想不到連咱們都有!座墊里可是棉花,棉花你知不知道?中原才有的東西,老稀罕了,老子從來就不知道這馬鞍上能坐得這麼舒服!」
松固听得本能的扭了扭,又軟又暖,還真是舒服!不知道這棉花能不能也讓阿達爾部的族人用上啊?
兩人聊得興起,突然前頭來了名公主侍衛,朝著松固及吉光一揖說道——
「兩位,前方便是玉林衛城了,公主有令,大隊在城內休整三日,再擇時出發。」
松固瞪大了眼。「三日?那豈不是要拖延很久?現在已經比我們回報給族長的抵達時間要晚近一個月了,還要再拖三日……」
侍衛聲音放低,「反正都拖一個多月了,有差這麼三日嗎?」
松固黝黑的臉抽了抽。你們中原人說話好有道理,無法反駁怎麼辦?
吉光卻是好奇,「侍衛大人,敢問公主為什麼要停留在玉林衛城?這衛城既不大又不繁華,不像公主這等尊貴人兒想久待的地方。」
「因為公主說,這關外的風吹得她臉又干又澀,听說玉林衛城外多野羊,她想要取些羊油,做羊油面脂。」侍衛笑了笑,給了他們一記微妙的眼神。
松固與吉光被他這一記眼神弄得一愣一愣的,滿臉的迷糊。
侍衛又清了清喉嚨,再次暗示。「所以停留在這里的期間,我們侍衛們都會出城去替公主捉羊。」
捉羊?松固還有些茫然,但吉光卻是听懂了,隨即調轉馬頭。「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走走走,這事可不能耽擱了……」
松固急忙一把拉住他。「吉光你要去哪里?」
「去替公主捉羊啊!」吉光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樣。
「公主的侍衛已經去了……」松固沒有放手,「你湊什麼熱鬧?」
吉光一副看呆瓜的模樣看著他。「松固啊,你是族里除了族長之外最聰明的人,可是這次出了咱們部族,怎麼整個人就像沒了腦子一樣?公主要的只有羊油!那剩下的羊肉呢?公主那御廚做的羊肉湯一等一的好喝,依公主的脾氣能不分給我們?咱族人捉羊是有心得的,多捉幾只,也能多喝個十碗八碗的羊肉湯啊……」
說著說著吉光已經跑遠了,松固看著自己懸在空中的手,一個哆嗦後隨即狠拍了下自個兒的腦袋,懊惱的一夾馬月復。
「吉光你等等我啊!我也要捉羊……」
此時的阿達爾部正忙著修剪羊毛,這里一般在春夏之交取毛,一望無際的草地上,羊只連成了一片一片的白,與遠山艷陽交織成一幅綠油油的璀璨畫卷,明明每個人都忙得起勁,卻透出一股悠閑寧靜。
一個個漢子持著毛剪,利落的一鉸,大片羊毛隨即落下,這些羊毛經過淨毛晾曬彈毛染色等等工序,會捻成羊毛線,之後緙成毛氈、鞋氈,腰帶、布匹等各種織品,售賣給中原人,或交換糧食與鹽巴茶葉。
而另外一邊的婦人們則是拿著把木篦子細細的梳落山羊的底絨,如此梳一整個早上也才得不到幾斤羊絨,六只山羊梳下來的絨,緙成絨布才勉強能做成一件衣服,故而羊絨最後做成的各類織品價值比起蜀錦都不遑多讓。
羊絨比羊毛矜貴得多,這取絨緙毛的技術還是柯亞序特別帶領族人並吞了一個小部落學來的,對阿達爾部的族人而言不算熟練,因此他特別重視,從一大早便巡視指導著族人們工作,有時甚至自己上手取毛。
然而柯亞序的另一個智囊翁貢卻是一直跟在柯亞序身後,欲言又止的想將他由一堆毛絨中拉出來,希望他的族長能給他一點關注。
他是真的有比剪羊毛還重要的事要稟報啊!
