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一堆大白菜里扎堆,是什麼滋味?
很難說明白。
這些大白菜穿著各色各樣華麗高腰襦裙、高髻珠翠的美人,而且都長著一雙筆直長腿,站在高聳巍峨的宮闕中的平台上。
大白菜也分三六等,這些,屬于一般人眼中上等的那種大白菜。
錦羨魚站在角落里抬眼望去,看了一會兒,只覺得自己好像來到美人國里的丑小鴨,這百多人的美人一個賽一個漂亮精致,雖然和現代的萬人海選有那麼一滴滴的距離,可是看來看去看多了,對眼球刺激太大,眼楮還是有些審美疲勞了。
前後左右的美女們輕聲細語的聊著天,問的是出身家世,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些姑娘們也在劃地盤,妳跟我是一國的,我跟妳不是一國的,滾遠點。錦羨魚听了一輪,這些大白菜還都不是普通百姓,隨便一個也是從四品的官家的優秀子弟,方才她還小瞧了這些大白菜,嘖嘖,這些可都是有資格出國去參加比賽的農產品呢。
大美人問到了錦羨魚頭上︰「這位,不知道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
美人瞧著十三四歲的模樣,個子挺高,五官生得端莊大氣,是貴人最喜歡的那種銀盤臉,一雙明眸帶著嫵媚,看人時格外妍麗嬌俏。
錦羨魚客氣禮貌的表示自己就是一小小的女史,在尚寢局掌燈燭、膏火之事。
美人聞言一笑,眼露輕蔑,離她遠了些,就好像她是不值錢的玩意兒,撇撇嘴轉過頭去不理她了。
這態度太明白了。女史嘛,說好听比低等的宮女高上那麼一個等級,又比女吏差一個等級,實際上都是伺候主子的奴才。
再看她一身穿著,薄寧綢料子的青裙、白衫、綠帔子,腳穿白綾子襪子、繡淺碎花青鞋、雙環垂髻,用同色的發帶綁住,一看就是侍女樣。
方才還真是看走眼了。
錦羨魚的心理很強大,這些官家千金出身高貴看不上她,狗眼看人低,沒什麼不正常的。
更何況,司燈司的姑姑告訴她也就是來走個過場,平常心就好。言下之意就是她來充個人場,完全不必有心理壓力還是期待會雀屏中選。
老實說,她也沒這念頭。
自從她睜眼醒來後,一時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穿越還是重生,又或者她在以付婉兒的身分死去後,魂體去了一個非常奇異的地方,在那里,山川變為平地,江海化成湖泊,代步工具是一輛輛四方或長條底下有輪子的盒子,還有長了翅膀在天上飛叫飛機的東西,長長的鐵車子在軌道上跑,大多數百姓住的也是四方的房子,房子還蓋得一棟比一棟高,還有電梯,她上上下下搭過無數次,好玩得很,最厲害的是電視、手機、網絡……那樣的人間煙火,不,那叫科技,根本是她無法想象出來的。
她在那個叫「現代」的地方也不知待了多久,畢竟是魂魄,對時間沒有概念,但各種奇異的美食吃不了倒不妨礙她「視吃」,日子悠悠匆匆的過去,那年冬日下起不尋常的大雨雪,一下便是數十天,身為無力自保的魂魄,她被天雷劈成了渣渣,在還有一絲意識的時候越過時間的洪流,然後她就在這座金碧輝煌的超級大牢籠里面了。
她一直想不通,她又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人,為什麼會被雷劈,難道因為她存在那個世間有違天道?
在那個不知歲月流逝的現代不知徘徊多久,在昭國卻已經九年過去。
只是這九年也足夠人事全非了。
她已經不是付婉兒了,而是一個叫錦羨魚的小宮女,皇宮里的一小顆螺絲釘,彎膝下跪,開口閉口奴婢成了日常。錦羨魚告訴自己是能屈能伸女漢子,起碼她還活著不是,最重要的是,這一回她是有實體的,疼了會哭,開心了會笑,活生生的人,不再是去到哪都只是一縷孤魂了。
官宦家的千金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胎投得好,甩現在的她八條街而已。
皇宮里慣會捧高踩低的人她還看得少嗎?旁人的冷眼算什麼,她又不會少塊肉,如果連這點冷眼都受不了,心髒不夠強大,要怎麼熬到二十五歲出宮?
是的,宮女的常規是一年一選,和內務府三年一次為皇帝挑選嬪妃的選秀是不同的,這回昭觀帝選宮婢,不好意思,她就是來湊數的,得失對她來說還沒有今天的午膳重要。
至于她一個司燈的小女史為什麼會在這花團錦簇里橫插一角?