這一忙就到了大中午,柯亞序這才直起身子,無奈的回頭望向翁貢。「這一路你跟前跟後的,礙手礙腳還差點被剪子刺到,到底想說什麼?」
翁貢左瞧右看,將柯亞序帶離了剪毛的族人們一段路,得到些許清淨,這才語重心長地道︰「族長,中原承平公主的儀仗不日便要抵達,現在都還沒準備好迎接公主的儀式可怎麼辦?」
「什麼儀式?」柯亞序淡然地問,彷佛這事與他沒什麼關系。
翁貢見他不以為意,幾乎都要跳腳。「禮服呢?喜帳呢?依咱們的習慣,等公主抵達,新郎不是應該領著隊伍繞新娘的氈帳一圈,接著還有獻哈達,拜會長輩,飲酒、交換信物等等儀式,這林林總總的事情那麼多……」
柯亞序伸出一只手攔住他接下來的話。「禮服喜帳承平公主自己就會準備,布匹這類東西你拚得過中原人?拿出來都要笑死人,公主也不會願意穿,不如省了。還有你說的儀式,是迎娶的儀式,松固已經在中原替我將公主接回來了,還迎娶什麼?況且我的父母都不在了,唯一可算是長輩就是拉姆婆婆,你認為承平公主那麼尊貴的身分,會願意向拉姆婆婆跪獻哈達?」
拉姆婆婆是部族中目前輩分最高的人物,她年輕時曾被中原人抓去當了幾十年奴隸,一直到柯亞序接管阿達爾部,極力將過去失蹤或流落在外的族人一一找回,拉姆婆婆才回歸部族。
雖然慈祥的拉姆婆婆懂得許多,部族中大人孩子不少人和她學習中原官話和文字,每個人很尊敬她,卻不代表中原來的公主能接受跪拜這樣一個人。
翁貢似也想起了拉姆婆婆的背景,無能為力的垂下肩頭。「但也不能什麼都不做,至少也該有個宴席,你是族長,娶的還是公主,這宴席總要擺個三日,唱婚歌,跳舞……」
柯亞序一臉麻木。「宴席可以,就當替承平公主接風。唱歌跳舞就罷了,你忘了我們的刀舞和火把舞,我怕公主以為我們要刺殺她。」
翁貢都要哭了,「但……但這可是族長娶妻,你是我們部族有史以來最年輕有為的族長,難道我們什麼都不做?」
「中原人都喜歡細胳膊細腿、臉白得像鬼的男人,你覺得公主看得上我?」柯亞序很有自知之明。
嚴格說起來柯亞序生得陽剛,濃眉大眼,輪廓深邃,只是相較于中原男子,他太過高大威猛,手臂能有人家大腿粗,光體型就能嚇退那嬌滴滴的中原公主,年輕時長年征戰,他臉上有一道由眉心到左臉的刀疤,不笑時殺氣騰騰,笑起來陰氣森森,在部族里就是個能止小兒夜啼的人物,更不用說中原公主那兔子一樣的膽子。
翁貢徹底無語了,熟悉柯亞序的人都知道他其實並不嚇人,相反的他有勇有謀,頂天立地,極富英雄氣概,就算臉上再來十道疤部族內也不乏喜歡他的小姑娘,但這顯然不包括部族外的中原公主。
「那……那說不定公主長得丑呢?要是漂亮的,中原皇帝怎麼會舍得將她賜婚到咱們部族里,誰也別嫌棄誰吧!」翁貢仍想據理力爭。
其實柯亞序也這麼想,他向慶隆帝要求通貢互市,可沒要求公主和親。一般金尊玉貴養在深宮的嬌貴公主,怎麼可能沒事被皇帝扔到這邊疆大草原上,肯定有什麼缺陷,要不就人丑,要不就心壞,最怕的是又丑又壞。
柯亞序甩了甩頭,強迫自己不去做那恐怖的想象。
「公主帶來的人不少,我們準備好氈帳及吃食便算是對得起她了。中原人都嬌慣事多,尤其她還是個公主,肯定是麻煩中的麻煩,我也不求她什麼,長得丑也罷,她嫁給我做哈敦,只要好好活著別死就好。」
哈敦是部族對族長妻子的尊稱,無論柯亞序對這樁婚事如何敬謝不敏、措手不及,總之是拒絕不了。
一想到要和一個跋扈驕縱、又丑又壞的公主生活一輩子,族人說不定還要受她的氣,柯亞序就頭皮發麻,萬一那女人身體還嬌弱,受不了西北苦寒的天氣咽了氣,這帳是不是又要算在他頭上?
女人就是麻煩,中原來的女人更麻煩!