據說昭觀帝病了,需要靜養,小女史在一塊兒除了利用閑暇時間做針線女紅,托人到宮外出售,可補貼收入,最大的娛樂就是聊八卦,女紅錦羨魚不行,不行的原因在于久沒有拿針線的手已經鈍了,就算看著其他人飛針走線,她也絲毫不心動,但是當個吃瓜觀眾,這她可熟練了,畢竟沒有任何難度。
馬路消息說皇帝是中毒了,因為屬于宮廷不能宣諸于口的秘聞,屏退了一干服侍左右的太監宮女,身邊只留下少數親信,至于粗活嘛,還是得有人做,做的便是她們這回被挑上的宮女。
新選的宮女,錦羨魚私底下腦洞大開,依照她在現代追劇的經驗,宮女嘛,還是新人菜鳥,等事過境遷,屆時隨便找個由頭就能讓一大批人消失得無聲無息……
不是她自己嚇自己,而是不管古往今來,皇宮里的勾心斗角,心機算計都是最復雜的,而她就是那個倒霉孩子,前世被未婚夫一箭穿心,變成孤魂野鬼飄蕩到另一世界,好不容易回到昭朝,居然成了一枚小小宮女,身處在看似榮華富貴,隨便一想都是刀光劍影,步步驚心的皇宮大院。
錦羨魚的心思跑偏,場中本來還在小聲說著八卦閑話的美女們突然靜了下來,台階上來了一個上了年紀的內侍,他身後站著一個容長臉,雙眼皮,五官看起來嚴肅古板,頭梳元寶髻,身穿高級宮服的管事嬤嬤。
根據原主的記憶,錦羨魚初進宮的時候除了背宮規,練習行走站姿,還被教導過規矩,規矩之一就是由穿著上識人,這掌事嬤嬤身穿淺藍襦衫,姜黃藍間色裙,這是教習嬤嬤和掌事嬤嬤們的規制衣著。
那內侍向前一步,開口說話了,聲調悠悠長長,有些陰陽怪氣︰「今日,我們要挑選百十人到御前伺候,落選的從哪來回哪去,通過的,馮掌事自有安排。」
他簡單說了幾句,手中拂塵一揮,也不知從哪里冒出更多的大宮女、嬤嬤進行一對一的交流,許多人同時出手,很快便有了結果。
錦羨魚一腳高一腳低的回到皇宮西北邊的小抱廈通鋪,這片屋子住的都是各處的中低級宮女。
一個圓臉的小宮女在門口來回踱步等人,一見到錦羨魚,三兩步竄過去抓住她的手,竹筒倒豆子般的問道︰「妳怎麼到現在才回來,我看好多人都回來了,可是選上了?」
兩人是錦羨魚進了司燈司才好上的,臉蛋還帶小梨窩的山茶與她是同鄉,山茶早錦羨魚一年進宮,年紀卻比她小上兩歲,兩人年齡相近,一拍即合,很快變成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山茶個性直爽,對于她看不過去的事情會直接跳出來找人理論,可也因為這樣很容易得罪人,但是干活絕對讓人放心,兩人在司燈司互相幫襯扶持,幾年下來磨練出了幾分革命情感。
作為宮人,誰也不比誰高尚,會被送進宮當宮女的出身都不好,不是家里窮得揭不開鍋了,就是家里的兄弟遇到難處了,被當作賠錢貨的女子通常就是被犧牲的首選。別看皇宮好像金光閃閃,到處瓖了金塊似的,有機會飛上枝頭做鳳凰,天下女子沒一個不趨之若鶩,但是宮婢?得了吧,一個不小心怎麼翹辮子的都不知道。
原主是京郊黃葉鎮錦家村的人,這錦家村多是獵戶,錦父也算是村子里打獵的頂尖好手,不過終日打雁終會叫雁啄了眼,某日錦父打獵的時候為了要救同伴被野豬拱了,村人抬回來時已經半死,後來借了許多錢給他治病,連家里的地也賣得剩下五畝。
家里欠著債,祖母無計可施之下,只能帶著錦羨魚姊弟到親戚家借錢,哪里知道屋漏偏逢連夜雨,半夜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龍翻身,錦家村三面靠山,山石崩落把錦家村給掩埋了,別說錦家的房子,整個村子只剩下斷垣殘壁,看不到一處完整的民居,錦家祖孫聞訊趕回來只看見滿目瘡痍的景象,別說雞貓鴨狗,連罹難的村民也拼湊不出一具完整的尸體。