「听說中原來的承平公主是個丑八怪?」
「是啊是啊,不知丑成什麼樣子呢,被她的父皇送到我們這里,離他們的京城老遠,分明是不想再見她了。」
「真是可憐,就是不知公主脾氣好不好,凶不凶啊?」
「長得丑還不被皇帝喜愛,脾氣能好?不過凶也沒關系,咱們族長制得住她的……」
為了迎接公主鸞駕,阿達爾部的族人們全聚在了王帳邊,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著承平公主這個族里未來的哈敦。
不過听著他們的談話,對公主的既定印象都不甚好,不由令翁貢沉下了臉,回頭喝斥了眾人一番。
翁貢也算是族里除了族長及族老之外少數具有權威的人,他說的話眾人自然服從,全訕訕然地閉上了嘴。
「族長你就是對族人太好,真該好好管管他們了,那些話也敢亂說,萬一傳到公主的耳里怎麼辦?」翁貢忍不住抱怨著。
柯亞序對此卻是漠然。「讓他們不再談論便是,不過中原人大多狡猾,族里對承平公主一行人心存提防是好的。」
不待翁貢再說,遠處已經看得到烏壓壓的黑影正朝著部族這里來。
如此大的陣仗,想來就是承平公主的儀仗,一想到儀仗比預定的晚了一個多月,讓族人們一陣好等,也耽誤了族里不少事,柯亞序便對這行人沒什麼好印象。
約莫一刻鐘的時間,儀仗前導才終于進入了阿達爾部族人們居住的範圍之內,眾人羨慕又好奇地直盯著那些旗啊、幡啊等等上頭精美的紋飾刺繡,還有那長得看不到頭的隊伍,最後八寶華蓋馬車停下,侍女們排成一列,恭恭敬敬地迎接馬車上下來的嬌人兒。
只見一只白皙縴細的玉手輕輕搭上了侍女們的手,艷紅色的袖腕繡著金色祥雲紋,襯得玉手近乎透明無瑕。而後,一道縴合度,婀娜多姿的身影由車簾後乍現,帶起縷縷香風,每個人都忍不住由大紅喜服青色霞帔上的金雲霞鳳紋,一路看到頭頂的皁縠九翟冠,最後目光落在承平公主的臉上,呼吸齊齊為之一窒。
那該是一張什麼樣的臉,可以如此美麗!澄澈嫵媚的眼波如同月泉的聖水,無瑕細致的肌膚便似大青山上的皚皚白雪,唇邊一抹淡笑,襯著一身紅色衣裙,堪比大草原上的艷艷落日,美得那樣獨特清高,可望而不可即。
這便是承平公主?傳聞中又丑又凶的中原公主?
別說只一照面承平公主的傾城之貌就打破了阿達爾部所有人的成見,就連一貫沉穩的柯亞序都難得的出了一會兒神。
慶隆帝是腦袋被馬兒踢了?這麼美麗的公主,他竟舍得送到蒼茫大草原來?
然而不待眾人細想,那如同孔雀一般富貴絢麗的公主已然在侍女的護送下從容不迫的入了她的氈帳,四周人贊嘆的目光彷佛不值一哂。
好半晌,眾人才從驚艷的心情中恢復過來,而後阿達爾部的眾人便瘋狂了,興高采烈的討論著他們擁有了一個艷冠群芳的哈敦。
而在一面倒「她好美她好漂亮」的贊美聲中,柯亞序算是最冷靜的一個。
他揮手將隊伍末端的松固與吉光叫了過來,臉色難解地說道︰「這一路行來,辛苦你們了。」
「不辛苦,不辛苦。」松固與吉光連連搖頭。
這說的可是大實話,一路吃好睡好,公主的起臥作息更不用他們煩惱,因為隊伍龐大,更沒有盜匪山賊侵擾,出門郊游都沒這麼寫意。
柯亞序只當他們自謙,拍了拍吉光的肩。「我都明白,不會讓你們白辛苦。公主這麼大的架子,拖了這麼久時間才抵達,想必迎親的族人應當吃了不少排頭……」
吉光連忙說道︰「其實公主人不錯的,雖然我們也沒和她說過話,她也沒欺負我們,就是……就是……」
他也不知怎麼形容公主這一路的作派。
松固較善言詞,便順口接話,「公主確實沒有虧待我們,只不過公主這個人嘛……呃,比較講究,才會延遲些時日回來。」
講究?柯亞序琢磨著何謂講究,還沒琢磨出個頭緒,公主帳內的侍女們已然親身示範了。
她們一個個由帳內行出,在原本灰撲撲的氈帳外牆上掛上用金綿織就各種蟲魚花鳥的大紅錦鍛,整座穹頂立刻變得金碧輝煌,喜氣洋洋。
帳簾換上了輕紗薄綢,飄逸靈動;門口掛著風鈴,風一吹來叮當作響,清新悅耳,而後又見她們在帳外撒了一圈香粉,栽上鮮花,如此一番操作,便讓哈敦氈帳在一座座灰白暗沉的氈帳之中成了鶴立雞群的存在。
因著侍女們進進出出,帳簾便打開沒放下,外頭的人能隱約看到里頭布置的也是華貴不凡。
至于離得近的柯亞序更是能清楚窺見帳內公主將床鋪上了上好的錦被,地上的粗毛氈換成細絨布,還弄出了博古架、茶幾、羅漢椅、梳妝台……等等,帳內擺上了中原帶來的青花瓷瓶、玉璧如意、漢玉仙山、黃金鸞鳥、紫檀木的筆架水盛頭筒、白瓷茶具、西洋鏡,最醒目的還是帳中那一扇瓖上玻璃的八面四季花卉雕金烏木屏風。
柯亞序很明確的被教育了,什麼叫做講究。他倒吸了口氣,一顆心直往下沉,這般奢華,如何能在簡樸的阿達爾部好好過日子?
此時帳內出來一個侍女,這是公主跟前最得用的大宮女清風,只見她環視了眾人一圈,最後還是把目光落在唯一認識的松固與吉光身上。
「松固使者,麻煩你吩咐下去,叫多些人來替公主搬東西,還有最重要的,公主要用熱水……十大鍋!」
十大鍋!全場一片嘩然,族人能理解公主愛干淨,但一下子燒十大鍋水,不怕把皮子都洗掉了?
柯亞序也緊緊皺著眉。「中原公主果然麻煩極了,不過淨個身,居然要動用那麼多人替她燒十大鍋水?」
要知道所謂的大鐵鍋在部族里是很重要的東西,可不是家家戶戶都有,阿達爾部如今日子比以前好過了些,也不過剛好十口鍋,公主一個人就全用了。
「沒關系,公主說燒水就燒水,我去我去!」吉光高高興興的去了,還拉走一堆族人幫忙,完全無視自家族長黑沉的臉色。
「對了對了,公主也讓我叫人搬東西呢!我也去了。」松固二話不說的想跟上,卻被柯亞序拉住。
「你去做什麼?」柯亞序如今對承平公主的不滿可說到了極點,就算長得美如天仙也一樣。「不必嬌慣她,得讓她習慣這里的生活。」
「不是啊!族長,承平公主不一樣。」松固認真的說道︰「你要相信我,公主一點都不麻煩,只要好好听公主的話,有肉吃啊!」說完他也飄飄然的去了。
柯亞序攔都攔不住,氣得他一個怒哼,朝著身旁的翁貢說道︰「什麼接風宴,不必擺了,想必那中原公主如此講究,也看不上我們的食物!」
接著柯亞序掉頭便進了自己的王帳,不想再看那些巴結公主的人一眼。
阿達爾部全為了公主一個人全忙活了起來,畢竟那綿延好幾十丈的嫁妝可是扎扎實實的百來箱烏木妝奩,每一箱兩個人抬都覺得重。
柯亞序在王帳里听著外頭喧嘩,總覺得心煩氣悶,不若平時那般能輕易靜下心來。
這個中原公主什麼都沒做,只露了下面就勾得族人們對她熱情洋溢,雖說這有大半是阿達爾部族的天性,但這樣一點防心也沒有著實是個隱患。
而且承平公主抵達了好些時間,總該來拜會一下他這個夫君,她卻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過他,派來傳話的也只是個侍女,顯然就是瞧不起他。
他正想著什麼時間親自過去殺殺那公主的威風,此時卻听到外頭歡呼的聲音,讓他怔愣了一下,什麼下馬威的想法隨即胎死月復中。
「燻羊肉啊!燻羊肉啊!公主給了咱們數十頭燻羊,說是在玉林衛城那里抓的,今日給我們接風宴加餐啊!公主真是太好了……」
相較于公主的大方,某人剛剛才下令取消接風宴,不由面上有些臊。
柯亞序心情更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